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世上竟有比你還老的妖怪

自那以後,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當真離開了院子,他早上早早地做了早飯放在桌上讓沈璃起來吃,自己便收拾收拾,當真與附近漁民一同出海打魚去了,中午的時候又獨自折返回來,提著早上打的魚,架柴燒火,給沈璃煮上午飯。

在嗅覺恢複的時候,沈璃總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隻是與初時那種味道不同,那時他身上盡是海風的味道,不摻雜半點魚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閑著吹了幾月的風一樣,而現在身上什麽味都有:鹹味、魚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認真地在做一個漁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樣,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他也隻專注著做那一世凡人該做的事。

如此隨遇而安的心態,著實讓沈璃佩服。

沈璃近來閑得無聊,早上待行止走後,她在院子裏轉了兩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索性邁出了院門,想去看看附近漁民素日到底是怎麽勞作的,她現在還走不快,所以當她走到最近的一個漁村時,早上出去打魚的人已經回來一撥了,他們將各自船裏的魚往船外麵卸,唯獨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著一船的東西,似有些頭疼地揉著眉心。

沈璃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棧橋,走到行止停放船的地方。“沒打到魚嗎?”話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東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異寶,但沒一個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複,所以察覺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氣息,但龍王可不是什麽笨家夥,知道神君在自己的海上撒了網,豈會放過這個送禮的好機會,想必行止即便網住了魚也被龍王拽了出去,換了這麽一堆東西上來,沈璃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行止本還有些不快,但見沈璃笑了,他便也彎了眉眼:“你怎麽來了?”

“我想看看魚是怎麽打的。”沈璃指著他沒有一條魚的船,道,“不過看來你今天沒有打到魚啊。”

行止點頭:“沒錯,我今日故意網的這些東西。”

這人說謊還真是連草稿也不打。沈璃在木棧橋上坐下。“我看看,這麽多寶貝,拿幾個去賣錢唄。”

行止搖了搖頭,隻撿了幾個珍珠蚌。“太多了,拿來也無用,下午我便扔回海裏去。”

“可別!”沈璃喚住他,“我先選幾個!”她忙著往漁船裏跳,行止來扶她,適時身後來來回回的漁民走得急,有人沒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撲了下去,一頭栽進行止懷裏,被他抱了個結實,胸膛貼著胸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這個擁抱,一如夢裏那個擁抱,溫暖而令人感到無比安全。

太過真實的擁抱,太瘋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開行止,自己卻險些被身後的漁網絆倒,行止探手將她抓住,語帶幾分歎息:“如此莽撞,若掉進水裏,又得仰仗誰去救?”

話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了一愣,他扭過頭,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沈璃卻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隻垂頭看著船裏的珍寶道:“我不客氣,自己選嘍。”

行止有些驚異地看著沈璃的側臉,繼而柔和了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給你吧,不還回去了。”

沈璃翻找蚌殼的手一頓,她雖在天界待的時間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個素來不收禮的人,這龍王送來的東西揀一兩個是意思意思,給龍王一個麵子,但若全收了,那意味便不大一樣了。

沈璃沒有應他,隻埋頭找了一會兒,一船珠光寶氣中,就隻有一塊似玉非玉的白色圓石頭看起來稍微質樸一些,沈璃揀了它,道:“看來看去就這石頭對我眼,我就要它了,別的都隨你吧。”

行止點了點頭:“我先拿珠子換幾條魚,咱們便回家吃飯吧。”

兩人剛爬上木棧橋,行止就拿著珠子找人換魚,可他剛與一個老實的漁夫說了兩句話,旁邊便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位小哥撈的又是蚌殼啊。”那人走上前來,惡狠狠地瞪了老實漁夫一眼,漁夫手裏的魚都要遞給行止了,被他如此一瞪,漁夫手一縮。那人卻徑直推了漁夫一把,嫌棄道:“去去去,不長眼的東西擋老子的路。”

漁夫忙拿了魚,抱歉地看了行止一眼,然後趕緊離開。

行止的目光這才慢悠悠地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動聲色地笑著,又見那人提了提褲腰帶,道:“你怕是不認識我,我是村長的長子王寶,我見小哥日日都拿蚌殼換魚,想來你是不喜歡蚌殼吧,正巧,我那兒有不少魚,你與我換便是。這些蚌殼,啊,還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給我吧。”

“不換。”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但是聽在王寶耳裏卻生出了另外一個意思,他聲調微揚:“大膽!我是村長長子!你為何將那些寶物扔掉也不肯給我!你對我有意見?你對我有意見便是對村長有意見!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璃在行止身後微微眯起了眼。她見不得仗勢欺人的家夥,剛想出聲訓斥,行止將她手一拽,似沒看見眼前囂張跋扈的人一樣,拉著沈璃便要走。

王寶大怒,一躥身攔到行止麵前。“站住!沒聽見大爺和你說話嗎?”他話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後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著的是行止給她拿來的棉麻白衣,因著有傷,一身煞氣斂了不少,麵容憔悴,倒顯得有幾分柔弱,那人登時目光一亮,上上下下將沈璃打量了一番。“你這不知禮數的東西討的媳婦倒是不錯啊。”

沈璃一聲冷笑,若她沒有受傷,這出言不遜的家夥怕是已經被她踩在腳下。

“你眼光不錯。”行止聲音淡淡的,比往常多了幾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覺,在她看來,行止本是個從不將內心真正情緒流露出來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選擇性地讓人感知的情緒。但此刻,沈璃卻敏銳地察覺到,行止的情緒並不是他理智選擇之後所表露出來的。“你該感謝你有這麽一雙眼睛。”

話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寶臉上,徑直將他打暈在地上,王寶連掙紮也沒有,便暈了過去,他臉上被行止揍過的地方腫了老高。行止眼也沒斜一下,一腳踩上他的臉,麵不改色踏了過去。

沈璃愣愣地看著行止。這樣怔然的注視一直持續到行止麵無表情地牽著沈璃回了院子。行止終是開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腫了臉?你怎麽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這才眨了眨眼,愣道:“不,我隻是……沒想到你會用這麽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應該是在背後使陰招的那種人嗎……

行止一頓,眼底滑過幾絲複雜的情緒,他隱忍了一會兒,轉頭看沈璃:“他輕薄你。”

沈璃微怔,道:“呃……算是……”

“換作你,你會怎麽處理?”

