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郊遊那天,陳章弄來一輛嶄新的車子開到高家門口,車上有兩個陌生的女孩。陳章把淩宜生拉上車,說我給你找了個學生。淩宜生說又拿我開心。陳章笑而不答,指指一個短頭發的女孩。

那女孩燦爛一笑,露出兩顆好看的虎牙,說我叫方翠,美院的學生。你就是淩老師吧?淩宜生瞪陳章一眼,伸手與女孩相握,說就叫我宜生吧。另一個女孩沒有聽清楚,睜大眼睛說,醫生?你是學醫的?

大家被她逗笑。淩宜生有點尷尬,說是宜生。便宜的宜,生活的生,不是醫生,你聽錯了。那女孩紅了臉。陳章說,我想起一件事,記得我念初中時,班裏有個同學叫石風,成績特差。一次老師報英語考試的分數,報到他時說,石風,十分。大家都納悶,怎麽念出兩個石風啊。教師不得不解釋,前麵的是名字,後麵的是分數。

閑聊一陣,陳章催著開車。兩個女孩一路上嘻嘻哈哈鬧個不止。淩宜生注意那個叫方翠的女孩,暗讚她生了一張精巧的嘴巴,淡淡的唇彩勾勒出她無限的可愛。另一個女孩留著披肩發,耳朵和脖子上都是金飾,大概是個有錢的小姐。

車子開到李景衛家,把他接上來。再到淩家,淩燕花穿得花枝招展,正蹺足以望,身旁陪著一個小平頭男人。淩宜生心想,這人大概是淩花的對象,看外形也不錯。幸好這部車寬敞,七個人也坐得下。

車子駛在國道上,陳章在前座得意地回頭,說這部車子彈頭還沒開到兩千公裏,可賽過路上任何一輛車。淩宜生問誰借的?陳章指指身邊的披肩發女孩,說不是我借的,是她爸爸的。披肩發女孩笑笑,說本來想跟朋友借一部紅旗,紅旗車有派頭,去年我坐了一回去省城,路上的交警向我們行禮,還以為是首長來視察呢。陳章說,那你怎麽不借紅旗?披肩發女孩翹著下巴說,我更喜歡進口車。李景衛說,管什麽車,隻是別開這麽快,我很怕死。

大家知道李景衛的心髒不太好,特別怕坐快車。陳章哈哈笑道,此生有美女作陪,死了也值啊。披肩發女孩打了陳章一拳,說哪個願意陪你死,你以為你是秦始皇啊。

方翠微微抿嘴而笑。淩宜生坐在方翠身邊,側眼看著她的小嘴,浮想聯翩。乘著車子晃動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把剛掏出來的一支煙,正巧掉在了方翠**的裙子上。方翠嫣然一笑,用手指把煙撚起來,給了淩宜生。淩宜生連說對不起,接過煙,含了嘴上,拿火點著,深吸一口,深感那肌膚的清香滲入心底。

李景衛坐在方翠的另一側,揮手驅散麵前的煙霧,說你這個老煙槍又在汙染空氣了,你不替我著想,也該替人家方翠著想啊。淩宜生忙說,不好意思,我一時都忘了。把煙從窗口丟出。

方翠挪了挪屁股,挨近淩宜生,說李大哥一個人就占了兩個人的位置,我們真不該跟他一塊坐。李景衛看了看座位嚷道,哎,我可是盡量擠在車門上呀,你們要挨得近,可別拿我當借口。

本是句玩笑話,方翠與淩宜生卻一陣臉紅。

到得小鬱園,便能看見許多鮮花開得茂盛,其間夾著飛來飛去的蝴蝶。眾人下了車,商議各自去玩,中午在通天岩集合。淩宜生和李景衛取了漁具,來到一湖前。湖沿岸延伸出去半架木橋,離水麵不高。李景衛擔憂地說,這橋破破爛爛的,也不知安不安全?淩宜生就說,你命珍貴。快步上了橋。李景衛也跟上。倆人放下魚竿。望著周圍的山水,淩宜生感覺心裏一陣愜意。釣了半日,李景衛已釣到三四尾白條魚兒,淩宜生卻毫無動靜。李景衛取笑他,看來你是挨女人挨得太久了,倒黴的連一條魚都不敢靠近你。淩宜生不動聲色,盤腿直坐,儼如一修煉道士,等李景衛又釣上一條在輕聲歡呼時,他不屑地說,你那魚才多大,我釣一條都能抵你十條。李景衛說,是的,你剛才早釣上那兩條腿的美人魚了,何必上這兒釣。

