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流成河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覺空氣更比往日汙濁了三分,區別於平日的瘴氣,現在到處流竄著殺伐之氣、暴戾之氣,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著臉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宮走。一路上破敗的房屋訴說著當日魔界的倉皇,白幡在路邊淩亂而冷清地掛著,此處不像是魔界都城,而像是鬼都,一片死氣。

宮門前,侍衛頭戴白色布條,臉上的表情不似素日沉靜,而有幾分強撐的威嚴。宮門左側的侍衛見有人徑直衝宮門走來,也未看清是何人,隻將手中銀槍一豎,嗬斥:“站……站住!”

沈璃眉頭一皺:“何故如此慌張!”她聲音微厲,震得兩名侍衛一愣,待看清是誰,一名侍衛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王……王爺……王爺回來啦。”他腿軟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兩個頭,“王爺回來啦!王爺回來啦!”

另一名侍衛無聲地盯著沈璃,竟一把抹了淚。沈璃拳頭握緊。“成何體統!給本王將你們的情緒都收好!”她聲音威嚴,“本王不管現在發生何事,身為將士,當差之時便不許落淚,下次若再讓本王看見有垂淚動搖軍心者,斬!”

兩名侍衛叩頭稱是。

沈璃這才稍緩和了語氣:“魔君何在?”

“回王爺,魔君現在寢殿之中靜養……”

“還未醒來?”

“還未醒。”

沈璃隻覺心如火燒,魔君力量強大,且極善謀略,一直有青顏、赤容護衛左右,尋常時極難被傷到。這一次竟傷得如此嚴重……沈璃幾乎是飛奔至魔君寢殿,還未走近便見有侍婢從寢殿裏來來回回地出入,而她們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走中潑出血水來,鮮紅染了一地。

難道是魔君傷情還有惡化?沈璃越發著急,徑直衝進殿中,耳邊不停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員們,此刻沈璃哪兒還有心思去應付他們,她繞過屏風,一掀簾便往內間去,堵在門口的醫官勸也勸不住。

躺在**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換,頸邊稍有血液淌出,有醫官用幹淨的布摁住她的頸項,然而不久那塊布便染濕了,隻有讓侍婢拿去洗,然後又換上塊幹淨的。而她衣襟上麵的血漬不知是第幾次幹了又濕,她臉上的麵具未全取,隻卸了下頜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藥,她的唇色,透露出她身體狀況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將懷中的丹藥拿出,揚聲道:“此處有天君給的仙丹幾盒,醫官們來看看,有沒有現在用得上的。”此話一出,一旁的醫官也顧不上禮節,連忙將沈璃手中的丹藥拿過,一顆一顆倒出來細細辨認,然後才拿了其中一顆放進魔君嘴裏。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時頸項上的血慢慢止住。

“這丹藥有用!這丹藥有用啊!”醫官們欣喜若狂,有人衝沈璃拜道,“王爺當真是魔界的福將。”

“奉承的話便別說了,魔君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

醫官們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一個老醫官答道:“王爺,魔君受的傷隻有這頸項上一劍,這一劍不重,隻是傷到了皮肉,然而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頭一皺:“什麽毒?”

“好似是一種瘴毒,初中毒時能使人喪失理智,而後會致人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傷口,其傷口便無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這種瘴毒與別的瘴毒有些許不同,它好似對魔族之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而對他族之人不會產生大的威脅,簡直就像是針對魔族而提煉出來的毒藥一樣。”

瘴毒……沈璃不由得聯想到先前自己在揚州城時,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時那毒並不太厲害,行止也稍動法力便將瘴毒驅散了。如今這毒,與當時的毒有關係嗎……

沈璃在魔君身邊守了一會兒,見魔君服下仙丹之後,唇上的青色盡數褪去,慘白慢慢浮現。沈璃能想象到,取下麵具之後,這將是多蒼白的一張臉,她靜靜地看了魔君一會兒,拳頭不由得握緊。“青顏與赤容呢?”

