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天淩宜生做完事,剛推開屋子的門,就看到了楊娣坐在床沿,手裏翻著上次她留給自己的一本雜誌。他愣了愣說,你怎麽來了?楊娣說,我想來看看你。淩且生說,你不怕杜式雄知道。楊娣滿臉是激動,說知道了我也要來。

淩宜生心想不知她又是哪根神經觸動了,不過也覺得無所謂了,內心構思的那個計劃衝淡了一切恐懼。他上前抱住楊娣,仔細看她的額頭與眼角,才發現了幾絲淡淡的細紋。楊娣說。我是不是老了?淩宜生說,還不算太老,比我年輕多了。楊娣吃吃一笑,說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我要是到了你這歲數,恐怕你瞧也不瞧我一眼了。淩宜生說,那是當然了,我怎麽會瞧你一眼,我都想天天看著你,一刻也不眨眼。楊娣笑得更開心,笑了一陣後安靜下來說,你真有趣,跟你在一塊,我發現我變了,我的心情快樂了許多。可是,我們倆的事,又是那麽的不現實,像做夢一樣,我現在老是憂慮,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從楊娣嘴裏,淩宜生得知杜式雄確與她鬧了一場,不知是誰將他們有幾次走在一塊的事說與杜式雄聽。杜式雄那天朝楊娣發了火,從未有過的火,楊娣說他的脾氣已到暴跳如雷的地步,不僅摔了桌子碗筷,還砸毀了一輛摩托車,就差馬上操把刀來把淩宜生劈了。

淩宜生這才覺得,那天杜式雄對自己的態度還算是很客氣的了,看來那天他的忍耐力已達到了驚人的程度。

天色暗下來,淩宜生客氣地問了一下楊娣留不留下一塊吃飯,卻沒想到楊娣很快答應了。淩宜生說,那我去殺隻雞,很快就好。淩宜生忙碌了一會,楊娣在邊上幫他遞東遞西,等做好了飯菜,淩宜生把席子一掀,把碗筷全部端到床板上,兩人盤著腿像北方人坐炕一樣坐著吃起來。楊娣說,你好久都沒喝酒了吧,下次我帶瓶酒過來。淩宜生說,哪有這福享啊,今天都不知道明天的事,能跟你在一起吃飯也怕是很短暫的幸福。楊娣說,你怕我會因為這件事,以後不會再來看你了?淩宜生說,也不是,就是怕你為難,你有一個完整的家,我怎麽能去把你的家破壞。楊娣淒涼地笑著,說能算是完整的家嗎,這幾年為了他,我甘願待在了這種冷清的地方。五年了,這五年我是怎麽過的?為了給他樹立形象,我在犯人麵前也要裝得和藹可親,我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在成新農場,有哪一個敢說我個不字。自從杜式雄出了那次事故,他就有種厭世心情,不想接受城市的生活,我也隻好跟著他躲到這裏。我知道作為一個女人,為丈夫付出犧牲是應該的,可我也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啊……

淩宜生聽著楊娣的抽泣,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他慢慢地說了杜式雄找他談話的事,楊娣並沒顯得意外,說她早知道了,杜式雄一直對她很冷淡,但也沒說她什麽。淩宜生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楊娣說,不會的,我想他隻是說說。收拾了碗筷席子,兩個人又談得很晚,當楊娣提出要回去時,淩宜生卻把她抱在了懷裏壓地**。楊娣嚶嚶地說,不要了……淩宜生不依,強行吻住了楊娣的嘴唇。沒有月色,天漆黑一片,隻有兩種重重的呼吸聲溶合在一起。淩宜生脫光了楊娣的衣裳,撫摸著她光滑的身子,說隻怕這是最後一回了。楊娣用臉貼著他的下巴,拚命抱緊了他,喃喃地說,不是最後一回,絕不是最後一回,我要跟他鬧翻。淩宜生道,傻瓜,這是能賭氣的嗎?他既然知道了我們的事,總會找個機會置我於死地的。楊娣道,他……不會這樣。淩宜生說,你太不了解男人了。殺父和奪妻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在我的頭頂上,機會有的是,我隻有逃出去才有活路。楊娣驚道,你要逃跑?抓住了可是要加刑的。淩宜生說,八年還少嗎,我逃不出去,再加幾年又有什麽區別。楊娣鬆開了手,說你想賭一把?淩宜生點頭,說是的,我要你幫我。

