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喚醒的墟天淵封印

濕膩溫熱的身軀在他懷裏軟倒,身子往下滑,他卻不嫌棄地一隻手將她攔腰抱住,而沈璃帶血的右手自他臉頰旁落下時也被他輕輕抓住,手掌一轉,指尖按在她的脈搏之上,白衣人眉頭一皺:“營地在何處?”

尚北將軍疾步而來,本想沈璃待嫁之身被一個陌生男子抱在懷裏不合禮數,欲將沈璃要回,但見這男子一身仙氣四溢,想來應當是天界派來的使者,便也沒急著將沈璃帶回去,隻是仙界……隻派了一人下來?

“閣下是?”

“天外天,止水閣,行止神君。”

魔界的人對天外天不熟,也不知道什麽止水閣,但天上天下叫“行止”的神仙約莫隻有上古神那一個,給沈璃賜婚的神……

尚北將軍麵容一肅,若是他的話,當真隻要一人便可。

“說來抱歉,太久未曾下界,我一時迷了路,這才來晚了。”

尚北將軍一默,也不好指責什麽,回頭下令道:“清戰場,扶傷病者回營!”他快一步走到行止身邊,伸手道:“不敢勞煩神君,王爺由我來扶著吧。”

“不。”行止身形一轉,躲過尚北將軍伸來的手,“我抱著不礙事。而且,是她自己跑過來的。”言罷,他也不理尚北將軍,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幾步,倏然一轉頭:“對了,營地在哪兒?”

尚北將軍默然,天外天行止君這脾氣……還真是……有特色。

陽光隨著搖擺的綠葉晃動,風微涼,藥草香,她慢慢坐起身子,看見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搖椅上,慢悠悠地晃**。“吱呀吱呀”的聲音,訴說著時光的寧靜安詳。

搖椅慢慢停下,男子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她:“怎麽?餓了?”

“沒有。”她素來挺得筆直的背脊倏地微微一蜷,唇角竟破天荒地揚出了一絲苦笑,“隻是……好累。”

腦袋上一暖,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歇歇吧,已經沒事了。”

“嗯。”

她靜靜閉上眼,又虛空一抓。“等等!”沈璃猛地驚醒,身上傷口猛地作痛,左手更是自肩膀一路痛到指尖,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咬牙呻吟。

“王……王爺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驚惶不安地望著她,她四周一張望,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營帳裏的床榻上,渾身疼得像要散開一樣,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個粽子。而腦海裏紛至遝來的回憶讓她哪兒還躺得住。

“扶我起來。”

小兵擺手:“王爺不可,那個……那個說了,不能亂動的。”

定是囉唆的軍醫交代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忌諱,沈璃心頭不屑,但也沒有繼續逼人,接著問道:“此一役,戰亡人數可有統計?可有超度亡魂?墨方將軍呢,傷勢如何?”小兵被她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麵跑。“我這就去叫將軍來!”

沈璃氣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啊……痛痛……”

“嗬。”

一聲輕笑不知從何處傳來,沈璃一驚,卻沒有見到帳內有人,她眉頭一蹙,正欲揚聲詢問,忽見門簾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繃帶地踏了進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邊,但見沈璃睜著眼,他長舒一口氣,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這話當問問自己。”沈璃望著他這一身狼狽的樣子,又感覺到自己滿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記起前些日子我還與魔君爭吵過,說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沒什麽了不起,不過封印了幾頭畜生,還要勞得我魔界為他看守封印。現在想來,這話說得當真該死。墟天淵中這般妖獸少說也得以千數計,將它們全部封印起來,確實是對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見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拚著掙開傷口的危險,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沈璃一怔,沉默了半晌,聲音一冷道:“照你這樣的說法推算而來,本王當是萬死不足以彌補過錯了。那些在戰場上戰死的兄弟,皆是因為我沒有將他們保護好,連性命也讓他們丟了。”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頭,“能斬此妖獸皆是王上的功勞,怎還可責怪……”

沈璃一聲歎息,聲音柔和下來:“所以,起來吧。也沒人可以責怪你。”

墨方眼眶微熱,他咬緊牙,在地上輕輕一磕,卻久久未抬起頭來。“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諒自己。”清醒之時,得知沈璃重傷昏迷,他慌亂奔來,見她一身是血,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

