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暗

“哦?怎麽說?”

“凡是簡知縣下令要辦之事,胥吏們不是相互推諉,便是踟躕不前,實在不行就是帶人在城外轉一圈,最終以犯人逃亡他鄉,回去交差。大半年下來,簡知縣幾乎無一件成事。”

“那簡知縣不管?”

“管?如何管?”秦宜眼中透著輕蔑,“簡知縣曾下令將那些推諉不前,辦事無果的差役全都打了板子,結果又能如何?當天下午他們便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大街上,根本毫發無傷。”

安永淳了然。前世裏,他也曾對古代衙門內打板子的哲學略有耳聞,內輕外重跟外重內輕的尺度,全拿捏在執行打板子的差人手中,對於自己人,他們怎麽可能會‘著實打’?

“這麽說來,簡知縣再跟這些衙役的爭鬥中處於下風?”

“可不是?”秦宜有些無奈,“簡知縣孤身一人,就算他能一言九鼎,又能做多少事?他聘請的那些師爺倒是都聽他的,可是又有什麽用?真正下去辦事的還不是那群衙役?就算簡知縣將這些衙役全都革職,重新招募,恐怕也沒人去敢應募。

等到朝廷催繳賦稅,征調民壯,亦或者盜匪橫行,打家劫舍,他簡知縣拿不出上官要的銀兩賦稅,平不了盜匪民憤,到時候朝廷的板子還不是要打在他簡知縣的身上?吃虧的還不是他簡知縣?”

怪不得,安永淳心生感慨。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權利來自屁股,隻要屁股做到了那個位置上,那他所說的話就是真理,下麵的人,讓他們怎麽做,他們就怎麽做。

今日聽秦宜一番話方知,權利不僅僅需要名正言順,同樣也需要人的支持,否則失去了地基,再高建築,也不過是空中樓閣,一觸即潰罷了。

場麵一時無言,安永淳細細體會其中門道。就在秦宜疑惑,是不是該繼續說的時候,安永淳開口了。

“秦叔,那依你所言,如今衙役盡占優勢,那麽我義鑫升更應該多與那些皂吏衙役接觸,反而敬而遠之呢?”

“少東家不知,這皂吏與皂吏之間也是分屬不同的陣營。”秦宜的聲音中透露著無奈,“在簡知縣蒞臨寧鄉之前,寧鄉的縣衙分屬三個勢力,其中以田縣丞為最,包括捕班班頭王世芳,壯班班頭劉果,等都以田縣丞馬首是瞻。

就連六房之中,吏房,兵房也都聽從田縣丞的差遣。其次就是以高主簿為首的文書,戶房,禮房,工房,刑房則更加親近高主簿。剩下的高鳳來的站班,庫丁,門子,弓兵,仵作,糧差等等,可以說算作爹不親,娘不愛的,就算想投哪邊,也得看人家收不收。

咱們義鑫升每年對田縣丞,高主簿等人都有孝敬,不過以田縣丞最多。再後來,簡知縣到任之後,衙門內的其他人等,開始勾結起來,使得簡知縣處處吃癟。

最近一段時日,情況又發生了些變化。也不知是受了哪方高人的指點,簡知縣仿佛一下子開竅了一般,開始懂得分化拉攏了。對田縣丞,高主簿等人依舊橫眉冷對,但對於高鳳來的站班開始頻繁誇獎,似有將高鳳來收為己用的意思。

這不,前些時日城外來了流民,簡知縣就派高鳳來的站班去城門口設卡攔截,說是為了防止流民騷擾良民,其實也是想讓高鳳來來分潤進城這一份好處。”

安永淳忽地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個玉佩,不禁有些頭大起來。一個小小的寧鄉縣,竟有如此之多的彎彎道道,這都要堪比朝堂爭鬥來得複雜了。

門外,火紅的夕陽從西麵灑下萬丈光芒,透過敞開的門扉張照將進來,驚醒了正在深思的安永淳,秦宜兩人。

秦宜看了看門外的天色,對安永淳道:“少爺,時間也不早了,今日忙碌了一天,等下用完晚膳,早些休息吧。前頭還有些雜事需要我去處理,先行告辭了。”

安永淳也起身,道:“也好,那我送送秦叔。”

“少爺留步!”

