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新年

第二天上午,佟夕帶著佟樺先去商場給叔叔嬸嬸買了禮物,然後直接打車去長途車站,買了票回浠鎮。

佟鑫新婚不到半年便被調到下麵的一個縣城當行長,不久和許琳琅離婚。佟建文盛怒之下逼問離婚的原因,佟鑫不得不說出真相。自此,父子關係降到冰點。去年佟鑫回家過年,兩人又大吵一架,今年春節,佟鑫借口去單位值班,沒有回來,給周餘芳的銀行卡上打了幾萬塊錢。

佟夕過去三年都和陸寬一起去蘆山鄉,沒回浠鎮過年。今年算是佟家最熱鬧的一年。

佟建文特別高興,一見到佟樺便將他舉起來,騎到自己的脖子上。佟鑫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並堅定不肯再婚。

佟建文對兒子徹底絕望,在佟樺學說話的時候,就讓孩子叫自己爺爺,當親孫子疼愛著。

當初佟樺被送回浠鎮,一直住到三歲才被佟夕接回市裏去上幼兒園,對老家特別熟悉,一回來就生龍活虎地樓上樓下到處跑,玩得不亦樂乎。

周餘芳在廚房裏忙著炸肉丸子、炸蓮夾,佟夕上前幫忙,挽起袖子的時候,忽然想到聶修的話。其實手上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他給她擦的藥膏,對於傷口愈合真是有奇效。

佟夕大病初愈,忙完了覺得有點吃不消,上樓去睡一會兒,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四點鍾。她穿好衣服下樓,忽然聽見院子裏佟樺欣喜若狂的聲音:“謝謝聶叔叔!”

佟夕腳下一閃,差點崴了腳。她怔怔地站在樓梯上,看著庭院裏的那個人——當真是聶修!

他被她的家人像眾星捧月似的圍著。

佟樺懷裏抱著一個半人高的機器人,樂得眉開眼笑,又蹦又跳,跟小複讀機似的:“謝謝叔叔,謝謝叔叔……”

佟建文手裏提著大大小小的禮物,也是笑容可掬:“怎麽拿這麽多禮物來,你爸媽也太客氣了,又不是外人。”

佟夕緩過神來,噔噔幾步走下樓梯。聶修聽見腳步聲回過頭,看見一張氣得花容失色的麵孔,笑容卻一絲未減,叫了聲“七七”,親切自然。

佟夕當著叔叔嬸嬸的麵,不好發火,憋著氣問他:“你怎麽來了?”

聶修眉眼含笑地回答:“我媽給佟叔叔打電話,說我過年一個人沒地方可去,在佟叔這裏蹭幾天飯。”

這個理由讓佟夕無語到了極點,也無奈到了極點,他居然連他媽都搬出來了。

聶修對佟建文說:“這幾天要在叔叔家叨擾了。”

佟建文笑道:“求之不得呢,過年家裏人多,熱熱鬧鬧才有年味兒啊。”

周餘芳附和:“可不是嗎,佟鑫今年也不回來。”

佟夕沒好氣道:“我不信你沒地方可去,你可以去找莫斐和傅行知啊。”

聶修說:“他們畢竟是外人,過年去人家家裏打擾,不太好。”言下之意,咱們不是外人。

佟夕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憤憤道:“你這個騙子。”

聶修好笑地反問:“我怎麽騙你了?”

“你昨天晚上——”佟夕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他沒騙自己,全是她自己以為的。

聶修:“你昨天還答應我,再次見麵不會這麽嚴肅,怎麽今天就變卦。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佟建文耳朵尖,立刻扭頭問:“救命恩人?”

佟夕頓時就沒了脾氣,忙笑著說:“我們開玩笑的呢。”

聶修衝她笑了笑,笑容有點意味深長。

佟夕心裏有點生氣,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已經來了,她總不能將他趕走,而且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好在家裏人多,她不會和他單獨相處,還不至於太尷尬。而且,他的假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她忍幾天好了。這麽一想,她也就平靜下來,隻當是家裏來了個不怎麽受歡迎的客人。

不過,看樣子,仿佛隻有她一個人不歡迎他。其餘的幾個人全都開心得不行,尤其是佟樺,居然趴到他的懷裏,坐到他的腿上,還一句一個“叔叔”,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

幾個玩具就把他收買了,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兒!

