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堂堂碧蒼王為個凡人臉紅了

把行雲扔在院子裏,然後瀟灑走掉……沈璃是這樣想的。但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將他架了起來,扔到後院的搖椅上。

沈璃覺得他應該為這些日子看過的自己的笑話付出代價,而不是這麽輕而易舉地死掉。沈璃在屋裏翻了許久,終於找出了行雲平日裏吃的藥,費了一番工夫煎好了,她端著藥,走到行雲麵前,見他還暈著,沈璃一琢磨,伸手捏住他的下頜,不客氣地將他牙關掰開,一碗剛熬好的藥吹也沒吹一下,作勢要倒進行雲嘴裏。

“等一下!”行雲忽然開口,他臉色尚蒼白,悶聲咳了兩下,輕輕推開沈璃的手,歎息道,“我自己來吧。”

沈璃挑眉:“你是在玩苦肉計嗎?”

“不,是真暈了一瞬,方才醒了,隻是想享受一下被人照顧的感覺。”行雲失笑,“不過我好像想太多了。”

“你何止是想太多!今日吃了我的臘肉,又戲弄我這麽些天,竟還妄想要我照顧你!”沈璃按捺住怒火,掀了衣擺,一甩屁股,下意識地便要往地上坐,但恍然記起自己如今已不是原身,她已半蹲的身子又僵硬地直立起來。

而行雲卻已不要命地當著她的麵笑出聲來:“你瞅,還是做雞比較自在,可是如此?”被病態掩蓋住的眉眼竟別樣地動人。

此時,不管行雲美得多麽攝人心魄,沈璃隻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還能找到一個我不殺你的理由嗎?”

這本是極具殺氣的一句話,但行雲聽罷隻輕淺一笑:“別鬧了,藥給我吧,廚房裏還給你剩了半塊臘肉,回頭餓了我煮肉湯給你喝。”

這話簡直是四兩撥千斤,給了沈璃致命一擊。

不殺他的理由……就這麽被他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了……

拳頭再也無法握緊,沈璃覺得行雲定是在這個屋子裏布了個什麽奇怪的陣法,讓她慢慢變得不像那個魔界的王爺了。

恢複了人身,但內息仍舊不穩,法力也隻有一兩成,沈璃一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要什麽時候離開這個小院。行雲的陣法擺得好,在這裏能恢複得更快些,但若一直待在這裏,魔界的人隻怕很快便會尋來,到時這個凡人……

“幫我取下臘肉。”行雲的聲音突然從她背後鑽出來,“那塊肉掛得太高了,我直不起腰,取不下來。”

沈璃瞥了行雲一眼,隻被揍了一拳便痛成這副樣子,若是對上魔界的追兵,那還了得,非直接魂飛魄散了不可。沈璃一聲歎息:“在哪兒?”

她進了廚房,往上一望,半塊臘肉掛在梁上,行雲在一旁遞了根杆子給她,沈璃沒接,從一旁抽了個空碗,像飛盤一樣往空中一拋,陶碗碗邊如刀,飛快地割斷掛臘肉的細繩,在碰壁之前又繞了個圈轉回來,恰好接住掉落的臘肉,又穩穩妥妥地飛回沈璃的手裏。

顯擺了這麽一手,沈璃十分得意,她斜眼往旁邊一瞅,本欲見到凡人驚歎仰慕的目光,哪承想隻見行雲撅著屁股從灶台下摸出了一塊極髒的抹布,遞給她道:“太好了,既然你有這手功夫,順道就把我這廚房梁上的灰都給‘咻’的一下,抹抹幹淨。”

沈璃端著碗,盯著他手中已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語氣微妙地問:“你知道你在使喚誰嗎?”

行雲隻笑道:“我這不是沒問過你的身份嘛,怎會知道使喚的是誰。”

沈璃的臉色更加難看。

行雲無奈地搖頭,扔了抹布。“好吧好吧,不抹便不抹吧。那你幫我提兩桶水進來。”沈璃將碗一擱,眼一瞪,又見行雲捂著胃道,“痛……臘肉煮了還是喂你的。”

沈璃一咬牙,轉身出門,狹窄的廚房裏,怒氣衝衝的她與行雲錯身而過時,不經意間,挺拔的胸脯蹭過行雲的胸膛,這本是一次不經意的觸碰,若是沈璃走快一些,或許兩人都沒甚感覺,偏偏她穿了行雲的衣裳,寬大的衣擺不經意被卡在牆角的火鉗鉤住,沈璃身子一頓,便頓在了這麽尷尬的時刻。

