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救命恩人好一點

聶修去辦出院手續,佟夕坐在床邊,整理這些天的醫療費用單據,算清楚花了多少錢,好回去立刻還給他。

“佟夕。”

門口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扭臉,當場就愣了,萬萬沒想到,來人竟然是聶修的媽媽。

當初和聶修相戀的時候,聶修提過好幾次要帶她去見父母,都被她拒絕,總覺得不好意思。聶修也就沒勉強,但是,轉達了父母的支持和喜歡。他說當年在許琳琅的婚禮上,他媽一眼就相中她了,隻是沒好意思說出口而已,誰知竟然夢想成真了。

時隔幾年,突然和他媽這樣猝不及防地會麵,佟夕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看著江若菡,磕磕巴巴地叫了聲“阿姨”,慌忙請她坐。

江若菡笑意盈盈地看著她:“我前幾天就想來看你,聶修不讓,怕打擾你休息。這是他讓我給你買的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歡。”

佟夕臉色通紅地說:“謝謝阿姨。”

她簡直窘到想要鑽地洞,聶修竟然讓他媽給她買衣服,還專程送來,他到底想要幹嗎。

江若菡笑著說:“聶修這次回來,滿打滿算隻有十四天假期。剛好我和他爸要去瑞士度假,也不需要他陪著我們過年。”

佟夕聽著這話不對勁,仿佛是暗示,聶修這個春節就歸她了。可是江若菡又沒有明說,弄得她臉色通紅,想解釋卻又沒法解釋,隻能裝糊塗。

江若菡送了衣服,又關心地問候她幾句,便笑意盈盈地走了,一副生怕打擾二人世界的架勢。

佟夕臉色通紅,捂著心口長出一口氣。

江若菡買來的衣服還挺多,內衣、保暖衣,再加上長褲和羽絨服,看過吊牌上的價格,佟夕一陣肉疼,這幾件衣服加起來,比住院費都要高。她真是後悔不迭,不該讓聶修代辦。

聶修辦完出院手續上了樓,佟夕已經換好了衣服,見麵便忍不住說他:“你怎麽能讓你媽給我跑腿買衣服呢?”

“我沒買過女裝,怕買不好。剛好我媽念叨了好幾天要來看你,就給她一個機會。”

佟夕吸了口氣,努力把語氣放得平靜:“你媽總不會不知道我們分手了吧。”

聶修把手裏的袋子打開,頭也沒抬,說:“知道。”

“那你別再讓她誤會。”

聶修抬眼看著她:“誤會什麽?”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佟夕隻好挑明:“誤會……我們還有可能。”

聶修沒說話,走到她跟前,她莫名地緊張,等他先開口。

“這是醫生開的藥,服用方法都寫在藥盒上。”

佟夕:“……”他總是這樣,關鍵時刻回避轉移話題,讓她無計可施。

她接過藥,和單據一起收起來放進袋子裏,說:“醫藥費,還有買衣服的錢,我等會兒回家了給你。”

聶修瞥了她一眼,說:“好啊,還有護工費。”

護工費?真的假的?

佟夕不信他會要,問:“多少錢?”

“聽說這邊的護工是一天一百塊,不過,我這樣的應該不止這個價。”

佟夕見他一本正經地說,也就一本正經地問:“那你這樣的多少錢一天?”

“無價。”

佟夕又好氣又好笑:“那你讓我怎麽算?”

聶修彎腰看著她的眼睛,半真半假地說:“你先欠著,等將來我老了,哪天生病,你也這樣侍候我。”

佟夕瞪著他:“……”

回星園小區的路上,佟夕沒怎麽說話,心裏反反複複都是聶修說的那句話,也不知是真話還是玩笑,反正給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負擔。

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不會和他重新開始,但是,他好像無動於衷,不論她怎麽強調,他都沒有受到打擊的意思。這種堅韌和堅持的勁頭,是他學業和事業成功的一個特質,她以前很是欣賞,可是現在……

不過,今天他媽來醫院說得清楚,他的假期隻有十四天,眼下已經過半,很快他就要回英國。天高水遠,異國他鄉,到時候,他自然而然也就斷了念想。如此一想,她的心理負擔又消減許多。