佟夕氣哼哼地去廚房幫著嬸嬸一起準備年夜飯。其實中午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但是,聶修一來,周餘芳又覺得還不夠豐盛,打算再做兩道菜。

“七七,聶修喜歡吃什麽?”

佟夕說:“他什麽都吃,你隨便添一道菜就夠了。”

“那怎麽行呢,人家是客人,遠道而來,拿了那麽多禮物。”

佟夕隻好說:“他喜歡吃魚。”

正說著,聶修走了進來:“晚飯我來做吧。”

周餘芳忙把他往外推:“你是客人,怎麽能讓你動手。”

聶修笑了笑:“怎麽還把我當客人。”

周餘芳一聽這話就笑了,還望著佟夕笑。

佟夕又急又窘:“聶修,你出去吧,我和嬸嬸做就行了。”

聶修:“你的手沒好,我來做。”

周餘芳一聽,忙問:“怎麽回事,手怎麽了?”

佟夕趕緊說沒事,就是手過敏了,然後給聶修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不可以說實話。

周餘芳背過身去開冰箱的時候,聶修彎腰附到她的耳邊:“你瞞著他們?”

真是明知故問,佟夕咬牙:“那、當、然。”

“那你要對我好點,萬一我心情不好說漏了嘴。”

佟夕瞪他:“你敢威脅我。”

聶修笑笑不答。

因為聶修的到來,年夜飯史無前例地豐盛。聶修帶來一瓶他爸珍藏多年的茅台酒。

佟建文一聽年份,不舍得打開,聶修說這是父母的心意,請叔叔別客氣。

陳年佳釀打開之後,整個屋子酒香四溢。佟建文一高興就喝多了,麵色通紅,話也開始多起來。佟夕聞著,覺得酒實在很香,也喝了幾杯,她天生酒量好,隻是臉頰緋紅,更添幾分美麗。

吃完年夜飯,佟建文給佟樺發壓歲錢,佟夕也給了壓歲錢。

佟樺拿著兩個紅包,喜笑顏開地跳:“發財了,發財了,我最喜歡過年了。”

“還有叔叔的。”聶修也拿出一個信封。

小孩兒也不知道客氣,接過紅包,高高興興地說:“謝謝叔叔。”

佟夕一怔,忙說:“你別破費了。”信封的厚度讓她感覺到這壓歲錢不合適收下。

佟建文也看出來了,忙讓佟樺還給叔叔。

佟樺很乖,又把信封還給聶修。

聶修道:“壓歲錢怎麽能退呢。”

佟建文道:“給一張意思意思就行了。”

聶修道:“叔叔,這是四年的壓歲錢,把以前的補上。以後我少給點。”

佟建文一聽就笑了,周餘芳也含笑不語。唯獨佟夕很急,什麽意思?難道他以後每年都給佟樺壓歲錢?還有,補上以前的是什麽意思?

當著叔叔的麵,她也不好明著問,瞪著聶修,用目光詢問,聶修回望著她,用眼神告訴她,就是這個意思。

佟建文看著兩人“深情對視”,不知道多高興,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

外麵響起爆竹聲,騰空綻放的煙花,將窗戶照得一片通明。佟樺亟不可待地拉著佟建文也去外麵放煙花。

佟建文摸摸佟樺的小腦袋,笑意盈盈地說:“爺爺喝多了,你讓叔叔陪你去。我和你小姨聊聊天。”

聶修帶著佟樺去院子外麵放煙花。佟夕給叔叔衝了一杯解酒的花茶,放到他的手邊。

佟建文笑意盈盈地歎口氣:“七七,叔叔今年最高興。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聶修。”

佟夕忙說:“叔叔,我和他分手了。”

“我知道,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動不動鬧分手很正常,和好了就成。你姐姐不在了,你哥也不打算結婚,叔叔也就沒啥指望了,就盼著你能幸福美滿。聶修各方麵都優秀,家裏條件那麽好,卻一點也不驕橫,還能下廚做飯,我和你嬸嬸都特別滿意。”