行雲眼神往下一瞥,隨即轉開了眼,往旁邊稍稍挪了幾步,錯開身子,他輕咳兩聲道:“你看,我說不大方便是不……”

沈璃將被鉤住的衣擺拽出,神色淡然而傲慢:“什麽不方便,大驚小怪。”她邁步走出廚房,像是什麽感覺也沒有一樣。

行雲倚著灶台站了一會兒,待胸腔裏稍稍灼熱起來的熱度褪去,他微微一彎腰,目光穿過門框,瞅見了院內牆角,某個嘴硬的女人正俯身趴在水缸上舀水,可她趴了許久,也沒見舀出一瓢水來。

行雲側過頭,不自覺地用手揉了揉胸腔,覺著這水怕是等不來了,臘肉還是爆炒了吧……

這小院果然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吧!沈璃看著水缸之中自己的倒影,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戳了戳,那臉頰上的兩抹紅暈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給她畫上去的嗎?為什麽她感覺這麽不真實?

碧蒼王因為一個凡人而臉……臉紅了。

“咯咯噠,吃飯了。”

沈璃不知在自己的思緒裏沉浸了多久,忽聽這麽一聲喚,千百年來難得熱一次的臉頰立馬褪去紅暈,揚聲道:“本……姑娘名喚沈璃!你再敢用喚牲畜的聲音叫我一次試試!”她一扭頭,卻見行雲端著一盤菜站在廳前,斜陽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不知為何,他神情有一絲怔愣。

沈璃奇怪地打量他,行雲一眨眼,倏地回過神來,再次拉扯出唇邊的笑,道:“沈璃,吃飯了。”

這話一出,又換沈璃愣了愣,她聽過“王爺,用膳了”,聽過“沈璃!與我來戰!”這樣的言語,但從來沒人試過另一種搭配,把她的名字和那麽日常的三個字連在一起,竟奇怪地讓她……有種找到家的感覺。

沈璃甩了甩腦袋,邁步走向行雲:“臘肉若是做毀了,你就得再賠一塊。”

行雲低笑:“若是做得太好吃了又該如何?你賠我一塊?”

沈璃一琢磨:“若是好吃,以後你就當我的廚子好了。”

行雲一愣,淺笑不語。

一個能把饅頭做得美味的人,做的臘肉豈會難吃,這結果便是第二天行雲欲去郊外野山上采野山參的時候,沈璃死活不讓,把兩塊石頭大的金子往他衣服裏塞。“買肉!”沈璃如是要求,但拿兩塊這麽大的金子去買肉,隻怕他立馬便會被抓進官府吧?行雲不肯,推托之時,忽聽叩門聲響。沈璃眉頭一皺,將兩塊金子一扔,金子一落地,那金燦燦的光芒便褪去,金子變成了石頭。

行雲要去開門,沈璃將他一攔:“我去。”也不聽行雲說什麽,她上前兩步拉開門。

門外是兩個身著青衣的侍衛,佩大刀,戴青玉佩,兩人看了沈璃一眼,抱拳鞠躬。“叨擾,我家主子今晚欲前來拜訪二位,還請二位在家等候一天,我等也將在貴府布置一番……”

“為何他要來我們便要接待?”沈璃皺眉,“今天沒空,讓他回去等著,有空了叫他。”言罷便要關門。

兩名青衣侍衛哪裏受過這般待遇,登時一愣,雙雙伸手欲撐住門,哪承想這女子動作看似輕巧,待他倆欲往裏推的時候,卻有股大力自門後傳來,將兩人震得往後一退。他們對視一眼,正打算動真格的,那快關上的門卻又倏地打開,換了個青衣白裳的男子笑眯眯地站在門口,他將那女子擋在身後,對兩名青衣侍衛道:“你們要來布置?甚好,進來吧。”他讓開一步,合作的態度讓兩人狐疑地皺眉,但他們還是跨了進去。

行雲將他們領到廚房,往梁上一指:“你們看,這上麵可髒了,得清潔一下,抹布在灶台下麵。”“這裏就交給你啦。”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然後又領著另外一人走到廳裏,“這裏也有許久沒打掃了,正好幫我弄幹淨,晚上好宴請你們主子。”

他給兩人安排好工作,自己將背簍一背。“沈璃監工,我采了參就回來。”

院門關上,掩住行雲的背影,留沈璃抽搐著嘴角,這家夥……簡直奇怪得讓人無法理解!

至夜,前院。

行雲煮了一壺茶,放在院中石桌上,看著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院子,他很是滿意。外麵有重重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沈璃抱著手站在院門口,神色不悅。行雲對著她笑道:“好歹也是要見一國皇太子,為何卻哭喪著臉?”

