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名遠揚的拂容仙君

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嘈雜作響,無論沈璃是捂住耳朵還是閉了五感,那道聲音像是無孔不入的怪獸,在她腦海中,慢慢撕咬她的理智。

“閉嘴。”沈璃終是忍不住嗬斥道,“閉嘴!”

“殺……”僅這一個字,時而高昂尖細,時而低沉陰狠,在她眼前慢慢化作猩紅的血液,舞出她在戰場上廝殺敵人的模樣。胸腔中炙熱的火焰燃起,沈璃眼底一熱,紅光乍現。忽然間,一股涼意卻自她心脈中湧出,淌遍四肢百骸,像那隻陽光中的溫暖手掌輕輕撫摩她的腦袋。“咯咯噠,你怎麽就那麽暴躁呢?”

暴躁?她在那個小院已收斂了太多脾氣……

“沈璃。”

一聲呼喚讓沈璃猛地驚醒。她睜開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行止那身白衣便顯得越發醒目。她望著他愣了一瞬,接著立馬回神打量四周,蹙緊眉頭問道:“這可是在墟天淵中?”

行止一笑:“王爺聰明。”

“你……神君為何還在此處?封印……”

“封印倒是重塑完了,不過是被幾隻妖獸的法術束住了腳步。”行止直言不諱,“這幾日重塑封印花費了不少力氣,不經意間讓它們鑽了空子。墟天淵中瘴氣彌漫多年,我一時擺脫不了它們的法術,索性便在這裏逛逛。”

被妖獸困在這麽個瘴氣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個散步的地方嘛……沈璃本還想問他可有受傷,但聽完此言,頓覺自己任何憂心都是多餘的。

行止淺笑著望向沈璃:“王爺也起了興致想在墟天淵中走走?”

沈璃扶額:“不,我沒那興致。不過是……”她話音一頓:“不過是和將士正好巡邏到此地,我稍微走近了些,被這裏的一股怪力給拖了進來。”

“哦。”行止以手托腮,琢磨了片刻,“竟然還能將你拖進來。這群妖獸倒是越發有趣了。”

這叫哪門子的有趣啊!

沈璃適時沉默了一瞬,上下打量了行止一眼。“神君如今可有法子從中脫身?不瞞神君,明日我便要隨尚北將軍回朝,若是早上他找不到我,必定會以為我又是……”她心頭一歎,“以為我是逃婚走了。彼時又少不了一陣慌亂。”

“現在出不去。”行止扭頭,緩步往前走,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別說東西南北,便是連天地也分不清楚,但行止的腳步卻踏得沉穩,好似他走過的地方便是堅實土地,無意之中便給了沈璃一個方向,沈璃果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略有些焦急道:“神君,我當真沒與你玩笑。這墟天淵中又不知時日多少,或許待咱們出去,尚北將軍已經等不及,班師回朝了,回頭他向魔君稟報我逃婚,我又得挨一頓責罰。”

真做了這事被罰沈璃也就認了,但這麽莫名其妙地被罰,確實太讓人委屈了一點。

行止轉頭正色地看沈璃:“我像是在說謊嗎?”

沈璃亦是正色道:“神君說謊時從來不像說謊。”

行止神色更為嚴肅:“這次當真出不去。”

“逗弄人很好玩嗎?”

“好玩。”看見沈璃額上青筋一跳,行止終於忍不住輕輕一笑,轉而問道,“你為何總是覺得我在騙你呢?”

“你難道不是總是在騙我嗎!”沈璃厲聲指控道,“找不到路要人領,避水術放手會失效,還有什麽護法,件件事都是在騙人不是嗎!”

行止一眨眼:“你如此一說,倒好像是那麽回事。”他淺笑:“不過這件件事不都是為了清除你體內瘴毒嘛!小王爺怎還不知感恩啊?”

沈璃深吸一口氣,遏製住心頭邪火,平靜道:“多謝行止神君相救之恩,所以,咱們出去吧。”

行止一聲歎息,終是拗不過沈璃,伸出手將寬大的衣袖挽上,沈璃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行止的手臂竟不知被什麽東西咬出了一排血肉模糊的印記。黑色的瘴氣自傷口中躥出,顯得極為可怖。沈璃微微吸了一口氣,抬頭望向行止,他將衣袖放下,無奈搖頭道:“你看,本不想拿出來嚇你的。”

“這是……”

“在處理火之封印時,不慎被妖物所傷。它們想擾我清淨之力,以圖封印力量變弱。”行雲道,“但它們不知,如今封印既成,我即便是死在這裏,封印也不會消失。除非再過千年。”

沈璃微怔,聽他解釋道:“墟天淵是一重封印,然而如此大的一個封印,即便是神力也不足以支撐多久,所以我便隨自然之力,取五行元素,成二重封印。二重封印之中,我又取火之封印置於墟天淵中,使兩重封印相互融合,一則,令欲破封印者無論是從外還是從內,都無法瞬間破除封印,為守護封印的人贏取反應時間;二則,令一重封印依靠山水土地汲取自然之力更為穩固長久。然而自然之力卻並非取之不竭之物,千年歲月已耗盡此處靈氣。故而我前來加持此處靈氣,得以讓封印之力更強。”

“在重塑封印之後,這裏便是以天地靈氣為依托,行自然之道,鎖盡瘴氣。”行雲晃了晃手臂,“所以,在傷口愈合之前,我出不去。至於你……我本已將你體內瘴毒除去,但這墟天淵中處處皆是瘴氣,魔族的身體本就沒有淨化能力。很容易便會附上瘴氣,雖對你無甚影響,但封印也是不會讓你出去的。若是我無傷,尚可助你驅除瘴氣,帶你出去。至於現在嘛……”

反正就是要等到他傷好才能離開嗎……沈璃眉頭一皺:“這傷,幾時能好?”

