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邊是蒼生,一邊是你

南天門前,氣氛凝重,仙人們齊刷刷地跪了一片,行止也未開口讓他們起來,隻抱著沈璃,笑道:“三界疾苦我知,蒼生不易我也知,隻是行止如今還未危害蒼生吧?眾仙家以未曾發生的事論行止的罪,實在不該。”

有心急的仙人抬起頭來,微怒道:“神君前些日子在下界以止水術冰封東海十天十夜,違逆天道,以致神體受損,天外天已有所鬆動,瓦石覆下,穿九重天而過,落入下界,雖未傷人,卻已至萬頃山林被毀,連綿大火在人界山中燒了整整半月!連累數百山神土地連日施法滅火,敢問神君,此事可否論罪?”

冰封東海十天十夜!

沈璃愕然,他當時真失去理智了不成!

行止沉默了半晌:“此事是我的過錯,理當論罪。”

那仙人又道:“想來神君也並非時時能控製住自己情緒,這一次便罷,好歹是讓人勸住了。下一次會不會又出甚意外?神君今日尋回碧蒼王,且將她帶走,豈非懸一禍患於三界之頂?敢問神君,讓蒼生如何能安!”

行止目光微涼,天君見狀,忙道:“神君休怪,勿元仙君素日便是這火爆脾性,說話太衝,望神君息怒,隻是神君……勿元仙君說得並非沒有道理,還望神君三思。”天君一開口,跪著的百官便也跟著道:“望神君三思。”

沈璃便與他們一同望著行止,行止望著眾人,聲色薄涼:“此事,乃是我的過錯,與碧蒼王沈璃無半分幹係。還望眾仙家不要胡亂指摘。再者,行止有錯,但隻錯在妄動神力,違逆天道,並非錯在心屬一人。”

此話一出,眾仙人立時有些不滿,聽行止這話,他這是打算一意孤行啊!

果然,行止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議論一般,雙眸盯著天君,語氣果決,道:“此次天外天鬆動,稍後我自有補救之法。人界山林燒毀,我也願承擔責任。唯獨沈璃之事,我一步也不會退。”他垂下眼眸,看著懷裏愣愣看著他的沈璃,一瞬間,有些不由自主地讓眼神柔和了下來:“且不論你們,便是她,也不能說不。”

簡直霸道得蠻不講理。

“若有不服者,”行止抬頭,勾唇一笑,“借碧蒼王的話‘盡管來戰’。”

嘈雜盡消,一片寂靜。

行止便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將沈璃帶回天外天,無人敢攔。

天外天上,星辰漫天,神明居住的地方沉澱著萬年不破的肅然與安寧。

行止把沈璃放在他自己的**,給她蓋好被子之後,望著她,難得苦笑抱怨:“動不動就拿三界蒼生來逼我,這三界,有何人受桎梏如我?”

沈璃直勾勾地盯著他,行止會意,指尖稍稍一動,沈璃喉頭一鬆,她開口道:“你立於最高處,受蒼生愛戴,得天之大力,這三界,又有何人受供奉如你?”沈璃道:“哪兒有便宜都讓你占了的事。”

行止一笑:“我不過是抱怨一兩句罷了,這也能討得你教訓。”

沈璃看了他一會兒,正色道:“在魔界,我未曾幹過粗活重活,吃的東西,穿的衣裳,皆是人家供上來的,我沒有別的本事,唯獨武力強大,能讓人家繼續供著我的理由好似隻有靠出賣武力,護得魔界平安。讓幹了粗活重活、心甘情願供著我的人,安生地活下去。”沈璃一頓:“行止神君,或許每個人都有生而該做的事。這是責任,也是使命。”

行止看著她,唇邊的弧度沒有落下,但眼中的光彩卻微微暗淡下來:“你以為我不知曉這個道理嗎?”

沈璃閉了閉眼,清理了眼底所有情緒。“我喜歡你,比任何人都渴望與你在一起,想在那個小院裏,坐在葡萄藤下,曬曬太陽,吹吹小風。我那麽喜歡你,恨不能把自己的血肉全都融到你的身體裏去,恨不能每時每刻都與你呼吸交纏。行止,你不知道,沈璃有時候,因為喜歡你,都快變成連自己也不認識的模樣了。”她每一個字說得都那麽認真,但每一個字都被她刻意剝離了情緒,“我知道我此生再不可能如此深愛一人,但是,我也更明白,感情並不是我活著的全部理由。”

“我還有非做不可的事,而你也有非承擔不可的責任。所以,行止……”

“不是全部理由,那至少是你活下去的其中一個理由。”行止打斷沈璃的話,他笑著,摸了摸沈璃的頭,“對我來說這便夠了。”

他起身欲離開,並不想再聽沈璃說下去,隻強勢道:“我的責任我自會承擔,而你非做不可的事,我也會替你完成。所以你不用再琢磨使命、責任這些東西,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

“你若什麽都幫我做了,那還要我來幹嗎?”沈璃微微動怒,行止的聲音也涼了下來:“你法力未恢複,什麽事情也做不了,先乖乖躺在這裏,養好身體後,再談其他。”

“我法力恢複後,你便將我的銀槍還我,然後放我回魔界?”

行止一默:“不放。”

“豈有此理!”沈璃向來吃軟不吃硬,見行止如此專橫,頓時大怒,“我做什麽為何要你來同意?我……”

“我會心疼。”行止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會心疼你。”沈璃一怔,奓開的毛立時像蔫了一般被順了下來,行止接著道,“所以,那些危險的事情都交由我,你隻需好好待著,我便自能安好。”

沈璃神色一軟,微帶歎息:“行止……沈璃並非供人把玩的雀鳥,不能囚在牢籠裏。”

行止離開的腳步一頓,回頭望了沈璃一眼:“你如此一說……”他手一揮,數十根冰柱自地中冒出,直插屋頂,將他睡榻之處硬生生變成了一個囚籠,把沈璃囚在其中。看著沈璃愕然的目光,行止一笑:“左右你也是生氣,這樣卻能讓我安心一些。”他指尖一動,讓沈璃行動恢複至自如狀態。“飯食我待會兒會送來。”

當……當真是個混賬東西!