佟夕不知如何接話。自打佟鑫離婚、佟春曉去世,佟建文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每次見麵都會關心她的婚姻大事。她實在不忍心打擊叔叔,也就從來沒敢對叔叔說自己不打算結婚。如果她現在說實話,叔叔這個年估計也就過不下去了。

“佟鑫和許琳琅結婚的那天,我打眼一看就覺得兩人不合適,咱們家太高攀,你哥在人家麵前一看就矮三分,沒底氣,看著窩囊。可那會兒木已成舟,我反對也遲了。你姐找了蔣文俊那樣的從山村出來的大學生,我還挺高興,覺得他高攀咱們家,肯定會讓著你姐,婆婆也別想欺負你姐。誰知道,我還是想錯了。聶修家的情況不同。他爸就是個不看重門第的男人,當初堅定不移地要娶他媽,就是個證明。他媽是我的同學,知書達理,脾氣性格都好,肯定不會虧待你。你能嫁給聶修,我真是特別高興,比什麽都滿意。

“你過了年二十四歲了,也不小了。女孩子找對象的黃金期就這麽幾年,如果你姐當初二十三四的時候有合適的對象,也不至於到了二十八歲碰到蔣文俊這個混賬東西。

佟建文說著說著,突然哭起來:“七七,叔叔後悔死了,叔叔怎麽就看錯了人,害了你姐。我都不能經常看佟樺,看到他,我就難受,真是紮心窩子的疼啊。”

周餘芳正在收拾東西,急忙把佟建文拉了出去:“喝多了,快去睡覺吧,大過年的,你哭什麽啊。”

佟夕的心情驟然低沉起來。外麵的鞭炮煙花,此起彼落,聲聲不絕,天空不時閃過五彩斑斕的顏色。

她走到窗前,看見院子外麵的石板橋上,聶修正在和佟樺一起放煙花。煙花騰空的那一刻,照亮了兩張麵孔。佟樺的笑容甜美天真,不諳世事,可愛得像個小天使。

放完了煙火,佟樺心滿意足地去睡覺,佟夕陪著嬸嬸在堂屋裏看春晚。半夜十二點的鍾聲響起,鎮子裏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竹聲,開始接年。

佟建文已經酒醉睡熟,周餘芳把放鞭炮的任務交給了聶修。

鞭炮聲中,除夕已過,又是新的一年。

佟夕站在院門裏,看著聶修放完鞭炮走進來,關上了大門。

聶修輕聲說:“每年除夕和七夕,我都會想到你。”

佟夕搖頭:“夕字不好。夕是古代四角四足的惡獸。它身體龐大,脾氣暴躁,凶猛異常,冬天下雪找不到食物,就經常去附近的村裏找吃的。嗯,還會吃人。據說七夕出生的人命格不好,《紅樓夢》裏的巧姐就是七夕的生日。”

聶修看著她:“我從來不信這個。你爸爸這麽取名,大概是想著負負得正、以毒攻毒。”

佟夕本來心情不大好,聽見負負得正、以毒攻毒幾個字忍不住噗地一笑。

“所以,你的命格一定很好。”

“謝謝你金口玉言。”

“你答應過我,不要太嚴肅。”

佟夕瞥了他一眼,對他飛快地扯了下嘴角:“笑過了。沒看到,不怨我。”

聶修笑:“看到了,很美。”

佟夕扭過臉看著夜空:“你別對我抱有什麽幻想。”

聶修眼睛裏全是笑:“你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管啊?”

佟夕瞪他一眼:“我要去睡覺了。”

“七七,新年快樂。”

佟夕回身看著他,一束煙火騰空而起,光影閃過,照亮他清秀動人的眉目,心裏仿佛也有一束光照過去,柔軟明亮。

她低聲說:“新年快樂,聶修。”

樓上的房間還是舊日的模樣,家具擺設都沒有動過。佟夕的隔壁,是佟春曉曾經住過的房間,是臥房,也是書房。

佟夕輕輕推開房門,在那張寬大的鬆木書桌後靜靜地坐下來。

她印象中最深刻的畫麵,便是姐姐在這張桌子上碼字到深夜,十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打字。她不是天賦型的寫手,卻比別人都勤奮。

她去世之前賣掉影視版權的那本小說是《阿難的幸福》,經過將近四年的籌備,已經官宣。她的夢想終於實現,可是,她看不到了。

佟夕打開手機,在QQ上和微信上分別給春瞳發了一條信息:“姐姐,新年快樂!”