行止輕描淡寫地說:“很快,逛兩圈就好了。”言罷,他似想到了什麽,笑眯眯地盯著沈璃:“別怕,若是遲了,回頭我便與你一同去王都,向魔君解釋清楚就是。定不叫他冤枉你罰你。”

他手一抬,像是要去拍沈璃的腦袋,然而方向一轉,卻隻是拍在沈璃肩頭,安撫似的笑了笑。

沈璃怔怔地看著他抽手離去,想要憋住,但終究還是沒憋住心裏的話,對著他的背影脫口問道:“神君會不會……在哪一天睡覺的時候,讓神識化作人,在下界過活一輩子?”

行止腳步未停,悠閑地在前麵走著。“或許會吧。”察覺沈璃沒有跟上來,行止轉頭看她,“怎麽了?”

沈璃直勾勾地盯著他,倏地一笑,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沒事,隻是神君……偶爾會令我想起故人。”

“是嗎?”行止繼續悠閑地往前走,“與我相似之人,可當真稀少呢。”

“可不是嘛。”

黑暗之中寂靜了許久,前方白色身影向前走著,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腳步一樣。“碧蒼王。”他忽然道,“於人於物,太過執著,總不是什麽好事。”

沈璃眼眸一垂:“沈璃,謝神君指點。”

沈璃落後一步,走在行止的後方,卻失策地發現,於這一片漆黑之中,根本沒有景色可以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行止身上挪開,無論是衣袂擺動的弧度,抑或發絲隨著腳步飄散的方向,都成了她僅有的可以注目的地方。

“但聞王爺先前曾逃婚而走。”行止忽然開口問道,“可否告知我,為何不願接受這門親事?”

提及這個話題,沈璃的眉頭立即皺了起來,冷哼道:“都快被牆外人摘禿了的紅杏樹,敢問神君想要嗎?且身為天君三十三孫,一個男子活了也有千百年了,一沒立過戰功,二沒參與政事,淨學了些糟蹋姑娘的本事!若此人是沈璃的子孫,必剁了他,為魔界除此一害!”

聽她說得這麽義正詞嚴,行止不由得掩唇一笑:“拂容君還沒有那麽不堪,他並非隻會糟蹋姑娘……”未等行止說完,沈璃便燃起了更大的怒火:“不管他是什麽家夥,我與他素不相識,何談嫁娶!若不是神君亂點鴛鴦譜,本王豈會落到那步田地!本王還沒問你,為何給我指了門這樣的親事!”

“因為……”行止仰頭不知望向何方,“感覺挺相配啊。”

“阿……阿……阿嚏!”天宮中,正在撒了花瓣的浴池中泡澡的拂容君莫名打了個噴嚏,旁邊隨侍的仆從立即遞上麵巾道:“仙君可是覺得水冷了?”

拂容君擺了擺手道:“去給我拿點吃的。”身旁的仆從應了,剛走到門口,木門便被大力撞開,另一個仆從驚慌地從外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仙君!仙君!”

拂容君連忙嗬斥:“站住!一身的土!不準髒了本君的沐浴聖地!”

仆從隻好站在屏風外躬身道:“仙君,方才有魔界的人來報,說從墟天淵中跑出來的妖獸已經被那碧蒼王給斬啦!仙君您可不知,小的聽說,那碧蒼王猩紅著眼,一槍便紮死了那天宮般巨大的妖獸啊!然後還生吞了妖獸的肉!吃得一身的血啊!”

拂容君駭得一張臉青白,忙扯了池邊的衣服將周身一裹,光著腳便跑到屏風外,拽著仆從的衣襟,顫聲道:“當真?”

“千真萬確!”

“準……準備!還不給本君準備!本君要去麵見天君!”

據說當日拂容君在天君殿前號了大半天的“孫兒不想死!”,最後,卻被天君的侍從硬生生從天君殿拖了回去。

是夜,拂容君猛地自**掙紮而起。“不成!”他道,“我得去魔界親眼看看,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洞房花燭那天慘死於新房!”

黑暗之中不知時間如何流逝,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不知行止說的“兩圈”到底要走多遠,沈璃不由得心頭有些焦躁。她幾次欲開口詢問行止,但見他腳步一直悠閑,若再三詢問,豈不顯得碧蒼王太過沉不住氣……

沈璃不由得又歎了一聲,她覺得,好似在行止麵前,她越發地進退失據,來硬的他不接招,軟的……她不會……

忽然,一陣疾風自她耳邊擦過,四周殺氣登時濃烈至極。沈璃麵容一肅:“有妖獸。”

行止卻是淡淡一笑:“終於等到一個沉不住氣來找死的。”

沈璃聞言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這話的意味,忽聽一聲嘶叫震顫耳膜,她下意識拿了銀槍要往前衝,行止一拂袖,攔住她,玩似的轉頭問她:“想看看墟天淵長什麽樣子嗎?”