到了小區門口,佟夕讓聶修在樓下等候,她上樓拿了銀行卡下來,打算去路口的提款機取錢給他。她本來擔心他不肯收下,還好,他並沒拒絕,隻是說不要現金,要微信轉賬。上次他的微信號已經被她拉黑刪除,這個重新加為好友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

佟夕急於還錢給他,也就不會介意這點小細節,收起銀行卡說:“那你先和我一起去買部手機吧。”

聶修開車帶她去了某品牌專賣店,她選好了一款手機,又去補辦手機卡。綁定銀行卡之後,她找聶修要微信號。

聶修把手機遞給她,佟夕看到微信名稱就是他的大名,抬眼看了他一眼,故意問:“不是遠岫影業了?”

聶修麵不改色:“嗯,改名字了。”

佟夕加完微信,轉賬給他。他看了看金額:“這麽多?”

佟夕說:“還有買衣服的錢啊。”

聶修哦了一聲,認真地說:“還有護工費,你別忘了。”

佟夕:“……”

“我記性很好,你可別賴賬。”

佟夕無法回答,隻好悶不吭聲地應付過去。欠錢好還,欠人情最難辦,救命之恩再加上他這幾天在醫院盡心盡力的照顧,不是她轉賬就能結清的。

開車回星園小區的路上,聶修很自然地說:“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

欠了他這麽多人情,請吃飯也是情理之中,佟夕問他想吃什麽菜。

“這些天一直吃餐廳的飯有點膩,我想吃家裏做的。”

佟夕愣了一下,飛快地拒絕:“……我不想做飯。”其實,她是不想讓他去自己家裏,很怕和他有太多接觸。

聶修笑著說:“沒說讓你做,買東西回家,我做給你吃。”

佟夕還是想要拒絕,沒等她找出新的借口,聶修輕皺眉頭說:“在醫院這幾天我瘦了三斤。”

“……”佟夕咬著唇,什麽借口都被堵了回去。

兩人在星園小區門口的超市下了車,買了一堆東西。聶修已經熟門熟路,提著東西上了樓,佟夕隻得請他進了自己的小窩。

兩室兩廳的房子,裝修和布置充滿了少女氣息,漂亮溫馨的家具,萌萌的小擺設,可愛的布偶,還有陽台上一排排憨憨的多肉植物。

經曆過傷痛,佟夕在外麵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沉穩冷靜,和人接觸時也都很成熟得體,隻有站在她的房間裏,才會驚覺她不過就是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年輕女孩兒。

聶修恍惚間有一種錯覺,站在他麵前的佟夕,還是記憶中那個青春活潑的美麗姑娘。他有種衝動,想要把她擁入懷中,將她被時光藏匿起來的模樣從盔甲中放出來。

佟夕說完請進,卻見聶修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目光閃動。她下意識地往後讓了一步,說:“沒有男式拖鞋,你不用換鞋子了,剛好我也要打掃衛生。”

聶修回過神來,提著東西走進廚房。入目之處一片整潔潔淨,沒有多餘的東西。佟夕莫名地有點不自在,因為這個習慣,還是跟著他養成的。

她彎腰打開放米的櫃子,說:“我來做飯吧,你去休息。”畢竟她是主人。

“你不是不想做飯嗎?我來吧,做好了,叫你。”聶修解開袋子,把菜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放到水池中。

佟夕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些,記憶中某些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麵從回憶裏浮上來。那年五一,姐姐不在家。兩人在香樟園的那套房子裏,過了幾天小夫妻般的生活。他變著花樣給她做飯。她什麽都不用做,看著就好,唯一幫忙的事,就是給他係圍裙,然後就勢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說:“有個會做飯的男朋友,真是好幸福。”

那是他們之間最後的甜蜜時光。

佟夕把圍裙從抽屜裏拿出來,遞給他,卻沒有像過去那樣給他係上,而是轉身離開了廚房去收拾房間。她幾天不在,家具上落了薄薄的一層浮灰。等她把家裏打掃幹淨,他已經做好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他原本就會做飯,這幾年在國外生活,手藝鍛煉得更為嫻熟。五菜一湯,佟夕仔細一看,全都是她喜歡吃的,也不知是碰巧,還是特意。一別三年,他依舊記得她的喜好?當然,她更希望是前者。

