第二十七章

對於穆小秋說的這些,淩宜生一點主張都沒有,也幫不上楊娣任何忙。他懇求穆小秋捎話給楊娣,表示自己對她的關心。

穆小秋發泄完一番後,卻也沒怎麽再鬧,也許是淩宜生幫她畫過一張畫的緣故,她對他並沒有太多的壞感,同時感覺楊娣能與這個男人有事,多少也帶了表姐的一份情感在裏麵,隻是以後肯定要出現些無法預料的事。杜式雄不是個普通的人,他走南闖北跑遍了大半個中國,經曆比淩宜生豐富多了,他是絕不會忍受在眼皮底下發生這麽荒唐的鬧劇。穆小秋忍不住又為眼前這個可憐男人的命運產生出了一點點的同情。

從穆小秋嘴裏,淩宜生得知了杜式雄是怎麽失去男性功能的。那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杜式雄還是在部隊時,在一次射擊練習中,有個士兵的槍走火,正好擊中杜式雄的那個部位,杜式雄差點丟掉性命,後來從鬼門關搶救過來,但那種功能卻永遠失去了。

淩宜生說不出是該同意杜式雄,還是該同情一下自己,事情隻要是有了對立性的一麵,就沒有絕對的把握尺度。

隔了一陣子,穆小秋來告訴淩宜生聽到的事,說楊娣已去過城裏,把那個孩子流掉了,杜式雄態度平常,好像也沒有發現什麽。

淩宜生舒了口氣,不斷對穆小秋說感激的話。穆小秋又鄙夷又佩服地說道,在這偌大的一個勞改農場,恐怕也隻有你一個人才有這包天的狗膽子,連場長老婆也敢招惹,我真替你捏把汗。淩宜生不敢再有驕傲的心思,說,哪是啊,我膽子也不是挺大,就是很愛忘記事,對自己在什麽地方,處於什麽環境都會記不太住。可能我這個人隻在乎經曆和過程,至於今後的命運,從來不會想得太多了。穆小秋說,好一個隻在乎經曆和過程,你這想法好浪漫。

淩宜生苦笑。

穆小秋言詞中倒沒有取笑的意思,她歎道,難怪我表姐會禁不住你的引誘,雖然我對你不感興趣,但不能否認,你是長得不錯,高高大大的,有些男人味。要知道楊娣在這裏真是太寂寞了,見識的男人也沒幾個,又沒個孩子,而我姐夫又是那種情況……唉,其實我也知道,他們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你跟她之間是遲早的事,就算你不出現,也會有另一個男人出現。淩宜生大異,說你這樣看你表姐?穆小秋說,我是就事論事,我是學心理科的,這點還能不懂一些。淩宜生不敢再接口,轉而問穆小秋能不能去幫才子去給他老婆傳個話。

穆小秋興趣大增,笑道,又是什麽癡情男人,這麽想老婆了。要淩宜生帶她去見見。淩宜生先去找著才子,見他剛從菜地裏出來,渾身髒兮兮的,罵道,趕快去換洗一下,我帶了人來見你。才子大惑,問是誰,淩宜生說,別問了,幫你解決想老婆的事。

等才子換了身幹淨的衣裳,淩宜生便把穆小秋帶過來。才子一見領來是個女的,嚇得腳有些軟,說大哥,我……我可不敢!淩宜生罵道,你以為是讓你幹壞事?她是楊娣的表妹,你想跟老婆聯係,讓她給你幫忙。

穆小秋淺淺一笑,看了看周圍的景色,雞叫豬哄,加上些樹枝上的鳥鳴,似有幾分田園的風味。才子掏了張皺皺的地址出來,指著上麵說,這裏就是不通信,要走些山路,怕讓你麻煩。穆小秋接過紙條,看也沒看,就塞入了口袋,說我哪會親自去,頂多等過幾天放暑假了叫個男同學幫你問問,如果太難找了,我可沒辦法啊。才子喏喏點著頭,說我知道,太麻煩就算了。穆小秋並起雙手,說我做這些,可是有目的的,我現在正寫一本書呢,寫得就是你們,想在你們身上找點資料。看你們雖然苦點,卻也算活得有點特別的滋味,我覺得這個農場的人文環境弄得還不錯,我姐夫真有兩下子。