行止打算一意孤行到底。沈璃被囚了三天,行止每日都送來飯食,但其餘時間他都很忙,連話也不能陪沈璃多說兩句,轉身便要走。沈璃知道,他要將整個天外天走一遍,看看還有沒有哪裏鬆動了。沒有行止在旁,沈璃倒也能安心打坐,調整體內氣息。天外天靈氣充裕,給了沈璃意外的幫助,不過三天時間,沈璃身體裏的法力便恢複了六七成。而且這六七成的法力比以前精純不少,這真是讓沈璃欣喜不已,但一直被關在囚籠之中,讓她空有一身武力卻無處施展。

想到她走時魔界的狀況,沈璃有些歎息,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魔君的傷有沒有好,都城壞掉的防備壁壘是否修好,噓噓和肉丫在王府裏生活得如何,先前知道她的‘死訊’,他們必定極為傷心,如今她被行止找到的消息應當傳回了魔界,他們應該心下稍安,但是見不到麵,始終還是心有牽掛吧……

沈璃又是一歎,卻聽一串略帶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而來。

不是行止,行止從來都是不疾不徐的。沈璃眉頭一皺,登時戒備起來。

女子綽約的身姿闖入沈璃眼眸,幽蘭走得氣喘籲籲,終於看見沈璃,她臉上一喜,但見沈璃身前立著的數十根冰柱,臉色又是一白。沈璃皺眉看她:“你來作甚?”

幽蘭兩步上前,對沈璃道:“天君欲對你動手,我來帶你走。”

沈璃奇怪,皺眉不動,幽蘭見狀,又上前兩步道:“昨日我不經意路過天君寢殿,但聞他與幾名武將相商,今日設計引行止神君去下界,而後讓人上天外天喂你吃腹心丹。”

“那是什麽東西?”

“此藥能令服食者魂飛魄散,但身體卻完好無損,且它在服食者死後會占有這具身體,並按照主人的指示來行動,天君想將你殺掉,然後把你的身體變成傀儡。”幽蘭急道,“算算時間,他們應當快來了,但……這……這冰柱該如何是好!”

沈璃一默:“我有兩個疑問:其一,天外天不是有結界嗎,你們如何上得來?其二,我為何要信你?”

“天界帝王一脈有上古時期神明所許的通往天外天的資格。那幾位將軍皆是我叔父,與我一樣有帝王血,所以能上得了天外天。至於為何信我……”幽蘭一頓,倏爾垂了眉目,“王爺,若你看過神君那副樣子,便不會再有如果你不在,他就會好起來的想法了。我隻是……不想讓情況變得更糟。”

沈璃一默:“勸住他的人,是你?”

“是神君,心死了。”幽蘭目光微哀,她輕輕歎息著閉上眼,似是不忍,“可饒是如此,他還是一日不停地在東海之上徘徊,這世上最接近天的人,就像被上天拋棄了一樣,隻會無望地尋找和等待,不過幸好……”她抬眸看了沈璃一眼,眼底還藏了幾分別樣情緒:“幸好王爺安康。”

沈璃垂眸,回憶起那日海邊相遇,行止的心情,怕是她這一生都難以體會吧……

沈璃深呼吸,道:“你退後。”

幽蘭依言退後,隻見沈璃探手握在其中一根冰柱之上,她掌心霎時躥出一簇烈焰,繞著冰柱而上,但烈焰之後,冰柱隻是稍稍落了幾滴水珠下來,並未融化。沈璃皺眉。幽蘭道:“這必定是神君以止水術凝出來的,尋常火焰根本奈何不了它。”

沈璃一哼:“誰道我這是尋常火焰?”言罷,她握住冰柱,掌心通紅,沉聲一喝,被她握住的那根冰柱霎時冒出白煙,不消片刻,冰柱一軟,沈璃一腳將它踹斷,從縫隙裏擠了出來。

看著掌心冒出的寒氣,沈璃甩了甩手:“這止水術確實有些本事。”便是行止隨手一揮而就的東西就如此難化,若他較了真,那她豈不是得一直被關得死死的。

“走吧。”沈璃道,“天界的將軍尋來都還是小事,若行止回來那便是當真跑不了了。”

與幽蘭一同走到天外天的大殿之中,沈璃鼻尖倏地一動,她驀地側頭一看,登時腳步一頓。

在前方急急帶路的幽蘭聽見沈璃腳步聲漸遠,她回頭一看,見沈璃失神地往大殿中間而去,而在那大殿正中立著一杆紅纓銀槍。幽蘭見過,那是碧蒼王的槍,隻是……這銀槍不是斷了嗎?當初雖聽說行止神君強行將它自魔君手裏要了過來,但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將這槍修好了,還放在天外天的大殿之中。

銀槍與沈璃似有所感應,沈璃每靠近一步,銀槍便發出激動的嗡鳴聲,猶如在恭迎自己的主人。

沈璃在銀槍跟前立了一會兒,細細打量了它許久,倏爾一笑,探手便將槍身握住,如同數萬次與它共赴戰場時一般,銀槍在沈璃手中一轉,殺氣攪動天外天肅靜的空氣,槍尾“鏘”的一聲,插入堅硬的石板之中,卷起的氣流激**而出,撩起殿外幽蘭的發絲與衣袍。

幽蘭愣愣地看著大殿中的女子,見她唇角含笑,手中銀槍嗡鳴,泛著寒光的利刃似乎在吟誦歡歌,沈璃那一身將王之氣刺目得讓人不敢逼視,但也正因如此,才過分美麗。

這才是沈璃。

握著槍,挺直背脊,仿佛天塌了也能靠一己之力頂起來的碧蒼王。

“好夥計,我還以為再無法與你並肩而戰。”沈璃輕撫槍上紅纓,然而感慨之色不過在她臉上出現了一瞬,她便斂了神情,輕聲呢喃道,“日後還是得勞煩你啦。”言罷,銀槍在她手中化為一道光芒,轉而消失不見,她邁步走向幽蘭,步伐愈發堅定。“我們趕快離開。我不想與你們天界的人在這種時候動手。”