“誰哭喪著臉了?”沈璃道,“不過是已經預見了那個皇太子的德行,什麽樣的主子養什麽樣的屬下,來了兩撥人都如此傲慢無禮,你覺得主子會好到哪裏去?”

行雲笑著抿了口茶,沒說話。

一頂繁複的轎子在門前停下,寬大的轎身幾乎將小巷撐滿。身著紅綢黃緞的人從轎子上緩步走下,沈璃眯著眼打量他,一雙丹鳳眼,一張櫻紅唇,不過這快胖成球的身材是怎麽回事?

皇太子進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門口的沈璃,然後挪動身子往院裏走,他身後的隨從欲跟,沈璃一伸手:“桌上隻有一個茶杯,隻請一人。”一名青衣侍衛立即把手摁在刀柄上,圓潤的皇太子卻擺了擺手:“外麵候著。”

沈璃挑眉,看起來倒是一副大度的樣子。

大門掩上,院裏看似隻有行雲、沈璃與皇太子三人,但在場三人都知道,在今天“布置”的時候,這屋子裏已多了太多藏人的地方。

皇太子在石椅上坐下:“見公子一麵著實不易啊。”

行雲淺笑:“還是比見皇太子容易點。”

沈璃自幼長在魔界,魔界尚武,不管是官是民,為人都豪爽耿直。她也是如此,最煩別人與她打官腔,也不愛見別人客套,沈璃往廚房裏一鑽,在鍋裏盆裏到處找起吃的來。

“聽聞公子能通鬼神、知未來,吾心感好奇便來看看,欲求一卦,不知公子給占還是不給占?”

“不占。”

聽他如此果斷拒絕,皇太子臉色一沉,行雲隻當看不見。“我並非他意,隻是不愛行占卜之事,也並非通鬼神之人。皇太子若有疑惑,還請另尋他法。”

“嗬。”皇太子冷笑,“公子無非是想抬抬身價罷了,成,你若能算中我心中之事,我允你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待我登基之後,奉你為國師也不是不可。”

行雲搖頭:“不占。”

“公子莫要不識抬舉。”皇太子左右一打量,“今日我要踏平你這小院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行雲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麽事,輕聲笑了出來:“皇太子如此大費周章地過來,不過是想知道自己何時能登基罷了,但天子壽命關乎國運,不是在下不肯算,而是確實算不出來。皇太子今日要踏平此處,我看不易,不過,你若要坐平此處,倒還是有幾分可能。”

皇太子臉色一變,拍桌而起,大喊:“好大的狗膽!”

沈璃自廚房往院裏一瞅,隻見一名青衣侍衛不知從何處躥出,將一把利劍架在行雲脖子上,皇太子怒極,竟將麵前那壺熱茶往行雲身上一潑,行雲欲躲,卻被身後的人製住動作,熱茶霎時潑了他滿身。

沈璃聽見行雲一聲悶哼,想來是燙得厲害。她瞳孔一縮,心底一股邪火躥起,正欲出門,另外兩名青衣侍衛卻落在沈璃跟前,拔劍出鞘。沈璃一聲冷笑,一腳踹開跟前一人,直將那人踹飛出去,撞上行雲背後那名青衣侍衛,兩人摔作一堆。攔在沈璃麵前的另一人見狀,一劍刺來,沈璃卻伸手一握,徑直抓住劍刃,手掌收緊,那精鋼劍被她輕輕一捏,像紙一般皺了起來。青衣侍衛驚駭得倒抽冷氣。

沈璃甩了他的劍,也不理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晃到牆角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手臂一甩便潑了出去,涼水如箭,潑在皇太子身上,力道竟大得將他的身體打下石椅,令他狼狽地滾了一身的泥。“哎……哎喲……”皇太子渾身濕透,頭發狼狽地貼滿了肉臉。

沈璃這些動作不過是在瞬息完成,院中一時竟沒有別的人跳出來製止沈璃,像是都被她嚇呆了一般。

沈璃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皇太子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盯著他的丹鳳眼問:“滾,還是死?”她身上煞氣澎湃,眼睛在黑夜中隱隱泛出駭人的紅光。

“大……大膽妖孽……”太子嚇得渾身抽搐,故作淡定地說出這幾字,但見沈璃眼中紅光更甚,他立馬道:“走,走!”