“揍暈了事……”

“如此,我隻是選擇了你會選擇的方式。”他轉過頭去,輕咳一聲,似有些不被領情的委屈,小聲嘀咕道,“我本以為這樣你會更高興一點。”

沈璃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愣神,待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沈璃臉頰驀地泛紅……他這是……討好她的意思嗎……

“高……高興。”她道,“其實,是高興的。”她默默垂下眼瞼,看著地麵,素來堅定冷硬的目光變得柔和了,她心裏的情緒像是海浪,一波湧上一波又退去,濕了所有情緒,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許隻有披上這層外衣,才能如此對她好吧。他想讓她肆無忌憚,又何嚐不想讓他自己自在一段時日呢……

入了夜,沈璃還未睡,耳朵忽然動了動,她這幾日聽力敏銳了許多,聽聲辨位比先前更加精確,她聽見有人進了院子。約莫有四個人,但一聽這腳步聲,沈璃便知道來者連武功都沒練過,她躺在**繼續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時候怎麽可能沒有防備……

果然,那四人還沒走進主廳,忽聞兩聲悶哼,好像是有兩人已經倒下,另外兩人一慌,氣息大亂,分頭亂跑,其中一人衝進了行止的房間,沈璃隻得一聲歎息,另一人則向她這邊衝來。房門被打開,沈璃眼也沒睜,隻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仗勢欺人的王寶。

他喘著粗氣,像是被嚇得不輕,但喘了一會兒之後,他好似看見了**的沈璃,他慢慢靠近,待走到床邊,沈璃聽見他“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沈璃心下覺得惡心,睜開了眼,目光寒冷似冰,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殺氣逼人。

王寶被她的眼神駭得往後一退,待反應過來,他立即道:“美人別叫,美人別叫!”他見沈璃果然沒有開口,心裏稍安,又道:“你們竟是分房睡嗎?”他做了悟狀。“我……我是村長長子,比你那隻會打魚的夫君不知強了多少倍,不如美人你今日便跟了我吧。”

“你怎能與他相提並論。”沈璃開口坐起身來,聲音輕細,“那豈非雲泥之別?”

王寶一愣,呆呆地看著沈璃,聽她冷聲道:“本王活了千年,頭一次被人調戲,這體驗倒是難得,隻可惜你委實太砢磣了,讓本王的憐惜之心都沒有了。”

“什麽千年?”王寶呆怔。

沈璃懶得再多言,徑直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傷勢未完全恢複,這一掌便吝惜著力氣,但對王寶來說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了行止那一拳,臉上腫未消,沈璃這一掌徑直將他的臉打得左右對稱。王寶一聲哀號,往後一退,沈璃哪兒會這麽容易放過他,她伸手將他拽住,卻一個不留神抓了他的褲腰帶,王寶被拉著轉了兩圈,褲腰帶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褲子往下一掉,兩條腿便露了出來。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聽王寶一聲驚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覺眼前一黑,一隻微涼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後男子一聲歎息:“髒東西,別看。”

沈璃卸了渾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後那人懷裏。待他放下手,屋裏的門大開著,彰顯出離人的倉皇,沈璃回頭看了行止一眼:“這種情況,我可以應付,不需要別人插手。”

行止笑了笑:“我知道,不過你可以暫時選擇不應付。”

因為,他會幫她。

沈璃垂下頭,沒有說話。其實……她的身體已經那樣選擇了。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床出去捕魚,沈璃在被窩裏睡到自然醒,但睜開眼的一瞬,她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她看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音,也觸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子沒有嗅覺,她想張嘴說話,但喉嚨卻繃得極緊,她知道自己現在定然也是說不出話的。她更是無法驗證味覺還存不存在。

她像落進了一個虛無的空間,裏麵什麽也沒有,哪怕她現在被人殺了……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沒有慌亂,隻想著過了這一天應該就好了,可是這一天到底有多長,現在是什麽時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沒有回來,看見她這樣會有什麽反應,她不知道。

天地間仿佛隻有她一人,在虛無裏徘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去。

她開始心生畏懼,若是她好不了了該怎麽辦?若是從此以後她就這樣了該怎麽辦?她還有許多事未做,還有許多話未說,還有那麽多的不甘……她怎能在這裏消耗餘生。

沈璃想逃離這個地方,她讓自己不停地奔跑,可在無盡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見方向,看不見道路,甚至看不見自己,不知生死……

時間好像過得極快又極慢,她不知在黑暗裏待了多久,耳邊忽然能聽到一些輕微的聲響了,有人在喚她:“沈璃,別怕,我在這裏,別怕。”那人如此用力地壓抑他的情緒,但沈璃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心疼,那麽多的心疼,像要淹沒她一樣。

鼻子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屬於神明的味道,那麽讓人心安……

四肢漸漸恢複了感覺,她知道自己被擁到一個懷抱裏,被抱得那麽緊,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依賴她。她用力地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