永遠沒有回複。

初一的清晨,佟夕是被鞭炮聲給震醒的。等下了樓,她才發現自己是全家起得最晚的一個,連佟樺都比她起得早。

小孩兒兩手糊了麵粉正在幫忙包餃子,當然是幫倒忙,地上、麵板上、臉上,全都是一片狼藉,反正叔叔嬸嬸都寵得不行,小家夥鬧翻天也不舍得說一句,任由他折騰。

看見佟夕下樓,佟樺興衝衝地舉起一個看不出來形狀的小麵團:“小姨,你看我包的餃子漂亮不漂亮?”

佟夕明誇暗貶:“真是漂亮極了,一會兒你自己吃掉它。”

佟樺雖然人小,卻很有審美能力,覺得這個“餃子”難以下口,便說:“它太漂亮了,我不舍得吃,我送給爺爺吃。”

周餘芳撲哧笑了:“這小滑頭。”

佟夕上前打算幫忙,周餘芳攔住她:“都快包完了,你就別下手了。你叔叔在廚房下餃子呢,你去看著他,別又給我偷工減料。”

佟建文拿著碗往鍋裏添水,一邊攪動,一邊吐槽:“你嬸就是個老頑固,非要燒三滾水,少一次都不行,明明滾兩次,餃子就熟了。”

佟夕笑:“那你就聽她的吧。”

“可不是,我什麽都得聽她的。吃了飯,還要陪她去廟裏上香。我可是黨員哪,你說讓同事看見多不好。”

周餘芳信佛,每年初一都去附近的開元寺上香。今年佟夕和聶修也被她一起拉了去。

寺院的外圍是一大片空場,每年初一到十五都有廟會,熱鬧非凡,小攤上賣各種地方小吃,不遠處的戲台上還有戲曲表演。

一行五人隻有周餘芳信佛,她進去上香,佟建文抱著佟樺在寺院外麵等候。

佟樺嚷嚷著要去看戲,佟建文對小孩兒素來是百依百順,馬上抱著他朝著戲台走過去。

這裏是廟會上最熱鬧的地方,台下圍了不少人。聶修站在後麵,說:“叔叔,我來抱佟樺吧。”

佟建文年紀大了,也沒客氣,就把佟樺遞給聶修。聶修把小孩兒接過來,高高一舉,讓他騎到脖子上。

佟樺啊的一聲叫喚:“叔叔太高了,我害怕,我有恐高症。”

佟建文笑著拍他的小屁股:“還不到兩米,你恐高個屁啊,男子漢大丈夫就這麽點膽子。”

佟夕看著這一幕實在驚訝,聶修在她眼中一向是天之驕子,從來沒吃過苦,也沒受過累,還有潔癖,現在居然讓一個小屁孩騎到脖子上,這也太超出她的想象了。

正感覺不可思議的時候,佟建文扭頭對她說:“你看,聶修將來肯定是個好爸爸。”

佟夕發窘到無話可說,他是不是好爸爸,和我有什麽關係。叔叔,你想得也太多了。

佟樺馬上就問:“聶叔叔,你要當爸爸了嗎?”

聶修笑:“沒有,我還沒結婚呢。”

佟樺興奮地說:“你可以和我小姨結婚啊,我小姨也沒結婚。”

佟建文忍不住笑,真是童言無忌。

佟夕一陣發窘:“佟樺,你別胡說,我們走吧。”

佟樺扭著屁股說:“我不走,我還沒看好呢。”

佟夕一看他在聶修的脖子上亂扭,忙按住他的屁股:“快下來,聶叔叔的脖子被你騎壞了,你賠不起的。”

聶修說:“沒事,壞了,也不讓你賠,讓你小姨賠。”

佟夕咬著唇:“……”

佟樺其實根本也看不懂,就是看著戲台上的演員穿得花花綠綠,打扮得十分有趣。這一切對他來說十分新鮮。他咬著手指頭看得不舍得走。佟夕隻好硬著頭皮陪著他。

戲台上演的是《追魚》,剛好在念對白,佟夕還能聽懂。

觀音:但不知你願大隱還是小隱?

