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的會是美好回憶

張秘書足足跑了七間大藥房,才買到了沈希權指定了製藥廠的甘草片,匆匆趕過去,保姆輕手輕腳地給她開了門。一見麵,保姆先把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

張秘書立刻放輕了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進玄關。

寬闊的客廳裏,放著一張特製的寬敞羅漢床,穿著淺咖啡色、方格睡衣的沈希權單手托著下頜,倚靠在秋香色的靠墊上,剛好入眠。

電視機開著,放的是財經新聞,卻被調成無聲。張秘書隻好坐在一旁看著無聲電視,靜悄悄地等,看電視都不敢看得太投入,時不時轉頭看一看老板醒了沒有。當目光落到沈希權的臉上,她心裏不禁湧起一串感歎。

時間在他身上流淌得尤其慢,每一個與他初次見麵的人,幾乎都猜不到他的真實年齡。她第一次踏進恒唯公司應聘的時候,也猜錯了他的年紀,以為他隻有二十歲出頭,後來看到他的身份證複印件,才知道歲月對他優待到令人發指。

她對老板最初的印象是英俊過人,其後是能力過人,再其後是神秘過人。他經常會去醫院,漫無目的地轉轉,然後讓她用信封裝些現金交給某個他不認識、她更不認識的病號,有時候是直接讓她去付醫療費。他援助的對象基本上都是農村來的貧困孩子。

張秘書從來沒見過這麽做慈善的。他從來不去參加什麽慈善晚宴,更不會給紅十字會捐款,或是造福家鄉建橋修路。很多商人都喜歡名利雙收,他是個例外。相反,張秘書偶爾也聽到一些八卦,說他不是什麽善類。但這兩年他斷斷續續隨手捐給陌生人的錢,足夠建一所希望小學了。

她正想著這些,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嚇得她一跳,急忙去摸口袋,意識到不是自己的手機,才悄然鬆了口氣。

沈希權好不容易咳嗽消停一會兒,打了個盹就被吵醒,氣得睜眼就想要罵人,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電話號碼,卻一絲脾氣也發不出來,啞著嗓子喂了一聲。

莫丹一聽他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勢洶洶地道:“你是要破產了嗎,沈總?這個月的贍養費怎麽沒打?”

離婚協議上,莫丹分掉他一半的家產,另外,每個月十五號,他還要單獨付給她一筆贍養費,直到她再婚。

沈希權耐心地解釋:“我生病了,這幾天沒去公司。”

莫丹忽然安靜下來。沈希權握著手機等她說下一句,電話卻被幹脆利落地掛了。

張秘書非常驚訝地發現,老板的臉上竟然出現了失落和心酸的表情,一向所向披靡的狠角色,居然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看來病得不輕。

沈希權沒事喜歡去醫院救助窮人,自己生病卻從來不去醫院,前些年全是被莫丹逼著去醫院輸液。可是,如今莫丹已經成了前妻,方才打電話來也隻是催他付贍養費,絲毫不關心他的病體,自然更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逼他去醫院。

臨近年關,公司忙成一團,沈希權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出於對公司好的考慮,張秘書隻能求助於佟夕。她在沈希權身邊做了三年的秘書,非常清楚,除了莫丹,能讓沈希權聽得進去話的人唯有佟夕。

佟夕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好已經到了星園小區。

對於張秘書的囑托,她很爽快地應承下來:“張姐,你放心,我下午過去看看,要是嚴重了,就催他去醫院。”

佟夕知道沈希權的這個習慣,據他自己說,年少時經常和人打架鬥毆,又沒錢次次去醫院,就自己買藥硬扛下來,長此以往,習以為常。

佟夕接完電話,聶修將車鑰匙遞給她。她麵無表情地說了聲“謝謝”,轉身就進了電梯。聶修站在台階前,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看著她,目光和以前每一個約會結束時那樣,有不舍的意味。

佟夕從未覺得電梯門合得那麽慢,簡直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最後終於合上了。

她悄無聲息地舒了一口氣,全身都有一種來曆不明的累。她拿出手機給沈希權發了條微信,說下午有事要去拜訪他一次。

佟夕等了很久,沈希權才回複一個“好”字,佟夕仿佛看到了他有氣無力的樣子。

下午出門前,佟夕站住窗前,向外麵看了看。連著兩次聶修的突然出現,弄得她都開始疑神疑鬼起來。還好,他不在。

氣溫回升了一些,路上的冰雪還是沒融化,佟夕對自己的車技不放心,她將昌河車停在樓下,自己打車去了沈家。

保姆給佟夕開了門,說沈希權在一樓的客房裏休息。佟夕掃了一眼客房,房門半開著,一隻男式拖鞋就被扔在門口,看來他是病得不輕,二樓都懶得爬上去了,就這樣,還硬扛著不去醫院,也是讓人佩服。

保姆說:“沈先生午飯沒吃什麽東西。”

佟夕問她做的什麽食物,保姆說米飯,還有四菜一湯。

“他一犯咳嗽就喜歡喝粥。你換著樣兒給他熬粥就行,鹹的、甜的輪著來。”

保姆小聲解釋:“沈先生也不說,我哪兒知道呢。”

沈希權和莫丹都不喜歡家裏有外人,這保姆是他們兩人離婚後才從家政公司請來的,平素也不住家,就負責過來做午飯和晚飯。

佟夕低聲說:“你回去吧,晚飯我給他做。”

保姆求之不得,提前下了班。

佟夕在客廳裏的沙發上坐下來,目光落到茶幾上,看見一本《凱旋門》。奇怪,沈希權何時喜歡看這種書?她翻開扉頁,才發現那是莫丹的書。書中有個書簽,書簽上有幾片玫瑰花瓣,花瓣下麵是一段對話——

“從那個時候起——當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不再知道該往哪兒去——是你給我的這一年,這是時間的禮物。”她慢慢地轉過頭來對著他,“為什麽我不能跟你待在一塊呢?”