楊娣輕輕地哭了,身子縮在淩宜生懷裏。淩宜生吻著她的額頭,眼窩,倆人和風細雨地做著愛,楊娣盡力給出最完美的配合,她要讓淩宜生感覺她是天底下最性感,最懂得愛的女人。做完後楊娣已是淚流滿麵,淩宜生吻去她的淚水,安慰說,你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甚至不後悔進了這裏,因為我認識了你。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楊娣說,可是,無論你是成功還是失敗,我都要失去你了。淩宜生笑道,你是希望我在這裏待一輩子?楊娣說,為什麽不?難道你外麵的女人會比我更好?淩宜生歎道,不是這個意思,你為什麽說我是拿命打賭?我要報仇,如果過六年我再出去,我都成了老大爺了。楊娣說,那王裕不是比你更大嗎?隻怕現在他早已不中用了。

聽到王裕的名字,淩宜生的牙齒格格咬響了幾聲,說他是比我更老,可他有錢,所以我更應該在他不中用之前去找他。楊娣不再吱聲了,隻是不住地歎息。淩宜生暗笑女人的大度,在他的心中,逃出去已不僅僅是害怕杜式雄,而是王裕這個名字太讓他刻骨銘心,太讓他覺得自己的卑賤。此時,他反而有些同情杜式雄,覺得這個人已經不是個男人了。淩宜生讓才子盡快幫自己想出辦法,才子說他已瞄好了大致逃跑的路線,隻有走水路比較好。

計劃是:用竹子編一個竹筏子當船,因為湖水順著下流過了一個關卡就是一座山,到了山裏就算等農場發現有人逃了也更好躲藏,但是必須沒到關卡的時候就要把竹筏子毀了,以免被人看見聯想起什麽,然後就需要潛水出關卡。

才子問淩宜生說,你的水性怎麽樣?淩宜生說,還可以吧,我以前會常常遊泳,水性不錯。才子說,那就好,可是要乘著黑夜時才能逃,不知那時你能不能辨別方向。淩宜生哼哼地說,除了這個方向我不想回來,任何方向我都能明確。才子笑笑,說這輩子我沒佩服過人,但現在卻不得不佩服你,你身上有很多東西太讓人驚訝,連楊娣都被你征服了,還有什麽事情你不敢做。我以前也想過逃跑,可就是下不了決心,隻希望這次你能成功,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麵的。淩宜生感慨,說留得青山在!這是一句老話了,我想我們以後一定會見麵的,衝你幫我這一回,老天爺不可能不留下點以後的故事啊。

兩個大笑著,去後園裏抓了隻雞宰殺,雖然沒有酒,但兩人就著茶水還是吃喝得很盡興,才子說,這也算是與你餞行了,這幾天就必須走,你頭發有些長,馬上會要你理發了,可不能等剃個光頭再去外麵,不方便的。淩宜生說,那是,這點我都沒想到。聊到深夜,兩人才去睡,心裏都想著那一天的到來。