鯉魚精:大隱怎的,小隱何來?

觀音:大隱拔魚鱗三片,打入凡間受苦,小隱隨吾南海修煉,五百年後,得道成仙。

鯉魚精:小妖情願大隱。

觀音:卻是為何?

鯉魚精:為了張珍,小妖甘願被打入凡間受苦。

觀音:那張珍乃凡夫俗子,你為他丟棄千年道行,豈不可惜?

鯉魚精:娘娘,張珍乃至誠君子,與小妖海誓山盟,我若負他,還成什麽仙,得什麽道?

佟夕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了,扯著佟樺的袖子說:“我們走吧,這個不好看。”

聶修低頭衝她一笑:“我不累啊。”

佟夕本來就是擔心他累,被他點出來卻有點發窘,否認道:“他又看不懂。”

佟樺好奇地問:“那她們演的是什麽啊?”

佟夕哼道:“這個就是講一條笨魚,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了得道成仙的機會。將來等這個張珍拋棄她,她就明白自己選錯了道路有多可怕。”

聶修明白這話其實不是講給四歲的佟樺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還好,今天演的不是《西廂記》,也不是《金玉奴棒打無情郎》。

四人回到開元寺門口等周餘芳。佟樺說他口渴了,想要喝蜂蜜梨水。佟建文抱著他過去買蜂蜜梨水,忽然寺院門口的小攤鋪中間亂了起來。

一個孕婦捧著肚子麵色痛苦地叫疼,身後一男人扶著她的腰,卻沒有扶住她,她疼得站不住腳,直往地上倒。

聶修和佟夕幾乎同時走了過去,短短一會兒工夫,那孕婦的褲子已經紅了,情況很不妙。

佟建文忙問那男人:“這是你愛人嗎?怎麽了這是?”

男人著急地點著頭。

佟建文對男人說:“快送去醫院吧。”

聶修問佟夕醫院在哪兒。佟夕說不遠。聶修立刻把佟樺抱給了佟建文,然後將車鑰匙遞給佟夕,然後對男人說:“盡量抬平了放到後座。”

佟夕打開後車門,聶修和孕婦的丈夫將孕婦抬了進去。聶修開車,佟夕給他指路,飛快地朝著鎮上的醫院開過去。

孕婦在後車座上痛苦地呻吟,男人手忙腳亂地說:“你忍著點,別叫。”

佟夕回頭問他:“她的預產期是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聶修突然怒了,“你怎麽當丈夫的?你老婆預產期,你都不知道?你妻子都快生了,你還帶著她來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有沒有安全意識?”

佟夕是第一次見聶修對著一個陌生人這麽發脾氣,氣勢洶洶,不講情麵。

還好鎮子不大,也不堵車,不到十分鍾就開到了醫院。急救醫生把孕婦推了進去。

佟夕鬆了一口氣,這一路短短幾分鍾的車程,竟然緊張到出了一頭汗。即便是醫學發達的今天,生孩子依舊是一場生死考驗。如果不是她和聶修剛好在,及時送孕婦來醫院,也許就會發生意外。

後排座位上都是血跡。大年初一,鎮上的洗車行肯定不開門。佟夕靈機一動,說:“去度假村洗車吧,那裏麵的車行不放假。”

聶修的車裏彌漫著一股血腥氣,佟夕忍不住說:“你看,這就是我根本不想結婚的原因。丈夫連妻子的預產期是哪天都不知道,妻子疼得死去活來,他就隻會說‘你忍著’。”

聶修沉默了半分鍾,說:“我知道你經曆這麽多事,對婚姻的看法很悲觀。不過,情投意合、相濡如沫的婚姻也有很多,比如,我的父母,你的叔叔和嬸嬸。”