墨方聲音極小:“因為受傷的是你,所以,我才不能原諒自己。”

恍然間聽到這麽一句話,沈璃倒抽一口冷氣,愣愣地盯著墨方:“墨方你……你不會……”

“王上已在墨方心裏……住了許久了。”

自殺敵得到第一個榮譽以來,她幾乎沒有像普通魔界女子一樣穿著打扮過,以前看見別的女子,她心裏尚會有所感觸,但自打穿了一次繡裙被群臣以驚駭的眼神打量之後,沈璃便再也沒碰過女人的那些東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見厲鬼還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腦髓,整個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像是要把心剖開給沈璃看看一樣,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歡王上,我喜歡沈璃。”

沈璃一口氣憋在胸腔裏,險些吐不出來,但見墨方一直俯身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肅容道:“不行。”墨方抬頭看她,但見沈璃正色道:“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肅清感情,把這些念頭連根拔起。這是軍令。”

墨方又默默地頷首磕頭:“得令。”

帳內一片靜默之際,帳外忽然傳來尚北將軍慌亂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現在別進去……”

“為何?”說這話時,一隻修長的手指挑起門簾,門簾拉開,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衣人正扭過頭和背後的人說話,曳地長袍在灰撲撲的魔界顯得過於累贅,但正是這份累贅,讓來者多了魔界之人不會有的清高之氣。

“這個……這個……”尚北將軍透過縫隙看見了營帳裏跪著的墨方與躺在**的沈璃,他無奈一歎,“算了,沒事。”

行止緩步踏進營帳內,沈璃呆呆地望著他,腦海裏驀地闖進她昏迷之前看見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為是她的幻覺,原來竟真的是“行雲”。

“你……”

尚北將軍忙進來將墨方從地上扶起,抓著他的手才感覺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涼。尚北將軍心裏一聲輕歎,轉而對沈璃道:“王爺,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來加持墟天淵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掙紮著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輕輕摁住她的肩頭。“傷口會裂開。”

“你有沒有去過人界?”沈璃問,“你認不認識行雲?”

行止給沈璃拉好被子,聲音冷淡:“不認識。”他將沈璃的手腕從被窩裏拿出,輕輕扣住她的脈搏,半晌後道:“氣息平穩了許多。”

沈璃靜靜地望著他,四目相對,行止淺笑道:“早聞碧蒼王驍勇善戰,而今一見,這一身英氣確實令人佩服。隻是再好的底子也禁不起王爺如此折騰,還請王爺為了魔界,保重身體。”

一番客套話說得如此動聽。沈璃眨眼,收斂了眸中情緒,神色沉靜下來:“有勞神君。”

他不是行雲。

他的五官比行雲多了幾分英氣,身材也比行雲高大一些,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雲不曾有過的。行雲性子寡淡,但對人對事皆有分寸禮節,而這人,從他不請而入的行為來看,必定是常年橫行霸道慣了。

“而且,接下來我還要在此處待一段時間,千年未曾來過,不知此地有何變化,我得先將此處地形勘探清楚,方能進入墟天淵加持封印,彼時尚得勞王爺為我帶路。”

聞言,屋內三人皆是一怔,尚北將軍道:“神君若要人領路,軍中有熟悉周邊地形的將士可以效勞,王爺如今身受重傷,恐怕得靜養些時日。”

“將軍不必憂心,王爺的身體我自會為她調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動自如。帶路一事對她並無妨害,多活動一下也有利身心。”

墨方眉頭一蹙:“在下願替王爺為神君領路。”

行止的目光這才悠悠然地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帶路。”見墨方拳頭一緊,行止唇邊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這三天便有勞神君了。”

“就這麽定了。”

走出沈璃營帳,尚北將軍將墨方送去旁邊的營帳。行止獨自在軍營中散步,轉過一個營帳,忽見一個小兵正驚惶地望著他,他一琢磨,轉頭看了小兵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行止揚聲喚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動彈。行止走到他身邊,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拍。“忘掉。”

小兵腦海裏驀地閃過一個畫麵,他進王爺營帳收拾東西,卻見白衣人在王爺床頭坐著。

“好累……”

“歇歇吧,”白衣人用手摸了摸王爺的腦袋,“已經沒事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白衣人轉過頭,食指放在嘴唇上,發出輕輕的“噓”聲。然後身影漸漸隱去,直至王爺醒來,大喝:“等等!”