幽蘭一愣,連忙帶路。走了一段距離,幽蘭倏地感覺到空氣中有幾絲氣息躁動,看樣子是天界的人找來了。幽蘭回頭望沈璃,有幾分怔然,是她的錯覺嗎?為何她覺得,如今的沈璃好似比先前更敏銳了。

沈璃與幽蘭屏息躲過那幾名將軍,自出口踏入天界。

自上次遭襲之後,天界的戒備確實森嚴了不少,但那些警衛還不足以察覺到幽蘭與沈璃的行蹤,她們直奔南天門而去,途經一處,沈璃往下一望,不經意地問道:“在那之後,天界可是又曾遇襲?”

幽蘭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霎時明了:“王爺不記得了嗎?那是拂容君的住所啊。”

沈璃微怔:“拂容君?他的住所如今為何變成了這樣?”隻見院子不知被什麽東西炸過,地上有一個大坑,院裏的紅花綠草顏色盡褪,像是被什麽東西洗過一般,一片蒼白。

幽蘭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但言語中又有幾分感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小便沒做出什麽值得家人為之驕傲的事情,這一次,在知道魔界的墨方將軍……啊,現在已不能叫將軍了吧。知道那個人死後,我這弟弟有幾分發了狂似的,體內法力爆發,把自己的院子炸了。他法力極純,竟是將花草也盡數淨化。此後他暈了許久,後來又知道了墨方叛變的消息,整個人沉默了不少,也不讓人打理院子,所以才有了你看到的這副模樣。”

沒想到這拂容君還是真心仰慕墨方的,沈璃有幾分驚歎,而且……他的法力竟當真如此純淨,原來此前他誇耀他自己這方麵的能力倒還真不是吹牛。

沈璃也沒有多想其他,隻看了下方一眼,便繼續向前。

行至南天門,幽蘭先與沈璃藏在暗處,幽蘭道:“神君現在應當在人界忙碌,你若要去找他,往東走。”

沈璃搖頭:“我要回魔界。”

幽蘭一怔,隨即明了沈璃的意思,她目光微暗:“我雖不清楚你有什麽堅持,但若可以,幽蘭希望你們可以一起去麵對。”沈璃靜默,幽蘭對沈璃行了個禮,說:“我先去將守門侍衛引開,待尋得機會,王爺請自行離開。”

言罷,幽蘭邁步出去,不知對那兩名守門侍衛說了什麽,引著他們往一個方向走去,不過眨眼的時間,沈璃身影如風,轉瞬便躍下南天門,消失在層層雲海之中。

幽蘭知她離開,並未回頭,目光放得又高又遠:“剛才那邊的動靜好像是我看錯了。”她道:“像一場夢。”

穿過兩界縫隙,再踏到魔界之中,沈璃隻呼吸了一口魔界的空氣便立時皺起了眉頭。

自行止重塑封印之後,墟天淵不再溢出瘴氣,魔界空氣日益幹淨。而今日一嗅,這空氣竟比之前更惡濁。想來也是,行止先前遭天道反噬,由他神力所係的天外天落下瓦石,因他而成的墟天淵自然也不能幸免,想必是封印有所鬆動吧。

魔君此時必定極為頭痛吧……

沈璃轉而想起先前行止與她提到的苻生的目的,那家夥在打墟天淵的主意,苻生若是想破開封印放出妖獸,此時豈不是大好時機!

如此一想,沈璃登時覺得片刻也耽擱不得了,駕雲徑直向魔宮而去,然而未入魔宮,沈璃又頓住了腳步。

沈璃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行止先前的話語,魔君給她的碧海蒼珠,魔君又教她與碧海蒼珠相衝的能力,魔君還有事瞞著她……饒是沈璃心性再如何堅定,在麵對這一係列事情之時,也難免產生了幾分懷疑。

但在她遊移不定之時,忽聞一聲驚呼:“王爺!”

魔界將士的警戒性總是比天界將士要高上許多,豈有任人立在頭上這麽久而不察的道理。沈璃往下一看,是軍中的義晟將軍,因著他的一聲呼喚,所有人皆抬起頭來,看見沈璃,人聲一時嘈雜開來,最後,不知是誰帶的頭,單膝跪下,俯首叩拜,行的是魔界軍中最高禮儀,眾將士皆隨著他放下兵器屈膝於地,俯首一拜,大聲道:“恭迎王爺凱旋!”“恭迎碧蒼王凱旋!”

沈璃並未勝利,在先前與苻生的那一場戰鬥中,她可以說是慘敗,折了大將,搭上自己,若無叛變的墨方相救,若不曾遇見徘徊在東海的行止,她怕是早就死了。但她卻理解將士口中的“凱旋”,這個“凱旋”不是給她的,而是將士送給魔界大軍的。不知對多少將士來說,這個從不打敗仗的王,是他們心中的信仰,沈璃的存在,於他們,便像是一麵永不倒下的旗幟。沈璃若死,傷的不僅是魔界的實力,更是軍隊的士氣。

而今她歸來,對魔界來說便是大喜,她平安,便是勝利。

沈璃落在地麵,一拍義晟的肩,讓他起來。

大家許了她太多期望,而這些期望,便是她如今無論如何也要守在這魔界疆土的理由。

“都起來!”她揚聲一喝,“速歸各位,各司其職,不得有誤!”

眾人領命,沉聲答“諾”。聲入雲霄,沈璃不由得唇角一勾,又回身扶起仍舊跪著的義晟,打量了他兩眼:“軍中可好?”義晟被沈璃扶了起來,素日沒什麽表情的臉此時卻有些激動難耐:“回王爺,一切安好,隻是……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

沈璃點頭,笑道:“我回來了。”

義晟卻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沈璃微怔:“怎麽?”義晟沉默了許久,才道:“此前,王爺戰亡之消息傳來,是屬下將其報上天界,彼時行止神君恰好在天君身旁,我當著他的麵,賭咒發誓說王爺已戰死,若不屬實,甘受雷劈……”他似是身子一軟,坐在地上,仰頭望著沈璃,哭笑不得地道:“王爺,你這可是害苦了屬下啊!”