“那是我的過失,瓊。”

佟夕輕輕合上書,回憶起當年莫丹看這本書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她那會兒正和沈希權新婚,被沈希權寵到天上,發的朋友圈就是一幕幕的現實版言情劇。日子過得太甜了,她就特別喜歡看虐文,經常讓佟夕給她推薦超級虐的書看。結果,沒多久,生活真的虐了她一把。

沈希權移情別戀,不計代價地和她離了婚。聽到這個消息,佟夕受到的打擊,不比她小。

如果說佟春曉的婚姻讓佟夕產生了恐懼,聶修的無情讓她對感情寒心,那麽,沈希權對莫丹的背叛,真是讓她徹底失去了婚戀的信心。

房間裏響起咳嗽聲,佟夕放下書,輕輕走過去。通過半開的房門,沈希權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不禁一驚,支起半個身體,再一看並非是莫丹,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來的?”

佟夕看著他的臉色:“你病了怎麽不去醫院?”

沈希用手指理了理頭發,無所謂地說:“就是咳嗽,老毛病,你也知道。”

“要不叫社區醫院的人過來給你輸液?”

“我哪有那麽嬌氣。”沈希權從**下來,單腿跳著去找拖鞋。佟夕看他動作還算利索,倒是放了心,病情並沒有張秘書說得那麽重。

“你晚上想吃什麽?皮蛋瘦肉粥可以嗎?”

沈希權點頭:“你也別走了,多做點,晚上一起吃。我等會兒還有要緊事和你說。”

佟夕問:“什麽事?”

沈希權賣了一個關子,說吃飯的時候再說。

佟夕顧念他中午都沒吃飯,晚飯還是早點做好了,便轉身去廚房準備東西。保姆挺盡責的,冰箱裏滿滿當當什麽都有。佟夕拿出一塊兒肉化凍,又去淘米。

沒離婚的時候,都是沈希權給莫丹做飯,哪怕是晚上有應酬,也要先回家給她做了晚飯再出門。當年在浠鎮誰都敬畏三分的沈希權,若不是親眼見到,誰能想到他身披圍裙為老婆做飯。

可惜,琉璃易碎浮雲散,誰又能想到他會移情別戀。在感情方麵,他是個渣男,可是對朋友,又能兩肋插刀。

在佟夕最需要支撐和幫助的時候,替她遮風擋雨、替她擺平一切的是亦兄亦友的沈希權。

佟春曉對佟夕好,那是因為佟春曉是她的親姐姐,沈希權作為外人,可沒義務對她好,所以,這份情義對她來說,更難能可貴,也難以回報。

佟夕是個恩怨分明、知恩圖報的人,她實在無法把他的好與不好割裂開來,隻能以一種很矛盾的心態去對待他。

她切肉絲的時候,客廳的門鈴響了。沈希權趿拉著拖鞋去開門。

這個時候誰會來?他那個新歡模特?還沒等佟夕猜出第二個人,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而緊接著,從玄關處走進來的高大男人,將佟夕認為的不可能,變成了現實。

她愕然地看著聶修。不知道這是碰巧,還是沈希權的安排。而聶修看到她時,目光平靜,神色絲毫不驚訝,顯然是知道她在這裏。

佟夕立刻想到上午租車行裏的事情,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對沈希權扔了一記眼刀。

沈希權皮糙肉厚地接了下來:“我生病了,聶修來看看我不行啊。”

佟夕的火氣被勾起來:“你生病了,你的新歡怎麽沒來看看你?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是她來積極表現、送溫暖?你看看,你現在跟個孤寡老人似的。”

沈希權:“……你個死丫頭,你一天不懟我,你就難受是不是?”

佟夕哼道:“本來我看到你和莫丹還覺得世上是有真愛的,可是,你轉眼就讓我看到真愛是個笑話。你讓我看到了人性的醜惡,對我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懟你兩句是輕的,還沒找你要精神損失費呢。”

沈希權舉手投降:“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我把公司賠給你行不行?”

佟夕一本正經地答:“好啊,那你呢,改行當紅娘?”

她意有所指,沈希權不會聽不出來,他卻故意裝糊塗:“我環遊世界去啊。我年輕的時候,總想著等老子有了錢就不上班、到處玩,後來,錢越來越多,老子卻越來越忙,倒是一點玩的時間都沒了。”

“所以,你打算讓我越來越忙?”佟夕笑笑,“你對我這麽好,良心不會痛嗎?”