小兵一睜眼,見白衣人在他麵前走過,他腦子裏有些模糊的印象,卻什麽也記不得了。他撓了撓頭,心感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隻有目送白衣人離去,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去王爺營帳裏打掃了。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鋼夾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療得專心,忽聽沈璃問道:“你說千年前你在這周圍留下了四個東西做墟天淵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這周圍巡查的將士並不知道有這幾個東西。你記得大概把它們放在什麽方位了嗎?”

“嗯,一個在山頂,一個在湖底,還有……”行止一邊答話,一邊放開了沈璃的手,“手臂動一動。”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聽從行止的指揮,先彎了彎小臂,然後掄胳膊轉了幾圈,身上竟沒有哪一處地方感到疼痛,這樣的恢複速度讓她感覺驚訝,若是往常,如此重傷至少也得恢複半個月,而行止隻用了三天,便真的將她治愈了。

“嗯,看來是沒有大問題了。”他抓住沈璃的手掌,沈璃下意識地往出一抽,行止不解地看她,沈璃這才輕咳一聲:“作甚?”

行止輕笑:“威武如碧蒼王,竟還會害羞嗎?”他不客氣地抓住沈璃的手,然後十指相扣,淡淡道:“隻是想檢查一下你左手的細小關節罷了。你用力握一下我的手。”

沈璃聞言猛地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卻半晌也沒有使勁,行止奇怪:“何處不適?”

“沒……”沈璃揉了揉眉心,“隻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這下倒換行止一愣,轉而笑道:“王爺盡可放心大膽地捏,碎了我自己賠就是。”

這話仿佛點醒了沈璃一般,她這才想起,坐在她麵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擁有不死之軀,哪兒是那個輕輕一捏就會死掉的凡人行雲。盡管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兩個人,但看著相似的麵龐,還有這偶爾露出來的像極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難控製自己的思緒了。心頭一惱,沈璃手掌用力。

“嗯,好了。”行止幾乎立即道,“恢複得很好。”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爺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領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

“不,就下午吧。”

又……不知不覺地被他壓製了,沈璃覺得,這個行止神君當真太難纏。

“這附近隻有軍營南方那一座高山,雖然這些年已不管什麽用,但先前幾百年卻是它阻礙了瘴氣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來得晚,有湖的地方來不及去,我們便先去山中看看吧。”沈璃拿著將士給她畫的地圖,認真地給行止指路。

行止卻在她身後不停地鼓搗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今日先去山裏看看吧。”

“嗯。”行止抓住拖地的衣擺,指尖一動,過長的衣擺被割斷,行止隨手一扔,潔白的綢緞隨著帶瘴氣的風慢慢飄遠,“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隨著那片雲錦綢緞,一時沒有轉過來。在魔界,那樣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在仙界,這樣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手丟棄之物,沈璃轉頭,看行止一身雲錦綢緞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幾天,也未見它有多髒。據說斬殺蠍尾狐那天她暈倒在行雲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漬,他也不過是沾水擦擦便幹淨了。

想著戍守邊境的將士那一身肮髒,沈璃眼眸微垂,這樣的不公平,還真是讓人如鯁在喉呢。

見沈璃未動,行止奇怪,問道:“怎麽了?”

“沒事。”沈璃搖頭,接著一言不發地走在了前麵。

下午時分,山中已是霧氣氤氳,加上瘴氣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這裏在五步開外也已經無法視物。沈璃一邊在前麵看著地圖找方向,一邊用手折斷擋路的枯枝,盡管那些枯枝在瘴氣的侵蝕下已經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處離營地近,但是離墟天淵卻比較遠,將士不常來這個地方,對這裏不大熟悉,所以地圖也隻畫到了半山腰。這裏瘴氣漫天,就算我們直接飛上去,也根本看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們還得自己尋一下。”沈璃說完這話,背後半天沒有人應聲,她心感奇怪,回頭一看,背後隻有朦朧霧靄,哪兒還有行止的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兩下眼睛。據說這神君來魔界的時候便找錯了路,現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著來時路往回找去,“神君?”