一旁的侍衛答道:“二位使者並未在此役中現身。”

沈璃麵色一沉,太巧了,簡直就和算計好的一樣……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些將軍……犧牲了的將軍現在何處?”

“尚在城外軍營中停放,可能還得過幾日才能下葬。”

“為何?”

侍衛聲音極低:“根據軍規,大戰之後,得先將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將領。”

沈璃愣然,轉頭看他:“已經過了五日,士兵竟還未安葬完?”侍衛垂頭不言。沈璃腦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來慢慢吸進一口氣,閉上眼,平複了情緒。“好好守著魔君,務必使魔君盡快醒來。”言罷,她出了魔君寢殿,顧不得什麽禮節規矩,徑直在魔宮裏駕了雲,直奔城外軍營而去。

沈璃還未靠近軍營,便能感受到那吹來的風中有一股濃濃的腐朽的味道,飛近更是能聽到人們的哭喊之聲,有的嘶啞,有的淒厲,令人不忍耳聞,沈璃極快地飛過這一片區域,在軍營之中落下,將士正在忙碌,沒有人看見她,沈璃拽了個小兵問道:“將軍們都在何處?”

小兵目光呆滯,抬頭看了沈璃好一會兒,眼珠子裏才慢慢有光亮照進來。“王爺……”他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然後看見沈璃還在,他竟一時激動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爺……”他臉色漲紅,大喊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眾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這邊看來,但見沈璃果然立在那裏,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聽著他們的歡呼,沈璃的心情卻更為沉重。

魔界並不是沒有規矩的一盤散沙,這些將士也不該做出把誰看作救世主的模樣,他們該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該按照預計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們也確實是這個樣子,即便是吃了敗仗,也不會見他們有這樣的表現,而這一次……

看來,情況比想象的更加嚴重。

沈璃正想著,忽見前麵疾步行來兩名將軍,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將軍、史方將軍……”她剛打了個招呼,其他話還未出口,兩名已近中年的將軍便“撲通”一聲在她身前跪下。

“末將無能!”

“末將有罪。”

他們的額頭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帶著極為不甘的憤怒和無法彌補的懊悔。

“將軍……”沈璃麵容一動,即便再怎麽告訴自己此時要冷靜沉著,也不免為這兩位老將的叩拜而動容,到底是多大的打擊,才能使魔界驕傲的將士如此頹然。她伸手扶起兩位將軍:“先讓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麽了。”

兩位老將這才慢慢起身,兩人一邊領著沈璃往軍營後方走,一邊解釋道:“五日前,一隊人馬突然自南邊襲來。”隻開了頭,刀穆的神色便已暗淡得幾乎說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終還是史方接過話頭道:“對方隻有兩百人馬……”

沈璃一驚,不敢置信。“多少?”

“兩百人。”

沈璃恍然明白為何將士會如此沮喪,都城守衛軍少說也有十萬,大大小小的將領加起來肯定也超過兩百人,而這麽多將士竟被區區兩百人馬……踐踏到如此地步。

“對方什麽來頭?”沈璃聲音微啞,不得不說,她即便沒有經曆這一場戰鬥,聽到這個數字也還是難免被打擊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將士皆是彪形大漢,身上不著片甲,赤膊上陣,也不使什麽武器,隻徒手與人交戰,或是折斷對方的脖子,或是將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徑直將人從中撕開,力量極大。”史方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即便是這麽平淡地說出這些話,仍舊聽得人心驚,“他們的皮膚好似與尋常人極為不同,普通將士的刀槍難入,唯有稍有道法修為的將軍,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傷其一二。”

“有無對方屍體留下?”

兩名將軍對視一眼。“沒有,不過末將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個敵軍被砍下了頭顱,但他們的屍首皆被對方帶了回去,唯有八九個敵軍,被魔君擒住,硬生生將他們炸死。”

沈璃略一沉吟,兩位將軍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時,在揚州城城牆結界中遇到的那三個彪形大漢,若是他們的話,有兩百人,力量確實不容小覷。想到那個神秘的苻生,沈璃問:“他們可有領頭的人?”