聶修盛了一碗魚湯放在她的手邊:“湯過濾過了,沒有魚刺。”

佟夕心裏又是一恍惚。

高三的那年春節,他回浠鎮找她。兩人在鷺鷥巷的老宅裏約會,不知怎麽說到美食,他說他很會做飯,她堅決不信,於是,他便去了渡口的集市,買菜回來,給她大顯身手。做魚的時候,兩人膩在一起,忘了時間,等親夠了,才發現那一鍋魚已經被燉得稀爛。

佟夕垂著眼簾,安安靜靜地吃飯,可是心裏一點都不平靜,回憶時不時地冒出來,像是打地鼠一樣,不知道突然從哪個小洞口裏冒出來,這邊壓下,那邊又冒出來。

聶修問:“好吃嗎?”

佟夕點頭:“嗯,特別好吃,謝謝你。”

“那我以後有空就給你做飯。”

佟夕咬著筷子,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她已經說了沒有將來,可是,他還是話裏話外都有來日方長的意味。

菜特別美味,佟夕吃得很撐,卻也隻吃了一半。收拾飯桌的時候,她忍不住說:“扔了好浪費。”

“放冰箱,我晚上吃。”

晚上?佟夕端著盤子,愣了一下。難道他晚上還在這裏吃飯?

聶修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收拾廚房。

佟夕在客廳裏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再強調一遍自己的想法,於是,走到廚房門口叫了聲“聶修”。

聶修正在衝洗筷子,抬眼看看她,示意她說。

佟夕抿了抿唇,很認真地說:“聶修,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義不容辭,任你差遣,毫無怨言。唯獨感情……我給不了你。很抱歉。”

聶修表情平靜,把筷子放進小筐裏瀝水,沒回應,也沒反應。

佟夕接續說:“我們分手已經三年,多麽濃烈的感情,也應該變淡了。我想,你來找我複合,應該是感到歉疚,想要彌補。現在你已經彌補得過頭了,不用再感到歉疚,更不必和我重新開始。你在國外有大好的前途,依照你的條件,想要找個女朋友易如反掌,我會祝福你。”

聶修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把碗筷收好,說:“下次買台洗碗機吧?”

他又是這樣避而不談。

佟夕急了:“你不要回避我的問題。我是很認真地給你講。”

聶修擦幹了手上的水,走到她跟前,目光垂下來,落到她的眼裏:“我沒有回避,隻是不想和你爭辯。”

“不爭辯,你至少也要表明你的態度。”

聶修看著她急躁的表情,忍不住笑:“你怎麽這麽霸道呢?我的態度,我早就表明了。”

“那不行,你得接受現實,不能固執己見。”

“關於這一點,我們很像,認定的事情都會很堅持。”

“你這樣給我增加困擾,讓我有心理負擔。”

聶修想了想:“那好,我們做個朋友總可以吧?”

佟夕搖頭,很沒良心地說:“最好是不要。”

聶修眉頭一挑,難以置信:“朋友都不能做?”

佟夕嗯了一聲,做朋友也是比較危險,最好是一點希望都不要給他,斷就斷幹淨。

聶修的目光漸漸暗下去。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可我沒辦法用感情來回報。你讓我做別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除了這個。”

“那好,你就單純地把我當成救命恩人吧。”聶修說著,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去,坐到沙發上,長腿一伸,“給我倒杯茶。”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立刻端起救命恩人的架勢。佟夕卻也不生氣,平心靜氣地給他衝了一杯茶,還給他兌好礦泉水,溫度剛好合適,端到他的麵前,客客氣氣地說:“這些天你特別辛苦,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聶修端著杯子說:“我在這兒休息,等晚上吃了飯再回去。那麽多剩菜,我辛辛苦苦做出來,扔掉可惜。”

佟夕心裏說:這就是你做了這麽多菜的原因?

聶修把杯子放到茶幾上,看著佟夕:“我這麽多天都沒睡好,你不會讓我疲勞駕駛開車回梅山別墅吧?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方式?”