聶修從進了門,就一直默然,表情嚴肅,此刻,終於忍不住眼中浮起笑意。

沈希權歎氣:“你現在好厲害,我好怕你。”

佟夕哼哼:“對你這種婚後出軌的男人,我沒有拳打腳踢已經很客氣了。”

沈希權委屈不已:“你到底站在我這邊,還是莫丹那邊。咱倆才是同鄉啊,十餘年的交情啊!”

佟夕瞪著他:“我幫理不幫親,我是正義的使者。”

沈希權轉向聶修,抱怨道:“你看看她現在凶成什麽樣了,你還想和她複合。”

“複合”兩個字,像是猝不及防被扔出的炸彈,房間裏有片刻的靜默。佟夕不知道沈希權是不是信口胡說,立刻看向聶修。很巧,他也正看向她。視線相接,她便知道沈希權沒有胡說八道。

她熟悉聶修的一切眼神,肯定的、否定的、不滿的、嫌棄的……

聶修直視著她,說:“我喜歡就行了。”這句話與其說是對沈希權說的,不如說是對她說的。

沈希權眼裏含著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聶修也看著她,目光深邃堅定。

佟夕沒想到聶修這次突然出現,竟有這樣的打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如同一股狂潮瘋狂地湧上來,比那天她乍然見到聶修時,來勢更猛。

她第一反應就是起身離開,可是理智讓她停步。

聶修的性格,她很清楚,既然他打定主意回來複合,那必定是有備而來,不會輕易放棄。她離開不能解決問題,隻會讓他覺得還有希望,還會更加努力地爭取。

有問題迎麵解決,才能一勞永逸。這是沈希權告訴她的。當年沈希權也是這麽做給她看的。

佟夕壓住心裏的洶湧,避開聶修的視線,對沈希權說:“權哥,你忘了,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戀愛。”這話是直接說給聶修聽的,但是她看著聶修說話,會失去冷靜。

沈希權笑意盈盈地說:“許琳琅也是獨身主義者,最後還不是和你堂哥結了婚。”

佟夕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平靜下來:“她那是奉子成婚。我連孩子都不打算要的,就更沒必要結婚了。”

沈希權的笑容掛不住了,側目去看聶修,目光裏全是同情。

聶修沒什麽反應,麵色沉靜。

他這樣既不意外又不失望的反應,讓佟夕越發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她太了解這個人,他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所以,她隻能用更狠絕的方式去打消他的念頭。

“在我最需幫助和支持的時候,男朋友不遠萬裏地飛回來和我分手,這樣慘痛的教訓還不讓我長點記性的話,那我也太傻了。”

沈希權道:“那是當年有誤會,聶修的解釋,你沒看?”

“我對解釋沒興趣,我隻看事實。比如,權哥你當初對莫丹那麽好,還不是一樣說變心就變心,說離婚就離婚。你這樣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你還勸我談戀愛結婚?你不覺得這很沒有說服力?”佟夕微微一笑,“又或者,權哥希望我再被人甩一次?”

佟夕說話時一直看著沈希權,眼角的餘光都沒衝著聶修飄過去一分。

沈希權尷尬地搓著鬢角,沒法往下接話,被“以身作則”四個字給堵住了口。

聶修知道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並非是針對沈希權。他一聲不吭地接下這些夾槍帶棍的話,心猶如被火烤油煎,卻無言以對。畢竟這都是事實,他對不起她在先,活該受此冷嘲熱諷。

沈希權本意是打圓場做個和事佬,沒想到場麵搞得如此尷尬,趕緊拉著聶修說:“來、來、來,這邊坐,咱們離易燃易爆品遠點。”

佟夕說完這些,嗓子裏像是被砂紙磨礪過,彌漫著一股甜腥味。她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下去半杯。將水喝下去,她的眼底卻起了水霧。她背過身去,仰著臉深深吸氣。

積壓在心裏的陳年舊恨突然被淋漓盡致地發泄出來,她說不出地痛快,也說不出地難過。

沈希權趿拉著拖鞋走過來,碰碰她的手臂,說:“讓一下,我拿下茶具。”

佟夕往旁邊讓了讓,看著沈希權從消毒櫃裏拿出茶具,又從冰箱裏拿出上好的明前龍井,倒真是款待上賓的節奏。

聶修的外婆是浠鎮人,但他從小在T市長大,外婆過世後,更是很少回去,和沈希權幾乎算是不相識的。

後來,沈希權娶了莫丹,聶修在國外,並沒有回國參加婚禮,兩人怎麽就突然變得這麽熟稔。

佟夕不想八卦,可忍不住好奇,低聲問:“你們什麽時候關係變得這麽好?”

沈希權很認真地說:“我們打了一架之後,覺得很投緣,就好上了。”

佟夕:“……”這緣分也是驚天地泣鬼神。

沈希權端著茶具,下巴朝著客廳抬了抬:“出來一起喝茶吧。”

佟夕端著喝剩的半杯白開水,不耐煩地說:“我不渴。”

沈希權忍不住笑:“你不渴,你手裏的是什麽?”