沈璃聞言,倏爾大笑:“若行止當真要降雷劈你,我替你受了!”

義晟忙道:“王爺才回來,需要靜養,這雷,我來挨,我來挨便是!若得幾記天雷便能換回我魔界碧蒼王,義晟甘願日日皆受雷劈!”

沈璃斂了臉上的笑,隻沉沉地拍了拍他肩膀:“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有要事與魔君相商,先走了。”

不管魔君有什麽打算,不管魔君這些年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對待她,沈璃心想,能治理出讓大家都心甘情願為魔界付出的軍隊,這樣的人,怎會對魔界不利,又怎會坑害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

敲響魔君寢殿的大門,沈璃在外麵靜靜等了一會兒,忽聞裏麵咳嗽了兩聲,魔君才道:“何事?”

這個聲音她從小聽到大,但今日,這聲音裏卻多出了許多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沙啞,這一瞬,什麽陰謀猜忌都被沈璃拋在了一邊,她推門進去,熟悉地繞過屏風,走到裏榻旁,看見臥在榻上的魔君,沈璃神色一痛:“怎麽傷還沒好?”

看見沈璃,魔君立時從榻上坐起身來,因太過激動,又狠狠咳了兩聲。

沈璃在她榻邊坐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魔君伸手將沈璃手腕拽住,捏得那般緊,像害怕沈璃跑了一樣。“阿璃,我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她邊咳邊道,“師父一直相信你還活著。”

沈璃在這一瞬便紅了眼眶:“師父……徒兒不孝……”

魔君搖頭:“回來……喀!回來就好。”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她似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沈璃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輕聲詢問:“上次受的傷怎麽還沒好?”

魔君搖頭:“不過是最近幾日累了……”她話未說完,握住沈璃手腕的手倏地一僵,而後將沈璃的衣袖推上去,把住沈璃的脈,沒一會兒,她一聲歎息,語氣中情緒難辨,“那顆珠子……終是被你全然吸納了。”

沈璃拍撫她後背的手微微一頓,聲色微沉:“師父,沈璃有事要問。”沈璃斟酌了一番說法:“此次遇險,阿璃有幸得行止神君相助,而後另有一番奇遇,助我療傷的那位高人說,這顆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而師父你教我修習的法力、術法皆與這碧海蒼珠相克,師父……”

“你既已知曉這麽多,事情也進展到如今這一步,我便不該再瞞你。”魔君悶咳兩聲,“你將我扶到書桌旁,我們換個地方聊。”

又是那個書桌下的傳送法陣,像上次魔君將碧海蒼珠給她時一樣,法陣將兩人送到寂靜如死的神秘祭殿之中,殿中高台上空供奉著的珠子已經不見,魔君推開了沈璃,不讓沈璃繼續攙扶,她緩步上前,取下了麵具,變幻身型,恢複了女兒身。

高台之前,她靜靜立了一會兒。“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久到連我也不大記得細節了,可是,你母親與我一同在此參拜先師的模樣,我卻一直記到現在。”

“我……母親?”

“你母親比我晚三個月入門,拜師之後與我同住一屋,每日皆與我同來參拜師父,她性情隨和,得師父喜愛,便也時常侍奉師父左右,師父愛煉藥,偶爾也會傳習她一些煉藥製物之術,她天資聰慧,不消三年,師父門下便隻有她承了師父最多本領。這本是一件好事,但……”魔君垂下眼瞼,“先師心中尚有他念,煉製之術越高越無法安於現狀,最後,他製出一種怪物,而那樣的怪物,你已與它們交過手了。”

沈璃聲色沉重:“是墟天淵中的妖獸?”

“沒錯,你母親與我的師父,正是魔界前任君王,六冥。”

魔君踏上高台,手指輕抹那供奉珠子的祭台上的塵埃。“第一隻妖獸被成功做出來的時候,身為師父門下弟子,人人皆是高興而激動的,大家都知道,這於魔界軍隊而言,可是一個大殺器。然而當妖獸陸陸續續毫無節製地被師父製造出來後,場麵開始有些失控,在偶爾管理不當之時,妖獸會將同門弟子拆吃入腹,也有妖獸逃竄出去,傷害魔界百姓。

“朝中抗議之聲漸重,然而師父仍舊一意孤行,不停地製造著妖獸,好像真的要如他打算的那般,組建一支妖獸的軍隊,然後率領著這樣的‘軍隊’攻上天界,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拉下來,讓他們俯首於魔界,以魔族為尊。”

沈璃搖頭:“當士兵成了軍隊的主宰,將軍便再無作用,而將軍是頭腦,士兵是兵刃,沒有頭腦的軍隊,不過是一堆隻會殺戮的機器。妖獸隻怕更不在那人的控製當中……彼時,魔界定是一片生靈塗炭。”

魔君點頭:“其時,不管是朝中還是門派裏,皆是反對的聲音,然而你母親卻極力支持六冥……”沈璃一呆,魔君歎道,“他們也看到了妖獸的危害,六冥自身法力不足以控製這麽多的妖獸,所以他傾盡全力煉製出比其他妖獸強出數倍的妖獸之王,妖獸王誕生之初隻是一個小孩,與尋常人家的孩子無異,六冥為其取名為鳳來,著你母親照顧,令其吸納天地靈氣而長,相較其他貿然出現於世的妖獸,他更像是自然而生的怪物,因此力量更為精純強大。

“鳳來長得極快,不過三個月時間便與尋常青年無異,而誰也不曾料到,一隻妖獸,竟對照顧他的人產生了愛慕之情。”