沈璃拽著他的衣領,將他拖到門口,拉開院門扔到院子外麵,金貴的皇太子立時被眾人接住,有侍衛拔刀出鞘,沈璃一聲冷笑,隻盯著皇太子道:“看來你們是想死在這裏。”

皇太子連滾帶爬地鑽進轎子裏,大喊:“走!還不快走!你們這群廢物!”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小院又恢複寂靜,沈璃沒好氣地關上門,但見行雲正用涼了的濕衣裳捂著自己的臉,然後又望著一院子濕淋淋的地歎氣,沈璃心中莫名一火:“你是傻嗎?平日裏看起來高深莫測,怎麽在別人麵前就隻有挨欺負的份兒!”

行雲望著氣呼呼的沈璃,輕輕一笑:“我沒你厲害,也沒你想的那麽厲害。”他不過是個凡人而已,逃不脫生老病死,也離不開這俗世紅塵。

看著他臉上被燙出的紅印和略微蒼白的唇色,沈璃忽覺喉頭一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是啊,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這麽點溫度的水都能將他燙傷,一旦有學武之人製住他,他便半分也動不了,能知天命讓他看起來好似無所不能,但離開那個能力,他隻是血肉之軀,也會輕易地死掉。

那……他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活得這麽淡定!

沈璃一聲歎息,往石椅上一坐,沉默了半晌,撇過頭,含糊不清地問道:“今天,我這麽做,是不是讓事情變得糟糕……給你添麻煩了?”

雖然她揍人揍得很爽快……但碧蒼王能在惹事後醒悟,明白自己惹了麻煩,這要是傳回魔界,不知多少人又得驚歎。

“是也不是,左右這婁子是我自己捅的,你不過是讓它破得更大了一些。”

沈璃好奇:“你到底與他說什麽了?”

行雲笑望她道:“大致歸納一下,可以這樣說,他讓我做他的人,我不允;他威脅我要踏平此處,我笑他隻能坐平此處;他惱我笑他身材,便動手,而後又讓你給揍了回去。”行雲無奈地搖頭:“看來說人身材實在是大忌。”

沈璃心道:“活該!你嘴賤啊……”

行雲唇邊的笑忽然微微一斂:“此人固執傲慢,又時時盼著自己父親、兄弟早些死去,若將國家交給這種人,隻怕天下難安。”他仰頭望天上的星星,看了半晌道:“天下怕是要易主。”

沈璃奇怪:“你不是不喜歡占卜算命、預知未來嗎?”

“這不是占卜。事關國運,我便是想算也算不出什麽來。”行雲起身回屋,聲音遠遠地傳來,“他的品性是我看出來的,至於未來……卻可以讓它慢慢往那個方向發展。”

又說得這麽高深莫測,沈璃撇嘴,她已經摸不清這人到底是強大還是弱小了。

“沈璃,幫我提點水來,我要熬藥膏。不好好處理,我可要破相了。”

沈璃咬牙:“使喚人倒是高手。”話音一頓,她才反應過來似的揚聲道:“我為什麽得幫你的忙啊?”皇太子也好,提水也罷,這都是他的事,為何現在她都摻和進來了?她現在該考慮的明明就隻有‘什麽時候離開這裏’這一件事而已啊!

廚房裏忽然傳來兩聲悶咳,沈璃惱怒的表情微微一斂,隻歎息了一聲,便乖乖地走到水缸前舀了一桶水拎到廚房去。“自己回去躺著。”沈璃將行雲從灶台邊擠開,“我來弄。”

行雲一怔,在旁邊站著沒動,見沈璃將藥罐子鼓搗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問他:“藥膏……怎麽弄?”

行雲低低一笑:“還是我來吧。”

沈璃幫不上忙,隻能在一旁站著,靜靜地看著行雲搗藥,難得安靜地與他相處。看了許久,在行雲藥都快熬好時,沈璃忽然道:“今日我若是不在,你待如何?明明禁不住打,卻還要裝成一副什麽都行的樣子。”

“你若是不在,我自然就不會那麽猖狂。”行雲一邊攪拌罐裏的藥,一邊道,“可你不是在嘛。”他說得自然,聽得沈璃微微一愣,他卻看也不看沈璃一眼,繼續笑道:“你比我還猖狂許多啊,襯得我那麽隨和。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氣,便令人歎服。十分帥氣。”

帥……帥氣……

何曾有男子這般直接誇過沈璃,她生氣時渾身散出的凶煞之氣,有時甚至讓魔君都覺得無奈,誰會來誇獎那樣的她。

沈璃愣愣地望著行雲微笑的側顏,雖然他臉上還有被燙紅的痕跡,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容貌,也不影響他撩動沈璃的心弦。

“……你把那塊布遞我一下,罐子太燙,拿不起來。”行雲似乎說了什麽話,沈璃恍神間隻聽見了後麵幾個字,她的腦子還處在因為悸動而有幾分迷糊的狀態,察覺到行雲要轉頭看她,沈璃立馬移開了眼神,伸手便去拿藥罐。行雲還沒來得及阻止,她握著滾燙的藥罐把手,已經把裏麵的藥都倒進了盆裏。