佟夕將杯子放到台麵上,瞪他:“我喝白開水不行啊。”

沈希權說:“那你做飯吧,我餓了。”

佟夕轉過身,繼續切沒切完的肉絲,反正做完晚飯,她就走人,不會多留一刻。討厭的是,開放式廚房正對著客廳,讓她可以清晰地看見沙發上的兩個男人。

沈希權的英俊原本是帶著一些戾氣的,但是,隨著年歲漸長,再加上事業有成,風度氣質都被鍍了一層金,變得風度翩翩。

聶修隻對陌生人清冷,在熟悉的人麵前,孤傲被彬彬有禮的風度所掩蓋,外表絕對看不出來他是個嚴苛自律、自尊心超強的人。

這是出身、經曆、性情,各個方麵都南轅北轍的兩個人,而且幾個月前,他們還打了一架,如今卻像是久別的老友,心平氣和地喝著茶聊著天。

佟夕覺得不可思議,聶修對他好友的、出了軌的前姐夫,難道不應該是見一麵打一頓?她搞不懂兩人是怎麽成為朋友的,沈希權的話,顯然不可信。

將肉絲切好,佟夕在櫥櫃裏翻了半天,沒找到皮蛋,問沈希權。

沈希權轉過身子說:“在下麵第二個櫃子裏。”

佟夕彎下腰,在櫃子的最裏麵,翻出來一盒皮蛋,剛要站起身,身邊光線一暗,聶修走到她的身側,說:“我來剝吧。”他把她手裏的皮蛋拿了過去。

佟夕也沒客氣,立刻起身讓到旁邊。

聶修在很多人眼中是天之驕子,想當然地以為他君子遠皰廚,十指不沾陽春水,其實並非如此,他在國外練得一手好廚藝。

回國的時候,他曾經親自下廚給她做飯,不讓她動手,卻也不讓她走開,在廚房門口擺了凳子,叫她坐在那兒看。兩人相戀以來,一直都是異地戀,每一次約會都格外珍惜,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他在廚房裏忙,她在門口守著他,和他說話,問東問西,聊這聊那,視線一秒都舍不得離開他。他人長得好看,即便是洗菜切菜,都看上去賞心悅目,充滿美感。

莫斐曾開玩笑,聶修整體形象完全可以當明星,哪怕拆開了,還可以當腿模、手模、內衣模特。莫斐說完後四個字,聶修將手裏的一本書扔了過去,很準地砸在他的腦袋上。

隻是,聶修腦子已經足夠優秀到不必靠色相,十六歲考上B大,接著是被保研,出國讀博,一路順風順水。對別人來說千難萬難的事情,他看似輕輕鬆鬆就能辦到。

因為他太優秀、太閃耀,所以她很快就動了心,他沒怎麽追,她就答應做他女朋友。或許是因為當年追到她很輕鬆,所以,他想著複合也應該輕輕鬆鬆,讓沈希權搭橋,自己再道個歉,便能將過去翻篇,和好如初。

可是,時過境遷,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少女,心裏早已千瘡百孔,對情情愛愛的事情失去了興趣,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麽把佟樺教育好,給他最好的生活。

聶修把皮蛋剝好洗幹淨,放在盤子裏。佟夕以為他要出去,他卻站在旁邊不聲不響地看著她切皮蛋。這一幕和過去很像,隻是兩人調換了位置。過去是他做,她看著。

佟夕心裏煩亂起來,沒好氣地問:“還有事?”

聶修聲音微沉:“我們談談。”

佟夕很痛快地回絕:“不用談,我不可能和你複合。”

分手就是分手,她不會拖泥帶水,也不會藕斷絲連。雖然這幾年,聶修很頑固地存在於她的夢境裏,時不時出現,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那樣,無法在心裏除根,但是,對於複合,她從來沒想過。

聶修並無受挫的樣子,神情平靜鎮定。

佟夕皺起眉:“你以為你是誰呢,想分手就分手,想複合就複合,全人類都圍著你轉是不是?你是宇宙中心,還是世界主宰?你是能讓時光倒流,還是能讓人死而複生?”

顧忌沈希權還坐在不遠處的客廳裏,她聲音不大,語氣卻很重。

聶修的自尊心有多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此難堪的話語,她有百分之一萬的把握,必定會刺疼聶修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他必定會拂袖而去,從此對她的名字中的任何一個字都恨之入骨。

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沒有動氣,更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心平氣和地看著她,目光溫柔誠懇:“不複合沒關係,我重新追你。我會把過去沒做到的事都補上。”

佟夕:“……”

停了半晌,她才順過氣來,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了三個字:“不可能。”

她說得這樣斬釘截鐵,他依舊沒有受到打擊,反而挽了挽袖子,柔聲問:“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佟夕覺得自己的拳頭都打到了棉花上,滿心都是疲倦。

“你做吧,隨便。”她氣急敗壞地出了廚房,對沈希權說,“既然有人給你做飯,那我就走了。”

沈希權急忙說:“吃了飯再走吧。”

“沒胃口。”不等沈希權和聶修反應過來,她匆匆拉開房門就走了出去,一路走得很急,生怕聶修追出來。

走出大門,冷風灌入衣領,佟夕鎮定下來,腦子清醒許多。莫斐是聶修的好友,幫聶修製造機會合情合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希權為什麽要撮合她和聶修複合?