淩宜生剛想反駁,突見湖麵上的浮子微微地動了一下,忙止住呼吸,慢慢收線,猛然一起杆,釣上一條細長細長的物兒,在空中亂晃。李景衛嚇得大叫,蛇,蛇,你釣得是條蛇。淩宜生也一驚,記得水裏的蛇好像不會太有毒,稍微鎮靜,把魚竿斜放在橋上,用一根枝條慢慢把蛇打死。

李景衛早跑上了岸,見淩宜生提了死蛇過來,忙說,宜生,我有心髒病你是知道的,別用這玩意兒嚇我。淩宜生說死蛇有什麽可怕的。李景衛說,我膩味這東西。也不要了那些白條魚兒,拔腿去找其他人。淩宜生微微一笑,將死蛇放在一堆草上圈成一圈,抬頭看不到一個熟人,回到橋上撿起魚竿繼續垂釣。過了很久,還是不見動靜,覺得奇怪,也煩惱起來,扔了漁具上岸而去。

離開湖邊和桃樹林,走上一條彎曲的碎石塊路。突聽得鼓樂大作,原來前麵有一座道觀,造得氣勢頗大,紅紅黃黃的柱子與花旗兒讓人看著不舒服。道觀的門匾上寫了三個字:玉靈觀。很多男女都進去觀內,淩宜生也想去湊湊熱鬧,聽到路邊有喊賣燒餅的,猛覺得肚子餓了,看一下表,已是中午。便折回另一條偏僻的小路,猜想陳章他們會到通天岩風景點去。

太陽掛坐中央,照得人渾身出汗,淩宜生拔開刺麵的茅草,見遠處人影晃動。在茅草叢中穿梭一會,聽到有人低聲說話,接著便是嬉笑聲。淩宜生放慢腳步,扒開一小叢草,見一男一女裸了下身摟抱在一起,認出是陳章和披肩發女孩。淩宜生不敢聲張,躡著手腳退到一邊,暗想你他媽的陳章原來還真會浪漫。

到得通天岩,方翠與淩燕花他們已坐在草地上就餐。李景衛心有餘悸地說,你沒把那條蛇帶來吧?淩宜生不理他,坐下來問,陳章呢?李景衛說,他和小王買飲料去了,馬上就來。淩宜生禁不住說,隻怕一時半會回不來。方翠問,你見到他們了?淩宜生搪塞道,沒有,附近也沒見賣飲料的,估計要跑很遠吧。李景衛眼睛閃了閃,像聽出什麽,說放心吧,陳章帶我們出來,就有辦法弄到飲料。

大家吃完午餐,兩人還未回來。李景衛叫開淩宜生,擰了擰他的手臂說,你一定知道什麽秘密,別一個人分享。淩宜生就把看見的事說了,李景衛笑得合不攏嘴,說這小子就喜歡打野戰。笑完後,皺起眉頭說,你和陳章都有豔遇,可憐我這個胖子無人垂青。淩宜生說,我哪有什麽豔遇?李景衛看向方翠,說別裝啊,剛才在車上,你那支煙掉得可真是地方。淩宜生臉一熱,說別亂講話。

一會兒,陳章急衝衝地提了一袋子飲料回來。淩宜生朝李景衛擠擠眼,倆人會心一笑,都想看陳章怎麽表演,同時問道,怎麽去這麽久?陳章歎道,真是好辛苦啊,跑了幾個地方才弄到這些,早知該讓李景衛去,至少可以幫他減去十斤肥肉,哎,小王也沒回來呀?