沒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覺周遭空氣微微一變,氣息流動莫名變快,她又尋了幾步路,一陣清風刮過,吹散遮眼濃霧,白衣仙人從彼方緩緩踏來,他走過的地方霧靄盡散,被瘴氣籠罩了數百年的山林似被新雨洗過,雖仍不見綠葉,但空氣卻已清新。

沈璃愣愣地望著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氣息流動之下輕輕飛揚,反射著魔界稀有的光芒,映入沈璃眼底,讓她心裏那些陰暗的情緒也隨之消失無跡。

這就是……上古神啊。

與天生好鬥善戰的魔族不一樣的神,不管再汙濁的空氣也能滌**幹淨……

翻飛的衣袂從她身邊擦過,行止向前方走出兩步,回過頭來看她:“該走哪邊?”

沈璃一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剛想將手裏的地圖拿起來看看,但被腳邊一個東西猛地一撞,手一滑,地圖隨風一轉,飄下山,消失在下方的霧靄之中。沈璃欲一躍而下,卻覺腳被什麽東西拖住,低頭一看,一頭頭上長了四個耳朵的小野豬咬著她的腳脖子,雖沒傷到實質,但這一耽擱,卻讓她再也找不到那張地圖。

她心頭邪火一起,彎腰提著小野豬蜷著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兩巴掌。“礙事的東西!”

小野豬極為狂躁地在她手上亂動。一雙猩紅的眼睛盯住沈璃,對她嘶叫。行止眉頭一皺:“它被瘴氣汙染,已化為魔物,把它放下,我來將它燒了。”

“沒必要。”沈璃手臂一甩,那頭小野豬便被她扔下山,伴著一串驚慌失措的尖叫聲,沒了蹤跡。“這些年魔界受瘴氣影響而化為魔物的東西多了去了,隻是它們多是動物,攻擊性不強,一般百姓也能對付。”沈璃憑著記憶找到剛才走的那條路,一邊往上爬一邊道:“在這種山裏活下來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沒做出什麽壞事來,就這樣殺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後做壞事,也要等做了之後才能罰它。”

行止微怔,打量著沈璃的背影。“碧蒼王竟也有這般善良心性啊。”他眸中情緒微微沉澱下來,隨著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習慣,倒是喜歡在麻煩變大之前,就將它控製住。”他頓住腳步,目光沉沉地盯住沈璃。

“那樣的話……”沈璃側過頭瞥了他一眼,並沒有留意到行止眼底的情緒,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與不羈,“日子不是太無聊了嗎?”

行止沉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無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著天快黑了,沈璃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行止卻道:“有月華相顧,自是更好。”他邁的步子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樣,沈璃見他如此,也不好催促,隻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

不知不覺走到天黑,穿過一條枯樹叢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讓她驚訝得不由得微微張開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月色了?

“山頂,爬上來了。”行止自她後麵走上前來。一襲白衣映著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裏照出了清晰的輪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樹前。

沈璃這才看見,山頂這棵大樹與別的樹不同。它雖已枯敗,但有的枝杈尖端還有樹葉在隨夜風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將手放在樹幹上,枯樹好似發出了哭泣的聲音,樹幹顫動,連大地也與它一起悲鳴。行止垂下眉眼,半是歎息,半是安撫道:“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處蔓延開來,灌入枯樹,順著它的根係進入大地。沈璃幾乎能看見那些光華在自己腳下流過的痕跡。

土地微顫,仿佛喚醒了山的神識,瘴氣被**盡。沈璃站在崖邊往山下一望,這才發現,他們下午走過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道字符,印在山體上。

月光、枯樹,還有這不明字符連成一線,貫通天地,散盡霧靄與瘴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計算好了啊,下午出發,在山上畫出封印字符,借著月華之力,清除山上瘴氣,喚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卻沒有透露半分。

這人……

“碧蒼王。”行止忽然在樹下對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帶了絲戒備走上前去,卻見他踮起腳尖,從樹上摘下一片剛長出來的新葉遞給沈璃,笑道:“魔界長出來的葉子。”

沈璃愣愣地接過,觸摸到這微微冰涼的葉麵,心頭不知是何感觸,魔界的葉子,這新綠的顏色多麽有生氣。真想讓魔界的小孩以後能看到這樣的葉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過於專注撫摩葉子的沈璃沒有看見,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隨之柔和下來,望著她,無聲地彎了彎唇角。

“要去樹上坐一會兒嗎?”