“是一名極年輕的男人。他看起來倒與尋常人無異,隻是一手劍法使得詭異,魔君便是被他的劍所傷。”

沈璃腦海裏立即浮現了苻生的身影。這樣一想,倒也說得通,那些彪形大漢是他的手下,瘴毒也出自他手,隻是他怎麽會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現在又大費周章先佯攻天界,又襲擊魔界……

沈璃一頓,呢喃道:“他攻擊魔界……到底是為了什麽?”

刀穆聽見她的呢喃自語,拳頭一緊。“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權的象征。思及魔界各處同時發生的暴亂,沈璃眉目一沉,當真是為了奪權嗎?可光拿走一個金印,能奪什麽樣的權……

沈璃正想著,已經走到停放將軍屍體的靈堂。沈璃麵容一肅,邁步進入,裏麵將領不少,眾人皆讓開路讓沈璃過去。

一排棺木,十餘具屍體。這裏躺著的人,沈璃原來皆能喚出他們的名字,但是如今沈璃卻已認不出他們了,他們有的屍首不全,有的麵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個棺木前停住,這個棺木裏隻放了一把殘劍和一些衣甲碎片,上麵森森血跡顯得瘮人。

“這是誰?”她輕聲問。

“是墨方將軍。”身後的將領答道,“他在戰場上,拚死斬下三個敵軍的頭顱,最後……被幾個敵軍圍住……被吞食掉了……”

墨方……被對方……吞……

吞食了?

沈璃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我不相信。”

周遭的將領皆垂首不語,靈堂中沉寂了許久,一個聲音喑啞道:“末將親眼看見的……”大胡子將領神色頹然:“末將親眼看見墨方將軍被他們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著裏麵的殘劍和破碎的衣甲,一股無力感纏住了她的腳步,讓她不能挪開半步。

“末將也是親眼所見。”有人低聲附和,“將軍本在北海探察消息,一路追著敵人而來,回都城時已是滿身的傷,最後在混戰之中,被……”

越來越多的人做證,讓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慘死的事實,她五指按在厚厚的棺木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厚實的棺木上“哢嚓”一聲,留下指印。

她恍然記起那日魔宮之中,黑衣青年遠遠地站在假山旁邊說,隻要是她的命令,他都會服從,那麽認真的模樣……

“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聲音極小,卻好似一根將斷的弦,聽得人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頭,像是在默哀,她情緒沒有外露,而這一低頭,卻讓人感到這個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隻被拔掉刺的刺蝟,在這一瞬間,沒了任何攻擊性。

魔族慘敗,將領慘死,若她那時在……若她在,事情會不會就不那麽糟糕……

沈璃咬緊牙關,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抬起頭來,轉身離開墨方的棺木,繼續看完剩下幾個將領的屍體,然後慢慢向靈堂外走去,她腳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堅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著。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複生,後悔無用,遺憾無用,她能做的,便是讓活著的人能繼續活下去。

踏出靈堂,空氣中腐朽的味道還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練兵台,一手放於胸前,一手直指蒼天,心法口訣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輝自她周身慢慢升騰而起,一道光華以她為圓心,向四周散開。“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術,字字鏗鏘,隨著話音落地,光芒所及之處,宛若螢蟲飛舞,在這蕭然的傍晚鋪天蓋地地往天上升騰而去,極美麗卻也極悲傷。

淒厲的哭聲仿佛要扯斷人的心腸,沈璃遠遠看見軍營外安葬將士的地方,有許多人哭喊著追著這些微弱的光芒,恨不能與他們同去。

沈璃雙手垂下,拳頭握緊。“我碧蒼王沈璃以命立誓。”她聲音不大,但練兵台下的將領皆聽得清清楚楚。“此仇,必報!”風一過,撩起沈璃的發絲,無數瑩瑩之光在她眼前飄過,像是她的將士用最後的力氣,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漸晚,同一輪明月照耀著不同的地方。

小河邊的草木中靜靜立著一名披著絳紫披風的青年。“哦?碧蒼王沈璃已經回魔界了嗎?”