“他們也吵架啊。”

“是啊,可是爭吵過後還是很相愛。你叔叔不信佛,卻每年陪著你嬸嬸來廟裏上香,我媽有潔癖,可是,我爸喝醉吐了一地,她會親自收拾。”

“反正我覺得一個人最好。”

聶修默不作聲,停了一會兒,忽然說:“單身有單身的好,結婚有結婚的好,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人能勉強你。我也不會。”

佟夕一怔,心想,他這是放棄複合的打算了?那可太好了。

聶修認真地說:“總之,我不會是那樣的人,我要是結婚了,一定會很愛我的妻子和孩子。”

佟夕不置可否。人心難測,當初蔣文俊和佟春曉談戀愛的時候看上去也挺好的。

度假村果然過年也照樣提供洗車服務。服務生把車子開過去洗,聶修和佟夕坐在大堂裏等候。

不少人趁著假期來泡溫泉,大堂裏人來人往,可見生意不錯。

佟夕無意地掃向前台,忽然一怔。

一個高挑窈窕的女人和一個男人站在前台開房。那男人的手摟著女人纖細的腰肢,手掌在她的後腰上摩挲,姿勢親密曖昧。

佟夕站了起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人。

聶修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問:“怎麽了?”

“那個女人是江蘭蘭,權哥的女朋友。”

聶修的表情並不驚訝,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表示知道了。

佟夕氣道:“沈希權為了她和莫丹離婚,她居然背著沈希權和人開房。我去和她打個招呼。”

聶修一看她的臉色,便把她攔住了:“你別過去。”

“權哥病了那麽多天,她不管不問,還在外麵和別人幽會。我就問問她,知不知道沈希權病了。”

如果換作別人,佟夕絕對不會多管閑事,可是事關沈希權,她不能忍。

聶修隻好說:“沈希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插手。”

佟夕一怔:“什麽意思?”

“我答應過他,不能告訴你。”聶修很為難地說,“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問他。”

佟夕睜大了眼睛:“你居然對我也保密?”話一出口感到不對,她立刻改口,“他居然對我還保密。”

顯然,在佟夕的潛意識裏,他們兩人之間還應當坦誠。聶修聽出這層意思,瞬間眼神便有些不同,溫柔如水。

“七七,我是很想告訴你,但我答應過他。你別生氣。”

佟夕避開他的目光,看向江蘭蘭,那兩人已經走向電梯。

佟夕拿著手機拍了張照片,雖然隻是背影,但是,熟悉江蘭蘭的人一眼都能認出是她。專業模特出身的她身高一米七八,腰長、腿長,身材出眾,這也正是讓嬌小玲瓏的莫丹特別鬱悶的地方。

一想到莫丹因為這個女人而經曆的痛苦,佟夕更覺得氣惱,立刻給沈希權打電話,電話竟然沒人接聽。佟夕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再撥打過去,還是沒人接。

她越是急著知道真相,越是找不到人。她蹙著眉頭尋思沈希權和江蘭蘭到底是怎麽回事,忽然心裏一沉,莫非沈希權得了絕症?這個念頭一起,她趕緊呸了一聲,大過年的,怎麽能咒他呢。他才三十多歲,年輕的時候也是打架好手,身體底子肯定不錯。

佟夕又撥了沈希權山河苑那套房子裏的座機,同樣是無人接聽。這就奇怪了,沈希權平時睡覺手機都放在枕頭邊,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好方便隨時接電話,應付公司的突發事件。

春節放假,他不在家,會去哪兒?佟夕想起他這幾天病懨懨的樣子,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忙問聶修:“他有沒有和你提過他春節的打算?”

聶修道:“他說在家養病。”

“在家養病?可是家裏電話沒人接,他一個人在家,我擔心他會不會……”

佟夕話沒說完,但是,聶修明白她的意思。新聞中時不時曝出年輕人熬夜猝死、空巢老人突然病發來不及搶救的社會新聞。

聶修安慰她:“等會兒他如果還是沒消息,那我趕回市裏去看看。”

兩人正胡思亂想,沈希權回電話過來了,佟夕鬆了一口氣,問道:“你在哪兒?怎麽不接電話?”