沈璃一呆:“可以嗎?”她有些小心地指了指樹幹,不大敢觸碰它。“不會碎掉嗎?”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賠就是。”

他將沈璃的腰一攬,兩個人坐上粗壯的樹幹。月華照進樹葉還沒長密實的樹冠中,沈璃瞪大眼看著枝杈和新葉慢慢長了出來,不由得感慨:“真美妙。”她道:“它們像在唱歌。”

聞言,行止順手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一曲悠揚的調子自他嘴裏吹出。沈璃驚喜地回頭,望著行止,見他吹得那麽輕鬆,便也將手裏的葉子放在嘴邊,學他吹起來。可她一用力,口中氣息將葉子猛地吹出,那片新葉如利箭一般脫手而出,徑直射進土地。

“嗬!”樹上音樂一停,沈璃愣然,轉頭看他,然後眼睛眯了起來。“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嗎?”

“不,我是覺得,”行止望著夜空笑道,“今夜月色太好。”

山裏清新的風吹到軍營中,破開瘴氣,讓眾將士仰頭看見了天上的明月,軍營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歎,有人扶著傷兵出了營帳,這一輪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白石壘起來的練兵台上,墨方靜靜坐著,一雙眼睛盯著那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靜。

“給。”一壺酒驀地扔進他懷裏,尚北將軍翻身躍上練兵台,在墨方旁邊坐下,“傷者不宜飲酒,所以給你兌了點水,哈哈。”

墨方拿著酒壺晃了晃。“我不喝酒。誤事。”

“喝不喝都拿著吧。”尚北將軍仰頭灌了一口酒,轉頭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還覺得行止神君欺負了小王爺?”墨方不答話,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氣著實奇怪,不過,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淨的氣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爺,即便換作你我,隻怕也早被那樣的清淨之氣淨化得腿都軟了吧。”

墨方點頭,他豈會想不通這個道理,即便當時想不明白,現在看了這輪明月,感受到了這徐徐清風,心裏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

“呃,不過說來,這月亮都出來這麽久了,正事也該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爺怎麽還不回來?”

墨方握緊酒壺,沉默地拔開塞子,喝了一口悶酒,有了第一口,緊接著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臉頰升起紅暈,尚北將軍覺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轉了又轉,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說話要委婉,但一開口卻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歡小王爺什麽地方啊?”言罷,他便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而此時微醺的墨方卻隻愣愣地望著明月,似自言自語地呢喃著:“什麽地方?沒什麽地方不喜歡。”

尚北將軍聞言一怔,撓了撓頭:“這可真是糟糕。”

天空中一道白光適時劃過。落在主營那邊,墨方忙起身走去,繞過營帳,但見行止將一片樹葉從沈璃頭上拿下,沈璃不客氣地從他手裏將葉子搶過,道:“改日我定吹出聲音給你聽聽。”

行止一笑:“靜候佳音。”他轉身離去。沈璃也不留戀,轉身欲進帳,但轉身的一瞬,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旁的墨方,沈璃腳步一頓,揚聲喚道:“墨方。”

墨方眉目一垂,走過去,沈璃卻靜了一會兒,道:“我此次出來魔君並不知曉,不如你先回王都,將此間事稟報魔君,順便也早點回去養傷。”

是……支他走的意思嗎?墨方單膝跪下,頷首領命:“是。”

沈璃張了張嘴,本來嗅到他身帶酒氣,想囑咐他,受傷不宜飲酒,但現在這樣的情況,她還是什麽都不要對他說比較好吧。她一轉頭,回了營帳。隻留墨方在那處跪著,許久也沒有起來。

翌日,沈璃在軍營陣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離開,她心中歎息,這千百年來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喜歡自己,還有膽量來表白的,隻是碰見的時機不對啊。她若是喜歡一個人,定要將所有都給那個人才是。以後會變成怎樣沈璃不知道,但她現在心裏還裝著行雲,盡管行雲已經不在了,她也沒法去喜歡別人,因為那樣,既對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對不住別人現在這番情誼。

而且……沈璃額頭一痛,無奈歎息。不是還有個拂容君嘛。

沈璃仰望澄淨許多的天空,心頭不由得輕快了一些,今天再帶著行止神君去另一個封印的地方,這裏的空氣就會變得更好,將士的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吧。她唇角一勾,倚著籬笆抱起了手,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麽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著慵懶的步子緩緩而來。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可知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行止並不接她的話,反而輕聲問道:“葉子吹響了嗎?”