當年佟春曉出事,佟夕四麵楚歌,焦頭爛額,聶修卻在此時和她分手。沈希權知道後,說了一句話:“分就分吧,這樣的男人,配不上你。”

無數人對沈希權的評價都是笑麵虎、八麵玲瓏、投機取巧,但在佟夕的眼中,他是個很有擔當,也很仗義的人。

她第一次見到沈希權,正好是她去往浠鎮的第一天。那年的夏天尤其炎熱,從出租車上下來,如同置身於沙漠,熱空氣燙得皮膚火辣辣地疼。進了長途車站的大廳,感覺到空調的涼意,佟夕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熱氣,順便將貼到腦門上的劉海吹起來。

佟春曉拿出錢夾正要去買票,有個看上去幹淨體麵的中年人攔住她,說自己在車站被人偷了錢包,餓了一天沒有吃飯,想要找她要二十塊錢買點吃的,剩下的做路費。

佟春曉素來善良,二話不說拿了二十塊錢給他。那個中年人千恩萬謝地伸出手,錢卻被一隻手攔住了。手的主人二十歲出頭,個子高挑,以佟夕的身高,視線剛好到他的上臂。小麥色的肌膚上文了一條青色的龍。不同於佟夕見過的那些文身,這是一條纖細秀氣的龍,一點都不粗獷猙獰,看著還挺漂亮。

沈希權屬龍,這是十二歲那年,他送給自己的本命年禮物。

最近他來往浠鎮和T市的次數比較多,看著要錢的中年人覺得很眼熟,被攔住要錢的又是一個漂亮的姑娘,他便很仗義地出了手,問那中年人怎麽不找警察幫忙。

中年人說是小事,不想麻煩警察,沈希權道:“那我替你買張票,你打算去哪兒?”

中年人一時沒答上來,卻說:“不麻煩你,給錢我自己買就行了。”

問了兩句,沈希權心裏已經明白怎麽回事,笑了笑說:“你不是餓了一天?走吧,我先給你買幾個饅頭吃吃。”

那中年人卻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畏畏縮縮地開始往旁邊閃躲,眼看沈希權當真要拉他去吃飯,索性二十塊錢也不要了,疾步離開。

佟春曉恍然明白過來,這人是個騙子,忙收起二十塊錢,對沈希權道謝。

沈希權笑意盈盈地說不客氣。他笑的時候,不像尋常人那樣兩邊的嘴角上揚,而是隻有右邊的嘴角挑起一個弧度,笑得漫不經心,卻別有一番味道。

三人就此相識,巧的是,都買的是前往浠鎮的車票。沈希權聽說她們要去找佟建文,不禁笑了:“真巧,佟老師初中的時候還教過我。”

佟春曉又驚又喜:“是嗎?那是我叔叔。”

上了車,兩個大人說著話,佟夕在姐姐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翻著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佟鑫和沈希權是中學同學。沈希權以前聽佟鑫說過自己有個大伯常年在中俄邊境做生意,第一個妻子病逝後又在那邊結婚,生了個小女兒。眼前這個膚白如雪、棕色頭發的漂亮小姑娘,顯然就是佟鑫的那個混血的小堂妹了。她五官混血的特征並不明顯,隻是睫毛很長,讓人忍不住想要動手刮一下。

沈希權和佟春曉聊天的時候,佟夕把那本書翻完,又拿出來一本詩集,看的時候,特別認真,嘴唇輕輕地動著,無聲無息地默讀。

浠鎮離T市兩個小時的車程,因為交通不夠便利,名氣也不大,遲遲未被商業開發,反而保留了水鄉小鎮的、原汁原味的美。

下車時,臨近黃昏,天邊燒著豔霞,彎彎細細的河道上架著一座座古老的石橋,橋下是繞著鎮子的潺潺流水,榕樹綿延,垂柳依依,炊煙浮在蒙蒙的水霧之上,放眼一看,有世外桃源的味道。

佟夕這是第一次來父親的老家,乍一看十分喜歡。叔叔已經辦妥了她的轉學手續,開學之後,她便在浠鎮中學讀書。

佟建文知道她們今天到,特意推了自行車過來接她們,看見沈希權幫著佟春曉提了行李下來,不由得一怔。

沈希權笑意盈盈地打了聲招呼,先行一步離開。佟建文把行李放到後車座上,問佟春曉:“你們怎麽認識的?”

佟春曉把在車站碰到騙子被沈希權識破的事情說了一遍。

佟建文搖頭:“這人你們以後少接觸。”

佟春曉好奇:“怎麽了?我覺得他很好啊。”

佟建文道:“他小時候就特別調皮搗蛋,父母去世後沒人管束就越發無法無天,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要不是我幫他說好話,學校都能開除他十七八回了。在鎮上開第一家網吧的就是他,把年輕人都帶壞了,沒事耗在網吧裏打遊戲。”

佟春曉笑道:“那隻能怨他們自己貪玩管不住自己,怎麽能怨開網吧的人呢。”

“你不知道,這個人特別能鑽營,知道佟鑫在銀行上班,就老去找佟鑫,借機認識了近海集團董事長的女兒,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居然肯和他的小公司合作,要在浠湖旁邊建度假村。你看吧,將來鎮上肯定要變得烏煙瘴氣。”

“商業化可以給大家帶來收益啊,也沒什麽不好的。”

佟建文擺擺手:“總之,這個人比較複雜,鎮上的小混混都不敢惹他,你們少和他打交道。”

佟夕不解,沈希權看上去笑容可掬、彬彬有禮,在車站識破騙子,仗義幫忙,頗有俠客之風啊,怎麽在叔叔眼中,就成了壞人?

