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借書便箋

糜源正見蘇千巡答應留下繼續破案,心裏也有了底,於是遣散眾人,自己在奴仆婢女的攙扶下,拉著三夫人糜張氏回了二樓臥房,耐心寬慰。

蘇千巡在冷素的引領下,來到了三樓的藏經閣,門前一丈的位置已經被兩張長條凳擋住,權且當做是禁行的標誌。

冷素說道:“案發當晚,大公子……哦不,守忠的屍體被抬下來以後,冷某就命人封了案發現場,原本想等洪水退去後,官府派來衙役細作偵查,是故案發現場絕無破壞。”

藏經閣的兩開門半掩著,從裏麵吹出來一股夾雜著腥臭味道的陰風,蘇千巡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冷素命奴仆搬開了長條凳,守在原地,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言語中多了幾分驕傲,說道:“蘇公子,這裏就是我家老爺的藏經閣,名字叫藏經閣,其實就是一間藏書閣。

房間盡管沒有兩京巨擘們的藏書閣宏大,裏麵的藏書也不多,卻有很多珍貴的孤本絕本和極品筆墨紙硯,文人墨寶,名人字畫,兩漢古董,整個藏經閣的價值絕不亞於兩京任何一間藏書閣。洛陽城中很多高官巨賈想看什麽書,別的地方找不到,都會來莊園找我家老爺借閱呢。”

趙國泰卻不以為然,不屑地冷笑道:“這不就是一間比較大的書坊嗎?若論藏書,我家老太爺和我家老爺的藏書,恐怕你們這棟小樓都裝不下。”

冷素麵露尷尬,也不去爭辯,柔聲道:“我們一處偏居莊園的藏經閣當然不能跟刺史家,更不能跟宰相家的藏書閣相提並論了。”

二人正在閑談間,蘇千巡仔細檢查了門口裏外的地板,有薄薄一層雜亂的腳印,那正是前天夜裏,幾個人來抬周守忠屍體時留下的,沒有從門外到門裏的拖拽痕跡。

又檢查了藏經閣的門鎖,門鎖呈打開的狀態,完好無損,沒有粗暴破壞的痕跡。

這可以證明周守忠並不是在鎖門時遇襲。

連同“周守忠在鎖門時被殺,之後被凶手拖拽進藏經閣中”這樣的可能性都可以排除。

命案現場即在藏經閣內。

趙國泰看蘇千巡要進門,率先一步上前用劍鞘左右推開了藏經閣的門。

蘇千巡這才邁步進去,趙國泰和冷素緊隨其後。

這是一間東西十一步,南北九步,一通到底的巨大長方形房間(現代約合240平米),藏經閣麵積占了整個三樓的一半多。

湘妃竹架分成左中右三列,對應擺放儒釋道三家的經典著作,每列竹架之間又有五六尺間隔。書籍按照從古至今,整齊排列。

蘇千巡不由得感歎那位印象不太好的糜員外,竟然是如此博文廣識之人。

靠近門口的一列湘妃竹架裏擺放的都是儒家書籍,往裏看去,大概第五排第六排的竹架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往後倒靠,連累又倒了三四架,書籍散落一地。

凶殺現場即在這一列第五排和第六排湘妃竹架附近,大片飛濺的血跡,現在也已經變成黑紅色。

其餘兩列佛家和道家的湘妃竹架並沒有受到波及。

進門右手邊貼牆的位置擺著一張不大的案台,案台上擺著一盞銀製燭台,筆墨紙硯和若幹便箋。

蘇千巡並不急於去查看血跡,而是來到案台裏,查看那一遝便箋,卻都是白紙。還想在案台上看看有什麽凶手不經意留下的痕跡,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渣鬥,那渣鬥裏盡是些寫廢的借書憑據,廢筆,蘋果核,果殼等垃圾。

他貓下腰小心翼翼地翻找起來。

“公子,我來吧。”

趙國泰見自家公子竟然去翻垃圾,趕忙也蹲跪過來幫著翻找。

“呃……蘇公子,這渣鬥裏都是些沒用的垃圾,一般一旬一清理,這個和命案應該無關吧?”

冷素不解地看著二人,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幫忙。

“國泰叔,找這個碎屑撿撿,看能拚成什麽字兒……”蘇千巡拾起一枚被撕碎的,上有殘缺字跡的便箋出示給趙國泰看,又轉頭問道,“冷總管,平日裏這些便箋是做什麽用的?”

冷素彎下腰,恭敬地答道:“平日裏,莊園裏的人來借書,都要在這裏登記,親自寫下借書憑據,並按手印。”

蘇千巡抿嘴道:“您剛才不是說,洛陽城中很多人也來跟糜員外借書嗎?這藏經閣也對莊園裏的其他人開放?”

冷素溫和答道:“哦,是這樣的,莊園外的人借書,必須要通過我家老爺親自點頭,那些憑據在我家老爺房間簽寫即可。

無論是不是中心庭院的人,哪怕是莊園裏的販夫走卒,耕農桑婦,想看書都可以提前跟守忠打招呼,隻要不是那些極其珍貴的孤本絕本,通俗的書籍經典都可以借閱。

這裏原本是冷某的管轄範圍,新年之後,冷某將藏經閣鑰匙轉交給守忠之後,自然是由他來負責。平日裏藏經閣也有專人看守,負責書籍的借還事宜。”

蘇千巡讚賞般點了點頭,說道:“想不到糜員外是如此開明通達之人。”

一位莊園主收藏大量藏書,供自己和那些達官顯貴賞閱的同時,還允許底層勞動人民借閱,這份胸襟和格局足以令人敬佩。

他又想起初入中心庭院時,張文博跟他講的,糜源正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樂善好施,接濟貧苦。

這次大雨連降數日,莊園外成了一片澤國,莊園裏肯定也受大雨影響,日常的米肉果蔬供給緊張,還義無反顧收留了上百名災民流乞。

這和自己昨天晚上在莊園主人臥室裏看到的那個狡猾甚至奸詐的老狐狸形象完全不同。

蘇千巡一時間對糜源正又發生了一次改觀。

冷素施施然道:“蘇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老爺自從執掌糜家家業後,常年減免佃戶租金,逢年過節時,又開設粥廠施舍貧民流乞。每到大災大荒之年,又會開倉放糧,周濟百姓。在洛陽及周邊地區,早已聲名遠播。

尤其是對莊園裏莊客們的孩子,每年都供給他們讀書。

我家老爺二十年前就在莊園裏建起來了一所私塾,不但減免所有費用,還對那些學習優異的孩子每月發放小錢以茲鼓勵。後來隨著莊客增多,孩子們也多了起來,私塾也數次擴建,三年前的時候,我家老爺有意在莊園裏擇地再建一所私塾,隻是近兩年莊園財政突然吃緊,建造私塾的事兒才一拖再拖。”

蘇千巡聞言,對糜源正的好感不由得又深了層。

一旁的趙國泰將撿到的碎屑在案台上慢慢拚湊成兩個字和一個怪異的筆畫,不解地問道:“公子,您看這是什麽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