佟夕無話可說,隻好找借口:“不是,佟樺房間裏的床很小,我怕你休息不好。”

聶修反問:“有多小?總比醫院的陪護床大吧。”

一提到陪護,佟夕便想起這些天他一米八八的個子蜷曲在那張小床的畫麵,什麽拒絕的借口都說不出了,隻好說:“一米五寬。”

“那我去睡了,你別叫我。有電話,你幫我接一下。”聶修把手機遞給她。

佟夕一愣,忙說:“你設置靜音吧,我不替你接電話。”

“萬一是警察打來的呢,你還是替我接一下吧。”說著,他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進了佟樺的房間。

未必當真會有警察的電話,臨近過年,安城縣又是個小地方,辦事效率很低,節前找到肇事司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佟夕看著他的手機,心裏亂亂的,又想起往事。

那天她在微博上看到一個新聞,因為妻子不能看丈夫手機而打架鬧離婚,她便問聶修會怎麽做。聶修說:“我的手機,你可以隨便看。”然後,他很認真地說,“我希望我們之間是毫無隱私的絕對信任。”

佟夕說:“我的不能給你看。裏麵有一個男人的很多照片,還有洗澡時的裸照。”

看著聶修瞬間沉默,臉色變暗,佟夕笑得直不起腰。

聶修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剛剛滿月的佟樺。

整個下午,聶修的手機隻來了四個電話,其中一個是莫斐打來的,她是想問問他和佟夕進展如何。打通電話,她一聽接電話的是佟夕,立刻就笑嘻嘻地說:“你們和好了?”

“沒有,他在睡覺,讓我替他接電話。”佟夕這話一說,莫斐更是嘻嘻地笑開了。

佟夕後知後覺這句話有歧義,再想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讓人誤會,他現在睡在她家裏。莫斐知道,隻怕笑得更歡樂。

所以,讓人誤會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一晃到了傍晚,天色漸漸暗下來,佟夕從臥房去了四次洗手間,路過佟樺的房間,都沒聽見動靜,裏麵靜悄悄的。

他怎麽會睡這麽久?會不會是睡醒了,故意不起床,賴到吃晚飯呢?可是手機在外麵,他醒了連手機都不能用,硬生生躺在**受煎熬?再說,這麽久,他也該去衛生間了啊……

眼看快到晚上七點鍾,佟夕實在忍不住,悄悄推開門。

因為佟樺怕黑,佟夕也怕他晚上去洗手間時摔倒,於是在他的房間裏裝了一盞小夜燈。微弱的一點光,足夠看清楚**的男人。他的確還在睡,睡得特別沉,懷裏抱著佟夕的被子,背對著房門。

佟夕站在門口,無聲無息地看著他。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她不想承認自己這些天時不時地被他感動,可是,她害怕這樣的被感動。

佟夕悄悄離開,去廚房準備晚飯。她不想承認自己剛才又被感動了一把,所以,很用心地熬了一回粥,用的還是當年姐姐坐月子時,嬸嬸拿來的工具——老式的砂鍋,用非常傳統的方式,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

鍋燒開之後,她站在灶台前,用勺子慢慢地攪動,不知不覺又想起那天在沈希權的家裏那沒做完的皮蛋瘦肉粥和那說出口的、傷人的話語。為了讓他死心放棄,她的話說得那麽重,導致這些天每次被他照顧的時候,都倍感尷尬和羞愧。

她明天就帶著佟樺回浠鎮過年,年後才回來,大概今夜就是和他相處的最後的時光。欠了他的人情,她希望日後能有機會還他,不過也可能永遠都沒機會,如無意外,他應該會留在英國。

“好香。”身後忽然傳來聶修的聲音,佟夕一轉過身,他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

他剛剛睡醒,頭發有點淩亂,眼神有點迷茫,嗓音有點喑啞,她一眼看去,竟然心頭突然一跳。他剛起床的樣子,她不是第一次見,但是,這第一眼看去,便覺出了不同。他比二十二歲的時候更加英俊迷人,舉手投足有成熟性感的味道,眉眼和動作略顯慵懶,整個人都散發著讓人心慌意亂的荷爾蒙。