“你一直都在嗎?”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至極,疲憊得像是說不出下一句話。

擁抱更緊,沈璃感覺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正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裏出奇地升騰出溫暖的感覺。“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邊立誓一般說道,“我會一直都在。”

沈璃笑了笑:“那下次,我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行止喉頭一哽,一時再說不出別的話語。

從那以後,行止出門之前都要將沈璃喚醒一遍,確認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兩日沈璃還比較配合,沒過幾天,沈璃便不耐煩了,待行止喚她的時候,她隻將被子一捂。“看得見聽得見,就是觸覺沒了,沒問題,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聽見沈璃平穩的呼吸聲,他哭笑不得地望著她,看她今日這副模樣,誰還能想到她那日被嚇成那個樣子。臉色蒼白,渾身顫抖,手腳冰冷,許是她在無意識時才會流露出那種情緒吧,行止想,沈璃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絕不會容許自己有那般脆弱的模樣。

“家裏沒食材了,我便沒做早飯,我現在去集市買些食材,不久後便回來,你餓了便先拿水把肚子騙著。”

被子裏悶悶地應了兩聲。

行止搖了搖頭,出了門。

然而行止沒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愣愣地發呆,她覺得,自己如今對行止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了,多得幾乎都不受她控製了,她現在想的是,等過完了這段時間便將所有感情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嗎?

從未對人許以如此多的依賴,沈璃有一種引火燒身的危機感……

她一聲歎息,再也睡不著了,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剛走到院子裏想打水,忽聞幾聲輕微的動靜,沈璃目光一凝,知曉今日來人絕非像前幾日那個痞子一般無用。她沉了眉目,微微側過頭:“來者何人?”

“簌簌”幾道聲響落定,院子裏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爺可讓我們好找。”

沈璃轉過身去,目光森冷,盯著說話的那人,將他看得打了一個寒戰,那人立即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周圍幾人皆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將苻生燒傷,滅了他們的同伴與數十個魔人的事跡大家也都聽過,她在地牢中的慘狀他們皆是見過的,傷成那樣的人,如今四肢完好地站在他們麵前,難免讓人心生驚懼,眾人一時皆不敢上前。

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麽!苻生大人說她如今必定未恢複法力,不過是廢人一個,此時找到她卻不抓她,你們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後一句似刺破了眾人心中的恐懼,幾人相視一眼,剛想動手,卻聽沈璃一聲冷笑:“你們主子可有教過,形勢不明,切莫妄動?”

幾人心中本就沒底,被沈璃如此一說,更是一慌,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動手!”

橫豎都是死,那幾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訣,一道白氣自他們指尖溢出,慢慢在他們身前凝聚,待得他們口訣一停,但見那白氣竟凝華為箭,密密麻麻地向沈璃紮來。

躲不過,沈璃知道,她站著未動,卻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屏障驀地在她身前落下,白色的衣袍被撞擊出的風吹到沈璃臉上。

塵埃落定之後,行止穩穩地擋在沈璃身前,神色冷淡。

對麵幾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揮手間便擋下了止水術……”

“止水術?”行止一笑,“你說的可是此術?”行止一揮衣袖,極寒之氣滌**而出,卻讓人看不見形狀,待反應過來時,那為首的黑衣人已經被凍成了一座冰雕,連氣也沒多喘一下。

“宵小之輩竟妄圖習神明之術。”行止聲音一如往常地淡漠,聽在耳朵裏卻令人膽寒戰栗。“滾回去告訴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門拜訪。”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嚇得腿一軟,往後一踉蹌,徑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嚇得打冷戰,忙連滾帶爬地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來也往外麵跑,行止卻是一聲喝:“站住。”

“啊……啊……”那人雙腿打戰,褲底沒一會兒濕了一大片,竟是嚇尿了……

“將此物搬走。”他指著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地點了頭,拚命扛起那冰雕,狼狽地走了。

沈璃在他背後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戰沙場多年,卻不知一個名號竟能將對方嚇成這樣。你這名號,果然威風啊。”

“威風又如何,先前該起作用的時候,我卻沒來得及趕到,致使你傷得……”行止一句話淡漠中略帶隱恨,他話沒說完,兀自把後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話,哪承想卻勾出行止這麽一句,聽得她微微怔神。

她隱約覺得,自她受傷以來,行止似乎與以前不大一樣,這樣的話,換作先前,他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吧。

沈璃無言,院子裏靜默了半晌,行止問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經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啞謎一樣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嘛。”

行止靜默。

有些話雙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明了說出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個平凡的漁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個寄宿在“漁夫”家的沈璃,他們一個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個是魔界的碧蒼王,沈璃擔負的是守護魔界的責任,而行止的生死更是關係著三界安危。如今苻生的追兵已來,他們也該從那場夢裏醒過來,是時候麵對別的事情了。

“我現今身體已好得差不多,隻是法力尚未恢複,在人界待著也不是辦法,勞煩神君改日將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沒看她,一口拒絕:“不送。”

如此幹脆利落的回答聽得沈璃一愣:“為何?”

行止像耍起了賴皮一般,一邊往屋子裏走,一邊道:“不想送,王爺若有本事,自己回去吧。”

沈璃微怒:“我這個樣子,你讓我自己怎麽回去!”她現在連魔界入口在哪兒都探察不了,更別說騰雲駕霧,穿梭於兩界縫隙之中了,“你這是在為難我!”