淩宜生心想,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痛,要是讓你待在這裏做兩年苦力,你就絕不會說出這種風涼的話來了。

沒過幾天,麻煩事開始出現了。

淩宜生被杜式雄叫去談了一次話,在農場的一間小辦公室裏,杜式雄坐在他的對麵,樣子有點別扭,雖然沒跟他談什麽特別明確的話,但淩宜生隱隱感覺不妙,因為杜式雄提起了上次那頭被放跑淹死的豬,叫他下次應該更小心一些,不然就要調他到其他地方去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幾個月前的事現在也能拿出來說,淩宜生確信杜式雄知道了一點事,否則沒有必要把自己叫到辦公室裏來。聯想起穆小秋說過的話,淩宜生更覺得杜式雄不太對勁,他表麵上愈是顯得很平淡,可能內心裏反而愈陰險,看得出都是裝的。

淩宜生最不習慣這種暗地裏的東西,在益州時,他就是這樣被王裕稀裏糊塗黑了一回。在返回豬場的時候,淩宜生懸起一顆心,不斷猜測著這場風波會鬧得多大,多厲害。

果然,淩宜生很快接到了調他回煤場的通知,是黃管教來說的,淩宜生心情沉入湖底,腦子一片大亂,要回到那個魔鬼一樣的地方,簡直不可想象。淩宜生聽幾個犯人講過,現在的煤場工作量極大,曾有幾個犯人因受不了勞動量而休克暈倒。

淩宜生想了半天,馬上去找黃管教,說自己有重要的事要找杜場長談。

又到回那間小辦公室裏,杜式雄蹺著二郎腿,嘴中銜著一根牙簽,滿臉疑惑地盯著他。淩宜生靜下情緒,慢慢說起了那頭淹死的豬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當自己承擔下來,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杜式雄聽完後笑了笑說,這麽說,你還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哦。淩宜生低下頭,說我隻是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如果調我去煤場是因為這個的話,我不服氣。

杜式雄看了看左右,沒一個人,聲音不覺提高了些,說你憑什麽不服氣,難道煤場的人就不是人?他們能做的事你就不能做嗎?淩宜生腦子一衝,也大起了聲音,說你能告訴我,這個時候調我去那裏的真正原因嗎?杜式雄說,沒什麽原因,豬場的人太多了。淩宜生也盯著杜式雄的表情,帶著揶揄的口氣說,你是聽到了什麽吧?在這裏你是老大,能管我,沒錯。但我希望你能做得男人一點,別弄這種陰險的東西。

杜式雄愣住了,他從來沒聽別人跟他說過這種話,更不要說是這裏的一個犯人了。他詫異萬分,上下打量著這個臉色青紫,高大懶散的男人,心裏湧上一陣討厭和仇恨。看來,此人的確是個不簡單的麻煩人物。有那麽幾秒鍾的停頓,杜式雄猛地站起來,吼道,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還沒資格在這裏跟我討價還價,這裏是勞改農場,也是一個管理單位,我再給你做一個星期的時間,把豬場的事情清理一下,煤場的事就這樣決定了。說完,人已走出了門外。

吃晚飯時,才子看出了淩宜生的心事,說我都知道了,你跟場長老婆的事可能被他發現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看,這回他是要整你了。淩宜生歎道,自己種下了罪惡的大叔,就要自己吞食惡果,認命吧。才子說,你不怕嗎?淩宜生笑著說,沒什麽可怕,我現在隻想做一件事,我想越獄。聽到這句話,才子驚住了,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淩宜生開始著手策劃越獄的事。幾天後,他從黃管教那裏聽到,杜場長又把他改調到了稻田組,比煤場更累的一個地方。才子的話沒錯,杜式雄開始整治他了。淩宜生怔了好久的神,越獄的念頭更加強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