直到放下藥罐,沈璃才反應過來掌心有點灼痛。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把掌心在身上胡亂抹了兩下。“給,藥倒好了。”

行雲看得愣神,但看見沈璃像小孩一樣把手藏在背後抹,歎息道:“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還真將自己當男人使了嗎……”他輕輕拽出沈璃藏在背後的手,借著燈光仔細打量了一番,手掌和指腹燙得有些紅腫,但若換成平常人,這手怕已燙壞了吧。他道:“男人的手也不是你這麽使的……這燙傷的藥膏待我做好之後,正好可以一起敷。”

被行雲握住手腕,感覺有些奇怪,沈璃不自在地抽開手,些許慌亂之間,她隨意揀了個話題道:“昨天,我就說你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弟子,你都計較得拿臘肉來氣我,這下你在那皇太子手裏受了兩次傷,怎麽沒見你生氣?你是覺得我好欺負一些嗎?”

“你怎知我不生氣?”行雲將藥渣濾出來碾碎,“隻是收拾人這事,是最著不得急的。”

沈璃一愣,望他:“你?收拾皇太子?”

行雲淺笑:“我約莫是不行的,但借刀殺人卻可以試試。沈璃,明天陪我出門吧。”

“哦……嗯?等等,為什麽你讓我陪我就得陪!”

為什麽讓沈璃陪,自是因為鬧了那麽一出,這之後的日子裏怎會沒有殺手在身邊潛伏。皇太子受了氣,豈有不找回來的道理,然而他前來占卜問卦的事自是不會讓皇帝知道,所以要殺掉沈璃和行雲隻會在暗地裏動手。

而昨天眾人有目共睹,行雲不會武功的,隻有沈璃才是最大的威脅,皇太子派來的殺手不是傻子,他們自會挑行雲落單時下手。至於之後能不能對付沈璃——先取了一人性命交差再說。

行雲豈會想不通這之間的關節,自然得時時刻刻拉著沈璃一路走。

然而,當沈璃看見門楣上那幾個字時,眉頭一皺:“睿王府?”

行雲點頭:“皇帝有七子,皇太子為嫡長,這睿王是庶出的長子,可他母妃如今榮寵正盛,其背後更是有冗雜的世家力量根植朝堂,若要論誰能與皇太子相抗,唯有他了。”

沈璃聽得怔愣:“你平時看似淡泊,這些事倒知道得清楚。”

“昨晚之前,我確實一點不知。”行雲淺笑,“不過要收拾人,總得做點準備才是。”行雲話音剛落,忽聽街拐角處傳來鞭響,這是清道的聲音,鞭響至府門轉角處便停住,不一會兒,一駕馬車在侍衛的護送下慢慢駛來,行雲緩步走上前,揚聲道:“方士行雲求見睿王!”

馬車裏沉默了一會兒:“方士?”沙啞的聲音不太好聽,他像是冷笑了兩聲:“好大膽的方士,你可知今上最厭惡的便是爾等這些招搖撞騙、妖言惑眾之人,本王亦然。”

行雲一笑:“如此,殿下可叫我謀士。在下有一計欲獻於殿下,可助殿下成謀略之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王為何信你?”

“昨夜皇太子欲尋此計而未得……”行雲一句話說一半,便笑道,“殿下若有心,不妨入府再談。”

馬車簾子掀開,一名身著絳紫色錦服的男子自車中踏出,他身姿英挺,隻是麵部不知被什麽東西劃過,一道傷疤從左側額頭一直延伸至嘴角,看起來猙獰可怖。

沈璃心道,這當今皇帝必是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都報應到兒子身上來了……

睿王將行雲上下一打量,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沈璃,聲音沙啞地說:“把他們帶去後院。”

王府自是極大的,亭台樓閣一樣不少。沈璃長在魔界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毗鄰墟天淵,傳聞墟天淵中鎮壓的盡是一些作惡多端的惡鬼妖獸,常年煞氣四溢,溢得魔界四處霧瘴,終年不見天日,便是魔君府裏也沒有生過一根草,更別提這滿院子的花和一湖波光瀲灩的水了。此處大是大,光一個側廳便要比行雲的小院大上許多;美也極美,雕梁畫棟看得人目不暇接。但沈璃偏就不喜歡這裏,四處皆透著一股死氣與壓抑,並非景不好,而是太過刻意勾勒出的景將屋子裏的人心都掩蓋起來,比不上行雲的小院自然舒心,甚至比不上魔界荒地的自由自在。

跟著府中下人行至一處花園,亭台中,睿王已換好了衣物坐在那裏觀景。行雲與睿王見過禮,打了兩句官腔便聊起朝堂政事,沈璃聽得犯困,尿遁逃走。其時,睿王已與行雲聊起勁了,哪兒還有工夫管她。

離開後院,沈璃輕而易舉地甩掉幾個引路的奴仆,自己大搖大擺地逛起王府來。

池塘小荷方露角,沈璃看得動心,將身子探出白玉石欄,便要去將那花苞摘下,忽聞背後一女子驚呼:“你做什麽?別動我的荷花!”