沈璃愣神,墟天淵……不就是長了一副什麽都看不見的樣子嘛……她心裏還未想完,見行止掌心一道白光閃過,極亮的球自他掌心飛出,直直往前方撞去,隻聽一聲撞擊的巨響,白光炸開,刺破黑暗,讓沈璃看見了被一擊撞碎的妖獸,也讓她看見了自己的四周——無數陰狠的眼睛!

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獸,蜷伏在四麵八方,冷冷地盯著他們,有的微微咧開嘴,露出被光芒照亮的森冷尖齒,有的吐著長長的舌頭,縮在別的妖獸身後,目光陰森狠戾。它們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動物捕獵之前的死亡寂靜,看得人心弦緊繃。

即便是沈璃,見此場景也不由得駭得寒毛微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待白光隱去,四周又恢複黑暗,她問道:“一路走來,你都知道這些妖獸一直在盯著我們嗎?”

“自然知曉。”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沈璃心下沉默。殺一隻蠍尾狐費了她那般大的力氣,而這人談笑間便奪了一隻妖獸的生命,且能在這種地方悠閑自如地散步,撇開神明力量不談,這家夥還真是……奇葩。

“碧蒼王。”行止走了兩步忽然轉頭看她,“這裏的氣息讓你感覺陰森膽寒嗎?”

“不然呢……”

“所以,”行止麵容一肅,“待此次出去之後,休要再一人靠近這墟天淵。”

沈璃一怔,行止忽然握住她的手腕,一股清明之氣從她掌心躥入身體之中,沈璃能感覺到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溜走,而行止受傷的那隻胳膊也散出了黑氣。不消片刻,行止道:“閉氣。”

沒有半分猶豫,沈璃閉緊氣息,周遭的妖獸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麽,忽然嘶叫著一起向他們撲來,沈璃隻覺得腦袋微微一暈,那些刺耳的嘶吼被盡數甩在身後。待回過神來,她覺得眼前一亮,涼涼的月光灑在地上,她仰頭一看,行止的側臉逆著月光,輪廓越發分明,他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掛著兩滴冷汗。

沈璃愣愣地問他:“不是說……逛兩圈嗎?”

“嗬。”行止抬手揉了揉額頭,“你這次倒聰明,知道兩圈沒走完。”

“你又騙我?”

“不,帶著瘴氣出不來是真的。隻是,方才那種情況若再不出來,恐怕便再難出來了。所以我便動了點手腳,施了個法。”他氣息不穩,“隻是此法有些傷神。容我歇歇……”

他鬆開沈璃的手,扶著額頭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兩步。沈璃怔然地看著他,被他握過的手腕經風一吹,有些涼意,竟是方才他掌心的汗浸濕了她的手腕。

沈璃這才恍然了悟,這幾天又是重塑封印,又是被妖獸所傷,即便是神,也有點吃不消吧。而且他手臂上的瘴氣定不簡單,所以先前他才沒有自己驅除,察覺到那些妖獸群起而攻之的意圖,他迫不得已才施法除去瘴氣,強行從墟天淵中逃出。

沈璃用另一隻手覆蓋住被他握過的地方,原來,這麽厲害的神也是會因受傷而難受的。原來……行止神君也愛逞強啊。

待沈璃與行止走回軍營,軍營中營帳的數量已少了許多,留守的將領舉著火把前來,見到他二人,他怔然道:“神君,王爺……你們這是……”

“出了點事。”沈璃一筆帶過,“尚北將軍人呢?”

聽沈璃一提,守將忙道:“王爺你可消失了五天啦!尚北將軍以為你又……又跑了。他在這裏著人尋了些時日,沒有尋到,所以他就趕回去向魔君請罪了。”

沈璃歎息,果然……

行止問:“他們何時走的?”

“昨日剛走。”

行止略一沉吟:“大部隊行程慢,還帶著傷兵,更走不快。我們興許還能比他們早些到王都。”

沈璃道:“現在便回。”話音一落,她看了行止一眼,接收到沈璃的目光,行止隻笑了笑:“王爺不必憂心。行止還沒有那般不濟。”沈璃一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言,徑直駕雲而去。行止也登雲而上,跟在後麵。

地麵上的守將目送兩人飛遠,問一旁的小兵:“……三子,是我多心感覺到了什麽嗎?”

小兵道:“副將,我也多心了……”

行止與沈璃自然比大部隊要走得快許多,是以他們回到都城之時,凱旋的將士還未到。但街頭巷尾卻難得地掛起了討喜的彩旗,沈璃在雲頭看見民間的旗子,欣慰道:“每次出征,最愛帶著勝利而歸的時刻,看著他們掛出的彩旗和大家歡呼著的笑臉,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麽有意義。”

行止微怔,望著她揚起微笑的側臉,也不由得彎了眉眼。“嗯,王爺有抱負。”

看見自己的府邸,沈璃道:“我這一身太髒,直接去麵見魔君太沒禮數,我先回府沐浴一番,神君可要先行進宮?”