沈希權的聲音聽上去逍遙愉悅:“我在海邊衝浪,沒拿手機。什麽事,這麽急,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

衝浪?佟夕有點不敢相信:“你在哪兒?”

沈希權笑:“在海南,和佟鑫一起。”

佟夕又是一驚:“我哥和你在一起?他不是說過年加班嗎?”

“其實是你叔不想看見他。兩人見麵就吵,大家都過不好年,索性我就約他出來玩兒了。”

佟夕:“……”

“怎麽了,找我有事?”

佟夕這才想起自己打電話找他是有一件大事:“權哥,你玩得這麽開心,頭上都綠了,你知道嗎?你看一眼微信,我給你發張照片過去。”

佟夕把那張背影照片發給沈希權,過了幾秒,沈希權說:“嗯,看到了。”語氣很平靜,毫無波瀾。

佟夕很吃驚:“你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我們分手了,還生什麽氣。”

佟夕更加吃驚:“分手?你們居然分手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年前。”

“為什麽分手?”

“因為發現不合適。”

佟夕根本不信:“你騙鬼呢,你離了婚,才發現和她不合適,你開始幹嗎去了?大腦被浪衝走了嗎?”

沈希權唉了一聲:“誰還沒個腦子進水的時候呢?你看聶修那麽聰明,不也照樣幹過傻事。”

佟夕被噎了一下,說:“你和聶修能一樣嗎?你都進化成人精了。”

沈希權和江蘭蘭相識不是一天兩天,當初為了能快些和江蘭蘭在一起,他不惜分給莫丹一半身家,隻求最快速度脫身。他不是個頭腦簡單的男人,絕對不存在被江蘭蘭欺騙的可能。這中間難道有什麽隱情?

“權哥,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電話裏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佟夕把手機拿開了一點,皺著眉頭等他笑完。

這個猜想也是臨時從腦子裏冒出來的。因為堂哥說在單位加班不回來過年,結果卻和沈希權跑到海南去度假,導致她有了這個奇葩的猜測,當然,她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

沈希權一邊咳,一邊笑:“你這腦洞有點大啊。放心,我隻喜歡女人。我和你哥是純潔的哥們情誼,你別想歪了。”

佟夕有點窘:“那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那解釋,我壓根不信。你要是不說,我就把照片發給莫丹。”

沈希權的笑聲戛然而止,說道:“別。”

“那到底為什麽和莫丹離婚,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沈希權在電話裏沉默了大約半分鍾,佟夕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你說對了,我的確是有病。”

佟夕腦子一蒙,這是她最不願意接受的結果,她寧願他是同性戀,也不是得了絕症。能讓他想出這種爛招的病,一定不會是小病。她聲音有點顫抖:“權哥,你什麽病啊?”

“沒有生育能力。”

佟夕長鬆了一口氣,萬幸,不是絕症:“莫丹知道嗎?”

“如果她知道,肯定不會和我離婚,畢竟我曾經幫過她。如果她因為我有毛病而和我離婚,肯定會被人說三道四,罵她沒良心,就連她媽也不會同意。我這個人其實不是個好人,不怎麽講道德,但是,我最恨道德綁架。”

當初莫丹和他結婚,的確是有那麽點報恩的意思,當然更多的成分還是喜歡。

那年莫丹的媽媽得了癌症。因為莫父早年離世,莫母一人工作供兩個孩子上學,且還是一對雙胞胎,家裏沒有任何積蓄。就在莫丹急得發瘋的時候,忽然有人找上門來要買她的畫作,說是一家新開業的旅遊酒店,需要在房間裏擺放一些畫作,不需要名家名作,隻要畫得好看就行,而且價格不菲。

這個買主將莫丹幾年間的所有畫作都買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莫母順利做了手術,化療效果很好。