“是,屬下收到的確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麵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帶回了天界的丹藥,解了魔君的毒,然後施引魂術引渡了都城數萬怨靈。”

“嗬,簡直像個救世主一樣呢,難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將她供著。”青年的指尖輕輕觸碰粗糙的樹皮,“搜遍整個魔宮也不見鳳火珠的氣息,沈木月那家夥必定是已將珠子給了沈璃。看來,如今不得不對付她了……”

“苻生將軍,上一戰我們已折損了五十八個魔人,有的屍體尚未拚接好,短期內怕是不宜再戰。”

“沈璃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會兒道,“著四五個魔人往墟天淵而去,沿途動靜做大一點,將沈璃給引出來,彼時我再親自動手,殺了她取回鳳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應,隨即又遲疑道,“將軍,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讓少主知道。在有關沈璃的問題上,少主已經心軟過太多次。我殺沈璃是為取鳳火珠,也為除一後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麽異議,也無計可施。”他指尖升騰出一股黑氣,不過一瞬,便將樹林整片包住,不一會兒,樹葉盡數枯萎,黑氣越發濃鬱,最後凝成一顆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張口便將珠子吞食進去。“不過在這些事之前,先給我找幾個健壯的活人來,助我調理內息。”

“屬下得令。”

風一吹,枯萎的樹葉零零散散地飄落。

沈璃安排好軍營的事務後,已是回魔界的第二日卯時,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見肉丫雖然受了一些驚嚇,但精神頭卻還好,噓噓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經長了老長,一人一鳥,從沈璃踏進房門的那一刻起便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地吵著,訴說著那日的驚惶。沈璃靜靜聽著,隻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腦袋。“本王回來了,定不叫人再欺辱於你。”

肉丫一怔,本還吵鬧的嘴登時閉了起來,兩隻眼睛通紅,望著沈璃,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是真的嚇壞了。

在王府裏歇了片刻,沈璃換了身衣服,穿上輕甲,又要入宮。出門前肉丫喚住她,囁嚅了許久,最後隻道:“王爺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噓噓都等你回來!”

沈璃一笑:“無妨,不過是去趟宮裏,晚上就回來。”

肉丫點頭,可是看著沈璃頭也不回地走出府門,她心裏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王爺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聲。

沈璃揮了揮手,沒回頭。“知道了。”

魔君毒雖已解,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們雖然著急,但也無可奈何,三位長老坐鎮議事殿,代替魔君暫行職權。沈璃坐於議事殿左側,靜靜聽著下方官員們匯報各地暴亂的後續情況。

簡直就像是為了牽製各地方軍一樣,在敵人襲擊魔都之時暴亂發生,然而不過幾天時間各地暴亂都漸漸平息下來,沈璃聽得眉頭緊皺,會發生這樣的事,隻能說明……

“有內鬼。”其中一位長老平靜地說,“不單單從暴亂一事來看,老朽前幾日皆在研究對方撤退的路線,若不是極熟悉魔都構造的人,是絕對不會這麽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時發生亂象,那便說明,各地……皆有內鬼。

“查。”沈璃冷冷擲出一字,“這些內鬼不僅熟悉當地,而且還熟悉魔界的軍隊構造,必是軍中之人,在此戰中,失蹤的人,行蹤詭秘的人,均將其三族捉拿在案,一個一個地審。”

沈璃素來不是心軟的人,這個命令下得果斷,毫無半點猶豫。

“報!”急匆匆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傳令者破門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槍不入的怪物,又出現了!”

眾人大驚,沈璃立時站起身來,目光陰冷若冰。“何處?人馬多少?”

“隻有四五個人,他們去的方向是墟天淵!”議事殿中立時嘈雜起來,眾人皆知墟天淵中有數以千計的妖獸,若是他們撞破了結界,放那些妖獸出來,於魔界而言可是滅頂之災啊!

