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習慣你在我身邊了

除夕夜佟夕在微信群裏給高中同學拜年,大家聽說她回來了,就約她一起聚餐。

佟夕好幾年沒回浠鎮,難得大家聚聚,也就沒推辭。

聚餐的地方就在鎮中心的來福酒店,離佟家很近,聶修要開車送她過去,她說:“沒幾步路,不麻煩你了。”

回鄉過年的同學還挺多,二十多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喝酒猜拳,又笑又鬧,個個都比高中時候活潑開朗,經過幾年的曆練,仿佛臉皮都厚了一層,尤其是男生。

佟夕好幾年沒和同學見麵,一開始也特別高興,到了後半段,就覺得自己不該來。

當年班裏暗戀她的人不少,礙於她叔叔,都沒敢表示。等上了大學,她陸陸續續地收到不少表白信,那會兒她正和聶修熱戀,自然統統拒絕掉。

這裏麵最堅持不懈的就是副班長李江州,佟夕當年是班長,和他接觸比較多,他總抱有幻想,覺得自己比別人更得佟夕的青睞。

今日再見,佟夕比以往更明豔照人,一顰一笑都美到發光。李江州喝得有些醉,膽子變得很大,趁著真心話大冒險的環節,當著眾人的麵再次表白。

佟夕十分尷尬,起身說:“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李江州執意要送她。

佟夕當然不想惹麻煩,直接說不用,拿著包就離開了包廂,李江州在後麵追她。

佟夕頭也不回,快速下了台階,突然從旁邊走過來一個人,牽住了她的手,竟然是聶修。佟夕嚇了一跳,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在等你。”

正說著,李江州走到台階前,看見佟夕身邊站著個男人,怔了一下,停住腳步。

聶修也沒說話,隻是看了他一眼。

佟夕本來想要抽出手,但一想到李江州就在身後,就任由聶修牽著手走了十幾米遠,才把他的手甩開,很不領情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吃飯?”

“叔叔讓我來接你。”

“幾步路,用不著。”

聶修說:“我不放心,陪你走回去。”頓了頓,他又說,“而且,幸虧我來了,正好給你當擋箭牌。”

言下之意,他出現得及時而正確。佟夕故意加重語氣說了聲“謝謝”。

聶修蹙著眉想了想:“那個男生有些麵熟,好像是你們班的副班長?”

佟夕吃驚不已:“你怎麽會記得他?”

“當然記得。畢業合影照裏,他站在你旁邊,把頭偏向你這邊,挨得非常近。”

佟夕恍然記起,當初她把畢業合影照拿給聶修看,他指著李江州問這人是誰。

佟夕隻說是副班長,都沒提副班長對自己有好感之事,沒想到聶修居然都記得那麽清楚。

“學霸的記憶力果然不同凡響。”佟夕的誇獎帶有調侃的意味。

聶修卻毫不客氣地收下了:“過獎。”

佟夕瞥了他一眼,你說你一個前男友還吃什麽陳年老醋呢?她岔開了話題:“同學聚會沒什麽意思。時過境遷,我們都變了。見到故人,反而是失望更多。”

聽上去是在說同學,可是,聶修問:“你在說我嗎?”

“你想多了。”佟夕玩笑似的問,“你對我難道不也是很失望嗎?以前的我可不是現在這樣。”

聶修搖了搖頭,沉聲說:“我沒有失望,隻有心疼。”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卻很奇異地能感受到他的眼神。

佟夕笑容一頓,慢慢地,眼睛裏有些發澀,從河麵上吹過來的風,濕冷入骨。夜晚的浠鎮如同一個夢境之城,遠處間或有幾聲狗吠,不時響起爆竹聲,零零落落,不絕於耳。

佟夕低頭走上小石橋。一級一級的台階,仿佛一段一段的歲月,她和他各自度過了三年互不問津的時光。她不知道他變了沒有,反正她已經變了很多,心態突然間就老了,沒了少女心。後來因為工作關係,她經常接觸到言情小說,同事捂著胸口嚶嚶地說“我不行了,我的少女心要萌炸了”,可她無動於衷,毫無觸動,出現了典型的孤獨到老的苗頭。

越過橋頭,就是佟家所在的巷子。兩人轉進巷口,突然從巷子裏躥出來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扔了幾個鞭炮過來。

佟夕正想著心事,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急忙往後一退,不巧一步踏在兩塊石板的中間,鞋跟竟然卡在了縫隙裏。幸好聶修在旁邊,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她才不至於摔倒。

若是正常的情況下,佟夕必定是立刻推開他的攙扶,這次卻反常地攀附著他的胳膊沒撒手。

聶修覺出不對,問她:“怎麽了?扭到腳了?”