此事過去半年多,佟夕有一次帶著佟樺去浠湖度假村玩,看到飯店的走廊中,掛的都是莫丹的畫,才知道那位買主竟然是沈希權。莫母生病的消息是佟夕無意間透露給沈希權的。

莫丹得知真相感動至極,堅定不移地要和沈希權結婚。莫母對一對兒女要求嚴苛,如果換作別的男人,比莫丹大十歲,還大學肄業,莫母是死也不會答應的,然而,知道沈希權就是當初買畫的人,她便沒再反對。

沈希權說:“你也知道莫丹有多喜歡孩子,時常說她有雙胞胎基因,一定會生雙胞胎。”

佟夕忙寬慰他:“現在醫學發達,就算你不能生育,你們也能有孩子。”

“接受**捐贈嗎?可我這人比較自私,還沒有心胸寬廣到去養別人的孩子。但我也不能阻止莫丹生孩子,這對她不公平,所以,離婚是最好的選擇。”

“你們就這麽離婚,也太遺憾了,如果莫丹願意為了你不生孩子,你會不會和她複婚?”

沈希權沒有一點遲疑,說道:“不會。”

“為什麽?”

“我一輩子都覺得對不起她、欠了她,這日子我過不好。我也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我這人比較自私自利,不喜歡委屈自己,更不喜歡欠別人。”

佟夕也沒轍了,悶悶地說:“權哥,對不起。我前一段對你態度十分惡劣。不過,你幹嗎要瞞著我?你告訴聶修,都不肯告訴我,你跟他比跟我還親啊?”

“我怕你告訴莫丹,她就不肯和我離婚。再說,不能生孩子對一個男人來說也是挺丟人的,尤其是我這種死要麵子的人,不想讓別人知道。但是,你因為我和莫丹離婚,變得更加偏激。我想想,還是告訴你得了。”

佟夕明白他的意思。他出軌,的確讓她更加堅定了不婚的決心。

沈希權吸了一口椰子汁,說:“雖然我離了婚,但是,我還是要說,結婚其實挺好的,和喜歡的人結婚也挺幸福。我如果沒毛病,肯定會和莫丹白頭到老。”

佟夕知道他想說什麽,沉默著不接話茬。

沈希權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和聶修之間沒什麽不能修複的矛盾,就是一個誤會而已。”

“你想得太簡單了,是他不信任我。”

“信任這個東西非常脆弱,沒有你想的那麽堅不可摧,你能完全地信任你自己嗎?你喝醉了,就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做出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等你酒醒了,你都不相信那個人就是自己。要求別人無條件地信你,這不現實。”

“權哥,我說不過你,我掛了啊。”

打完這個很長的電話,佟夕心裏真是很難過,何止是莫丹喜歡孩子,沈希權更喜歡小孩兒,見到街上有人推著嬰兒車,他都要探頭看上一眼。他對佟樺更不必說,時常帶著佟樺去遊樂場。佟樺喜歡他,甚至超過舅舅。可是,他這樣喜歡小孩兒,卻偏偏不能生育。

他口頭上說自己很自私自利,不願意養別人的孩子,其實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他並不自私,離婚是為莫丹考慮,而且給了她一半家產。

聶修的車子洗好後被送了過來。兩人回到佟家,佟樺眼尖,指著聶修的大衣下擺說:“叔叔,你這裏有血。”

聶修低頭一看,衣角處的確沾了一片血跡,於是脫下來拿去衛生間洗。老宅裏沒有暖氣,衛生間裏也沒空調,一股冷颼颼的寒意襲來,身上隻有一件羊絨衫的他打了個寒戰。

“這是我哥的棉襖,你先穿一下。”

聶修轉過身,看見佟夕手裏拿著一件幹淨的棉衣,表情有點不大自然,仿佛怕他多想,不等他開口,便先行解釋:“我怕你感冒了傳染給佟樺。”

聶修眼睛裏帶著些笑:“謝謝,你還挺關心我的。”

佟夕無視他“自作多情”的眼神,彎腰從下麵的櫃子裏拿出吹風機:“這天氣恐怕兩天都幹不了,用這個吹吹吧。”

正說著,她手機響了,是高中同桌林浠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今晚上聚餐的時間和包廂號。

聶修問:“你有同學聚會?”

佟夕點了個頭,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