浠鎮的房子大都臨水而建,前門通巷,後門臨水,佟家也不例外。祖上留下的老房子,是典型的四水歸堂南方民居。佟國安成年後在T市安了家,這老家的房子留給了弟弟。

佟建文隻有一個兒子佟鑫,大學畢業後他也留在T市,如今老宅中便隻有佟建文和周餘芳兩口子,也挺寂寞。佟春曉和佟夕剛好來和他們做伴。周餘芳為人賢惠,早早地將東廂上下兩層打掃得幹幹淨淨給姐妹倆住。

佟夕對新家感到新奇,房間寬闊,推窗可見水,牆外有青磚壘出來的花壇,種著月季、薔薇、木芙蓉、美人蕉。比起T市的三室兩廳,她更喜歡這裏,白日在家看書溫習功課,太陽落了山,便興致勃勃地去台階下裝水,澆灌院門口的花花草草。

沈希權的家,就在佟家的隔壁。浠鎮的房子,大同小異,沈家的牆外也種了幾棵月季,隻是疏於打理,長得不太好。佟夕有時候看到花兒幹得厲害,便隨便過去澆一澆。

那天,沈希權從外麵回來,剛好看見鄰居家的小姑娘正給他澆花,便走到她的身後,笑意盈盈地道了聲謝。

佟夕沒想到被他撞到,發窘地提著水壺,很有禮貌地叫了聲“叔叔”。

沈希權忍不住樂了:“我和你堂哥是同學,你叫我叔叔?”

佟夕覺得他是個成年人,所以才這麽叫,聽他一說,馬上就改口了。此後,他們每次碰麵,她總是老遠就叫一聲“權哥”。

沈希權也是十一歲那年沒了父母,在伯父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不同的是,他伯父是個尖酸刻薄的鄉下男人,伯母更是個潑婦。熬了兩年,他重新回到浠鎮,自此開始一個人過活,挖空心思想著怎麽掙錢。十六歲那年,他去T市二手市場買了七台電腦,租了個小門麵,在鎮上開了第一家網吧。學校的男生放了學便往網吧裏跑,包括佟鑫。佟建文不待見他,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沈希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無處不在,大多數人都是自己擋不住**,卻去埋怨別人。

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他比很多人更善於尋找機會、把握機會。大學念了一個學期,他便退了學,開始做生意,在房地產大熱的時候,他注冊了一家小公司,從房產中介做起。當佟鑫念完四年大學進了銀行的時候,他的恒唯公司已經小有規模。

近海集團是佟鑫所在銀行的大客戶,通過佟鑫的關係,沈希權認識了董事長的獨生女許琳琅。許琳琅慧眼識珠,覺得他是個人才,不介意他的公司規模,和他合作開發浠鎮的旅遊資源。

他施展渾身解數,在兩地之間來回奔波了一年多,度假村的項目終於塵埃落定,開始籌建。自此,他留在浠鎮的時日便多了起來。

兩家相鄰,他難免經常碰見佟夕。小姑娘很有禮貌,也很可愛,和他聊天的時候,經常撲閃著大眼睛,露出一副“我的天哪”的表情,有時候萌得沈希權就想,自己以後得生個這樣的女兒。不過,那也隻是心裏一閃念而已,他醉心於掙錢,一點結婚的打算都沒有。

年少貧困,讓他比別人更知道錢有多重要,沒錢的時候,努力掙錢才是正經事,別的都是虛的。

佟建文知道青春期的小孩不大好管。剛好他在一中任教導主任,上下班都帶著佟夕一起走。出乎意料的是,佟夕似乎就沒有青春叛逆期,乖巧懂事,十分省心,來到新學校也很快適應,成績名列前茅。唯一讓他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這孩子對沈希權充滿了好奇,經常在大門口和沈希權一聊老半天。

佟建文當教導主任也是風聲鶴唳慣了,覺得這有點“早戀”的苗頭,身為男性長輩又不好意思明說,就讓佟春曉注意一點。

佟春曉覺得不可能,沈希權二十多歲的成年人,怎麽會惦記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

佟建文歎氣:“你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小學都知道遞情書了。你抽空問問。”

佟春曉下了樓,看見佟夕盤著腿坐在太師椅上,懷裏抱著一個放滿了葡萄的大玻璃碗,那樣子像是一隻饞嘴的小貓。

九月的天,院子天井裏的葡萄,還剩最後一撥。斑駁的光線從樹蔭間漏下來,落到豆蔻年華的少女身上,流光溢彩的好時光,情竇初開,喜歡上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佟春曉心想,自己那時候何嚐不是呢,隻是不及妹妹這麽膽大,見到喜歡的人,遠遠地避開,不敢多看一眼,打招呼聊天更是想都不敢想。或許是妹妹身上流著一半異國的血,又從小在國外長大,性格比她明朗大膽得多。