行止一笑:“王爺看出來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態紛亂,且不說魔界外憂內患,天界最近氣氛也是緊張得很吧,天界和魔界正是加強聯係的時候,我這副身子回去雖做不了什麽實事,但與拂容君的婚約還在,此時辦了婚禮,必定能稍稍消釋一下兩界間的嫌隙,對雙方都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許有恢複我法力與五感的法子,總好過在這裏幹耗……”

“第一,取消了。”行止倒了一杯茶,輕聲道,“碧蒼王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了。”

沈璃愣住:“什……等等!為什麽!”在她拚命想逃婚的時候,他們被死死綁在一起,但當沈璃終於看開了、想通了時,這人竟告訴她,她與拂容君的婚約……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蒼王沈璃戰死。”行止淡淡道,“天君的孫子如何能與一個死人聯姻,所以,你們的婚約取消了,這也是得了天君與魔君首肯的。”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為何,脫口道:“拂容君那家夥必定把嘴都笑爛了。”

行止抿了口茶,搖了搖頭:“不,他先前聽聞墨方死了,傷心欲絕,好似絕食了兩三天,後又聽聞墨方乃是叛將奸細,他更是神傷,就差哭了。”

聽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行止沒有給她太多細想的時間,他又道:“第二,恢複法力與五感的法子,我知曉。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打算待你身體再好一些再告訴你,不過你既然如此心急,我先與你說了也無妨。”

沈璃心頭一喜:“當真?”她對於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暢的現狀雖沒抱怨過什麽,但心底卻是極希望能盡早恢複,畢竟碧蒼王一身驕傲盡縛於術法武力之上,若沒有它們,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處向北,過了北海,繞過一片冰雪平原,自會見到一座大雪山,有一大妖居於其中,她那兒有許多稀罕物事供人買賣,東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處或許能尋得令你恢複法力與五感的方法或藥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許還可尋到一杆稱手的槍!”

行止一怔,忽然輕咳了兩聲,好似想到了什麽尷尬的事。“這倒不用尋,你那斷槍,我已幫你接好了。隻是我將它放置於天外天,待你傷好之後,我便帶你去取。”

她的斷槍被行止接好了?

乍一聽這沒什麽奇怪,但仔細想想,此事實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爺,照理說,她死後的東西不是應該交由魔界保管嗎?為何行止會得到那兩截斷槍,而且還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槍常年受魔氣熏陶,又殺人無數,煞氣逼人,與行止那一身神氣應該相衝才對。若是行止接好這槍,豈不是大損他的身體?這點暫且不論,便說他接好槍後放在天外天,魔君怎會允許?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裏卻是明白的,對魔君來說,公事上她是碧蒼王,私底下她是魔君的弟子,亦像魔君的女兒,自己孩子的“遺物”,魔君怎會輕易給人。

沈璃眉一皺,狐疑地打量行止。行止扭過頭去:“休息兩日,我便帶你北上。”說著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喚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傷?”

行止回頭笑了笑:“我能受什麽傷呢?”

對啊,他是那麽厲害的神明,他怎麽會受傷……

漆黑的房間中,一人靜靜立著,寬大的衣袍幾乎遮住了他的臉。“神行止……”他呢喃,“計劃還未成,他出現得太早了。”他側過頭,目光陰冷地看著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

墨方隻冷冷道:“別的都行,唯獨沈璃不能動。”

苻生嘲諷一笑:“少主這份仁慈,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時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有將軍想將你從魔人手裏‘救’出來,是你用劍在暗中殺了他!彼時你為何沒有這般仁慈!”

墨方靜靜閉上眼。苻生繼續道:“沈璃不能動。你明知鳳火珠是計劃當中不可或缺的東西,卻還將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兒女私情,當真迷了你的眼嗎?這數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個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曉,必定極為痛心。”

“我會找到替代之物。”墨方沉默了許久後,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處,我聽聞她那兒有許多奇珍異寶,我自會去尋,若能找到替代鳳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動沈璃。”

苻生冷笑:“若尋得到,我自是不會再動沈璃。”

墨方頷首,轉身離去。

苻生靜靜坐了一會兒,忽有人來報:“大人,捉來的那一百個人類被喂過丹藥後,其中的九十五個死了,剩餘五人中,有三個完全成了魔人,還有兩個陷入昏迷。”

“殘次品,殺。”苻生揮了揮手,將來人打發走,他想了一會兒,又道,“把從行止手裏逃出來的那幾個人也拿去喂丹藥。他們習過法術,若是成了,應當更為厲害。”

“是,大人,還有一事,那北海三王子似已沒有什麽秘密可以吐露了。”

苻生點頭:“如此,便將其內丹剖取出來,與另外兩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

寒風呼嘯,一扇巨大的石門嵌在山穀之間,將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許多人等在山門前,或閉目養神,或三五成群輕聲交談。

“冷嗎?”

“你覺得呢?”沈璃扒下行止給她披上的狐裘披風,放到行止懷裏,“你且自己披著吧。我覺得這溫度剛好。”

沈璃這話引起了旁邊人的側目。來這大雪山做買賣的人,誰不是有點修為在身,有的是獨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是修仙門派的高手,他們的身體自是比尋常人強百倍,但此處寒冷與別處並不相同,風雪中似帶了幾分法力,紮人骨骼,便是法障也擋不住,在此處不用外物避寒,確實也太招眼了些。

行止拿著狐裘,不客氣地披上,沈璃卻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她望著前麵巨大的石門問道:“不是說天黑便會開門嗎?這太陽早就落山不知多久了,怎麽還不放人進去?”

行止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了吧。”

他話音剛落,火光在石門上自動點亮,石門“吱呀”一響,向裏打開,內裏階梯步步向上,道路兩旁的火把皆是自動點亮,人們慢慢往裏麵擁去。長長的山道一眼望不到頭,沈璃一挑眉:“這雪山金蛇妖是什麽來頭,架子端得這麽高。我先前怎麽沒聽說過?”