沈璃愕然,似有些不敢相信魔君話裏的意思,魔君眉目一沉:“更沒人想到,你母親也同樣愛上了他。”

沈璃怔然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微顫著呢喃:“我是……妖獸的孩子?我是……”她想到從墟天淵裏跑出的蠍尾狐的模樣,登時眉頭一皺:“那種妖獸的孩子……”

魔君沉默了一瞬:“而後不久,朝中大臣私自通報天界,道出妖獸之禍,天界皆驚,派兵前來,然而當時六冥已造出數千隻妖獸,天界將士亦是慘敗而歸,最終天君請動行止神君下界。行止神君以一人之力獨戰數千隻妖獸,斬六冥,擒鳳來,最後與天界將士合力將數千隻妖獸逼至邊境,開辟墟天淵,將妖獸盡數封印於其中。

“行止封印妖獸之後,元氣大傷,立時便回了天外天,天界軍隊也迅速撤離,彼時妖獸雖盡數被封,六冥已亡,而魔界卻仍舊亂成一團,一派聲稱要擁護六冥妾室腹中幼子為王,另一派決心摒棄六冥一黨的作風,欲立新主。兩派爭鬥不斷,有了長達數月的戰爭,我知曉六冥一黨的作風,若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他日他們必定卷土重來,而其中仍有支持以妖獸之力推翻天界者。我於戰場之上立下戰功,本是無心,卻得幾位長老推薦,登上魔君之位。而最後一次見你母親……是在邊境的戰場上,我們將六冥一黨徹底擊潰之時,他們正謀劃如何破開墟天淵,逃進封印之中。而你母親正在其列,且她此時已近臨盆。我私自將她帶離戰場,尋一草木之地助她生產,彼時我才知曉,你母親在知曉鳳來被封印之後,隻身一人前往邊境,而到了邊境之後卻入不得墟天淵,知曉六冥一黨的圖謀之後,方才與他們一道,她想去封印之中見你父親。”

沈璃咬緊唇,握著拳,隱忍著一言不發。

“生下你後,你母親出血不止,而你體內妖獸之氣太重,她心知她活不成了,為保你今後不致被天界和魔界之人追殺,她便拚著最後的力氣將你體內妖獸之氣抽出,化為碧海蒼珠,交於我手,最後力竭而亡。她最後的心願,便是你一生都能遨遊碧海蒼穹,不受身份桎梏,不像你父親,遭受囚禁之苦。現下想來……這碧蒼王的名號,也算是你母親賜給你的。”

曾經有一個人為了她而付出生命,但是她卻什麽也不知道,而當她知道的時候,時間已經遲了那麽久。

沈璃隻覺渾身無力極了,她啞聲問道:“她現在……屍骨何在?”

“她說要陪著你父親,但卻不讓我立碑,怕有人找到,捕風捉影連累了你。我將她葬在墟天淵旁,而今怕是早已尋不到了。”

“墟天淵旁什麽都沒有。”沈璃在那裏戰鬥過,她神色微暗,“什麽……都沒有。”

魔君在高台的台階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沈璃過去。沈璃垂著腦袋走過去坐下,魔君摸了摸她的頭:“你自幼與我修習法術,我教你的皆是與你體內妖獸之力相克的法術,我與你母親一樣害怕,若是有一天外人知曉了你的身份,可會憎惡於你?然而你一天天長大,活得那麽精彩,我又在想,你是有權利知道自己身世的。先前那次蠍尾狐逃出墟天淵,我心裏既不想讓你去,又想讓你去,而後知道你到過瘴氣泄漏的墟天淵,但卻沒有沾染瘴氣,我心想,你自製力極好,也是時候將碧海蒼珠還給你了。而還給你之後,我卻一直在害怕,你若變成我所不認識的沈璃,我又該如何是好……”

“師父……”沈璃道,“生我是恩,養我也是恩,沈璃怎麽可能朝夕之間便不認你這養育之恩了。不管我出身如何,沈璃就是沈璃,與身份無關。”

魔君摸了摸她的腦袋,靜靜坐了一會兒,方道:“苻生等人約莫是六冥一派的殘黨,休養千年,他們總算卷土重來了。墨方之事我已聽說,我若不曾猜錯,他應當是六冥妾室腹中的那個孩子。我知你重情,但他既已叛變,戰場相遇便不能再手下留情。”

沈璃想到那日墨方將她從那個小屋中救出,然而這遲疑不過在她腦海裏一閃即逝,她點頭應道:“阿璃知道。”

“另外……行止神君與你……”魔君一頓,察覺到沈璃身子微僵,她一聲歎息,“千年來,我一直感激神君當年救魔界於水火之中。當初他提議讓拂容君娶你,此前我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為,直到此次拂容君力量爆發,將自己院中草木盡數淨化一事傳到魔界之時,我才知曉,拂容君竟有此能力,若你嫁與他,必定日日受其仙力淨化,體內魔氣盡消。想來行止神君當時雖不知你的身份,但也對你的力量有所察覺吧。”

“他是神君,身上責任太重,若有朝一日他知曉你的身份,恐怕會為蒼生而殺你。”

魔君語氣一重。沈璃隻垂眼靜靜看著地麵:“我想……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魔君一愣,沈璃道:“此前,我愛上的那個凡人行雲便是他下界投的胎……彼時孟婆湯洗掉了他滿身修為,卻沒洗掉他身為神明的記憶。而在那一世,我隨你回魔界之前,為救他命,渡了五百年修為給他。”沈璃一笑:“再怎樣將妖獸之力抽幹淨,身體裏始終還是會保留一些氣息吧。他那時應該已知道了。”

