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約兩個月之後,高音配了一輛專車,每天進進出出,讓淩宜生深感做了官的勢氣是那樣強烈逼人。淩宜生出去都是走側門,公司的人常拿他開善意的玩笑,這也足夠讓他硬起頭皮應付。王裕倒是例外,對淩宜生恭恭敬敬,當特殊的上司看待。淩宜生對王裕不再那麽戒備,認為王裕不過有些勢利,和他相處久了,也學到不少東西,心裏承認他是個人才,這種人不富裕那才叫怪呢。

這天剛開完一個會,王裕告訴淩宜生有人找,淩宜生到接待室去,陳章坐在那裏,見到他便說,你跟小可說了什麽壞話,怎麽這幾天她都不太睬我?淩宜生被這無端沒頭腦的責問弄得窩火,惱怒說,我說了怎麽樣,沒說又怎麽樣?陳章口氣軟下來,說我沒其他意思,我隻想問明白,平時她對我很好的,我怕她有事。這話不倫不類的,淩宜生嘲笑道,你這麽大個人,被一個小姑娘弄得神魂顛倒。你和我一樣,兜裏也沒幾個錢,用不著學那些大款包小妞,你是這個檔次的人物嗎?陳章說,我和小可不屬於這類情況。淩宜生諷刺說,你不會說你很愛她吧?陳章狠狠地說,的確是,為了她,我已跟妻子鬧離婚了,就算我是中了邪吧。淩宜生吃了一驚,說你真瘋了,你要毀掉小可嗎?陳章堅決地說,是她毀掉了我。我已不能失去她了,我要娶她。淩宜生拍拍頭,喊道,天哪,你幼稚起來比我還幼稚,小可怎麽可以嫁給你這種人?陳章說,你不懂愛情,這不怪你,原來我也跟你一樣。

淩宜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陳章的決定遠比他隻是玩玩小女孩還要可怕。他問道,小可還不懂事,也許她認為你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才有這種想法,你妻子怎麽辦?陳章說,我們還沒有孩子,她同意了離婚。淩宜生暴跳起來,說這事不行,我不能容忍你再去騙小可。陳章說,我不會騙她,我是真心的,請你相信我。淩宜生也坐下來,倆人坐了很久,誰也不先開口說話。淩宜生再一次問,你們是有感情嗎,小可並不是我的親表侄女是嗎?陳章說,是的。淩宜生吸了一根煙,玩世不恭地說,她親口對你說的那是沒錯了,你知不知道她生日那天,我在她屋裏住了一晚?陳章愣了,說這不可能。淩宜生露出一臉的陰險說,我說那天晚上我隻是很老實地睡到天亮,你會信嗎?陳章張開了嘴巴說,我,不知道。淩宜生拍了下陳章的肩膀說,別太自以為是了,小可跟你玩玩,那是她一無所知,你隻是她的過度,就算小可不是我真侄女,那也是我表哥收養的。本來我還有點看得起你,可你現在這副德行,真讓人惡心。陳章釋然,說原來你是嚇我的,你怎麽可能會在小可那裏住一夜呢?要是叫高音知道了,還不剝了你的皮。淩宜生說,你是不開竅了,還沒明白我說的話。我是最後一次這麽客氣跟你討論這件事,你不嫌寒磣,我還嫌煩了呢。陳章站起來說,好了,下次我不跟你提就是,我去找小可。淩宜生把手中的半截煙丟掉,嚷道,我是真的在小可那裏住了一夜,不信你去問小可。說完走出接待室,重重地把門關上。

淩宜生窩著一肚子火,在這件讓人笑掉大牙的事上,他竟也表現的這樣的失態。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為一個小毛丫頭的事鬧得怏怏不快。淩宜生本是可以不去理睬這些的,但又有一種被欺淩的感受。他記得在讀中學時,那時他也算是個頭兒,經常帶了一群“手下”去遊泳滑冰打乒乓球,這是他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有一次他看上了鄰班的一個女孩,那女孩穿一身白衣白裙,剪著短短的頭發,他想去接近卻又不敢,直到畢業時他也沒和那個女孩說上一句話。後來,他在路上遇到了女孩,她和一個男孩手挽手走在一起,他認出那男孩竟是自己原來的“手下”,一個最不起眼最受他戲弄的小男孩。現在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又被陳章攪起,淩宜生不知到底是該笑話陳章還是笑話自己。他覺得實在有些無聊,小可是死是活,他本不應該替她操心。他發現自己其實是在嫉妒陳章,或許世上真有“愛情”一說,但放在陳章這種人身上,又覺得實在不可思議,他寧願那隻是電影上放放的欣賞物。

在高音麵前,淩宜生已沒有了先前那股偉岸成熟的性情,盡管在**倆人和從前沒有兩樣,但隻要想到高音身上與日俱增的光芒,在任何時候他都會泄下氣來,常常是高音用奇怪而又驚異的眼光看著他中途的退縮。高音關切地說,是不是,要去看看醫生?淩宜生拚命地搖頭,也絕不願去。他知道這種奇妙古怪的反應在於自己的思維和信心,這並不是什麽病,他想要是換了方翠來做這種事,是肯定不會這樣的。於是,有時候他就把高音當作方翠,被滿足的高音又驚訝淩宜生綿綿不斷的恩愛手段,全不知她已被做了替身,除了軀體提供的快樂之外,靈魂早被埋藏到了十八層淤泥裏。