“被香氣給勾醒了,你做的什麽?”他走到她身後,自然而然地越過她的肩頭去看砂鍋裏的粥。一股熟悉的氣息從臉頰後麵傳過來,她轉臉低頭看著砂鍋,僵硬著身體一動不敢動,怕後背碰到他。

聶修隔著她的肩頭,彎腰深深嗅了一下,明明他是在聞粥的香氣,她卻詭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讓她的肩頭有觸電的感覺。

她飛快地說:“有四個電話找你。你去看一下。”

聶修嗯了一聲,轉身離開去看手機。

佟夕悄然鬆了一口氣,聽見他在客廳裏給人回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打完電話端著茶杯走過來,添了杯水,就站在佟夕身邊慢慢地喝完,也沒說話。佟夕關了火,轉身便對上他的凝視。

他睡了整個下午,養足精神,眼睛尤其清亮深邃。

“抱歉,我睡了一下午。”

那是因為太累。

佟夕心裏的歉疚升級了,低聲說:“那天,對不起啊。”

聶修問:“哪天?什麽對不起?”

“就是在沈希權家裏那天。”

聶修笑著放下杯子,毫不介意地說:“沒什麽。我做錯了,被你罵幾句很正常。師兄的女朋友還動不動罰他跪鍵盤呢。”

這話顯然聽著不對勁,她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她有點不自在,說:“我們快點吃飯吧,我一會兒要去許琳琅家,把佟樺接過來。”

聶修問:“你過年要回浠鎮嗎?”

佟夕點頭,問他:“你呢?”

“我爸媽去瑞士度假。難得他們同時都有假期,去過二人世界了。”

佟夕隨口說道:“真好。”

“不好,我一個人。”聶修低頭看著她,目光裏包含著“求收留”三個字,呼之欲出。

可是佟夕選擇無視,避開他的眼神,假裝看不懂他沒說出口的意願,冷漠無情地說:“你可以回爺爺奶奶家過年。”

她知道在聶家老爺子的跟前,聶修是最小的孫子,也是最受寵的一個。

聶修說:“他們和大伯一起去堂哥那邊了,我堂哥的妻子剛生了對雙胞胎。”

佟夕徹底避開了這個話題,吃了晚飯,便催著聶修出門。單獨相處的每一刻都顯得時光漫長,她不想受煎熬。

聶修堅持把廚房收拾好才走,說她的手最好不要見水。

佟夕再一次無法忽略心裏湧起的感動。

到了許家附近,佟夕讓聶修把自己放到路邊,叮囑他早點回家休息。

聶修道:“我送你們回去了,我再回家。”

“不用,我一會打車。你先回去吧。”

聶修柔聲說:“不急。我回家也沒什麽事,我這次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你做事。”

佟夕有點難以招架,飛快地下了車。

不多時,佟夕牽著佟樺出來,看見聶修站在車旁等她,忍不住說:“你怎麽不在車裏等,你穿得這麽少,小心感冒。”

聶修開玩笑說:“你這麽關心我,感冒也值得啊。”

佟夕:“……”

聶修低頭去和佟樺打招呼:“佟樺,你好。”

佟樺仰著臉看著聶修:“叔叔,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我沒見過你啊?”

聶修蹲下來,笑意盈盈地說:“因為你小姨總是提起你,我以前見過你的照片。你小姨的手機裏全是你的照片,還有裸照。”

佟樺啊地捂住了嘴巴,震驚的表情可愛至極。

佟夕:“……”

聶修繼續說:“不管沒關係,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小姨的男朋友。”

佟夕急忙說:“你別胡說八道。”

聶修笑著補充:“以前的。”

佟夕生氣地道:“你說這個幹嗎?”