行止一笑:“那隻能說明你不喜寶物買賣。”行止道,“此妖的歲數或許比我更大一些,你跟著她擺的這些排場走,便當是尊敬長輩吧。”

沈璃有幾分詫異:“比你還老?竟是上古時候的妖!”

行止聽得沈璃前麵那四個字,身子一僵,微微轉過頭來,眉頭微蹙,盯了沈璃的臉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後看了看,最後確認行止是在盯她之後,剛想問他怎麽了,恍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不是脫口而出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呃……”沈璃琢磨了一會兒安慰道,“我覺著,沒有哪個和你一樣年紀的人能長得像你一樣……”這話好像也不對……沈璃撓了撓頭,讓她放狠話嚇殺手她在行,但安慰人這一事,她做起來確實有點力不從心。“我是說……其實你的年齡,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

看見行止眉梢一動,沈璃扶額歎息:“好吧,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果然安慰人這種事一點也不適合她啊!

“你介意嗎?”

行止注視了她許久之後,才淡淡問道。

沈璃忙擺手:“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她一抬頭,卻對上了行止帶著淺淺笑意的雙眼,微微彎起的眼睛弧度,映著跳躍火光的靈動雙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顫,心跳有幾分紊亂。

行止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山路太長,你傷才好,不宜登山,我背你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了許久,猛地回過神來,她微微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這……這怎麽行。這點路我自己走便是。”

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一樣,行止的手更往前遞了幾分。“那我牽著你。”沒等沈璃搖頭,行止手一抓,徑直將沈璃的手納入掌心,也沒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極了的模樣。

沈璃從初始的驚訝到怔怔,可她再想抽出手哪兒有那麽容易,行止便像是在兩人的手掌心施了法術一樣,讓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她隻有看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發絲隨著走動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沈璃覺得,自己眼前這個行止約莫不是以前那個行止吧。

這樣的行止,讓她還怎麽與他劃清界限啊……

登上山頂,風雪更盛,來做交易的人們皆隨著火把的指引,進了一個像宮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隨著人潮走,行止的手卻一緊,他指了指一旁雜草叢生的小路:“我們走這邊。”

行止說得準沒錯,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過行了兩步,眼前的景色霎時流轉,這冰雪封天的大殿頂上竟然出現了一片波光瀲灩的湖泊,而湖中央有一座極為秀麗的閣樓靜靜矗立,樓旁種著桃花柳樹,景色美得有幾分妖異,如同幻境。

“噗噗”兩聲響動,沈璃低頭一看,隻見一個小女孩從地裏奮力爬了出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條極小的尾巴在她背後來回晃動。“前方是主人居所,閑人不可擅入!”

“勞煩通報,行止君來訪。”

小女孩望了行止許久,倏地渾身一僵,雙眼泛出青光,聲音一變,宛如妖媚女子:“喲,這是什麽風把神君給吹來了。”

沈璃被這小女孩的變化嚇得一驚,起了些戒備之心,行止回頭看她,安撫道:“無妨,是通魂術而已。”

“哎呀,神君竟還帶了個俏姑娘來,快請進快請進。”言罷,小女孩手一揮,一條泛著幽藍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腳下延伸到湖中央。沈璃奇怪:“這金蛇大妖竟是個女子?”她一邊問著,一邊踏上那幽藍的光芒,隻覺周圍場景瞬息一轉,眨眼間,他們便到了湖中央。

“為何不能是女子呢?”柔軟的聲音在沈璃耳畔響起,沈璃微驚,轉頭一看,一名身著豔麗的紅色襦裙、手執團扇的妖豔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後,她笑眯眯地看著沈璃,“奴家金娘子,有禮了。”

沈璃不喜與初見之人離得太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子飄似的移到行止身邊。“神君帶的這姑娘戒備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麵前,自是不能放鬆戒備。”

“神君好壞,怎能這樣說奴家,外麵天冷,咱們進屋細說吧。”言罷,金娘子轉身進屋。行止也欲跟隨,卻被沈璃拽住了手,她眉頭緊皺:“此人當真沒有問題?”

行止琢磨了一下沈璃話中的意思,笑問:“你問的是哪方麵的問題?”

沈璃正經地回答:“她會不會媚術之類的術法……”

行止聞言,埋下頭,竟像是控製不住一般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沈璃的腦袋:“安心,我不會被勾走的。”這話太過親密,聽得沈璃臉頰微紅,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縷頭發撚了撚,呢喃道:“倒是……若她會媚術,要擔心的人,隻怕會換成我了……”

小樓之中,雖沒擺放火盆取暖,但屋裏的溫度與屋外的溫度簡直是兩重天。行止取下狐裘,讓一旁來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擺了一個棋局,她對沈璃招了招手:“姑娘可願陪奴家下一盤棋?”

“抱歉,沈璃棋技淺薄,不獻醜了。”

金娘子一噘嘴:“好吧好吧,那神君來。”行止一笑,卻沒有動,金娘子將棋子擱下。“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神君這是有什麽麻煩?連自己都解決不了,要來找奴家了。”

“金娘子可有法子將她治好?”

“俏姑娘病了?”金娘子緩步走到沈璃麵前,她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嗯,氣息虛弱,前段時間必定受過重傷,但是這傷勢已經恢複,應該沒什麽大礙才是。神君要我治什麽?”