在魔界重塑封印時將她帶著一起去,那時他或許是動了殺她的心思吧,最後卻沒能下得了手嗎……

沈璃恍悟,原來在那時,行止便開始有點不像行止了,不再隻是一個心中隻有蒼生的寡淡神君。所以那段時間……他對她若即若離,忽近忽遠……

行止,他也曾那般動搖過啊。

大地倏地一顫,魔君麵容一肅,戴上麵具,身型一變,再次化為黑衣冷漠的君王。“震動能傳來此處,外麵必定有變。”魔君將沈璃一牽,凝了法陣,轉眼間,回到了她寢殿之中。

還未推門出去,沈璃便覺一股極其濃鬱的瘴氣彌漫在空氣當中,她眉頭一皺,見魔君已率先開門出去。

饒是沈璃見過再多的廝殺場麵,此時的魔宮仍是讓沈璃驚了一驚,方才還巍峨的宮殿此時已盡數坍塌,亭台屋宇化為灰燼,宮城之中遍地橫屍,鮮血如洗。而在不遠的地方,一條青色大龍忽而仰天長嘯,其聲仿佛穿透九霄,振聾發聵。“墟天淵……妖獸……”魔君似不敢置信一般低聲呢喃,她一咬牙,“竟然逃出來了。”

沈璃心中亦是一驚,這……竟是墟天淵的妖獸!竟從邊境奔逃到了都城!而且,若有妖獸逃出,定不止它這一隻……沈璃手中銀槍一現,攔在魔君身前,然而忽然之間,她卻看見那龍頭之上還高高立著一人,看清他的模樣後,沈璃拳頭握緊,聲若地獄修羅:“苻生。”

這一片狼藉又是他所為,這些族人……竟又喪於他手!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沈璃雙目倏爾轉為赤紅,指甲驀地長長,沒聽到魔君的阻止聲,她未發出半分響動,身影如電,轉瞬便殺至苻生背後。一杆銀槍舉起,直刺苻生後頸。

一槍刺中,隻見苻生頸脈破裂,鮮血噴濺,而沈璃卻沒罷手,但見“苻生”的身影漸漸隨風消散,她徑直回身,橫掃一槍,槍尖掠過身後人耳邊鬢發,青絲散下,苻生急急退開兩步,立於弓起的龍脊之上,笑得陰沉:“王爺功力精進不少。”

沈璃勢力未收,隻將銀槍收回,在手中如花綻放般一轉,但聞她沉聲一喝,槍尾驀地紮入身下妖龍的頭顱,蠻橫的力量宛如一記重錘撞入妖龍頭顱,將它腦袋狠狠砸在地上,“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妖龍龍尾亂掃一陣,最後無力垂於地上,巨大的妖獸被這徑直一擊撞得昏厥過去。

塵埃在沈璃身旁落定,她持銀槍立於龍首,目光如冷劍一般落在苻生身上,與彼時狂亂的紅瞳不同,此時她眼中沉澱了狂氣,極其理智,而那一身殺氣卻刺得人膽寒。

槍尾自龍頭顱骨中拔出,沈璃以槍尖直指苻生:“上來送死!”字字鏗鏘,洶湧而出的法力激得苻生微微戰栗,然而越是戰栗,他臉上的笑便越是瘋狂。

“哈哈哈哈!好!好!碧蒼王如今變得如此厲害,當真是我輩之大幸!”他似已完全恢複,臉上沒有半點被燒過的痕跡。他陰冷地勾了勾唇角,“我今日來,本是為引你回魔界,而你已身在魔界,這當真是再好不過……”

沈璃聽得這話,眉頭一皺,不知此人又有何陰謀,瞥了眼腳下的妖獸,沈璃沉聲問:“你將墟天淵的結界如何了?”

“哼,行止君自己的過錯,致使墟天淵封印鬆動,這也能怪到我頭上?”苻生微微眯眼,轉而一笑,“哦,是了,行止君犯錯,著實該怪到我頭上。不過,王爺這話倒是冤枉在下了。”他意味不明地一笑:“在下現在可是這世上最不希望墟天淵封印毀掉的人,若是它毀了,連累魔界倒是小事,若將其中妖獸一同埋葬,我可要頭疼了。”

墟天淵封印強大,當初行止造封印之時借助五行之力,將其與魔界相連,依附自然之力方可成此大結界。千百年來,墟天淵早已與魔界融為一體,若墟天淵消失,其中妖獸固然能被盡數消滅,但魔界也將成為妖獸的陪葬。

沈璃知曉此事,苻生說不毀封印,這對魔界來說本是好事,但從他嘴裏說出來,隻讓人覺得他有更可怕的陰謀。

身影再動,沈璃縱槍劈向苻生頭頂。“你到底在謀劃什麽!”沈璃厲聲問。

苻生倏爾一笑,揮劍擋開沈璃。“我此次便是來邀王爺共商大事的。”他舉劍主動攻上前來,兵器相接的聲音與他的聲音一同響起,“王爺可是計劃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本王豈會如你所願!”話音一落,沈璃銀槍之上附著赤焰,徑直向苻生刺去,苻生橫劍來擋,然而劍身尚未與銀槍相接,便見那劍如融掉一般,軟了下去,沈璃一槍直指苻生咽喉,情急之中,苻生向後一仰,就地一滾,略顯狼狽地躲過這一擊,他摸著自己被燙得發紅的咽喉,眉宇間竟有些瘋狂的情緒在流動。

“是了……就該是這樣。”他失神一般呢喃自語,“該是這樣。”他近乎瘋狂地看著沈璃,仰天大笑。“碧蒼王!今日我必將你帶走!圓我千年夙願!”

他手中忽現一支短笛,笛聲清脆一響,天空烏雲驟來,而在那烏雲之上,竟是數以千計的魔人!

沈璃眉目一沉,想起上次從天界回來時,看見的魔界景象,那些停在靈堂中的將軍屍首,還有千家萬戶掛起的蒼白帷帳,她握緊銀槍,立誓一般:“此次,本王決計不會再讓你們肆意妄為。”

沈璃一愣,微帶詫異:“師父?”

魔君側頭,淡淡看了她一眼:“離開這裏,去天界。”

沈璃愕然:“師父……為何?”