佟夕發窘地說道:“鞋跟卡在石縫裏了。”她一米七的個子,平素都不穿高跟鞋,今天同學聚會,難得換一雙高跟短靴赴宴,結果便出了狀況。那鞋跟卡得也是蹊蹺,她扶著聶修的胳膊,費了好大的力氣,居然都拔不出來。

聶修蹲下來,脫了她的鞋子,把她的腳放在自己的鞋麵上,然後握著鞋幫使勁一提,倒是將鞋子拔了出來,不過鞋跟斷了。

佟夕忍不住心疼:“我的七百塊啊。”

聶修提著沒鞋跟的靴子,笑著安慰:“我回去賠你一雙。”

佟夕開玩笑說:“不用了,我要找市政管理處的人賠。”

“我背你回去。”聶修說完,也沒給她猶豫拒絕的機會,彎腰就將她背了起來。

佟夕隻穿著一隻鞋子,也隻好如此。昏暗的巷子裏響起沉穩的腳步聲,她恍然又想起往事。

高三的那年冬天,他帶著她去浠湖邊拍照,拍冬天的落日和湖上的冰雪。她想在他麵前臭美,穿了一雙嶄新的高跟鞋,結果兩隻腳都疼得不行。

聶修背著她,沿著湖邊的小徑走上度假村的觀光道。她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細聲細氣地說話。

他說你別說話,嘴裏進風很冷。其實是她對著他的耳朵說話,嗬氣如蘭,讓他心猿意馬,難以自持。

“我第一次背你也是在浠鎮。”聶修隻說了這一句,便沒再繼續,可佟夕知道,他此刻肯定在腦海中回憶那一幕。兩人過去就是這樣,常常會想到一塊去。奇怪的是,他們分手了三年,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有靈犀。

佟夕伏在他的後背上,感覺到他身體細微的變化,那是一種被衣服掩蓋著的成熟男人的力道。

走了小一段路,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佟夕正要從他的背上下來,他卻沒停步,讓她把手機拿出來,替他接通。

佟夕從他的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接通放在他的耳邊,聽見他用英語和對方交流。

佟夕的英語也不錯,但是他話裏太多醫學專用詞,聽得她一知半解、不甚明了,隻知道是在說工作上的事。

他打完電話,佟夕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回英國?”

“初五。”

她天天期盼他快點走,然而,此刻,心裏湧上來的情緒並不是解脫和高興。

聶修問:“你是不是掰著手指頭盼著我趕緊走?”

佟夕窘了一下,低聲說:“那倒沒有。”

“這話我聽著明顯不像是真話。”

佟夕莞爾:“那你要聽真話嗎?”

“算了,我還是不聽。我怕受不了打擊要跳河。”

“這河水不深,淹不死人的。”說完,她突然想到自己落水的那一幕,如果不是聶修,隻怕現在自己已經掛了。

她心口一軟,頓了頓說:“真話就是,我並沒有掰著手指頭盼你快點走。”

聶修半真半假地問:“我可以理解為你舍不得嗎?”

佟夕解釋:“你別誤會。T市又不是我的,你想待多久都可以,我沒有權利幹涉你的去留。”

聶修歎氣:“這句無論是真話和假話,都一樣不好聽。”

佟夕忍不住噗地一笑,溫熱甜香的氣息軟軟地噴到聶修的耳後。他想,真好,她今天晚上笑了兩次。

大年初一就這麽一晃而過。初二這天是佟建文陪周餘芳回娘家的日子。周餘芳的娘家就在鎮外,往年都是佟建文騎車帶著妻子回去,今年聶修在,執意開車送他們過去。

等聶修送了夫妻倆回來,佟夕正陪著佟樺在看動畫片。聶修走過去,將佟樺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腿上,問他:“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出去玩?”

佟樺高興地點頭:“去哪兒玩?”

“度假村。”聶修望著佟夕,“一起去?”