她斟酌著措辭,不想說得太直白,聊了幾句閑話,終於把話題拐到沈希權的身上:“叔叔不喜歡沈希權,你以後少和他說話,要不然,叔叔該不高興了。”

聽姐姐提到沈希權,佟夕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一邊挑著碗裏的葡萄,一邊說:“叔叔看人太古板正統,在他眼裏,腦子活一點就是鑽營取巧,隻有老實巴交、埋頭苦幹、被人欺負打掉牙自己往肚子裏吞的人才是好人。”

佟春曉不禁失笑。叔叔的確是這樣,用老眼光看人。

佟夕說:“叔叔對沈希權有偏見,其實沈希權幫了堂哥好多忙。他剛去銀行的時候,任務完不成,沈希權幫他想主意,去找廣場舞的領舞大媽,給她送點禮物,讓她發動跳廣場舞的老太太們去銀行存款,隻要每人存一萬,就送她們一套運動服。堂哥找了十幾個大媽,那個月的績效全支行第一名。後來沈希權又幫他疏通關係調到信貸科。其實叔叔應該感謝沈希權的。”

佟春曉也沒想到還有這些內情,頗為驚訝。

佟夕往她微微張開的嘴唇裏塞了顆葡萄,接著又說:“近海集團肯和他的小公司合作,也是因為他能處理好鎮上各方麵的利益關係,國土資源局這一塊兒也能擺平,還有那附近的地痞都得買他的賬。總之,他能力很強,不是叔叔說的小混混。”

佟春曉好奇:“他怎麽和你這個小孩兒聊這些啊?”

“因為堂哥是他同學啊,再說,我老誇他厲害,他就願意跟我聊天。”佟夕認真地問,“姐,你說男人是不是就喜歡被人崇拜啊?”

佟春曉撲哧笑了,點著她的腦門:“你多大點兒人啊,懂得還不少呢。”

佟夕轉了轉眼珠,笑意盈盈地說:“姐,你不覺得他特別帥?”

佟夕捧著碗,笑得太師椅直晃,差點沒翻倒在地。佟夕的反應,讓佟春曉悄然鬆了口氣,知道事情不是叔叔想的那樣。

佟夕咯咯笑了半天才停下來,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覺得他和姐很般配啊,就像楊逍和紀曉芙,馮姑娘和黃藥師,金蛇郎君和溫小姐。”

很久以後,佟夕才想起當初自己舉的三個例子,個個都是悲劇。

佟春曉沒想到她有這個心思,啼笑皆非地點著她的腦袋:“小小年紀操的什麽心哪,你作業寫完了嗎?一會兒我抽查你背單詞。”

佟夕嬉皮笑臉地說:“姐,你喜歡不喜歡他?”

佟春曉笑著搖了搖頭。

佟夕好奇地問:“為什麽?”她真的覺得沈希權很好,和溫柔貌美的姐姐十分般配。

佟春曉撩了一下鬢角的頭發,說:“咱爸就是生意人。我很小的時候,家裏曾經有段時間特別有錢,小朋友都特羨慕我。可是,後來,一筆生意賠了就變成負資產,他跑去中俄邊境做生意。我媽去世的時候,他都沒來得及趕回來。我那時候就特別怨恨他,有兩年的時間都不和他說話,後來爸爸不在了,我特別後悔。其實,他也不想這樣,生活所迫,不得已而已。”

佟夕第一次聽她提及往事。兩人同父異母,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自己的母親,隻談論有關父親的話題。

“我想要一份安穩的生活,生意人有一夜暴富的,也有因破產跳樓的,讓我沒有安全感,我不求對方大富大貴,隻希望他安安生生地顧著家,別大起大落得讓我擔驚受怕。我過怕了那種生活,昨天還是小公主,隔天就有討債的上門。”

佟夕對這些似懂非懂,看著佟春曉略顯沉重的臉色,這個話題,她從此再也沒提。

沈希權每日在工地上,早出晚歸,雖然住在一牆之隔,他們也並不經常見麵。

轉眼又是一年。期末考試結束後,佟夕和副班長被班主任叫到學校幫忙改卷子。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萬裏,轉眼天黑如濃墨。班主任一看要下暴雨,趕緊讓兩人回去。兩人出了校門,雨點就下來了。副班長家就在學校附近,於是帶佟夕先回自己家,給她找了一把傘。

佟夕拿了傘還沒走出巷子,便遇見了幾個小混混。浠鎮總共就這麽大的地方,她的身份和容貌太招眼,想不引起關注都難。這幾個小混混注意到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隻是她上學放學都和叔叔一起,周末也不愛出門,很少碰到。此刻驟然見到她孤身一人,衣服又被雨淋濕,這幾人便不懷好意地跟上去,嬉皮笑臉地說:“哎喲,這不是那洋娃娃嗎?”