“墟天淵的結界不會破。”沈璃道,“各位少安毋躁。”她沉著地問來報者:“除了動向,他們可還有別的舉動?”

“有……他們沿途燒殺……所過之處,一個活人也沒有……”

“混賬東西!”當即便有武將憋不住氣拍案而起,“當真欺我魔界無人嗎?”他抱拳跪地。“末將請戰!”另外兩名將軍也跟著跪下。“末將請戰!”

議事殿中一時嘈雜,有文臣勸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們沒有辦法,如今便能戰得贏了?還是先破解他們身體之謎,而後才能有戰勝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著他們橫行霸道嗎?我便是拚上這條命,也……”

“閉嘴。”沈璃冷冷一聲嗬斥,“我魔族將軍豈能如此輕易地便去拚命!當真讓人笑話了去。”

議事殿中靜了下來。

沈璃站起身,一身輕甲衣微微作響。“此次,由本王去會會那些怪物。”

沈璃先前有與這些魔人交手的經驗,隻是不知過了這麽些日子,那些魔人有沒有變得更厲害一些,以防萬一,沈璃特意著三名軍中大將與自己同去,他們皆在幾天前與那些魔人過過招,相對別人來說更有經驗,也更有實力。

“此次出行不為殺敵,隻為活捉,哪怕隻捉回一人也好,帶回魔都著人研究,找出他們的致命點,以防之後再被襲擊。”出發前,沈璃叮囑他們,“切忌逞強行事。”

刀穆將軍一笑:“王爺還當我們是新兵嗎?戰場上最不可意氣用事,我們知道。”

沈璃點頭:“幾位將軍皆是軍中精英,我族不可再失去一人了。”

感慨罷,整裝出發,沈璃未回王府,她向來出征便是一身輕甲。四人駕雲而起,沒有大部隊拖累,行得極快,不時便追到情報中魔人肆意妄為的地界,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們急急趕去,那處往北不遠便是墟天淵,不可讓他們再前進了。

沈璃眼尖,在雲上往下一瞥,隻見一個魔人正拽住一個小孩,雙手扯著他的胳膊,張著大嘴,好像要將孩子吃掉,小孩已嚇得忘記哭泣,隻愣愣地盯著那張血盆大口。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銀光驀地自右側斬開,槍刃如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的手砍斷。沈璃知道他們的身體有多強壯,所以這一槍便沒有吝惜力氣,斬斷了魔人的手,槍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渾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顫,大地為之嗡鳴。魔人仰頭號叫,兩隻斷臂中湧出的血濺了小孩一臉,然而孩子隻是愣愣地仰頭,望著沈璃的背影,好似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救了。

沈璃沒空搭理孩子,隻將他往身後一扔,丟進草叢裏,自己提槍上前,不給魔人反應的機會,槍尖附著淩厲的法力,徑直穿透魔人的心髒。

可僅僅是這樣的攻擊尚不能殺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將其殺死,隻要讓他無法動彈便可。然而她還未將槍尖拔出,忽聽空中有人大喊:“王爺小心!”

身後一記淩厲的掌風呼嘯而來,沈璃身子一矮,躲過一擊,她拔出槍尖,橫槍掃過,徑直劃破後麵那魔人的頸項,鮮血噴湧,不過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紅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戰之聲,沈璃抬頭一望,竟有三個魔人在空中分別與三位將軍交上了手,這些家夥何時學會的騰雲之術……他們果然是在不斷變強嗎……沈璃心頭驚異初起,忽覺背後氣息詭異地一動。

“碧蒼王別來無恙?”