沈璃臉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開了的綠葉,她輕咳一聲,道:“先辦正事。昨日你說了兩個封印的地方,山頂我們已經去過了,今日便去湖底吧。這附近隻有西麵才有湖,昨日山頂的淨化已讓視野清晰了許多,咱們駕雲過去便是。”

“嗯。”

今日這一路倒是來得順暢,隻是到了湖邊,沈璃不由得皺了眉頭。這湖水常年吸納瘴氣,已變得混濁不堪,與其稱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沒看見這水肮髒的模樣,轉頭道:“我們下去吧。”

沈璃一愣,愕然地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搖頭:“不了,將士平日裏巡查也沒下去過。沒有下麵的地圖,我也找不到路,幫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著。”

行止笑問沈璃:“王爺可會鳧水?”

沈璃天生與水犯衝,與水相關的法術她一概不會,鳧水自然也是不會的,行雲院裏那麽小個池塘都差點將她淹死,更別提這一湖什麽都看不見的泥水了。沈璃不大習慣將弱點暴露在人前,但此時也隻好扶額承認:“不會。”

“避水術呢?”

“不會。”

行止點頭,沈璃乖乖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聽行止道:“如此,我牽著你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兒還等她拒絕,行止不過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卻能聽見耳邊“咕嚕嚕”冒水泡的聲音。知道自己現在在水裏,沈璃心頭一緊,掌心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此時什麽依傍也沒有的沈璃隻好緊緊握住行止的手,她憋著氣,渾身僵硬。

“不用這麽緊張。”行止淡淡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和在地麵上一樣呼吸就好。我的避水術還不至於被你吹破。”

沈璃聞言,嚐試著吸了一口氣,察覺當真沒有水灌進嘴裏,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呼吸起來。然而消除緊張之後,沈璃心頭升騰起的卻是遏製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蠻不講理!”

“鬆手的話避水術就沒用了。”

聞言,即便心頭還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地將行止的手緊緊握住,嘴裏還不滿地喝道:“這下麵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讓我上去!”

“因為一個人走會害怕。”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從前麵丟過來,噎得沈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她哽了好半天才腹誹道:老人家一個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這天上天下什麽風浪您沒見過!湖水還會讓您害怕嗎!您逗我玩呢!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這人必定是心裏早有計劃,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個心眼,接下來的一路走得無比戒備。但直至行止停住腳步,輕聲說:“到了。”這一路來什麽也沒發生。

沈璃心裏正奇怪,忽見前方亮光一閃,她定睛一看,一個形狀奇怪的石像正閃著透藍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頂端。他輕輕閉著眼,口中念叨著沈璃聽不懂的咒文,四周的水皆在顫動震**。忽然間,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塵埃,露出裏麵透明的晶狀體,晶瑩的光閃得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緊接著,掉落的塵埃越發多了起來,整個石像徹底蛻變成了一根堅固的冰柱!

隨著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覺得周遭的水溫慢慢變得寒冷起來,而冰柱之中似有水在攪動,忽然之間,水流衝破冰柱頂端,徑直往上衝向湖麵。清澈透亮的水從柱子裏麵不斷湧出。讓漆黑黏稠的湖水逐漸變得幹淨透亮起來。

沈璃仰頭,望著頭頂逐漸透過湖水照進湖底的陽光,心裏難得一片恬靜澄澈。這不斷湧出的新泉像是澆在了她的心上,洗滌了所有猜忌和戒備。

“以後湖裏會有魚吧?”

“自然。”

她回頭看行止:“不是還有兩個封印嗎?在哪裏?趕快找到它們吧。”

“另外兩個封印,更不用著急了。”行止輕輕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撫,他牽著沈璃轉身往回走,“一個就在軍營之中練兵台下的土地裏,一會兒回去你讓將士避讓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個便是牽引著墟天淵的精鋼鎖鏈了,那鏈條就在墟天淵前。”

原來,他都記得這些東西在什麽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頂的是木,湖底的是水,營地中是土,墟天淵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皺眉:“還有火呢?五行不齊,那麽大的二重封印可加持不了。”

行止一笑:“待處理好另外兩個,我自會尋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爺無須憂心,行止既然來了,便會還這邊境一個清淨。”行止轉身欲走,不料衣服後擺卻被冰柱鉤住,他下意識地鬆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過頭來,看見沈璃正挑眉望著她自己的手心,繼而眼神一轉,神色微妙地打量他。