今夜的安家衝格外的寧靜,圓盤一般的明月高高懸掛在漆黑的夜空中,襯托著周邊的星空格外稀疏。忽地,不知從哪飄來幾朵烏雲,遮蔽了皓月,大地隨即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安家衝漆黑一片,偶有幾個起夜之人,也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人。在安家的後院,一道身影提著一盞昏暗的燈籠,順著牆角,躡手躡腳地慢慢挪動。

行走至一處拐角,剛拐過彎,正好碰到幾個丫鬟打著哈欠迎麵走來,嚇得那身影趕緊將燈籠中的燭火吹滅,然後閃身藏在一旁的假山之後。

不一會,兩個丫鬟的聲音越來越近。

“你聽說了麽?他們都說老爺這是中邪了,聽說還是未來的少夫人給克的。現在還沒過門,老爺就變成這樣了,倘若真等少夫人真要過門,那老爺豈不是要駕鶴西去?”

“可不是嘛!”另外一個小丫鬟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說夫人一連請了好幾個大夫,就是不見有絲毫好轉。其中一個大夫明確說就是中邪了。所以少爺才急匆匆去了寧鄉,說就是為了要解除這門婚事。”

“真的呀?我還以為是他們瞎說的呢。”

“可不是。算了,不說這個了,今夜值夜,可把我累壞了。老爺也是,睡的時候好好的,這才剛醒過來就要去找少爺。”

“你還說呢,幹活的都是我,你就在旁邊看著,下次...”

丫鬟的聲音漸漸遠去,隱藏在假山背後的黑影也從假山背後走了出來。看了看已經走遠的丫鬟的背影,那黑影三步並作兩步向後院一處偏僻的角落走去。

那角落位於整個安家的西北角,以前此地乃是安家放置柴草的地方,平日裏極少有人前來。不過自從上次安家衝遭遇流匪以來,此地已經改造成臨時羈押流匪的地方。

此時,柴房門口昏黃的燈籠下,兩個守夜的家丁早已昏昏睡去,那黑影捏躡手躡腳的靠近柴房,等來到昏睡家丁身邊,從背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木棒,朝著家丁的後腦狠狠地敲了下去。

敲擊的聲音驚醒了另外一個正在沉睡的家丁。不過在他夢中初醒,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條朱紅色的木棒狠狠地打了過來。可憐那剛醒過來的家丁,哪裏能料到,位於安家後院竟然還能遭到襲擊,連聲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便已經昏死過去。

燈火搖曳,斑駁的燈光照在那黑影的臉上,一張滿是煞氣的俏臉浮現了出來,來著竟是溫秀荷。

溫秀荷扔掉木棒,伸手放在了被打暈的家丁的鼻子下,確認了那家丁還活著,滿是煞氣的俏臉這才稍稍放鬆下來。伸手取走了家丁身上的鑰匙,打開了一旁的柴房,走了進去。

“哥,哥。你還在麽?”溫秀荷的聲音猶如柔順的小貓。

“誰?”門口的動靜,卻已經驚醒了柴房內不少的流匪。此時,他們看到有人走了進來,紛紛低吼了起來,

“你是誰?可是來放我們出去的?”

“隻要你放我們出去,我埋在蜂兒山上的財寶分你一半。”

“快給我點吃的,我都要被餓死了。”

唯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叫道:“荷兒?你是荷兒?荷兒,你怎麽在這?”

溫秀荷順著那熟悉的聲音走了過去,接著燭火的光亮,一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在眼前。溫秀荷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了上去,痛哭道:“哥,我終於又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