“嘖嘖,你看看那皮膚多白,小腰多細。”幾個人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跟著她不放,倒也不敢動手動腳,就是言語下流。

積攢了一路的怒火,她下手也挺狠的,差點戳中那人的眼睛。

幾個小混混倒是吃了一驚,被她戳中臉的那個人惱羞成怒,咬牙切齒:“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非把你收拾了。”

佟夕當然不會束手就擒,拿著傘掉頭就跑,反正不到五十米,就是叔叔家。隻是,沒想到雨天路滑,剛跑幾步,她突然摔了一跤,沒等站起身,就被抓住了辮子。

剛好這時,沈希權從門口出來。佟夕急忙喊了聲“權哥”。那幾個人一見沈希權便鬆了手,佟夕趕緊跑過去站在沈希權的身後,心髒怦怦直跳,當真是嚇到了。

沈希權接過她手裏的雨傘,甩了甩水問:“怎麽回事。”

幾個小混混幹笑著,其中一人解釋:“權哥,她差點戳瞎我的眼睛。”

沈希權淡淡地笑了笑:“我替她給你賠個不是?”

他一貫都是見人帶著三分笑,那一抹淺笑仿佛生在他的右側嘴角。可是,那幾個人見到他笑,卻怯怯地說:“不敢,不敢。”

沈希權沒搭理那幾個人,低頭看看佟夕,抬手摟著她的肩膀,拍了拍:“以後誰再欺負你,你跟我說,我剁了他的手,扔到河裏喂魚。”

這話顯然是說給對麵的人聽的。那幾個人不聲不響地走了。

佟夕以前聽叔叔說過很多次,沈希權是個笑麵虎,心狠手辣,小混混都不敢惹他,她沒怎麽相信,今天才算是第一次見識到,驚訝之餘,更多的是好奇。

“他們好像挺怕你的。”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你比他們還狠,他們自然就怕你。我十幾歲時打架厲害在鎮上是出了名的。”

佟夕看了看自己細細的胳膊,心裏盤算著等回了T市去報個跆拳道班,是不是年紀大了有點晚呢?抬胳膊的時候,她才發覺沈希權的手還放在她的肩膀上,不禁悄悄地縮了一下肩膀。

沈希權最初認識她的時候,她看著還是個小姑娘,再加上是佟鑫的堂妹,心裏也就沒把她當外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時心無雜念。此刻察覺到她往後縮,他才突然想起來,小丫頭已經十四歲了。

他把手從她的肩上抬起來,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腦門,板著臉說:“別自作多情了,你這種小丫頭片子,我看不上。”

佟夕臉色騰地一下紅了,捂著腦門,眼睛裏透著不服氣。

“我喜歡這樣的。”沈希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是部剛剛麵世的智能機,薄薄的,十分漂亮,屏保是一個外國女人,身材火爆,嫵媚妖嬈,烈焰紅唇。

佟夕認真地看了看,撇著嘴說:“還沒我姐好看呢,權哥,你眼光不怎麽樣啊。”

後來,她為了報考編導專業瘋狂地看片子,才知道那是70年代的一個好萊塢女明星。當時她單看照片,也並未覺得多麽驚豔,直到看了幾部老電影,才發現那女明星的的確確是個大美人,一顰一笑,風情萬種。

莫丹的論調是人要看動態,靜態美不算真的美。比如,某小鮮肉,照片上美絕人寰,演技慘絕人寰。然後,她又舉了布拉德·皮特的例子:“我原先看他的照片覺得他一點也不帥,後來看《史密斯夫婦》和《特洛伊》的時候,哎喲,天哪,帥到爆啊。”

佟夕:“……”

莫丹和那位好萊塢女明顯是截然不同的類型,一個嬌小玲瓏,一個高挑性感,一個櫻桃小嘴,一個烈焰紅唇。

沈希權打算追莫丹的時候,佟夕有次忍不住私下問他,你不是喜歡那誰誰嗎,莫丹和你喜歡的那一款不一樣啊。

沈希權想了想說:“紅玫瑰和白玫瑰的論調,你聽過吧?”

佟夕嘖嘖:“權哥,你這樣就不對了啊。小心我告訴莫丹。”

沈希權攤著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關係啊,莫丹喜歡布拉德·皮特,你看我哪點像他。”

佟夕歎氣:“你們這些一心兩用的人啊。”

沈希權笑:這和喜歡古董、喜歡名畫一樣,不見得非要到手,過我眼,即我有。世上美人千千萬,能克製住內心的欲望,守著眼前的這一個,就算是真愛。

後來她和聶修討論過這個問題。

聶修正在寫報告,手指如飛地敲著鍵盤,忙到沒時間看她,卻很嚴肅地說:“那不行,守著眼前的還不夠,心裏也不能有別人。”

佟夕笑起來:“你這人好霸道,連放在心裏欣賞一下都不行嘍?”

聶修突然停下手裏的事情,走到她的麵前,跟班主任似的,盯著她:“你難道還想在心裏再放一個人,偷偷地欣賞傾慕?”

當然不是,我欣賞傾慕的人隻有你。佟夕正要說,忽然想起,他追她的時候,都不曾說過一句情話,於是臨時改變主意,抿唇笑著不回答,偏要他著急上火。

聶修沒作聲,抬起她的下巴,低下頭……

兩分鍾後,佟夕求饒:“我眼裏隻有你一個,心裏也隻有你一個。你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