“我……”他剛開了個頭,忽聽下麵一聲女子的淒厲號哭:“王爺!王爺!你回來呀!”

沈璃眉頭一皺,往下一看,隻見肉丫拎著水桶,哭著從客房裏跑了出來,趴在地上便開始痛哭。沈璃忙落下雲頭,走到肉丫麵前:“何事驚慌?”肉丫一抬頭,看見沈璃,一雙圓滾滾的眼珠呆呆地盯著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一樣,沈璃皺眉:“怎麽了?”

肉丫扔了桶,雙手將沈璃的腰緊緊一抱,哭道:“嗚嗚!王爺!有妖獸!老是欺負肉丫!”

但聽“妖獸”二字,沈璃隻覺得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問話,忽聽“砰”的一聲,客房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渾身冒著熱氣,隻圍了張棉布條在褲襠處的男子怒氣衝衝地跑了出來。“死丫頭!燙死本君了!看本君不剝了你的皮!”

話音一落,一陣涼風吹過,散去男子眼前的霧氣,他望著院子裏多出來的一男一女,一時有些怔神。沈璃也望著他被燙得紅通通的身子微微眯起了眼:“你是何人?”

男子靜默,院裏隻有肉丫抱著沈璃不停抽泣的聲音:“王爺,王爺……”

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男子通紅的臉漸漸開始發青。其時,一件白色外衣倏地將他罩住,行止淡淡笑道:“拂容君,天君可是未曾教導你,要穿好衣裳再出門?”望著行止臉上的笑,拂容君不由得背後猛地一寒,他忙退回屋裏,甩手關上門。

院中再次靜了下來。沈璃僵硬地扭頭望向行止:“他?拂容君?天孫?”

看見行止垂了眼眸,輕輕點頭,沈璃嘴角一抽,默然之後,她拎起肉丫的衣襟,滿麵森冷:“這種東西為什麽會住進王府?”

肉丫淚流滿麵:“肉丫也不想的啊!可……可這是魔君的命令!肉丫也沒有辦法啊!嗚嗚!”

放開肉丫,沈璃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聽她聲淚俱下地說道:“王爺說什麽‘閉關’,明明就是自己跑了。後來宮裏來人,把變成王爺模樣的噓噓從**抓起來,抖了兩下噓噓就變成鳥了,他們把噓噓帶走,說再也不還回來了。嗚嗚,肉丫好傷心。後來,又聽說拂容君要來魔界,魔君安排他這段時間住在王府裏,讓肉丫伺候他。可他好難伺候!吃飯老是挑剔,氣得廚子不肯幹了。他又愛隨手扔東西,張嫂也不幹了。所有事情都讓肉丫來幹,連洗個澡,也要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地叫喚,嗚嗚,這麽麻煩的人,王爺你打死他好不好呀!”

“放肆!”門再次拉開,拂容君怒道,“什麽奴才竟敢這麽說話!”

沈璃把肉丫一攬,往身後一護,冷眼盯著拂容君:“我的丫頭便敢如此說話,拂容君有什麽不滿,沈璃聽著。”

拂容君想到她生吃妖獸的傳聞,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移開了眼神:“我就是……說一說。”

“拂容君下界沈璃不知,先前冒犯了,但且容沈璃問一句,拂容君在天上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到我魔界來找不痛快?”她言語冰冷,表達直接,毫不掩飾心裏的輕蔑,“難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沈璃逃婚失敗,現在對你……很是看不慣嗎?”

仿佛有殺氣紮到肉裏,拂容君默默往後退了一步,這家夥……他一頭冷汗直流,這家夥果然不是能娶回去的女人啊!

若說拂容君先前還對沈璃僥幸地存著一絲一毫的幻想,此時便是幻想盡滅。他清了清嗓子,強撐著場麵道:“本……本君隻是聽聞魔界因墟天淵中妖獸逃出,瘴氣四溢,所以好心來為魔族之人驅除瘴氣。王爺怎能如此……”他一頓,換了個委婉的詞道:“不客氣!”

沈璃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臉陰柔之氣,穿著花哨,連頭上紮的發髻也用了閃瞎眼的金龍玉簪,當即一聲冷笑:“仙君說笑呢。本王這叫不客氣嗎?本王這是徹頭徹尾的鄙棄!”

拂容君除了常常被他那皇爺爺嫌棄以外,數遍九十九重天,哪個仙人敢這樣和他說話,他當即一惱,揚聲道:“你什麽意思!你了解我嗎?你憑什麽這麽打心眼裏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以為本仙君沒本事?我告訴你!別的本仙君不敢說,若要論淨化這一本事,除了行止神君,這天上天下誰比得過我,你信不信我把你……”

“別吵了。”行止忽然插進話來,他淡淡地望著拂容君,“仙君此次到魔界,天君可知曉?”

拂容君看了行止一眼,不大自然地撓了撓頭,這個神君雖然表情一直淡淡的,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但拂容君一與他說話,便會下意識地皮肉一緊,拂容君規規矩矩地答道:“自是告訴了天君的。皇爺爺還讓我在這裏多待些時日,幫幫魔族百姓。”

借口,不過是想讓他與沈璃發展感情!