行止一愣,搖頭笑道:“暴露了。”他本以為沈璃又得對他一頓嗬斥,哪承想一抬頭,卻對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斂了唇邊的弧度,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回去吧。”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兩個封印,其中一個在營地中練兵台下的土地裏,是鎮地獸的石像,她讓營中將士皆退避至營外三裏地處,自己也欲離開時,行止卻招手讓她留下:“加持這個封印有些費時,而且不得中斷,你在旁邊給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

“將士都退到三裏地外了,還有誰敢來打擾你……”沈璃張了張嘴,這話卻咽到了肚子裏。她沉默地在一旁站著,靜靜看著行止將手放在鎮地獸的腦袋上,與之前兩個封印一樣,光華頓起,腳下土地顫動,而這次沈璃卻沒有注意周遭的變化,隻盯著行止的側臉打量,漆黑的眼睛裏不知沉澱了什麽情緒。

幹燥如沙漠的土地漸漸濕潤,有小草自各個營帳的角落慢慢長出,漸漸地,四周空氣變得潔淨,然而與之前兩次不同的是,沈璃並未感覺心中輕快多少,反而有種快被這清淨之氣抽空力氣的感覺。

隻是這感覺隻出現了一瞬,沈璃也並未在意。待行止施術完畢,她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去墟天淵吧,待此事處理完畢,我也該回朝領罪了。”

行止望著她淡然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並未真正到過墟天淵前,上次斬殺妖獸的地方離墟天淵也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當沈璃仰頭看見延伸至天際的巨大黑色縫隙時,不由得愣了神。濃鬱的黑色瘴氣自縫隙中不斷湧出,然而三個封印已被重新喚醒,壓製了外溢的瘴氣,使其在湧出之後極快地消失。但即便如此,這裏的瘴氣仍舊讓靠近的人心中沉悶,可想而知,在封印被喚醒之前,這裏的情況有多惡劣。

墟天淵與依靠自然力量鑄就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淵乃是從這個世界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是由她身旁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來的巨大囚籠,裏麵囚禁的是比蠍尾狐要強大數倍乃至數百倍的妖獸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轉,見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來。瘴氣刮成的風撥亂他的衣袍與發絲,但卻亂不了他眉宇間的堅定與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璃倏地失神,但見行止仰望天際的臉上,眉頭微微一蹙。沈璃敏感地問道:“怎麽了?”

“沒事,隻是此處比我預想中要糟糕一點。”行止上前兩步,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緊,“不過也無妨。”他話音一落,隻聽“唰”的一聲,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躥出,猛地鑽進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布滿鏽跡的鎖鏈,那鏈條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卻還連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動咒文,手腕輕輕一動,鎖鏈上鏽跡盡褪,鏈條緊繃,沈璃聽見自地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巨大的黑色縫隙兩邊也有鏈條轉動,瘴氣流出受阻,沒了瘴氣阻礙視線,沈璃這才看見那縫隙其實不過兩尺來寬,且在鎖鏈的拉動之下慢慢變窄。

忽然之間,墟天淵之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頭一緊,手一探,紅纓銀槍霎時出現在手中,她一心戒備,卻聽行止不慌不忙道:“別急,它們出不來。”

話音未落,裏麵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叫聲,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震動墟天淵的縫隙,令大地震顫不斷。沈璃幾乎感覺到了其中泄漏出來的洶湧殺氣,夾雜著被囚禁千年的仇恨,欲要衝出來將行止殺而後快。

其聲淒厲亂人心弦,似一道魔音,鑽進沈璃的耳朵裏,不停地在她腦海裏回響,使她頭痛欲裂,即便沈璃再逞強,此時也不由得一手扶住額頭。她閉上眼,待再一睜開時,瞳孔中泛出一片猩紅,心底好似被人撩起了洶湧的殺氣,欲尋一處戰場痛痛快快地廝殺一場,渴望鮮血來衝刷心頭的**……

行止的白衣翻飛,他一眼也沒往身後看,隻麵不改色地吟誦完最後一句咒文,將鎖鏈一鬆,攜著熾白光芒的鎖鏈被拉扯著縮進土地。緊接著,縫隙兩旁的鎖鏈上光芒一盛,裏麵妖獸的嘶吼近乎尖叫,卻在這最吵鬧之時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一道清明之氣也倏地闖進沈璃體內,其力蠻橫,不似先前那幾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風,而是徑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掉她方才莫名湧起的嗜殺之意。逼得沈璃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如沸水一般升騰出一股白氣,消失不見。