佟夕看著佟樺興致高昂,也不好阻攔,但是,讓聶修一個人帶佟樺玩耍,她絕對不放心,即便聶修素來穩重,但是他畢竟是個從來沒看過孩子的男人。她就算不想去,也一定要跟著。

天寒地凍,度假村裏最受歡迎的項目莫過於泡溫泉。聶修要了一個獨立的小庭院,圍牆內種滿了常綠喬木,玻璃暖房外麵便是私人溫泉池。佟夕此行就是為了陪佟樺,等聶修帶著佟樺換好衣服下了溫泉池,她便坐在玻璃暖房裏,隔著透明玻璃牆,看著外麵的一大一小。

因為不放心聶修帶小孩兒,玩手機的時候,她時不時地朝著外麵瞄一眼。目光所及,她不可避免地會看到聶修的身材。他從初中起就經常打籃球,身體修長結實,而現在的這種結實,明顯是在健身房裏練出來的,胸肌腹肌紋理分明,說不出地性感。

佟夕本是無意看他,然而,當他的目光和她碰到一起,她還是忍不住窘得臉上發熱。他的身體,她也不是第一次見,然而,那時他身為男朋友,她怎麽看都合適,現在卻是怎麽看都不合適。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要看他,實在是不放心佟樺和他在一起。“監視”了十幾分鍾後,她感覺他帶孩子還算靠譜,便拿著手機,走到了玻璃房右角的休息區。那裏擺放了幾盆琴葉榕和巴西木,剛好可以遮擋住彼此的視線。

佟夕躺在搖椅上,看著手機視頻,耳朵還聽著外麵的動靜。佟樺從出生,佟夕就幫著佟春曉帶他,早就養成了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習慣。

手機視頻看了一半,突然聽見佟樺一聲尖叫,她騰地一下從搖椅上跳起來,急速走出玻璃房,卻看見他耶了一聲,舉起一個勝利的手勢。

佟夕還以為他嗆了水,趕緊問他:“怎麽了?”

佟樺笑嘻嘻地說:“聶叔叔和我打賭,說我叫一聲,小姨會在五秒鍾內跑出來。”

佟夕瞪了聶修一眼,捏著佟樺的小臉:“狼來了的故事,你忘了嗎?”

佟樺眨著大大的眼睛:“沒忘,可是我沒騙人啊。”

佟夕摸摸他的頭發:“小朋友不能泡太久,趕緊出來吧。”

佟樺賴在水裏不肯出來,聶修從池子裏站起來,把小孩兒從水裏撈出來:“我帶你去玩別的。”

這一日過得飛快,佟樺在度假村玩得樂不思蜀,不肯回去。晚飯,佟夕請客,吃的自助餐,慰勞辛苦了一天的聶修。親眼看到他帶孩子的細心細致,她不禁也認同了叔叔的說法——他將來肯定是個好爸爸。

晚上八點,三人回到家裏。佟建文看見佟夕和聶修一人牽著佟樺一隻小手,頓時笑逐顏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一家三口呢,看著可真和美。”

佟夕窘得無話可說,也沒好意思看聶修的表情,趕緊抱起佟樺上了樓。

眨眼間,初三也成為日曆上被撕掉的一頁。

初四早上,佟夕睜眼看到手機上的日期,心裏先是一恍惚,也不知聶修是上午走還是下午走。她昨夜忍著沒問,不想讓他誤會自己惦記著他的歸期。

吃早飯的時候,聶修主動對佟建文說自己上午要回市裏。

佟建文說:“不是明天的飛機嗎?”

聶修說:“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幾個朋友晚上要請我吃飯。”

佟建文扭頭看著佟夕:“你初八上班不是?那幹脆和聶修一起回去,順便明天送送他。”

佟夕說:“不用我送,他有人送的。”

“你這孩子怎麽一點禮節都不懂呢。佟樺等過了元宵節再回去,反正幼兒園開學晚,到時候我送他回T市。你今天先和聶修回去吧,剛好搭順風車。”

佟夕低頭攪動著碗裏的白粥,噘著嘴說:“我還想在家裏多住兩天呢,回去了,一個人多沒意思。”

佟建文無奈,隻好不提了。

臨行前,佟樺對聶修依依不舍,抱著他的脖子,情真意切地問:“叔叔,你什麽時候再回來和我玩兒啊?”

聶修看了看佟夕,說:“你小姨不想讓我回來。”

佟夕忙說:“我哪有!”

聶修立刻反問:“那你想讓我回來?”

佟夕卡殼:“……”

佟建文把佟樺抱進了院子,讓佟夕送一下聶修,明顯是給兩人留出單獨相處的時間。佟建文的撮合之意這麽明顯,佟夕有點尷尬,想要微笑,都覺得嘴角很僵。她說:“你慢點開車,注意安全。嗯,提前祝你一路順利。”

聶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晚上傅行知和莫斐他們為我餞別,你和我一起去吃頓飯吧。”

佟夕被他懇切的眼神亂了心神,視線垂到他的腳下:“我都和你一起吃了三四天的飯了。加上住院的那幾天,都有十天了。”

“這次不同,我要走了,你都不送一送?”聶修的語氣裏充滿了傷心和幽怨。

佟夕幾乎沒有勇氣抬起頭,低著頭強詞奪理地說:“我這不是正在送你嗎?”