李景衛氣圓了眼睛說,她不是跟你一塊去的嗎?陳章說,哪有,她是去了另一個地方,不知有沒有買到?淩宜生想,撒謊也不會,哪有多浪費一份錢去兩個地方買飲料的。示意李景衛不要再問。一會兒,見小王披著一頭花花的頭發跑回來。大家問她上哪兒去了,她說跑了很多地方沒見有飲料賣。陳章已塞一罐汽水她手裏,說等你把飲料買回來,大家都要渴死了。李景衛說,幹嗎責備人家,你不見人家也很累嗎。其實呀,你們完全可以在外邊過足了癮,何必這麽急著回來呢?陳章臉色一變,問什麽意思?李景衛忙解釋說,我是覺得,你們可以在外邊隨便吃點,不必太考慮我們。陳章恢複常態,“噢”了一聲,說怎麽可以呢,大家出來玩一次不容易,我們這樣自私就要掃大家的興了,你說是嗎,小王?小王胡亂地點兩下頭,一臉的不自然。

於是眾人換來換去照了相,陳章抓住淩宜生不放,讓他與方翠不停換角度,照了好幾張。這讓淩宜生頓生歉意,後悔將陳章幽合的事說了出來。小王提議去劃船,眾人一致同意,大家七搖八擺上了木船。船兒緩緩地圍著湖麵繞至小木橋邊,見兩枝魚竿依然斜垂在水麵。

這時,小王突然站起來,說我去橋上玩玩。這一站,木船左右晃動,小王站不穩,身子跌坐回船裏。隻聽得“卟嗵”一聲,坐在船舷的淩宜生沒堤防被擠落下水,大家驚呼起來。陳章說,不要緊,宜生會水的。過了片刻,水麵上竄起泡泡,方翠急了,放開喉嚨大喊救命。不多時,一艘機械船飛速開過來,兩個救護員跳入水中,十幾分鍾後,終於將人救起。淩宜生已被嗆得半死,半天多才吐出水醒過來。方翠“哇”的一聲哭起來,把眾人嚇了一大跳。

回去後,淩宜生發起了高燒,半夜高音來查看,說我送你上醫院吧。淩宜生說不要緊,你去睡吧,慢慢就好了。高音說,進了門就是自家人,幹嗎這樣客氣。跟出租公司打電話,卻說沒車,高音隻好借高母老幹部的名義,打熟人的電話才請來一部車,把淩宜生送到了醫院。

淩宜生燒得很厲害,靈魂離開軀殼,悠悠****飄浮了一回,待像清醒過來,見高音紅著眼睛陪在身邊,滿是感激地說,真不知該怎樣謝謝你。高音笑著說,等你病好了再謝吧。淩宜生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小紙片,說好幾次,都想憑印象把你畫下來,總是沒畫好。高音看一眼紙上幾根用鉛筆勾勒線條,說一個普通的女人,哪會留下什麽印象,你隨便畫就是。淩宜生說,不是,隻覺得太隨便畫了,會讓你不滿意。突地蹦出一個念頭,要給方翠畫像,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那張紅嘟嘟的小嘴巴,漸漸地,愈來愈清晰,恨不得立即動筆。高音見他的表情,以為是想自己,臉驀地紅了紅,坐到中午,還舍不得走。

陳章同李景衛來看望,淩宜生見不到方翠,頗感失望。等高音回去後,陳章悄悄地說,方翠也來了。淩宜生問她去了哪裏?陳章說,去找一個同學了,是這裏護士,要她特別照顧你。

一會兒,方翠就捧了一束鮮花進來。淩宜生立刻覺得房間裏被帶進一股田野的清香,那味道,竟與那天在車上聞到方翠身上的有些相似。

陳章說,你再遲來一些,他就要急壞了。李景衛不無羨慕地說,還是方翠懂得體貼人,知道送花。陳章說,不是我們不會送,而是我們送得不如方翠的好。方翠就捂嘴笑,說你們兩個太有趣了,最好去說相聲。老師病了,學生送束花有什麽不對嗎?陳章與李景衛幾乎同時說,當然對,沒有人說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