魔君尚未答話,苻生忽然大笑起來:“沈木月啊沈木月,過了這麽久,你的感覺還是這麽靈敏,不愧是主上的得意弟子。”魔君沉默。苻生笑道:“沈璃,你不是想救魔界嗎?我有一法能使魔界與墟天淵脫離幹係,若你願助我,魔界便再不用受墟天淵桎梏。”

沈璃眉頭一皺,魔君徑直打斷苻生的話,提醒沈璃:“休要受他言語蠱惑。”

“是不是蠱惑,該由王爺自己來決定。”苻生道,“墟天淵是行止借助五行之力與魔界相連的,隻要斷其五行力量,便可斬斷它與魔界的聯係,而五行之中,我已尋到四樣替代之物——金、木、水、土,獨獨缺火。隻要將五行封印之物與五行之力進行替換,墟天淵封印從此便與魔界再無幹係。”苻生陰冷一笑:“王爺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沈璃皺眉:“你欲讓我替代火之封印?”

苻生臉上的笑有些瘋狂。魔君聲色一冷:“休再聽他胡言亂語,墟天淵封印以魔界五行之力為依憑仍舊會鬆動,而這世間有幾樣東西能與天道力量相比?即便他當真找到了可替代的四物,那也隻能將墟天淵撐住一段時間,他不過是想在墟天淵毀掉之前放出其中妖獸罷了。”

苻生咧嘴一笑:“山神為木,地仙為土,北海三王子為水,金蛇大妖內丹為金,王爺,你應當知道我在說什麽。”

沈璃愣住。

“我助你斷開墟天淵與魔界的聯係,你助我放出妖獸,彼時墟天淵坍塌,危害不了你魔界。”

怔愣不過在沈璃臉上停留了一瞬,她眉目一沉:“那又如何?數千隻妖獸同樣會害得魔界生靈塗炭。既然同樣是毀滅,我自是不能讓你痛快了去。”

苻生笑容微斂:“既然如此,可別怪我動狠。”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空中廝殺聲大作,魔人傾巢而出,魔君將沈璃擋住:“他們的目標是你,你躲去天界,休得讓人抓住!”

沈璃一咬牙:“這種時候我如何能自己走!”

“他們若抓了你,換了封印,彼時墟天淵洞開,妖獸盡數逃出,禍亂更難控製。”魔君聲色一厲,“這是王命!還不快走!”

魔君推了沈璃一把,隻身上前,魔君手中驀地現出銀光長劍,她摘了麵具,身型一換,沉聲一喝,手中長劍向天一揮,巨大法陣在天際鋪開,暫時阻擋了魔人前進的腳步。

就是這柄長劍,從沈璃小時候起,它便隨著師父一起教習她武功,從最簡單的隔擋到各種複雜的招式,從她連樹枝也握不穩一直到她能提槍獨自上戰場,師父對她而言,不僅僅是教習她法術武功的人,更是陪伴了她前麵所有的人生的人,她那麽用功地學習法術武功,為的便是能讓師父與族人可以在自己的庇護之下安樂生活。

她如何能走!

苻生瘋狂地笑著:“沈木月!你倒是越發不自量力!我看你拖著這殘**軀,如何能擋我數千魔人!”

沈木月一笑,神色輕蔑至極:“區區殘次品,也敢叫囂造次?”這樣的神情倒是與沈璃有三分相似,或者說,沈璃的性格便是受了她極大影響,沈璃一直將她作為目標,崇拜著,渴望著成為她這樣的人。

沈木月這話仿佛刺痛了苻生心中最隱秘的部分,他臉上神色一變,憤恨得麵目扭曲:“死到臨頭,還嘴硬。”

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空中魔人衝開沈木月方才鋪開的法陣,落在地上,魔人們一擁而來,仿佛要將沈木月圍在其中,她目光一冷,手中寒劍一凜,劍氣升騰,數十個魔人皆被刺破咽喉,然而他們卻沒有死,隻在地上蠕動兩下,就又爬了起來,這一圈魔人尚未解決,外圍又圍上了數十人,苻生笑得猖狂。

沈木月手腕轉動,目光左右一轉,似在尋找下手契機,然而此時胸腔卻猛地一痛,她驀地嘔出一口黑血,是先前的傷又發作了。疼痛一陣陣襲來,讓她微微弓起了背。

魔人們抓住機會,一擁而上,將她圍在其中,似要將她分食入腹。

其時,一簇烈焰卻從魔人圍繞的中心燒灼起來,但凡被此火燒灼的魔人,立時皮焦肉爛,且火勢凶猛,隻要挨著一點,便立即在周身蔓延。圍繞著沈木月的魔人一時哀號不斷,盡數散開。

沈璃持銀槍立於沈木月身前,沈木月捂著胸口,咬牙道:“為何不走!”

沈璃隻冷冷盯著苻生。“魔君為何隻想到沈璃被他們帶走,而不想想沈璃如何將他們送走?”

苻生看見她周身烈焰,笑得更為詭譎。沈璃眉眼一沉:“你的陰謀,且去耍給閻王看吧!”

廝殺拉開帷幕,魔人們將沈璃與魔君圍在中間,苻生在空中冷冷望著下方,看著沈璃一杆銀槍舞出血的畫卷。

她的槍極熱,紮進魔人的身體後,魔人便燒灼起來,被火焰燒為灰燼的魔人越來越多,然而苻生並不著急,他在等,等尚未恢複全部法力的沈璃筋疲力盡。

顯然這烈焰之術極是消耗體力,不過一刻鍾的時間,沈璃的臉色便有些發白,而魔人像是永遠殺不完一樣,一批批擁上前來。沈木月見狀,一抹唇角的血,結印在地,蠻橫的法力將魔人盡數攔在圓環形的法陣之外。她沉聲一咳,黑血噴灑於地,她頭也未抬,道:“殺苻生!”知道勸不走沈璃,她索性改了戰術,指揮沈璃道:“這些人沒有自我意識,殺了苻生,魔人將會如一盤散沙。”