清風一過,萬籟俱寂。

巨大的縫隙也合得隻有兩指寬,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這便是封印數千妖獸的墟天淵。

沈璃愣然:“這是……”

行止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白巾遞給沈璃:“汙穢之氣。”

沈璃怔愣地接過白巾,握在手裏,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在唇邊,擦幹了自己嘴角的血漬。她抬眼看行止,卻見他已行至墟天淵前,探手輕撫縫隙旁的鎖鏈。“你先前與蠍尾狐爭鬥,被其吞入腹,身染瘴氣,因你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極易被瘴氣侵蝕。我重塑封印之時也可清除你體內瘴氣。”

“所以,非要我帶路不可嗎?”沈璃恍然,她定定地望著行止,目光一沉,“隻為如此?”

“嗯,隻為如此。”

沈璃沉默。行止回過頭來望著沈璃,聲音輕淺道:“屬火的封印在墟天淵中,王爺體內瘴毒已除,不用再跟著我進去。自可回營地整頓軍隊,待此次事畢,我自會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勞煩王爺了。”

風在兩人之間橫過,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地盯著行止,抱拳,聲音淡漠而疏離:“多謝神君此次幫助魔界。”言罷,發絲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因為沒回頭,所以她不知道行止目送她走了多遠。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營帳中收拾了一番,正準備躺下,忽見簾外有人在來回踱步,她揚聲喚道:“進來。”外麵人影一頓,終是掀簾進帳,尚北將軍看見沈璃,心裏想著要委婉,但話語還是脫口而出:“小王爺,你就這樣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哎呀!”尚北將軍悔得跺腳,“早知如此,我早該和神君說說的!”

“怎麽?”沈璃一聲冷嘲,“不過幾天時間,你竟是看上了行止神君不成?”話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駭得一怔,尚北將軍也跟著一怔,而後撓頭道:“小王爺說話倒越發令人驚異了。尚北豈敢有那份心思啊。不過是覺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氣困擾,若能請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氣,也能讓王都幹淨些時日啊。”他搖頭歎氣:“我本還想帶媳婦瞅瞅月亮的。”

沈璃默然。

待尚北將軍走後,沈璃忽然睡意全無。她獨自走出營帳,在軍營裏逛了幾圈,明天,自王都來的將士要班師回朝,眾人皆舍不得這清風明月,大都在營帳外坐著,或閑聊,或飲酒,暢想魔界若處處有此景該多好。沈璃隻靜靜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裏琢磨著行止應該已經離開魔界了吧。走出軍營,她仰頭望著明月,不知是怎麽想的,心中一個衝動竟直奔墟天淵而去。

此處氣息已幹淨了許多。若不是兩排鏈條在黑夜中發著微弱的光亮,沈璃幾乎都要看不見那條細窄縫隙。

行止已經走了吧。伸手觸碰上那條鎖鏈,沈璃覺得她約莫是有了什麽毛病,明知無人,卻還巴巴地跑了過來。她自嘲一笑,剛欲抽手離去,縫隙裏飄出來的風晃動了她的發絲。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氣息。她眉頭一皺,抬頭望向縫隙中的黑暗處,又是一陣風自裏麵吹來。

這氣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憶,忽然之間,一隻眼睛出現在縫隙之中,沈璃一驚,身子欲往後退,但腳踝卻像被抓住了一樣,任她如何掙紮也逃脫不了。那隻眼睛裏流露出極為濃烈的情緒,似高興,似瘋狂。

沈璃的戰鬥經驗是極為豐富的,除去初始那一瞬的驚訝,她立即穩住心神,掌心光華一過,銀槍映著月光在她手裏一轉,毫不猶豫地朝縫隙中的眼睛紮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沈璃這一槍紮去卻並未落到實處,反而像紮進了沼澤地裏,待她要將槍拔出,卻覺得裏麵有股大力緊緊拽住了銀槍。

沈璃咬牙,正欲動用法力,可腳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沒容沈璃呼喚一聲,便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微風拂過,墟天淵的縫隙外,什麽也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