“她法力未恢複,且五感時不時便會消失。”

“哦?這倒是奇事。”金娘子笑道,“來,姑娘,伸出手讓奴家把把脈。”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沈璃的袖子,可當她看見沈璃手腕上猙獰的傷疤之時,她微微一怔:“這……竟傷成這樣!”金娘子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那些皺巴巴的皮肉,可剛一碰,她的手指便縮了回去。“姑娘的皮膚竟如此灼熱。”

很……燙嗎?

這些日子行止沒少接觸她,每一次都麵不改色,她本以為自己的身體隻是比尋常熱一點,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熱了,沒想到還是……會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著,金娘子手裏凝出了一團白氣,她這時才敢摸了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給你吹吹。”一副哄小孩的架勢。

這女妖……是在調戲她嗎?

沈璃嘴角一抽:“多謝,已經不疼了。”

金娘子這才認真把起脈來,沈璃隻覺一股極細的氣息自手腕處鑽進體內,順著經絡,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時,金娘子還不忘噘嘴抱怨:“多年不見,神君倒是比起從前沒用了許多啊,連個人也護不好。姑娘家傷成這樣,也不見你心疼心疼,當真是薄情寡義。”

行止隻垂頭笑,一言不發。金娘子見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對沈璃道:“姑娘跟著他定是不開心的吧?不如你將他踹了,跟著奴家走可好?同為女人,奴家會更貼心的。”

沈璃額上默默地淌汗,她總算知道行止入門前的那句呢喃是何意了。這金蛇妖……對女人的興趣竟比對男人的興趣要多啊……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鳳凰之身。依奴家看,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過,照理說不管是身體還是靈力都會有較大長進,但姑娘身體裏好似有一力量強大之物,在你涅槃之時,劫火將此物焚化,融到你的經脈之中,致使此物與你身體中本來的靈力相衝,兩相抵抗,才導致你法力暫失,五感時有時無。若長久如此,情況隻會愈演愈烈,姑娘或許真的就變成廢人了。”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時的惶然,心中一沉。

“為今之計,隻有讓你身體裏的兩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經脈,方能真正完成你的涅槃重生。”

沈璃目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金娘子願相助,沈璃日後必定報答。”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確實有方法,至於這報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許,可好?”

“這……”沈璃喉頭一噎,但聞行止開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治好沈璃,行止願摘星以報。”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喲,哎喲,哎喲!天外天的星辰奴家數千年前怎麽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給,這下竟如此輕易地答應了。”她眼珠子一轉,笑眯了眼:“奴家之前可算是誤會神君你啦,原來你竟將這姑娘看得如此重啊!神君你怎的不早些表現出來?不然奴家哪兒敢這麽正大光明地捉弄這姑娘。”

沈璃側頭看行止,張了張嘴,想問:那些星辰,應該不能隨便摘吧?若是摘了,你會有事嗎?

行止也看向沈璃,淺笑著搖了搖頭,沈璃的所有疑問,都在行止這淺笑中咽了進去。他不讓她開口問話,就像是在害怕問責一樣。

“成,奴家幫姑娘治病就是,隻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們上山也累了吧?先回去睡一覺,明日再說。”金娘子往回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頭告訴沈璃:“險些忘了說,治療一旦開始,九日之中,日日都必須接受治療,一日也不能少,若少了,前功盡棄不說,或許會讓姑娘就此命喪黃泉喲。”

沈璃抱拳:“勞煩金娘子了。”

翌日,外麵風雪交加,金娘子領著沈璃與行止穿過買賣交易的大殿,殿中空無一人,想來白日這裏是不會對外開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寶陳列在案,沈璃左右張望,金娘子一笑:“這裏的東西都是奴家用來賣的,不過姑娘若是看上了,奴家倒是可以少做筆買賣,將東西送給姑娘,隻是姑娘若願意將奴家親上一親,那便好了。”

沈璃嘴角一抽,身後的行止硬生生地將她的腦袋擰正,迫使她看著正前方。“走吧。”

金娘子一笑:“奴家不過是開個玩笑,神君這便吃醋了啊,真是小肚雞腸呢。”

穿過大殿,又走過一片雪地,方行至一處山洞前,金娘子轉身道:“神君該止步啦,裏麵便是奴家為姑娘治傷的地方,還望神君在洞外守著,切莫放人進來。”

行止道:“我亦可進去守著。”

“這可不行。”金娘子讓手上升騰出白氣,她探手拉住沈璃,“待會兒奴家可是要為姑娘寬衣解帶的,這女子的肌膚怎能讓男子隨意看見,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進來,那好,你來為姑娘治傷,我在旁守護指導,隻是治療過程中必有肌膚之親,神君,你……”她眼中妖媚之氣逸出:語帶三分調戲,“你行嗎?”

行止臉上笑意未減:“如此,我在外麵守著便是。”麵對金娘子**裸的挑釁,行止居然說出這麽一句服軟的話,著實讓沈璃大為吃驚,她怔然,又聽行止道:“但……還望金娘子也注意分寸,別做不必要的舉動,莫要……觸及底線。”

話音一落,沈璃隻覺周遭寒意更盛,金娘子卻是一笑,對沈璃道:“來,姑娘,咱們進去吧。”說罷將她往一個黑乎乎的洞穴裏麵引。全然進入洞穴之時,沈璃驀地頓住腳步,這裏麵什麽都看不見,聲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絕了一般,鼻子更嗅不到任何味道,簡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狀態中一樣,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手掌裏。

“姑娘?”金娘子輕聲詢問。

“等一下……”沈璃努力調整情緒,再睜眼時,她褪去了所有脆弱,“走吧。”因為牽著她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將自己武裝為無堅不摧的碧蒼王。

金娘子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輕輕笑道:“奴家可真喜歡姑娘的脾性呢。”

繼續往前走,沈璃隱約看到了一絲微光,那是一間簡陋的石室,有一張石床,上麵鋪著幹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後麵,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金娘子將沈璃牽至石床邊讓她坐好,笑道:“此處乃是奴家素日練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地望著那條向下延伸的黑乎乎的通道。“那兒又通向何處?”