苻生但覺眼前一花,銀槍便殺至他跟前,他舉劍來擋,苻生的力量並不弱,但如今沈璃的反應已比先前迅速了不知多少,短兵相接,不過三四招,沈璃便一槍紮進了他的胸膛,然而苻生臉上卻不顯痛色,他眼中盡顯瘋狂,仿佛在期待什麽。

沈璃但覺不妙,正欲抽槍回身,忽覺身後光線一暗。

魔君一聲“當心!”尚未傳入耳中,沈璃回頭看見一張血盆大口已經張開,竟是昏厥於地的那條妖龍蘇醒過來了,它張著嘴,眼見便要將她吞食進去。苻生猖狂的笑與那妖龍大嘴之中的血腥味刺激著沈璃的聽覺、嗅覺和視覺。她瞳孔緊縮,正是電光石火之間,風聲忽來,好似一切都靜止了一般,熟悉的手將她攬進懷中,那一縷令人幾乎嗅不到的淡香竟神奇地消除了所有惡臭。

男子的一條手臂置於沈璃腰間,將她緊緊抱住,白衣飛舞的神明掌心的寒氣凝出,凍住了那張血盆大口,龍頭被凍為一個冰球,行止麵色一寒,一個“破”字淡淡出口,冰封的龍頭霎時碎裂出無數裂紋,但聞一聲巨響,那龍頭徑直被炸得粉碎,神力餘威不減,貫穿整個龍身,將妖龍完全撕為碎屑,紛紛揚揚的血與肉灑了滿天,待一切落定,愣神中的眾人恍然驚醒。

苻生不甘地一咬牙,不顧沈璃的銀槍正穿在他的胸腔,猛然往後翻去,鮮血溢出,卻不是鮮紅的顏色,而是一片青黑,他立於遠處,手中凝聚法力覆於胸口,等著傷口愈合。他抬眼一看,那邊的行止竟看也未看他一眼,隻盯著自己懷裏的人,沉了眉目。

沈璃見苻生跑遠,下意識便想去追,而腰間的手卻是用力一攬,將她死死扣住,讓她不得再動分毫。沈璃抬頭一看,但見行止一臉冰冷地看著她,沈璃不由得背脊一僵,心中竟莫名起了幾分愧疚,她朝左右看了看,神色有幾分像做了壞事的小孩一樣無措。行止見了她這神色,心裏饒是燒了天大的火,此時也隻化為一聲歎息,苦笑:“止水術的冰柱也能融了,你倒是長了本事。”

沈璃輕咳一聲:“神君謬讚。”在大庭廣眾之下與行止抱在一起,沈璃心裏極不自在,她身子輕輕扭了扭,想從行止的禁錮當中出去,卻不想行止竟將她抱得更緊,行止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頜,迫使她仰頭看他。

“沈璃,我用盡辦法救回你的命,不是讓你繼續拿去送死的。”

沈璃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別過眼神:“我會保護好自己……我也沒你想得那麽金貴……”

行止臉上的笑意收斂,他徑直打斷沈璃的話:“你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金貴。”看沈璃一臉怔愣的模樣,行止沉默了一瞬,唯有無奈一笑,拍了拍她的腦袋:“該躲到背後讓人保護的時候,你好歹還是配合一下,給我個機會不行嗎?”

行止目光閑閑地落在苻生身上,笑道:“我不喜糾纏不休之人,也不喜牽扯不斷的事,不管閣下有何居心,今日都來做個了斷吧。”他一笑,說得輕鬆極了:“自盡,還是讓我動手?”

苻生的傷恢複得極快,此時胸口已不見半點痕跡,他桀驁一笑。“三界內誰不知神君之威,我如何敢與神君動手。”他望著行止,“隻是事到如今要我自盡……我如何能甘……”話音未落,他手中短笛又是一響,下方的魔人仰頭一望,立時換了目標。

魔人朝行止飛撲而來,將魔君那裏空出來了,魔君似已無法支撐,法陣破裂,她往前一撲,徑直暈倒在地。沈璃大驚,行止道:“護住她,將其帶上天外天,料理完此間事宜,我再回去找你。”

沈璃一咬牙,心中雖還放不下魔界中人,但此時也隻能如此了。

她身影一閃,離開行止身邊,剛剛靠近魔君,苻生忽而詭異地咧嘴一笑:“神君在意沈璃,你道我未曾料到你會尋來嗎……”他話音一落,行止心頭忽而閃過一絲不祥的念頭,往下一看,行止恍然看見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沈璃身後。其時沈璃正要將魔君扶起,那人倏地伸手將沈璃口鼻捂住,不知那人掌心有什麽東西,沈璃竟連一下也未曾掙紮,雙眼一閉便倒進身後人的懷中。

苻生大笑:“帶她走!”

那人拖著沈璃消失蹤跡,苻生仰天大笑:“千年夙願!千年夙願終將實現啦!哈哈哈!”那癲狂的模樣,竟像是高興瘋了。可笑聲卻在正高昂之時戛然而止,一把鋒利的冰刃穿心而過,行止竟不知什麽時候立於他身前。行止麵無表情,聲如寒冰:“沈璃被帶去了哪裏?”

苻生口中湧出黑色的血液,落在那剔透的冰刃之上,他望著行止咧嘴笑著。“依神君的本事,如何會猜不到呢。”他啞聲說,“我要她去替代火的封印,要她成為墟天淵坍塌時的陪葬品!看著自己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造出的封印裏麵,神君感覺如何啊?哈哈!”

行止目光冰冷,數根細如銀針的冰刺在苻生身上所有的命脈上紮下,苻生渾身不由自主地**,可嘴角還是勾著瘋狂的笑。行止轉身欲走,以他的速度定能趕在那黑影之前到達墟天淵,但他身體卻驀地被束縛住,是苻生周身的魔氣溢出,纏繞上他的腳踝。“我不會讓你去的。在沈璃成功變成封印之前,你都到不了她身邊。”魔人圍上前來,試圖用車輪戰將行止拖住。

行止眼中殺氣一凜,神明之怒令天地悲鳴,風聲呼嘯,吹散他仿佛從地獄而來的聲音:“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