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淩宜生在省城住了幾天,結識了一些新朋友。在回益州之前,他給高音打了一個電話,沒聯係上,便又給小可打電話,說回到益州應是淩晨三點,讓她轉告高音派一輛車來接。小可卻沒轉告,直接叫了出租車來接,見到淩宜生,埋怨說,表叔,怎麽要三更半夜回來?淩宜生無奈地說,省城那邊坐車是白天,人家訂好票的,到這裏自然是黑夜了。

倆人坐上出租車,開了一段路,淩宜生見小可不作聲,以為她困了,歉意地說,本來讓你表嬸來的。你白天做事那麽辛苦,現在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小可笑著說,沒事的,我又不困,我見表嬸生病了,而且你又是打電話告訴我的,我能不來嗎?淩宜生後悔自己的莽撞,沒去細想這些小事。他取出兩罐咖啡給小可,說是省城朋友送的,他不喜歡這個。小可說,你還是給表嬸吧。淩宜生悻悻地說,她現在是局長了,哪會在意這個。

車子開到高家門口,淩宜生說,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小可朝背後的紅漆門努努嘴,笑了笑說,不用了,你快點回去吧。淩宜生下了車,見出租車調轉方,向朝遠處駛去,他開門進了院子,覺得渾身一陣累,在客廳坐著抽了半根煙,高音聽到動靜,從房間裏出來,說你回來了,坐這兒做什麽?淩宜生說,怕吵醒你,你病好些了嗎?高音說,沒事了,你也不打個電話讓我去接你。淩宜生說,我打了,沒人接。後來就打到小可那兒讓她轉告你,她卻自己來了接我。高音麵無表情,說是這樣,她倒真會體貼人呀。淩宜生沒在意高音的弦外之音,隨便換洗一下便去睡覺。

次日起來時,淩宜生眼皮子有些浮腫,聽到外麵有咳嗽聲,見高音正翻閱一本書,便走過去說,你還不用去上班?高音說,去了,提前回來了。淩宜生說,又哪裏不舒服嗎?高音回答說,是,心裏不舒服。淩宜生暗道,這又是什麽情緒作怪了。徑自進了衛生間,半天沒有出來。高音在門口用手拍著說,哎,你是怎麽回事,待這麽久?淩宜生在裏麵回答,就好了。慢吞吞開了門。高音直接說,我想問件事,算我好奇,你告訴我可以嗎?淩宜生麵露疑慮,說看你這口氣,又聽了什麽閑話了。高音眉頭緊皺說,是的,或許是閑話,小可是你什麽人?淩宜生盯一眼她,發現她雙頰有點凹下去,說你是問這個,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的,她是我表哥收養的女兒,怎麽啦?你臉色不好,這也能使你生氣?高音開始嚷道,我不該生氣嗎,我病在**,你卻到外麵去玩樂,回來不吭不響坐別人的車,好像跟我有冤似的。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不算你妻子?連你那些爛朋友也跟你爭風吃醋,跑到這兒說三道四,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放。小可算你什麽人?淩宜生不耐煩了,說小可,小可,你這做了局長的心眼也跟陳章一樣那麽小,就算她不是我家親戚,也還算是老鄉,犯得著為這些小事說來說去。高音鄙視地看淩宜生,說我是真該可憐你還是為你臉紅。淩宜生大聲地說,臉什麽紅?你以為你當了局長就了不起了?瞎亂猜疑,我就得整天陪著你,被你管嗎?高音氣得顫抖,說好一個浪漫的藝術家,像你這種人何必結婚,何必有家。淩宜生說,你既然知道,那為什麽要和我結婚?我是欠你的恩,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總不給我麵子,我外出一趟你就這樣小氣,那我這一輩子哪裏也別去了,活著還什麽意思?高音說,是我不給你麵子還是你不給我麵子?我每天要應付那麽人,那麽多工作,回來就聽到你那些丟人的事情,你替我想過沒有?淩宜生帶著寬鬆的心情從省城回來,高音的這頓指責,如當頭一盆冷水,潑得他像隻掉進泥潭裏的雞。他忍住要發的怒火說,你病剛好,我不想跟你吵。高音被這句話消下氣來,看著淩宜生快步走掉的背影,喊道,你去哪裏?