“……心真狠。”

這句話讓人無法招架。佟夕飛快地說了聲再見,一閃身便跨進了院門。

大約過了一分鍾,外麵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音,車輪碾過石板路麵的聲音……漸漸,一片沉寂。

佟夕背靠著木板門,懸著的心髒慢慢回落。古老的庭院,光禿禿的葡萄架,空****的荷花缸,枝葉零落的歐月,蕭瑟的味道悄無聲息地充盈了每一個角落,年的味道這一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不過源於驟然間少了一個人而已。他在的時候,她沒感覺到家裏的熱鬧,直到此刻,才陡然感受到孤寂和失落。

佟樺舉著一台學習機興高采烈地撲過來:“小姨,這是聶叔叔送給我的新年禮物,他藏在我的玩具箱裏!”

聽到“聶叔叔”這幾個字,佟夕情緒愈發地低落,心裏像是空了一塊,空洞地進著風。

佟建文也說:“多一個人不覺得熱鬧,少一個人就冷清很多。”

周餘芳埋怨:“誰讓你不叫佟鑫回來。”

提起兒子,佟建文就變了臉色:“眼不見,心不煩,他不回來更好。”

佟夕教佟樺怎麽用學習機,奇詭的是,平時都覺得時間飛快,今天卻異常緩慢,仿佛凝固凍結了一般。她無精打采地熬了一個小時,直到接到一通電話,才提起精神。

打電話的人叫張立恒,是房產中介公司的一個業務員。佟春曉過世一年,佟夕找到這家房產中介公司,想要把房子賣了。香樟園的位置不錯,周圍交通便利,這套房子戶型也好,看房的人挺多,但是,一打聽這房子裏出過事、死過人,便再也沒了下文。價錢比同樣的房子便宜十萬八萬也沒人肯要。

沒想到,張立恒竟然帶來一個好消息。有人對香樟園的房子很感興趣,想要下午去看房。

佟夕問:“那你有沒有告訴他房子裏出過事?”

以前張立恒都主張瞞著不說,結果好幾次都是在簽合同之前,對方反悔。佟夕索性讓他別隱瞞,以免耽誤彼此的時間和精力。

“說了,他不介意。這位吳耀祖先生是個海歸,個近期回國創業,公司就在香樟園附近,所以想就近在周圍買一套二手房作為員工宿舍。”

原來是當員工宿舍,難怪不介意。佟夕說:“那你和他約個時間吧,我這幾天都有空,隨時都能帶他過去看房。”

“那行,我先和他約好時間,等會兒回複你。”

過了一會兒,張立恒打來電話,說:“今天下午兩點鍾行不行?”

“沒問題。我兩點鍾在香樟園等你們。”掛了電話,佟夕便對佟建文說自己要趕回市裏一趟,有人要看房子。

佟建文忍不住嘟囔:“你說你這丫頭多倔,剛才聶修要回市裏,你和他一起走,不就成了,這會還要去坐大巴。”

佟夕笑:“那會兒不知道有人要看房啊,這電話早打一個小時就好了。”

平時從浠鎮去市裏的車特別多,兩小時一趟,可是春節期間司機休假,隻有早八點和下午一點兩趟車。佟夕買了下午一點的車票,急忙給張立恒打電話道歉,說自己三點半才能到,讓他轉告一下那位吳先生。

下午三點鍾,大巴車準時開到市裏,佟夕下了車徑直打車奔向香樟園,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五分鍾到了樓上。

她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房門。久無人住的房間,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沉悶和孤寂。她的目光落到客廳的某一處,心髒像是被人緊緊地揪住,無法呼吸。

她疾步走到窗前,打開了所有的窗戶。冬天的寒風吹透了整個房間。她抱著雙臂,迎著風,從心裏到身體,都是冰冷的感覺。事情過了三年多,她依舊忘不了那一地的血。

房門開著,她聽見上樓的腳步聲和男人的交談聲,轉過身,看見張立恒帶著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黑發中挑染了幾縷白色頭發,時髦的翻毛領大衣,腳上是一雙黑色馬丁靴。這位吳耀祖先生聽名字很傳統,沒想到真人如此時尚,乍一看,就跟從時尚雜誌上走下來的模特一般。