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背後含意,但卻都懶得戳破。

沈璃揉了揉額頭,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隻好與拂容君待在這同一屋簷下了。忽然,身後的行止正經道:“如此正好,今日天色尚早,拂容君方才也沐浴過了,一身清明,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勢頭。”他指了指院門:“仙君快些出門吧。”

“啊?”拂容君愣然,沈璃也微感訝異地望向行止,明知造福百姓不過是個托詞,神君這是……沈璃了悟,在欺負拂容君啊。

“方才來時,我見都城東南角瘴氣稍顯濃鬱,拂容君今日不妨去那處看看。”他點明了地方,讓拂容君騎虎難下,拂容君唯有點了點頭,認命道:“好的,神君……”

待拂容君走後,沈璃不由得問道:“他可是……得罪過神君?”

“王爺何出此言?”

“沒……隻是覺得,神君好像在欺負他。”

行止但笑不語,沈璃也不便再問,讓肉丫去準備熱水,便回房沐浴去了。

待得小院無人,行止隻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地呢喃道:“我隻是……看見他就忍不住來火氣。”一聲歎息,行止低低一笑:“這到底是怎麽了?”

沈璃收拾好自己,一身清爽的與行止入了魔宮。其時,尚北將軍快馬加鞭緊急報來的折子正放在魔君的桌子上。看完尚北將軍寫的內容,魔君還沒來得及將青顏與赤容叫來,便聽見門外有侍者通報道:“君上,王爺和行止神君來了。”

魔君聞言一愣,將折子合上放到一邊,默了一會兒才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魔君理了理衣袍起身相迎:“行止神君大駕光臨,魔族有失遠迎,還望神君恕罪。”

“魔君客氣了。”行止一笑,“我此次下界,本隻為重塑墟天淵封印而來,不欲叨擾魔君,隻是碧蒼王需要一個證人……”他往後一望,沈璃立馬行了個禮,解釋道:“魔君,沈璃此次當真沒有逃婚!我去邊境,隻是為了斬殺妖獸。本來是打算與尚北將軍一起回歸,但……遇到了意外。”

魔君看了沈璃一眼:“人既已回來,此事便不必多言。且先前我已聽墨方說過,你此次立了戰功,便當你將功補過,違背王命之事,我也不追究了。”

沈璃心頭一喜,她雖自幼膽大,但心裏還是對魔君有些敬畏,此時知道逃過一劫,垂下腦袋,難得稍稍露出了小孩一樣偷得了糖沾沾自喜的模樣。

行止見她如此,不由得目光一柔。

魔君的目光靜靜掃過兩人的臉頰,而後開口道:“神君遠道而來,不如在魔界多待些日子,以讓魔族盡地主之誼。”

“如此,我便叨擾些時日。”

魔君點頭,揚聲喚來一個侍者,著他在宮裏布置一下行止神君的居所,話剛起了個頭,行止便截斷道:“魔界之中,我目前隻與小王爺最是熟悉,不如讓我住在王爺府裏,她也正好領我看看魔界的風土人情。”

沈璃一怔:“可以是可以……”

銀色麵具後的眼睛在行止身上停了許久,最後道:“如此,便這麽定了。眼下我想與璃兒講點家常話,神君可去偏廳等她。”行止點頭,侍者領著他往偏廳走時,他腳步頓了頓,聽魔君對沈璃問道:“傷呢?”

“沒大礙了。”

“拂容君下界,我令他也住在你府上,多了兩人,可要再添奴仆?”

“約莫不用,對了,魔君,可否將我那隻鸚鵡還我?”

“拿回去吧,吵死人了。”

掩上房門前,行止微微側頭一看,沈璃正撓頭笑著:“是有點吵。”她渾身放鬆,毫無防備,眼眸深處含的是對對麵的人極其信任與依賴的感情。

這一瞬行止忽然想,能讓沈璃這樣對待……那也不錯。

房門掩上,魔君耳郭微動,聽見行止的腳步漸遠,他忽然靜了一瞬,語調微轉:“此次去邊境,見到墟天淵了嗎?”

沈璃一怔,想到墟天淵中那一片黑暗,以及白光刺破黑暗之後周遭那些妖獸,心中的情緒倏地一沉。“見到了。”她沒說自己進去過,因為不想讓魔君擔心。

“裏麵的瘴氣對你有無妨礙?”

沈璃搖頭:“行止神君已幫我清除過了。”

魔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望了沈璃一會兒,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轉身往裏屋走去。“隨我來。”

行至書桌旁邊,魔君打開桌上的一塊暗板,手指在裏麵輕輕一按,腳下氣息忽然一動,沈璃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法陣在她腳下打開。她愣然抬頭,魔君手一揮,沈璃隻覺四周氣息湧動,而在這氣流洶湧的風中,沈璃的鼻子卻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帶著幾分熟悉和幾分森冷,就像……在墟天淵前嗅到的一樣!

她心中戒備剛起,周圍的風卻是一停,沈璃往四周張望,此處是一個寬大的殿堂,正中間鋪就的白玉石磚通向殿堂正中。那裏有一個祭台,祭台上空供奉著一個盒子。

沈璃問道:“此處是?”