沈璃聞言收手,側身欲看背後是誰,不料一個身影竟在她側身的時候往前撲來,這廊橋護欄本就矮,那女子這麽一撲,大半個身子都衝了出去,沈璃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帶,將她往回拉,但不料力道一下沒控製住,竟是“刺啦”一聲將她腰帶給扯斷了。

女子繁複的衣裙散開,裏麵的褻褲也險些掉下來,她又是一聲驚呼,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衣服拎住,可拎了上麵顧不了下麵,心中一急,隻好蹲在地上把腦袋抱住。

姑娘好聰明!這樣丟了什麽也不會丟臉了!

沈璃心中感歎,但手中握著那塊撕下來的碎布還是有點尷尬:“抱歉……我沒想到你這衣服這麽……呃,這麽脆。”

聞言,姑娘悄悄從手臂裏抬起頭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沈璃:“你是女人?”

沈璃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很不明顯嗎?”

沈璃恢複了幾成法力,平日待在行雲的小院裏便沒有講究,一直穿著行雲那身髒衣服,左右她上戰場的衣服都比那髒十倍不止,所以她也就懶得換了,但今日要出門,行雲還特地要為她找件好點的衣裳,可翻了許久也沒翻出一件合適的來,沈璃一琢磨,幹脆一拍手,將素日的裝扮變了出來,束發深衣,英俊有餘而纖柔不足。是以從背影上看,倒更像是個男子。

粉衣姑娘臉頰一紅,搖了搖頭,聲音軟軟的:“還是挺明顯的,隻是從後麵看不見。”

從後麵看見了那才奇怪好吧……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沈璃見這姑娘膚如凝脂,眉如遠山,一雙桃花眼水靈靈地勾人,一時竟忍不住起了調戲之心,她倏地伸手拽了一下粉衣姑娘的衣裙,姑娘的臉頰紅得更厲害,蹲著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沈璃覺得好玩,又拽了她兩下,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求道:“姑……姑娘別玩……你若好心,便幫我尋根腰帶來吧,我這樣……沒法起來走路。”

“腰帶,我這裏有啊。”說著沈璃便站起來解腰帶,她這衣裳,外麵的束腰紫帶裝飾作用大過實際作用,衣服內裏還有一根細腰帶係著下身衣物,她欲拿外麵的紫色束腰給姑娘救急,但那姑娘卻忙伸手捂眼道:“使不得使不得!”

“沒事,我這裏麵還有……”沈璃話未說完,忽聽一聲驚呼:“賊子大膽!竟敢在睿王府放肆!”

其時,沈璃站著解腰帶,姑娘蹲著捂眼,從背後看起來倒是一副沈璃要強迫人家的樣子。可沈璃卻不知這場景有何不對,她往後一看,兩名家丁打扮的人正急急往這邊奔來,粉衣姑娘蹲在地上又急急地衝他們擺手:“別過來別過來!”

兩名家丁腳步一頓。“大膽小賊!竟敢挾持小荷姑娘!”

沈璃抽了抽嘴角:“不……”不等她說完,一名家丁已跑走,看樣子是去喊人了。沈璃心道糟糕,這姑娘褻褲掉了,待那人叫來一堆侍衛,難不成要一堆壯漢圍著看嗎……凡人女子對清譽看得重,這是要將她看死啊……

沈璃揉了揉額頭,轉頭對小荷道:“不如我先帶你走。”

小荷已急出了一頭冷汗。“去……去哪兒?”

沈璃思量之間,那家丁已引著一隊侍衛走了過來。沈璃歎息,小荷拽著她的衣擺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當今之計,隻有遁地而走。”

“燉什麽?”

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低沉沙啞的訓斥:“吵什麽!”