佟夕背對著窗戶,整個人被淡淡的一圈光影籠罩著,容光豔絕而清冷,若不是發絲被風吹拂,吳耀祖幾乎要把她當成完美無瑕的玉雕美人。

他真是沒想到房主竟然是一個如此年輕、如此貌美的姑娘,驚豔到有些失態,竟看呆了。

佟夕走上前和他打招呼,說:“你好,吳先生,我就是房主。”

吳耀祖這才回過神來。他畢竟是國外長大的青年,哇了一聲後伸出雙手,毫不吝嗇地誇讚道:“佟小姐真是太美了。”

佟夕笑了笑,和他握過手,領他看房子。他一邊看房子,一邊看佟夕,眼神熱辣而專注。

房子雖然年限比較久,但是重新裝修過,家具也都是新購置的,完全看不出破敗。吳耀祖看過房子,又拍了一些照片,貌似非常滿意。

張立恒又在旁邊舌燦蓮花,說香樟園的位置有多便利,附近學校、醫院、地鐵一應俱全。

吳耀祖連連當頭,笑意盈盈地看著佟夕:“房子我很滿意,佟小姐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麽事也方便及時溝通。”

佟夕頂著他熱辣辣的目光,很明顯地感覺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沒辦法拒絕,和他加了微信好友。

看完房子,佟夕送兩人下樓。吳耀祖的車子就停在樓下,是一輛非常招眼的紅色跑車,和他本人倒真是非常相配。

張立恒是騎電動車來的,車把上還掛著特別花哨的擋風布,和吳耀祖的跑車一對比,真讓人感歎投胎是個技術活。

吳耀祖知道佟夕不住這裏,殷勤地問:“佟小姐住哪兒?我順路送你。”

佟夕笑:“謝謝,不用了,我男朋友一會兒來接我。”

吳耀祖失落的表情也很誇張:“你有男朋友了啊?”

佟夕促狹地眨眨眼睛:“是啊,你不是誇我漂亮嗎,沒男朋友的話,你不覺得奇怪?”

吳耀祖笑嘻嘻地點頭,說:“沒錯,沒錯。”然後,他瀟灑地揮揮手,開著他招搖的紅色小跑車離開了。

佟夕站在樓下,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那輛紅色跑車,不知不覺想起大一那年,聶修送她去報到,借了傅行知的紅色跑車,和吳耀祖這一輛很像,也是這般招搖熱烈的顏色。那時候,她愛他的心,也是火一般熱烈。

她慢慢走出香樟園的大門口,站在路口,四下張望,春節的T市可真是清靜,大街上到處都是出租車,招手即停。

此刻再趕回浠鎮有點太晚,可能也沒班車,她打車回到星園小區,剛剛進門,莫丹打來一通電話,問她從蘆山鄉回來了沒有。

佟夕出事也沒告訴她,她還以為佟夕和往年一樣去了蘆山鄉。

佟夕說:“我在自己家。”

莫丹期期艾艾地問:“哦,那個……你知道聶修回來了嗎?”

“我知道。”

莫丹聲調一拔:“你知道?你怎麽沒告訴我?”

“我以為莫斐早就告訴你了。”佟夕也沒想到莫斐居然沒提。

“他天天和他的女朋友膩在一起,早就忘了他還有個親姐,見色忘姐的東西。聶修明天要回英國,晚上傅行知請他吃飯,讓莫斐叫上我,我才知道這家夥居然回來十幾天了。你們居然都不告訴我,是不是都忘了還有我這個朋友?愛情靠不住,親情靠不住,友情也靠不住啊。”莫丹說著說著,聲音都有點變調了,因為離婚,她最近真是非常脆弱,情緒波動很大。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佟夕連忙把自己在蘆山鄉遇險,然後大病一場,在醫院住到過年的經曆說了一遍。

莫丹聽得一頭虛汗:“我的天哪,怪不得你這段時間都沒和我聯係。我還以為山裏信號不好。多虧了聶修,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是啊,多虧了他。”佟夕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聽莫斐說,聶修想和你複合?”

“嗯。”

“那你的意思?”