“祭殿。”魔君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沈璃卻從來不知魔界有這樣的祭殿,也不知這裏供奉的是什麽東西,而且……這祭殿的入口竟是在魔君房裏擺的法陣?

魔君探手扶上自己的麵具,微微將它鬆下,然後慢慢放下,他臉色蒼白,唇色微微泛青,像是久病未好的模樣,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出奇地有神,而這……卻是一張女人的臉。

“璃兒。”她輕聲喚道,嗓音也已恢複成女子的聲調。

沈璃沒有半分驚異,顯然是知道她這副模樣的,隻乖乖上前,看了她一眼道:“魔君許久不曾取下麵具,我都快忘了你的麵容了。”

魔君瞥了沈璃一眼,沒理會她的打趣,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然後打開祭台上懸空的小盒子。

“這是你的東西。”魔君說著,從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碧海蒼珠,你含著它出生,然而此物力量強大,對當時的你來說是個負擔,所以你娘央求我將此珠取走,而我怕有人起邪心打珠子的主意,便對外稱它已化為你體內氣息。轉而將此珠存放於此,待到日後你需要之時再給你。”

沈璃愣愣地接過珠子,她早知道自己出生時含著一顆珠子,但卻一直以為那珠子已被自己吞掉消化了,卻沒想到竟是被單獨拿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放著。

剔透的珠子帶著微微灼熱的溫度,沈璃輕聲問:“我娘……也見過這顆珠子嗎?”

“自然。”

沈璃的目光忽地迷離起來,她父母皆在千年前對抗妖獸的那場戰役中犧牲,她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孩子。從小便不知父母長什麽樣,隻有魔君偶爾興起,給她隻言片語地描述一下。

沈璃將珠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與親娘有過聯係的東西啊。

“吞下去。”

“嗯?”沈璃一愣,“要吃掉嗎?”

魔君見她一臉不舍,倏爾笑道:“安心,它自會在你身體裏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不會被消化掉的。”

“可是……”沈璃點了點頭,她緊緊盯著珠子,“還是舍不得,這溫度,像是從娘親身上帶來的……”

魔君垂下眼眸,目光微暗:“是啊,你娘親的掌心總是溫熱。”

行止在偏廳中閑逛了一會兒,忽地在簾後發現了一個籠子,裏麵關著一隻奇怪的生物,他走近一看,那竟是隻被拔了毛的鸚鵡。或許是被拔了有些時日,它身上的毛微微長了一點出來,但就是這半長不短的毛,讓它看起來更是醜極了。

行止圍著它轉了兩圈,鸚鵡忽然爪子一蹬,怒道:“看什麽看!看什麽看呀!走開!走開!”行止怔愣,沉默了一瞬,然後捂住了唇,笑得微微彎起腰。噓噓更是憤怒:“有仙氣了不起啦!了不起啦,神仙!討厭死了,神仙!”

“你便是碧蒼王府上的鸚鵡?”行止忍著笑意道,“好霸氣的鸚鵡。”

“你在嘲笑我啊,神仙!真討厭的神仙!走開啊,神仙!”

行止拍了拍籠子,收斂了笑意,一聲歎息:“是我害了你。”

噓噓腦袋轉了兩轉,倏地大叫道:“是你害了我呀,神仙!是你害了我呀,神仙!”它吵個不停,行止本不打算管它,但忽聽沈璃的腳步聲往這邊而來,他對噓噓道:“噓,別吵了。再吵就露餡了。”

“你害了我呀!你害了我呀!”噓噓哪兒聽他的話,一直在籠子裏跳來跳去地叫。

耳聞沈璃的腳步聲更近,行止對噓噓高深莫測地一笑,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

叫聲戛然而止,噓噓的喙像是被粘上了一樣,任憑它怎麽努力也張不開,隻急得在籠子裏亂跳。沈璃適時一步踏進偏廳,往簾後一找,看見了行止和噓噓,道:“老遠便聽見噓噓在叫,走近它倒還安靜了。”

行止笑道:“或許是叫累了吧。”

“神君欲在魔界待多久?”沈璃拎著噓噓,在回府的路上問道,“有個大致的時間,沈璃也好安排。”

行止琢磨了半晌:“嗯……如此,我與拂容君一同回天界便是。”

聽到這個名字,沈璃便覺一陣頭疼,小聲嘀咕道:“明天走就好了。”沈璃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急匆匆地奔了出來,嘴裏還高聲叫道:“王爺王爺!那拂容君又整出事了!”

事情未知因果,沈璃先來了三分火氣:“他出他的事,與我何幹?不管!”

“不行啊,王爺!城東酒館是趙丞相家的場子,拂容君在那兒與人家酒娘拚酒拚醉了,沒付錢還輕薄了人家酒娘。他一身仙氣,大家都知道他和王爺的關係,剛才有人找上門讓王爺過去領人,那人才走呢。”

沈璃一邊聽,一邊咬緊了牙,這東西在天界丟他自己的臉便算了,現在跑到魔界來,卻拖她下水,一並把她的臉麵也給撕了!

當真該死!

沈璃將手裏的籠子往肉丫懷裏一扔。“拿好,待我去將那禍害給撕了!”