這一年,高母去世了,保姆跟了一個男人也離開了高家。然後高音也病倒了,她患的是病毒性感冒,嘔吐不止,持續低燒,好一陣才緩了過來。淩宜生請了假照顧高音。一天,突然接到一張省美協參加筆會的通知。淩宜生意外之餘,又略感欣慰,總算這世上還有人能想得起他的名字。他不願放棄這個機會,去跟高音說,很久都沒跟省城的朋友聯係了,我想去看看。這個時候高音突然脆弱起來,說我在生病,你就陪陪我吧。淩宜生眼巴巴地說,也不是大病,現在又好了許多。再說,有那麽多人都會來看你,我留在這兒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你不會寂寞的。高音沉默了一陣,輕輕歎了一氣,說近來,你變了許多了。淩宜生做出輕鬆狀,說沒有嘛,我都不覺得有變。高音說,你瞞不了我,我能感覺出來,女人有了事業,往往要失去家庭。淩宜生明白高音的心情,說你太多心了,我不是這麽小氣的人。你有事業我很高興,也很支持你。我隻是去幾天,機會難得,要是你非要我留下,我就不去了。高音忙說,你還是去吧,我隻是習慣了你在我身邊。

做了這段時間的領導,高音已學會了控製情緒,她沒有意識到,這種控製並不能讓她與淩宜生之間的隔閡得到真正溝通。淩宜生走後,高音感到家裏冷冷清清。她感覺得到淩宜生對於外出的那種喜悅狀,像一種拋棄似的逃離讓她產生孤獨。自己周旋在官場上,連小遲也對她陌生了。高音休息的幾天,閉門謝絕客人的來訪,隻給小可打了個電話,叫她過來坐一坐。直到下午下班時,小可才姍姍趕來。倆人坐在屋子內說話,小可望著掛在床頭的結婚照說,嬸子可比以前瘦多了。高音說,你真會說話,我哪裏是瘦了,分明是胖了。小可說,我可看不出來。高音說,我可不怕什麽胖不胖的,再胖也胖不到哪去。我倒是記得你剛來那會兒,皮膚又粗又黑,現在真變了一個人了。小可不好意思地笑笑。這時,有人在外麵叫門,高音聽出是陳章的聲音,問小可,是陳章,他是找你的吧?小可詫異,說怎麽找我,我又沒告訴別人我上這兒。提出要上夜班,先走一步。陳章正進來,在門口撞上小可,倒是一愣,高音說,宜生去了省城,你找他有事?陳章看了眼離去的小可,說我不找他,我隻跟你說個事,說完就走。高音覺得意外,說跟我說事?陳章在椅子上坐好,慢慢說起了小可的身世,高音聽得驚訝,說小可會跟你說這些?她或許是和你鬧著玩的。陳章說,這有什麽好玩的,小可是喜歡我才會和我說的,宜生都不知道。

聽到陳章嘴裏說出兩個“喜歡”的字時,高音隻覺得要嘔吐出來。但她又不清楚他說這些的含義,就算小可是淩宜生表哥收養的女兒,那又有什麽關係?高音並沒有追問,她知道陳章要說什麽,她是不需問的。陳章說,嫂子,你是不是覺得可笑?高音問,可笑什麽?陳章說,笑我喜歡小可。高音含糊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說,怎麽說呢,不過,我覺得你的臉皮也真夠厚的。說完,高音忍不住笑了起來。陳章也“嘿嘿”地笑了兩聲,說男人都是這樣,但我沒想到的是,宜生比我更臉皮厚,他連自己的侄女也要下手。高音放下茶杯,扯住陳章的衣服,說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聽。陳章被高音的動作嚇了一跳,拿開她的手,整了整領子說,你這樣激動,我怎麽敢說,真怕你要殺了我。高音放開手,平靜下來,說我殺你做什麽,你趕快說清楚,亂嚼舌頭的話,宜生回來也不會放過你。陳章撇撇嘴,說他倒沒這個膽,宜生口口聲聲叫我不要追小可,自己卻在小可那裏過夜。我這個人臉皮雖然厚,但不虛偽。高音問,你怎麽知道宜生在小可那裏過夜,是親眼看見還是聽誰說的?陳章說,是他親口對我說的,那天是小可生日,宜生送了隻木偶給她,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裝的,反正那天夜裏他是留在了那裏。高音暗想,淩宜生真會做出這種**的糊塗事嗎?不太像,但也有可能。或許男人喝醉酒後都有一種“犯罪”的傾向。

陳章問,嫂子,那天夜裏宜生是沒回來睡嗎?高音掩飾著自己淩亂的情緒,說那天我也不在家睡,我想你是誤會了,宜生喜歡吹吹牛,我了解他。就算那晚他真是在小可那裏睡,又能說明什麽?陳章顯得憤怒,說你了解他?我和你說這些,不完全是為小可,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假惺惺的樣子,自己偷吃魚還叫別人不準動葷……

高音剛剛病愈的身體突然又虛弱起來。這事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覺得羞辱。陳章這張嘴肯定要鬧得滿城風雨,對於她前途的影響,她不敢想象下去。想不到淩宜生這般沒腦筋,為一個鄉下的野丫頭與陳章這種無賴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