聶修仰起臉,一本正經地說:“和小朋友不能說謊。再說,我也沒胡說八道,我說的全是事實。”

佟夕很無語地上了車,陪著佟樺坐在後排,問起他這幾天在許家過得怎麽樣,和許延都玩了些什麽遊戲。

佟樺立刻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什麽機器人大戰、捉迷藏,一說起來簡直沒完,脆生生的童音在車裏回響。

聶修在前麵時不時地插話,居然和佟樺談得很“投機”。佟夕心裏挺感慨,大概男孩子還是更喜歡和男人打交道,比如,她和沈希權在一起的時候,佟樺明顯就更喜歡和沈希權一起玩。

兩人越說越隨便,佟樺羨慕地說:“叔叔,你長得好高啊。”

“因為我小時候經常遊泳、打籃球。”

佟樺十分鬱悶地說:“我兩樣都不會。”

“叔叔可以教你。”

佟夕因為他剛才的自我介紹十分不滿,潑冷水說:“遠程視頻教學嗎,聶老師?”

聶修笑:“以前也遠程教學,帶過一個學生,那學生成績還不錯,我也積累了經驗。”

佟夕:“……”

終於到了星園小區,佟夕牽著佟樺下了車,佟樺特別有禮貌地和聶修說再見。

聶修說:“明天見。”

佟夕一怔,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忙問:“什麽意思?”

“我明天來送你們回浠鎮。”

佟夕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坐車回去。你這幾天很累了,剩下的假期好好休息。”

聶修默然地看看她,居然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佟夕如釋重負,帶著佟樺上了樓。太好了,今晚是兩人的最後一麵。她在浠鎮待到上班前再回市裏,那時候他已經回英國了。

回到家裏,佟夕便催著佟樺去洗澡,早點休息。

佟樺很聽話地抱著自己的浴袍去了衛生間,關門的時候,突然很認真地說:“小姨,我要關門了。許延的媽媽說,我們都是大男生了,不能再讓女生看見身體,她還給我們講了很多生……生化知識。”

“是生理知識,大男生。”

佟夕笑著去收拾行李,剛走進臥室,門鈴響了,她愣了一下,問:“誰啊?”

門外是聶修的聲音。佟夕打開門,果然是他。

“走的時候,你一直催我快點,手機忘了拿。”

佟夕怕他進來一坐不走,忙說:“我拿給你,在哪兒?”

“好像是在沙發上。”

佟夕過去一找,果然是在沙發靠墊下。

聶修接過手機,卻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她心裏一跳,急忙往後抽。

聶修說:“別動,我看看你的傷。”

佟夕不好再掙紮。聶修翻過她的手掌,仔細看了看:“好得差不多了,藥膏接著擦。回浠鎮了,記得別搶著幹活兒,嗯?”

佟夕心裏亂得一塌糊塗,不敢看他的眼睛,低聲說:“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聶修鬆開她的手,低聲問:“你在浠鎮一直住到假期結束?”

佟夕點頭。

“那,我回英國之前,你能回來嗎?”

佟夕搖頭。就是能,她也不會趕回來,能避開就避開。

“所以,今天晚上給我熬那麽好喝的粥,就是送別的意思?”

佟夕尷尬地低了頭,不吭聲,算是默認。

“我走的時候,你肯定也不會去送我吧?”

佟夕更為尷尬,繼續用沉默表示默認。

聶修歎了口氣,輕聲問:“臨別前,可以擁抱一下嗎?”

佟夕被他傷感失望的眼神和語氣感染到根本無法拒絕,被他照顧這麽多天,她真的做不到那麽絕情。

聶修抱住她,將下頜放在她的頭頂上——很幹淨很溫柔的一個擁抱。

“七七,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下次再見的時候,你對我別這麽嚴肅。”

可能是分別的情緒在作怪,佟夕有點心軟,也有點感動,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她無法拒絕,隻好胡亂地應了聲好。

“那我走了,再見。”

佟夕關上門,呆呆地站在那裏,寂靜的樓道裏,她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漸無聲。

“小姨,我洗好了。”佟樺站在門口,穿著小浴袍,驚訝地問:“你怎麽哭了?”

佟夕飛快地摸了一下眼睛:“可能是被門縫裏的灰給迷住眼睛了吧。”

佟樺很懂事地說:“那我明天幫你打掃衛生。”

“好啊,我的大男生。”佟夕走過去,抱起佟樺,將他緊緊地擁在懷裏,白色浴袍上落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