肉丫嚇得臉一白:“王爺這可使不得呀!”白衣廣袖攔在肉丫麵前,行止側頭對肉丫一笑。“安心,我拉得住你家主子。”

肉丫自幼長在魔界,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笑得這麽好看,當時便愣住了神,待兩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高喊了幾聲“王爺”,但卻沒人理她,肉丫這才低聲道:“我忘了說,方才墨方將軍在府裏坐著呢,他已經跟著那人去處理了……”

沈璃沒聽見肉丫這話,自然,帶著火氣而去的她也沒料到竟會看見墨方。

其時,墨方冷著一張臉將爛醉如泥的拂容君從桌子上拉起來,酒館的酒娘卻是個潑辣性子,並不害怕墨方一身輕甲和他腰間的那把長刀,高聲道:“雖說我是做陪酒生意的,但好歹也是個女子。不是我矯情,這客官確實做得太過分了!光天化日的,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拂容君應景一般地抬手高呼了一句:“小娘子再喝一杯,嗯,膚如凝脂……”

沈璃拳頭一緊,麵色黑青,可她還沒出聲,另一道嗬斥的聲音卻炸響。“夠了!”墨方拎著拂容君的衣襟,黑眸如冰,“你的名聲本與我無關,但休連累我王上聲譽。”

這話撞進沈璃耳中,聽得她一怔,握緊的拳頭微鬆,呆愣之後,她心頭倏地升起一股無力感……明明她已經那般對他。

便在眾人皆被墨方這話唬住時,拂容君忽然不要命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墨方一笑,一隻胳膊極為輕佻地挽住墨方的脖子。“嗯,此處小倌也長得甚是英俊。雙眸如星,有神。”一語評價完畢,他一噘嘴,“啵”的一聲親在墨方的臉上。

那聲輕響像是波浪,在所有人心頭**過,在寂靜之後,掀起驚濤駭浪。

四周一片驚惶的抽氣聲。

即便是沈璃,此時也不由得愕然地張開嘴,僵硬地轉頭看向身後的行止:“拂……拂容君,確實不止那點糟蹋姑娘的本事。他連男子……也不曾放過!”沈璃指著拂容君道:“你們天界好山好水,卻養出了隻什麽怪物?”

行止亦是看得頗為驚歎,摸著下巴打量了拂容君許久,點頭道:“王爺問倒我了,行止亦不知,此乃何物。”

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墨方,在長久的呆怔之後,徑直一記手刀砍在拂容君的後頸上。拂容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墨方極為淡定地一抹臉,環顧四周。“此事,若有人說出,我必割其舌,飼喂牲畜。”然而話音未落,墨方的目光忽然掃到了站在酒館外的沈璃與行止。

沈璃是想扭頭當作什麽都沒看見,給墨方留個顏麵,但四目已經相接,她唯有麵容一肅,淡然地走上前,裝作一副什麽都沒看見的模樣,正色道:“給你添麻煩了,我將他帶回去就是。”

墨方一垂頭:“這是墨方該做的,墨方來就好,王爺……”墨方麵上再如何淡定,心裏卻還是起了波瀾,這話說了一半,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唯有一扭頭,提著拂容君,擦過沈璃身旁,快速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酒館裏的人慢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沈璃眉目一沉,掃視四周:“噤聲。”她這一身打扮和氣勢唬得眾人靜了下來。“此事不得外泄。”她在魔界享譽極高,魔族之人對她也極是尊重,既然聽得碧蒼王發話,大家便都靜了下來。沈璃緩步走向酒娘:“你有何冤,來與我說。”

“沒……”酒娘語塞,“已經沒了……”

“你莫怕。”沈璃尋了凳子坐下,“一事歸一事。方才那醉鬼找了你的碴,你一五一十列好,我必幫你把這委屈給找回來。”她不能打死他,但是,等到欺辱魔族子民、橫行市野之事被報上天宮,自會有人打死他。

離開酒館,沈璃將酒娘寫的書信折好遞給行止,道:“那拂容君嬌生慣養,約莫待不了多久便要回去。此事我也不想稟報魔君,以免……傷及無辜。”這無辜,自然說的是墨方。天君遠在天宮,隻要讓他知道自己孫子做的混賬事就行了。而魔君便在此處,他要是細問下來,怕是瞞不住,彼時讓墨方多尷尬。“所以帶信一事,唯有勞煩行止君了。”

行止將信捏在手中,沉默了一會兒:“即便我帶了這封信上去,天君也不會收回成命,取消婚約。王爺何不放他一馬?好歹也是你注定要嫁的人。”

“取消婚約?”沈璃一笑,“神君想多了。自打被魔君從人界帶回來之後,沈璃便沒有逃過這場婚事的想法。”她轉過身,不讓行止看見她的表情,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我隻是,單純地想找拂容君的不痛快而已。”

她不想嫁拂容君,也不喜歡拂容君,所以壓根沒想過要讓拂容君變得多好,也沒想過自己嫁給他之後能過得多好。她隻是想在自己還能肆意妄為的時候,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而且……”沈璃腳步一頓,聲音微肅,但卻仍舊沒有轉過頭來,“天君不會取消婚約,是因為他不能,而能取消婚約的……”她側頭看了行止一眼:“神君何不放我一馬?”