淩宜生吩咐才子,要是楊娣來了就告訴她出去做事了。他不願在此時受這個女人太多的影響,兒女情長的話說多了,他怕自己會取消逃跑的念頭。但是當天下午,淩宜生還是讓楊娣堵著。楊娣說,你真的就決定了嗎?淩宜生上前,擁抱了她一下,說如果我有不測,那就來生再見了。楊娣待了片刻,嘴唇在淩宜生的臉頰上蹭,又吻到脖子上。淩宜生說,好了,你這樣,我會軟了鬥誌的。楊娣從口袋裏取出一疊錢給淩宜生,說這個你放在身上,如果能夠出去,也方便買個衣服褲子的。淩宜生也沒有客氣,把錢接過,說難為你想得這麽周全。楊娣又抱住淩宜生,說以後,你還會記得我嗎?淩宜生本想說不知道,但不忍打擊她,又轉口說,會的,你給了我這麽大的恩情,無論我到何處都不可能會忘記。楊娣淚流滿麵,激動不已,說那就好,我知道你是個有情義的男人,也不枉我對你的一番苦心。你知不知道,你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多大的快樂。淩宜生感慨地說,我知道,我也是,跟你在一起,我常常會忘了這是在什麽地方。在這種地方,本來就是一種死的心思,但自從有了你,發現這天變成了天堂。楊娣說,既是天堂,那你就不要走,我們生死都在一起。淩宜生說,可是,我們這種快樂是不長久的,杜式雄不會讓我們這麽快樂,我從他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他很恨我,非常恨。楊娣突然說,在這個地方,我從來就沒有真正快樂過,我想去城市裏住,想去熱熱鬧鬧的地方。要不,你也帶我一塊走吧,我怕你走了後會傷心死的。淩宜生慌忙搖頭,說你千萬不能有這個想法,我能不能出去都還是個未知數,我不願讓你跟著我去死。再說,我帶著你,一個也走不掉。楊娣滿臉是淚,說我知道,可是我想你了怎麽辦……

兩人不知道說了多少話,淩宜生不斷催楊娣回去,楊娣臨走時送了一雙襪子給淩宜生,說是可以保平安,還交給他一封信,說如果你真能逃出去,可以找一個叫易偉權的人,他會幫你。淩宜生拿著紙條問,他是什麽人?楊娣說,一個山外的朋友。完轉過身,走了一段路又大聲問,你什麽時候走啊?淩宜生不想說是今天,沉默了片刻,才說,不知道,看機會吧。

天色漸漸暗下來時,才子他們早早就把豬喂完了,淩宜生找他的時候他人已不見了,隻在桌上留了一張紙,寫著:照常把喂豬。

淩宜生明白寫的意思,才子是叫自己照常行事。他在靠河邊的竹林裏找到了才子他們為他編織的竹筏,弄了半個小時才弄下了湖。剛剛乘上竹筏,就感覺到後麵生起了一片光,他回頭看了一下,猜想才子可能已叫人燒著了草垛,他使勁劃呀劃,劃到了一個山口轉折處,關卡就在不遠處。淩宜生靠岸停下來,三兩下就用刀把竹筏子拆掉。他伸出一隻光腳試了一下水,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冬天的水冰涼刺骨,淩宜生回頭望了眼那邊熊熊燃燒的大火,一頭紮進了水裏。求生的欲望讓他對水的溫度失去了幾分判斷,心裏隻存在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逃離這片地方。

也不知遊了多久,淩宜生貼著湖邊把頭抬出水麵看了一下,關卡的一盞燈發出暗淡的光,有兩個放哨的人在走動。

淩宜生貓著身子在等,等了一會兒,正好那個守衛進了屋子去幹什麽,他迅速跑到了關卡附近的湖堤口,然後滑入了水中。

等一入水淩宜生才知道,這是紙箱廠一條排放工業汙水的下水口,那些水充滿了異味,粘在身上灼痛不已。淩宜生拚命忍受著,他本來已沒打算能活著回去,他在汙水裏憋著呼吸潛了好長一段時間,等他伸出頭到天空時,他禁不住心裏歡叫了一聲。

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座高山,關卡被甩在了身後,淩宜生從水裏爬起,身子卻一軟,倒在湖邊的碎石灘上,躺了足足十幾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