“我沒那個意思。”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佟夕提高了聲調,聽上去很堅決。

“那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我還是不去了吧。”

莫丹沉默了一會兒,歎道:“感情的事真是很煩,剪不斷,理還亂。”她在說佟夕,也說她自己。

佟夕低聲說:“還是當斷則斷吧。”這句話,佟夕是說給自己聽的。

掛了電話,佟夕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石英鍾嘀嗒嘀嗒地走動,顯得房間裏愈發孤寂。

她不想承認自己居然習慣了有人陪伴,短短十天的時光,聶修將她三年的習慣打破。她起身去收拾房間,打掃衛生,隻有閑的時候才會東想西想,忙到身心俱疲的時候,就不會胡思亂想,這是她的經驗。

夜幕一點點降下來,窗外沉入光怪陸離的世界,偶爾有煙花點亮夜空。佟夕把陽台上滴水觀音的每一片葉子都擦了一遍。突然間,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來,她隔著沙發看著手機,遲疑了幾秒鍾走過去,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是莫斐的名字,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聶修此刻正和莫斐在一起。

“新年好。”佟夕語氣平靜輕鬆,絲毫聽不出心裏的波動。

“我聽莫丹說你在市裏,你既然來都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唄,又不是吃你,你怕什麽。”電話裏麵傳來說話聲,有莫丹的,有傅行知的,可是沒有聶修的。

佟夕哼道:“誰說我怕了。”

“不怕,那你就來啊,再怎麽說,聶修也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麽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咋這麽無情無義呢?”

莫斐在用激將法,佟夕無動於衷,沉默著不回答。

“聶修悶頭喝酒,話都不多說一句,我看著都心疼,你過來勸勸他,明天還要坐飛機呢。”

佟夕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你和傅行知,還有莫丹,幾個人都勸不住,我能勸得住嗎?”

“一萬個我們,也抵不上一個你啊,你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啊?”

佟夕:“……”

“我把地址發給你。不念過去,也看在現在的分上,你來一趟成不成?”

莫斐掛了電話,給她發了條微信。看到地址,她心裏一沉。

浠湖春天四個字,像是一扇通向回憶的窗,那是她和聶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佟夕最終還是在猶豫了半個小時後,去了浠湖春天,主要是莫斐說的那句話打動了她,不念過去,也要看在現在的分上。聶修這次回來做了許多事,都讓她無法太過絕情。

包廂裏熱熱鬧鬧,傅行知和莫斐、莫丹都在,卻不見聶修的影子。桌上的菜幾乎沒怎麽動,茅台酒瓶卻已空了一個。

傅行知眉飛色舞地拍了下桌麵:“完了!我剛和莫斐打賭你不會來!”

莫斐喜笑顏開的拍手:“我就知道佟夕不會這麽狠心。”

“哎喲,我去,一年的油錢啊!”傅行知捂著心口,直喊著心疼,卻是一臉嬉笑,沒見輸得這麽高興過。

莫丹慘呼:“完蛋了,我也賭你不來,我輸了一年的電影票!你不是說了不來嗎。”她嘴上埋怨著,眉眼裏卻都是促狹的歡笑。

佟夕略有點尷尬,輕聲問:“他呢?”

莫丹努了努嘴:“喝多了,在裏間休息。”

佟夕愣了一下,目光掃過那個空酒瓶。他很少喝白酒,也從沒聽說他喝醉過。

莫斐走到門口,推開房門看了一眼,說:“睡了。”

佟夕輕輕走過去,裏間裏亮著一盞落地燈,燈罩下有橘色的光,投射到地板上,像是一團圓月。聶修躺在長沙發上,一條腿支在地毯上,身上蓋著的羽絨服滑落了一半。靜悄悄的房間裏,他的呼吸有點重,高挺的鼻梁在清俊的臉頰上落下一個陰影。

莫斐正要叫醒他,佟夕攔住莫斐,小聲說:“讓他睡一會兒吧。”

她輕輕走近,將羽絨服拿起來,重新給聶修蓋好,而後,轉身離開,輕輕地帶上房門。

莫丹問她吃飯了沒有。佟夕說:“還沒呢。”

“來一起吃吧。”莫丹拉著佟夕坐下,正對麵是聶修的位置。他的餐盤裏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旁邊放著一碗魚羹,還剩三分之一的模樣。

佟夕忍不住說:“空腹喝酒容易醉,你們怎麽不攔著他。”

莫斐立刻說:“我說攔不住,你還當我是騙你呢?你問問莫丹,我們勸了沒有。”

莫丹忙說:“這事怨我,要是我不提你來市裏就好了。”

“你說你要是在浠鎮也就算了,聶修一聽莫丹說你來了市裏都不肯過來,哎喲,我都不忍看他的表情……”莫斐搖頭,歎氣。

佟夕硬生生被他說出了幾分內疚,連忙解釋:“我本來就沒打算來,剛好今天下午有人要看房子,我這才趕過來。”

傅行知一聽房子,便立刻接話:“哪兒的房子?”