行止垂眸沉默。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璃覺得渾身燥熱,她隻當是吞了那顆珠子第一晚會有些不適應,一晚叫肉丫送了四壺水,喝完了還是口渴。第二天清醒之後,口幹舌燥的感覺雖減輕了不少,但頭卻開始隱隱作痛。

“你見我病過?”沈璃一句話將肉丫的擔憂堵了回去,肉丫伺候她穿衣洗漱。沈璃剛一開房門,便在院子裏看見了來回踱步的拂容君,沈璃立時便皺起了眉頭。

拂容君心中一怵,下意識地往後站了站,但猶豫了半晌還是硬著頭皮道:“你……王爺可知,昨日扶我回來的那男青年是誰?”

沈璃想起昨日**過心頭的那“啵”的一聲,嘴角一抽,道:“作甚?”

“啊……昨日我不是醉酒嘛,我與他回來的時候,走到半路酒醒了些許,興致起了與他對了兩招,他功夫不錯,打到最後我酒醒了大半,興致又起,吟了首詩,不想他竟能隨隨便便接出我的下句!這在拂容舞文弄墨的數百年間可是從沒遇見過的!拂容心生仰慕,想與他多探討探討。”

沈璃一撇嘴,這拂容君原來卻有兩分腐儒氣質,不過想來也是,他在天界眾星捧月地被人侍奉著,敢與他過招,能和他對詩的人當是極少吧,遇見墨方這麽個年紀相近且興趣相投的人,是有幾分巧遇知己的感慨。

隻是沈璃沒想到,墨方竟也有那麽高的文采,素日裏行軍打仗的,遇見墨方了,必定是有什麽戰事,他們哪兒來那些時間吟誦風月?所以沈璃沒多少這方麵的天賦,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墨方在這方麵的天賦。

其實沈璃不知,昨晚拂容君與墨方文武一戰,他已經將墨方引為知己,這千百年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能讓他仰慕的同齡人,實在難得。

隻是這個同齡人好似不怎麽待見他……

於是,以拂容君的性子自是要想盡方法讓人家待見他。

他向沈璃一攤手:“這是昨晚比武過招時,從他身上掉下來的玉佩,我想去還給他呢……呃,順道說聲抱歉……”

沈璃垂眸一看,他手中正拿著一塊青玉佩,沈璃知道,這是墨方常年掛在腰間的佩飾,腰間的佩飾……為何會落在拂容君手裏,沈璃不由得壞心眼地想到,他們昨天除了比文比武還有沒有幹出其他什麽事……

沒辦法抑製地想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沈璃覺得自己的腦袋比先前更疼了幾分,正揉著額頭在想要怎麽回答時,一旁肉丫嘴快,道:“這是墨方將軍的東西啊,他就住在三條街對麵,不過將軍們好像都有晨練,所以現在或許在郊外營地……”

“閉嘴!”

沈璃一喝,嚇得肉丫一驚,愣愣地望著她,有些委屈和惶然,道:“肉丫……指錯路了嗎?”

沈璃扶額,拂容君卻歡喜極了,將墨方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兩遍,然後對肉丫拋了個媚眼:“小丫頭還是有聰明的時候嘛,本君走啦。”

“站住!”沈璃喝住他,但卻不知道怎麽警告他,若從武力上來說,墨方絕對不會吃虧,但……憋了半天沈璃幹脆一伸手,道,“軍營重地,外人不得入內。玉佩給我,我幫你去還。”

肉丫呢喃:“這拂容君真像個小孩一樣呢,以後能照顧王爺嗎?”

還指望他照顧?沈璃咬牙切齒道:“若我有子如此,必將其捏死。”

沈璃本打算去軍營裏將拂容君給拎回來,但頭疼更甚,她哪裏也不想去,唯願墨方能護住自己,讓她歇在房裏逗噓噓玩,但不知為何,噓噓今日出奇地安靜,她逗了許久,噓噓隻是跳來跳去地在籠子裏蹦躂,並不開口說一句話,沈璃失了興致,索性往榻上一躺,閉眼休息。

歇到中午,她忽覺身邊來了個人,下意識地覺得是肉丫,張嘴便道:“給我點水。”

好一會兒後,茶杯才遞到嘴邊,沈璃懶得動,張嘴由人喂著喝了點水,抿了抿唇,忽覺有點不對勁,她睜眼一看,行止正側身將茶杯放到桌上,回過頭,四目相對,行止輕聲問:“還要?”

不知為何,沈璃看著他微微逆光的臉,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又點了點頭:“要。”

行止便又喂了她一杯,不是遞給她,而是將杯子放在她唇邊,靜靜喂她喝了一杯。沈璃愣然,心中一時各種情緒湧起,最後奪過杯子握在手裏。“我還是自己來吧,不勞神君。”

“身體可有不適?”

沈璃搖頭:“無妨,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奔波並未覺得,歇下來才發現累。有點嗜睡。”她往窗外一望,發現現在已是午時,忙道:“吃食的話,我讓肉丫去準備。”

“不用。”行止搖頭,“不吃東西也沒事。”

“哦。”沈璃點頭,今日陽光的角度偏得太刁鑽,她險些忘了,行止是神,哪兒還用吃東西。

他和那個善下廚的凡人,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