“那裏?”金娘子雖還笑著,但卻語帶警告,“那裏可不是活物該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家是妖,既然是妖便難免生出一些邪念,那處裝的便是奴家數萬年來剖離下來的邪念與欲望,奴家將它們封在此山深處,這麽多年也不知它們在下麵長成了個什麽模樣,但姑娘若愛惜性命,便一定要記住,千萬別進去,千萬別對那通道好奇。”

沈璃點頭:“是我方才問得冒昧了。”

金娘子一笑:“無妨無妨,這本也是我要交代你的事。那麽,姑娘,請寬衣吧。”

沈璃的手放在腰帶上,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她身子一頓。“要……脫光嗎?”

這……應當是行止弄出來的玩意吧……

“哎呀,神君生氣了呢。”金娘子咯咯笑道,“奴家險些忘了,以神君的法力,要透過法力屏障,做偷聽之事,可是簡單得很。罷了罷了,姑娘,你隻脫上衣便可。”

行止……在偷聽?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事,沈璃脫衣的動作便有些難以繼續,但現在哪兒是為這種事猶豫尷尬的時候,沈璃一咬牙,扒了衣裳。待再轉頭時,金娘子已經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家在這兒。”

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金色的蛇頭從稻草之中鑽了出來,她爬上沈璃的腿,纏繞住沈璃的腰,最後將蛇頭搭在沈璃肩頭上。“嗯,奴家以這副身軀,倒是覺得姑娘的體溫正好呢。真暖和。”

沈璃感覺微涼的蛇身在她身上蹭來蹭去,時而緊時而鬆,且她赤身**,饒是再三告訴自己要淡定,也難免有些羞赧:“不知娘子如何幫我治療?”

“說來也簡單,不過就是將奴家的法力注入你的身體,幫你疏通經脈,平衡你體內的兩股力量罷了。”她正事剛說完,便開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傷口,看著真讓奴家心疼。不過……奴家也好生喜歡啊,真有血性,太帥氣了,啊,不行不行,奴家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了,奴家還是要你。”說著,她分叉的舌頭探出,在沈璃臉頰上掃了掃。

沈璃默默推開她的腦袋,好在這人現在是蛇身,否則……她約莫會忍不住揍她吧。

“唰”的一聲破空而來的聲響,無數支細小的冰箭紮來,金娘子蛇尾一揮,將冰箭盡數擋去,在沈璃耳邊咯咯笑道:“姑娘,你看神君多緊張你呢。”

沈璃忍耐道:“治傷。”

“奴家開個玩笑而已嘛,你們夫婦倆真是一頂一地沒趣,哼。”金娘子微微一仰頭,“治傷便治傷,有些痛,你且忍著。”

言罷,蛇身在沈璃身上收緊,刺痛自她頸項處傳來,沈璃似能清晰地看到鋒利的牙尖刺破皮膚時的畫麵,有一股冰涼的氣息躥進經脈裏,隨著氣血的流動,遊遍四肢,冰涼,但卻有一絲通暢之感。待這氣息在身體裏運轉了一個周天後,它忽然在沈璃腹部停了下來,漸漸地,一股灼熱之氣被它引了出來,沈璃現在的身體中本沒有法力,但這股灼熱之氣出現之後,她忽覺身體裏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著複蘇,立即與那灼熱之氣纏鬥在一起,好似要將彼此吞噬掉。沈璃額上滲出汗水,腹部灼熱得連她也感覺到了疼痛,好似又達到了那天浴火之時,要將她自己燒起來的溫度……

冰涼之氣繼續流動,如法炮製,疏通了四五個氣息交纏的地方。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股氣息收歸金娘子的齒間。她鬆了口,一聲喟歎,而沈璃頸上被她咬過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疏通這幾處,待姑娘明天適應之後,奴家再多疏通幾處,姑娘現在可有不適?”

沈璃握緊拳頭,然後又鬆開手掌:“沒有……隻是身體裏好似有些奇怪。”

“怎麽?”

“我說不上來,反正感覺是舒爽了一些。”

“如此便好。”金娘子身上亮光一閃,她再次化為人形立在沈璃麵前,“那麽,姑娘穿好衣裳,我帶你出去吧。”

“娘子……我有一問。”沈璃沉吟了許久,終是開口,“有人說過,碧海蒼珠……也就是我身體裏那股灼熱之力,它本來是屬於我的東西,我是銜著它出生的。為何如今……它會與我身體中的法力相衝?”

“銜珠而生?”金娘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哦,原來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蒼王啊。”

“這力量既是王爺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家拙見,定是你後天修習的法力、術法與先天之力相衝,才導致兩股力量無法融合。”

後天修習的法力、術法……她的一切都是從魔君那裏學來的,而碧海蒼珠也是魔君給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蒼珠,便必定知道她身體裏的法力與碧海蒼珠的力量相衝,既然如此……為何這麽多年來,魔君一直如此教她?