其實聶修回來第一天就去找了傅行知,讓他出麵找人去買房。他對佟春曉的房子了解得一清二楚,不過為了不引起佟夕的懷疑,也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明知故問。

佟夕說:“我姐的房子,在同季路那邊的香樟園小區。”

傅行知立刻以行內人的身份說道:“那一片房子應該好賣。同季路那邊有個二小,也是不錯的學校。現在教育資源比醫療資源還重要,我們新開發的樓盤,和實驗小學簽了合同,簡直不要太搶手。”

話題故意朝著實驗小學引,佟夕果然關心起來,問房子多少錢一平方米。傅行知報了個價,把佟夕嚇一跳,學區房果然價格驚人。

“我正打算買個小戶型呢,沒想到這麽貴。”

傅行知笑嘻嘻地道:“你要買的話,肯定給你打折啊,給你個內部價。”

佟夕又驚又喜:“真的嗎?”

“當然,就算你和聶修分了手,咱們也還是朋友啊,給你走個內部價沒問題。如果不是按揭,直接付全款,還能折上折。”

佟夕忙說:“我肯定是付全款。不過,要等香樟園的房子賣了才行。今天看房的人對房子挺滿意,我估計能成。隻是,就算要賣,等簽約辦手續再拿到錢,還得好久,我就擔心你那裏的房子被人一搶而空了。”

“不急,不急,我這邊樓盤剛剛開始售。我回頭給銷售經理打聲招呼,給你留一套,你要多大麵積的?”

“香樟園的房子賣不了高價,估計折算下來,能買你這邊一套八十平方米的,不過我還要留點裝修的錢,所以,買個六十平方米的差不多了。”

傅行知暗自服氣,因為聶修交代的正好是五六十平方米的:“沒問題,回頭你有時間去挑挑戶型。”

莫斐道:“你看,來和朋友聚聚不會吃虧吧,我一年的油錢和電影票也有了,佟樺上學的事也辦了。”

佟夕笑嘻嘻地雙手合十:“老天保佑,讓吳老板趕緊簽約把房子買了。”

傅行知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抿了一口:放心,“我”會保佑的。

佟夕好久沒這麽高興過,倒了杯酒送給傅行知,再三感謝。

傅行知接過她的酒杯,卻端在手中沒喝,一本正經地說:“我剛好也有個小事要找你幫忙。”

佟夕言笑意盈盈地一口答應:“我能幫的,一定幫。”

傅行知說:“你肯定能幫。”他還沒說什麽事,突然身後的房門被打開了,聶修抱著羽絨服走了出來。

佟夕和聶修的視線隔空相碰。他漆黑的眼將她上下逡巡了一遍,仿佛難以置信。

佟夕扯開嘴角,對他笑了笑:“你醒了。”

聶修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仿佛這屋子裏沒有別人,隻有她和他。旁邊的三人都看戲似的,默然不出聲。

佟夕的笑容被淹沒在他的目光裏,他的眼神中太多情愫,像是洶湧的海潮。她難以承受這樣的目光,逃開了去看傅行知:“你剛才說讓我幫忙。”

傅行知如夢初醒似的哦了一聲,笑嘻嘻地指著聶修:“就是想讓你幫忙送他回去。他明天上午去機場,晚上不回梅山別墅,住靈溪路那邊。”

聶修走近,拉開傅行知旁邊的椅子坐下來,冷靜地說:“我叫了代駕,別為難她了。”如果不是沙啞的聲音和略帶遲緩的動作,很難讓人相信他喝多了。

他永遠都是沉穩有度、不失分寸、不失風度,耀眼而遙遠。大概唯有她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滿身泥濘,頭發淩亂,胡碴初生。

佟夕握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說:“不為難,我送你。”

傅行知和莫斐齊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那我們就放心了。來、來,聶修再吃點東西。”

聶修搖搖頭:“胃難受,不想吃。”

佟夕道:“再點一份粥吧。”

聶修沒吭聲,也沒反對。

傅行知對莫斐擠擠眼睛:“你看,果然就聽佟夕的話,我們說什麽都沒用。”