小荷麵上一喜,可想到如今這個狀況,愣是咬住嘴唇沒說話,她拽著沈璃的衣擺,往沈璃身後挪了幾步。沈璃往人群外一瞅,但見睿王與行雲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行雲遠遠地望了她一眼,一聲歎息。他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不過一會兒沒看見你,怎麽又惹出事來了。”

睿王走近,打量了沈璃一眼,目光一轉,又落在蹲在地上的小荷身上。他眉頭一皺,聲音卻忽而柔和下來:“怎麽了?”小荷拽著沈璃的衣擺不說話,沈璃歎息:“先讓你這府裏的侍衛們退開吧。”小荷附和地點頭。

睿王揮了揮手,眾人散去。察覺到小荷鬆開了手,沈璃立即挪到一邊,輕咳了兩聲,她還沒說話,便見睿王彎下身子,將耳朵放在小荷唇邊,小荷輕聲對他說了幾句,睿王一怔,唇角竟有弧度揚起,笑容柔和了他臉上的傷疤。他脫下外衣,蓋在小荷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將走之時,他忽而轉頭對行雲道:“公子不如在小王府中住下。”不過這麽一會兒的交談,睿王言語間已對行雲客氣了許多。這句話的含義更是直接對行雲提出庇護。

沈璃一琢磨,也成,讓行雲在睿王府住下,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哪承想行雲卻搖頭道:“多謝睿王好意,隻是今日我獻計於睿王,便是求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小院中,而且,我若住進來,怕是會給睿王帶來些許不便。今日在下就先告辭了。”

睿王也不強留,點點頭,讓行雲自行離去。

“你倒真是片刻也不得消停。”待人走後,行雲上前數落沈璃,沈璃卻難得沒有與他嗆聲,反而望著睿王離去的方向皺眉深思。行雲看了她一會兒。“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沈璃挑眉:“不,我隻是奇怪,一國皇子為何要豢養妖靈。”

行雲微怔,沈璃擺手:“算了,也不關我的事。”她一轉頭,盯著行雲道:“倒是你,為何不順勢留在王府中?你這樣……”讓她怎麽走。沈璃話沒出口,行雲拍了拍她的腦袋:“別吵了,睿王大方,給了我一些銀錢,今天去買肉吃吧。”

沈璃動了動嘴角,終是沒有說話,罷了,看在這麽多天相處的分兒上,就再護他幾天吧。

熏香嫋嫋,窗戶掩得死緊,牆壁四周都貼上了避邪的符紙。皇太子坐在檀木桌後,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青玉佛珠被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瓷杯一顫,水紋顫動,跪於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言。“這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士在哪兒?”

“回皇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

皇太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麽能耐。”

小院中的葡萄葉隨風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葡萄了。行雲做的東西那麽好吃,他種的果樹結的果子應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要在三天之內走掉,不管行雲這裏到時候變成什麽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皇太子的威脅尚能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兒是一個凡人應付得了的。

“撲通”一聲響,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雲正在費力地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從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麽一般,嘴唇輕動,念念有詞。沈璃鮮少見到他如此認真的表情,不由得一時看呆了,心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

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麽著急離開,她就可以……

可以……什麽?

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裏到底在期盼些什麽啊……

“沈璃。”一聲呼喚自前院傳來,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子裏紛雜的思緒,往前院走去。

前院之前散亂放著的零星石頭都已經被重新排列過,行雲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過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

“那邊牆角。”行雲一指,看著沈璃輕而易舉地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裏的陣法被我改成了極凶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法尤其厲害,你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

沈璃知道行雲在這方麵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不過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法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麽凶陣來,再凶煞的陣法,還能凶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隻將行雲這話當耳旁風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換了話題問道:“怎麽突然改了陣法?”

行雲一笑:“還不是為了你我能睡個好覺嘛。”

像是故意要和行雲的話作對似的,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地響起此起彼伏的念經聲,行雲在裏屋用被子捂住耳朵歎息:“沒料到他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他還沒念叨完,從隱隱約約鑽進耳朵的念經聲中,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雲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廳裏。

沈璃變回人後,便一直睡在廳裏臨時用條凳搭成的**,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穩地躺在窄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

而今天沈璃沒有躺在條凳上。行雲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裏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凶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麵無血色地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像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讓人無奈。

就在行雲歎息的時候,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流下兩道血水,觸目驚心,偏生她的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絲顫動。行雲知道這陣法並不會傷人性命,它隻會觸發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像沈璃這樣死撐,陣法中的力量便會越發強盛,行雲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凶陣中硬撐這麽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生什麽事……

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一般,行雲竟沒按捺得住心裏的衝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布下的凶陣之中。

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拳頭倏地鬆開,身體慢慢倒下。行雲閉眼,微微調整了呼吸,繼續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麵便如同一個夢,不複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裏,臉上也隻有兩道血痕。