接下來的五天時間,沈璃日日與金娘子來到洞穴之中,每次治療前,金娘子總是少不了對沈璃一番調戲,前兩次不習慣,多來幾次,沈璃便麻木了,左右金娘子還是知道分寸的,並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倒是在治傷的時候金娘子常常分心與沈璃閑聊,一些上古逸聞從她嘴裏說出來總是別有一番趣味。

金娘子連帶著也說了許多行止以前幹過的事,什麽誕生之初因容貌過於美麗而被眾神贈花插頭,以為戲弄,什麽與神清夜競美,以一票之差輸掉,憤而數百年不曾踏出房門一步,最後還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能釋懷。

沈璃聽得好笑,原來行止之前竟是那樣一個人,隻是或許後來有太多事情發生,如神明一個個死去,天外天越發空寂;如摯友清夜被天罰,從而永墮輪回;如之後獨力扶持天界;如淡看山河變化,唯剩他一人孤立於世間。

曆經失去的那麽多苦痛,要他如何不淡漠。

是以五天之後,行止便不再以法術竊聽,隻在外麵守著,等沈璃出來。

與沈璃熟絡後,金娘子說話便更直接了,這日療傷已畢,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了很多天,還是覺得這事應該跟你說一下。”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你可有感覺,你身體裏的那股灼熱之氣,似乎並非單純的魔氣或者仙氣,再加上你先前與我說,這股氣息的來源是碧海蒼珠,容姐姐大膽一猜,你這碧海蒼珠,更像是妖的內丹。”

“妖?”

金娘子點頭,複而在**枯稻草裏翻了翻,拿出一顆灰撲撲的珠子,她將上麵的灰擦去:“你看,這便是我的內丹。”丹上光芒驟升,沈璃隻抽了抽嘴角:“你便將你的內丹如此隨處扔著?若我沒記錯的話,妖怪沒了這東西可是會死的!”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了,別用常理揣摩我。”她稍斂了眉目:“不過,我與你說,妹妹當真就沒覺得自己的身世有點離奇嗎?”

沈璃皺眉:“我隻知自己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我的娘親與父親皆是魔族軍隊中的人,我被魔君養大,千年來,從沒有人懷疑過我的身份,我自是並不覺得自己身世離奇。”

金娘子一默:“興許你那魔君有許多事瞞著你呢,待你傷好,不妨回去問問她,或有所得。”她探手幫沈璃係上腰帶,“還有兩次治療,隨後便不能再如此親近你了,奴家真是心有不舍呢。”

沈璃一笑:“金娘子於沈璃有恩,待沈璃將瑣事皆辦完了,定會來找金娘子飲茶對弈,以解金娘子寂寞。”

金娘子捂嘴一笑:“如此,奴家可等著了。”她話音未落,倏地眼眸一厲,眼底起了點殺意,“哎喲,今天可是個稀奇日子,竟然有些個不要命的家夥,到奴家這裏來撒野了。”

沈璃麵容一肅:“可難收拾?”

“約莫是有點難收拾,不過妹妹別怕,這再難收拾,撞到我與神君的手上也是從骨頭變成爛肉,容易消化極了。你且在這兒等著,待姐姐將他們應付了再進來領你出去。”

沈璃蹙眉:“我也一並去。”

金娘子將她摁下:“你如今法力恢複幾成啦?今天觸覺又沒了吧,你的武器呢,想赤手空拳地上陣嗎?”沈璃被金娘子說得呆住,最後金娘子摸了摸她的頭:“乖,完全被治好之前,你便安心被人保護著吧,讓我來。”

金娘子走後,洞穴之中寂靜無聲,沈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這樣無力的感覺還真是讓她無法適應呢。她不習慣坐在盾牌後麵、分享勝利消息,她應該……

戰鬥!

沈璃倏地一仰頭,仿佛有利刃自她頭頂飛過,有幾根發絲落了下來,她的目光立即追至另一個方向,在那處,一個東西忽隱忽現,沈璃微微眯起眼:“來者何人?”

照理說外麵有金娘子與行止守著,應是一隻蚊子也飛不進來才對,這家夥為什麽……

他顯出身形,那張臉,沈璃記得。便是這人,前不久才在那個海邊小屋偷襲過她,她猶記得這人當時是扛著被行止凍住那人跑掉的,現在竟又找來了,隻是這次……他好似與上次有些不同。

他弓著背匍匐於地,麵容猙獰,齜牙咧嘴,有唾沫從他嘴角落下,若不是有一個人的身型,沈璃幾乎要以為他就是個野獸了。

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不等沈璃想出結果,那人一聲嘶吼,撲上前來,沈璃往旁邊一躲,險險避開,然而此人動作極快,一伸手,鋒利的指甲徑直向沈璃腰間撓來,沈璃一咬牙,用身體裏好不容易恢複的那點法力快速凝了個法障,將他一攔,沈璃趁機躲開,那人飛快跟上,這戰鬥力與幾天前根本就不是同一水平!

沈璃心知不能與他硬拚,她目光左右一轉,看見石床後那條黑乎乎的通道,沈璃心生一計,一邊躲閃,一邊又退回石床處,她故意驚呼一聲,假裝被身後的石床絆倒,身子往後一仰,那人果然飛身撲來,沈璃躺在**,雙腳一抬,借著他撲過來的力量,將他一蹬,徑直將他蹬到那通道之中。

看那人掉了下去,沈璃長舒一口氣,忽聞行止氣喘籲籲地喚:“沈璃!”她扭頭一看,隻見行止不知什麽時候已跑了進來。

“外麵如何……”話音未落,沈璃隻覺背後衣服一緊,她駭然轉頭,隻見那人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拽著她的衣服,而在那人身後還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將她望著,沈璃還未將其看清,巨大的力量牽扯而來,沈璃手邊無物,隻覺失重感襲來,整個人已隨著那力道,被拖進了深淵。

掉落的那一刻,她好似覺得自己被風吹涼的手,被一隻溫暖的手用力地握住。

有人不顧一切地陪她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