佟夕正覺得尷尬,剛好手機響了,是叔叔的電話,問下午看房的結果如何。佟建文剛說完,手機被佟樺搶了過去,問小姨什麽時候回來,然後又撒嬌讓她給他買小火車。

佟夕一聽到佟樺的聲音,臉上立刻就帶出寵溺溫柔的表情,聲音溫溫軟軟:“好,你早點睡覺,不要調皮。”

“我最愛小姨了。”佟樺對著手機很響地親了一口。

莫丹在旁邊也聽見了,不禁笑:“好可愛。”

佟夕笑:“是啊,兩三歲的時候最可愛,肉嘟嘟、香噴噴的,我特別喜歡揉他的小肚皮。”

莫丹托著腮羨慕地說:“我媽曾經說過,不生個孩子,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可以愛一個人愛到什麽程度——可以為孩子付出一起,甘願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給他。”

佟夕含笑點頭:“是這樣。”

莫丹被她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逗笑了:“你沒生孩子,是體會不到的。就算你很愛佟樺,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可還是不一樣。”

佟夕笑:“是嗎,那我可能體會不到了。”

莫丹歎氣:“和沈希權在一起時,我特別想要孩子,一直沒懷上。現在我反而特別慶幸,我們沒有孩子,不然,離婚就不是這麽簡單的事了。”

佟夕聽到這裏,笑容頓消。那個秘密像是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裏。莫丹非常渴望生孩子,而沈希權並不想養育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

原先她認為離婚是因為沈希權出軌,所以堅定不移地站在莫丹這邊,可是現在知道了真相,她心裏又很同情他,她並不認為他很自私。因為她非常清楚養育一個孩子,要付出多少心血,不僅僅是金錢和時間,還有愛和責任。小到教他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大到培育他成才,讓他有生存立足的本領。漫長的一生,你都要為他操心。沒有血緣關係,真的很難做到那麽無私。

吃完飯,一行人離開酒店。傅行知的代駕先到,他先行一步離開。不一會兒,聶修叫來的代駕過來開車。

莫丹湊到佟夕的耳邊小聲說:“你送他到門口就成了,可別進屋,酒後容易亂性。”

佟夕臉色一紅:“你想什麽呢?”

莫丹捂著嘴說:“這是一個熟知男人本性的已婚婦女的忠告。我擔心你們把持不住,他明天誤了飛機。”

佟夕窘得臉色通紅,打開車門坐到了後排。

聶修和兩人道了再見,也跟著坐到了她的身邊。

代駕問具體地址,要開導航,聶修報了星園小區的地址。佟夕忙說:“先把你送回去,我打車回家。”

聶修揉了揉太陽穴:“我沒事,隻是不能開車,腦子很清醒。”

深夜的街道,幾乎沒有行人,街道兩側掛著喜慶的紅色小宮燈,偶爾聽見稀疏的燃放煙火的聲音。

車子停在小區門口,佟夕下了車,聶修也跟著推開車門。佟夕說:“你早點回去休息。”

聶修:“我送你進去。”

佟夕沒有反對,和他一起走進小區的樓下,停住腳步。有些話,她在心裏堵了一晚上,還是覺得一吐為快比較好。

“聶修,我不是故意不來,隻是不想給你希望……如果那樣,最終你會很失望。”

聶修笑了笑:“我明白。我希望我們即便不是男女朋友,也還是很好的朋友,不要老死不相往來。”

佟夕垂著眼簾,沒有回應。她不是那麽小氣的人,關於分手,早就不再怨憤。

不願意和他做朋友,是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人。這麽多年,唯有他讓她動心過,而且那麽快的動心。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再次動心。她隻有防患於未然。可這個原因,她不能說。

聶修說:“你不要有任何負擔,我並沒有要求你回報什麽,隻是想彌補以前該做而沒做到的而已。你不和我複合,是我早就預料中的事情。但是,我並不會因為預知這個結果而就此放棄。我做事一向不問結果,隻問有沒有傾盡全力。”

他越是這樣說,佟夕越覺得難受,嗓子裏像堵了一團東西,沉甸甸的,一直從喉嚨壓到心口。

聶修把手放到了她的頭發上。她一動未動,任由他的手指沿著頭頂慢慢摸下去,直到發梢:“下次見到你,你的頭發應該長到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了。”

他的手指離開她的發梢,伸到她的麵前:“再見,七七。”

佟夕握住了他的手,聲音倉促而哽咽:“再見。”

“沈希權說你的心破了洞。希望我下次能把它補好。”

佟夕在眼淚湧出之前,從他掌心裏抽出手,飛快地轉身。

遠處的煙花,在夜空中璀璨綻放,寒冷的冬夜也有這麽美麗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