淩宜生是去找陳章,陳章不知躲在哪兒去了,他隻好去李景衛家把苦惱跟他說了。李景衛搖著頭說,你們學學我,我從來不跟老婆吵架。淩宜生說,你是有福氣。李景衛說,福氣是自己給的。淩宜生說,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李景衛說,知道就好,回家去吧。淩宜生說,我想在你家住幾天,你可別拒絕啊。李景衛苦笑,說高音知道,肯定要罵我的。

不過幾天,高音竟然真尋上門來,看到淩宜生,說你真是心虛呀,連家也不敢回了。李景衛求救似的說,高音你來得正好,宜生老不聽我勸告,我都怕他會把我帶壞。淩宜生沒好氣地說,你能壞到哪裏!並把臉朝向外邊,說我又不是一條狗,要用鏈子牽著,我愛待在哪兒就待在哪兒。高音臉色青白,看看李景衛,說在別人麵前我給你留些臉麵,不要以為做了錯事也可以理直氣壯。淩宜生說,我做了什麽錯事,我不就是在你生病期間去外麵待了幾天,這也能讓你疑神疑鬼,我真懷疑你是到了更年期了。李景衛趕緊勸阻,說這話不能講,回去好好談談,什麽事都可以解決的。高音一跺腳,說你好瀟灑。轉身出去。

李景衛著急了,說壞事了不是,講話要留餘地。她能來這兒找你,證明她心裏有你,誰家不鬧點意見,過後就好了。關鍵是相互讓著點,是不是?淩宜生覺得腦子陣陣迷亂,也像有病一樣,連忙仰靠在椅背上說,你不懂她,她腦子有病。景衛,現在我算是明白了一點女人。女人是必須遠遠觀賞的,不能靠得太近。李景衛說,這也隻有你才想得出來,你還是回去吧,別怪我攆你走,高音會說我不懂事的。淩宜生默默抽著煙,看著煙霧在他的麵前徐徐散開,變幻莫測,飄到上空,像逃離似的隱隱消失,接著,又是一陣煙霧從嘴裏冒出來,更濃,更迷茫。淩宜生咳了一咳,那煙霧被他嘴裏的氣吹散,吹得無影無蹤。望著李景衛那張充滿油光的臉,淩宜生茫然地說,我們這樣過,還有意思嗎?

這個月底的星期五,局裏對公司的人事進行了一些調整,淩宜生由於工作上沒有什麽成效,被降為副職,正經理將另外派人。這一位置空缺起來,暫時還是由淩宜生負責。王裕顯得很同情淩宜生,私下對他說,這不公平,你是新手,雖然不太精通業務,但也應該培養鍛煉幾年嘛。淩宜生對這次調整並沒有絲毫的不愉快,反而有些感到輕鬆,對王裕的同情也產生一些感觸,說我已經盡了全力。當這個頭兒,壓力實在太大。我想最適合這個位置的人也隻有你。王裕笑得很含蓄,說是嗎?就不知道局裏會不會有這意思。淩宜生隨口說,不知高音是否認識上麵的人,抽機會叫她幫你說說。王裕喜出望外,說宜生,如果你幫我,我一定感謝你。下班時,王裕掏出一隻信封給淩宜生。淩宜生忙問,這是什麽?王裕“噓”了一下,小聲說,這三千塊錢給你打打牌,沒錢用時就打個招呼。淩宜生慌忙拒絕說,不要,不要,這是幹什麽,事情還不定能幫上忙,你別給我施加壓力。再說,朋友之間,舉手之勞的事,何必這樣見外。王裕很執意地說,你不收這錢,證明不想幫我。你這次下來,我也失去一個信任我的人。其實我對這個位置不敢有太大的奢望,你不用有壓力。誰知道新來的經理什麽樣?這錢給你,念在共事一場。你給我那麽多的機會,怎麽說也應該表示一下。

王裕說得大動情理,差點讓淩宜生產生感動,心裏本來是沒有跟高音說的打算,知道就算說了,高音也不會熱心。隔幾天王裕便要來向淩宜生問問情況,淩宜生有些懊悔,怕王裕會覺察出他的虛假。有一日便說,官場上的事很微妙,隻能稍做暗示,太明顯了恐怕適得其反。這方麵我外行,你應該再去上麵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其他的人也在蹚這河水。王裕自然能聽懂得這話,若有所思地說,跟你講實話,上麵我的確有個把人,就不知道關鍵時候挺不挺得住。你叫高音也抓緊說說,雙管齊下,希望就大一點。

按理說,王裕這種精明的人是不會輕易跟人掏心的,然而也是想當經理想瘋了,忘了他覷覦的正是淩宜生的位置。淩宜生犯愁之際,也暗暗驚訝王裕的狂大,讓他感到這個人完全是不把別人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