沈璃沒有行雲那般定力,她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消失於赤紅的熔岩之中,那些驍勇善戰的將士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音冰冷:“這兒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

“沈璃。”一聲輕淺的呼喚仿佛自極遠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麵,“醒過來。”

誰在叫她……

沈璃的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都是假的,沒事了。”

那些紛亂的赤紅畫麵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念經的聲音,行雲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往裏麵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

眼睛被吹得幹澀不已,沈璃忍耐著閉上眼。行雲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扒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頭躲開。“別吹了。”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快瞎了。”

行雲笑道:“這不先幫你把噩夢吹跑了嘛。”他將沈璃另一隻手一拽,“總之,先離開這個凶陣吧。”

沈璃被他牽著走,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地怔了一會兒,這個凶陣,當真如此厲害嗎……她抬頭望著行雲的背影,失神地問道:“因為你是布陣者,所以凶陣不會傷害你嗎?”

“不會傷害我?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麽會認人呢。”行雲的聲音淡淡的,“不過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機可乘罷了。”

心無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嚐不是心無所念呢。行雲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和他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讓人覺得安心呢。

行雲一言不發地拉著沈璃走到廳裏,隻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麵。

“這些人怎麽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

“等天亮之後,把他們拖出去便可。”

“外麵念經的和尚呢?”

行雲沉吟,忽然,念經的聲音一停。“都是廢物!”外麵一個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緊接著,一支燃燒的箭猛地自屋外射進來,紮在屋簷上,木製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一般,無數的箭從外麵射進屋來。

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嗎?”

行雲沒有應聲,扭頭往後院一看,那裏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凶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這小院裏的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雲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麽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裏,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隻會對付他一人,卻沒想到,王公貴族竟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

“是我考慮得不周全,害了旁人。”

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會愧疚?”

行雲淺笑不語,隻是唇角的弧度有些勉強。沈璃挪開目光,將臉上的血痕胡亂一抹,邁出兩步,聲音微沉:“我最後幫你一次,今天這院落燒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該走了。”

沈璃腳下用力,徑直撞破屋頂,躍入空中,手中銀槍在空中劃出四道痕跡,她一聲喝,四道銀光落下,行雲的小院四周院牆轟然坍塌,與周圍的房子隔出了兩尺來寬的距離。今夜無風,這裏的火燒不到別人家了。

沈璃身形一閃,落在院中,此時沒了院牆的阻隔,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外麵的人,數十名侍衛握著弓,顫抖著往後退,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盯著她。

沈璃毫不客氣把地上暈倒的五人盡數踢出去,讓侍衛們接了個滿懷。“本王今日不想見血。都滾吧。”

青年雙眼一眯,正要開口,他身旁立即有侍衛阻攔道:“苻生大人,小心,這妖孽厲害……”

皇太子不放心,竟是將自己的親信也派了過來。苻生聞言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稱王,你這妖孽何以為王!”

沈璃的笑卻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言罷她銀槍一揮,銀光劃過,眾人隻覺腰間一鬆,佩的刀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而與他們的刀一起落下的還有眾人的腰帶與褲子。眾人一慌,手忙腳亂地提褲子。

沈璃勾唇一笑,唇角弧度還沒變大,背後就有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行雲語帶歎息:“別看,多髒。”

沈璃一愣,任由溫熱的手掌覆在臉上,她一時竟忘了嗬斥他放開。不管沈璃這些日子在行雲麵前做過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方式將她當一個姑娘家在對待,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女子……

眾人見此景,忙撿了刀拎著褲子跑了,苻生腰間的帶子似與別人不一樣,他神色未顯半絲窘迫,反而暗含幾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發聲刁難,轉身離去,唯餘燒得火光衝天的屋子和院前過於淡然的兩人。

沈璃收了銀槍,卻沒有撥開行雲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過,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

然後她就該離開了。

“嗯。”行雲應了一聲,放開沈璃,卻望著大火道:“再等等吧。”

沈璃側頭望向行雲,見他瞳孔中映著熊熊烈火,唇角難得沒有了弧度。她恍然憶起行雲昨日對睿王說的話,他是想守住這個小院,因為這裏是他的家,而他的容身之處如今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會好受。

沈璃拳頭一緊,若是可以,她想向那皇太子討回這一筆賬,隻是她如今在此處動用了法力,魔界追兵隻怕不日便會殺來,她不能繼續逗留了。沈璃望著漸漸化為灰燼的小院。她知道在這裏的日子確實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心裏這種從未有過的堵塞感,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竟是在琢磨這個?”

“不然……還能琢磨什麽?”

沈璃深呼吸,拽著行雲的衣領,疾步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