什麽時候……沈璃手中銀槍一緊,頭還未回,槍已殺了過去,然而槍尖卻如紮進了棉花之中,力道盡數被卸掉,沈璃連忙抽身離去,直退到十丈開外,方才回頭打量來人。他一襲青服,麵容未變。“苻生?”沈璃冷冷開口。

“哼,得碧蒼王如此掛記,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卻知此人心機深重,親自到此必定有什麽陰謀,她眉目一沉,聽到空中三名將軍與那幾個魔人的戰鬥尚在繼續,如今魔界這境況,沈璃實在沒必要現在便與他硬碰硬,徒增傷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聽苻生道:“實不相瞞,我此次來見碧蒼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蒼王求取。”沈璃冷笑,還未開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蒼王必定不會答應,所以……”

周遭殺氣驀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勞煩王爺將命留下。”

“白日做夢。”如此**裸地挑釁讓沈璃眸中寒意更甚,兩人誰也沒有先動手,隻是周遭氣流漸漸變得凜冽,兩人之間的草木早已被無聲撕碎,化為灰燼。氣流越發淩厲,蔓延到旁邊,樹叢簌簌作響,樹葉在風中瑟瑟發抖,時而顫抖著向左,時而顫抖著向右,在左右飄忽之間,不消片刻樹葉飛散而去,而樹幹則“哢”的一聲,猛地炸裂。

“啊!”本躲在樹後的小孩一聲痛呼,被炸開的樹幹徑直飛出兩丈遠。

不能再這樣下去!

孩子的叫聲就像一個信號,觸動了沈璃的神經,她腳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槍為頭,整個人如箭一般飛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邊時,她驀地察覺一股強大的氣息往地上一壓,沈璃槍頭微偏,苻生忽然一側身,化手為爪,直取沈璃心髒,而沈璃背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銀槍往回一收,槍尾徑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輕巧,然而銀槍觸碰到苻生的手掌,卻將他的皮膚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沈璃在紅纓銀槍上施了火係法術,令整支銀槍熾熱無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地望著沈璃,眸中盡是崇拜與敬仰,沈璃一揮手,小孩聰明地知道她的意思,立即貓著腰跑遠了。沈璃翻身一躍,握住槍身,落在苻生十步開外的地方,槍花一舞,她道:“這是還你的禮。”在天界被火燙傷,沈璃還記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著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才配做我的對手。”話音一落,沒有片刻停留,他身形驀地一動,動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苻生衝上前來,無刀無劍,隻化指為爪,空手與沈璃戰了起來。

兩人身形交錯,時而化為風纏鬥於蒼穹之中,時而化為光轉瞬便消失了蹤跡。

瞬息之間,沈璃便與他過了不下百招,越是鬥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數,竟與她自己的招數有幾分相似,但細細探來,細微處卻有不同,一樣撼天動地的招數,本該極為剛烈,可他使起來卻有幾分陰險詭譎,令人防不勝防。

“碧蒼王可有認真?”一招過罷,兩人在空中分站兩邊,他詭異一笑,“我倒覺得,你的下屬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聞言,往下一看,三名將軍本隻與三個魔人纏鬥,而此時,她陡然發現下方不遠處,方才被自己劃破脖子的那個魔人也加入了,以四對三,讓本就吃力的將軍們更是無力招架,此時有名將軍顯然是受了傷,後繼無力,情況危矣!

沈璃心頭一急,俯身而下,衝向那方,可苻生怎會放過她,隨即跟在後麵,糾纏而上,沈璃大怒:“滾開!”

“恕難從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猛長,他五指並攏,指甲如刀,攔在沈璃身前,“王爺乃是我的對手。”他說話之時,下麵有魔人一拳擊中刀穆將軍的腹部,隻見刀穆將軍吐出一口鮮血,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處紅光閃動,周身煞氣澎湃激**。

“我說,滾開!”她銀槍一揮,苻生舉手來擋,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堅硬,沈璃的槍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兩人皆被對方力道震開數米,沈璃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將軍們那邊衝去,而苻生則看著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動,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一聲喝,以槍刃割掉了其中一個魔人的腦袋,破開一個缺口,護著三名將軍落在地上,紅纓銀槍紮入地麵,紅色火焰凝成屏障,將她自己與三名將軍護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後。”

她命令方落,三名將軍還未開口,忽見火焰屏障驀地被撕出一個缺口,鋒利的五個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張,火焰屏障被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紅光更甚,銀槍去處,熱浪翻滾。她將追來的苻生逼退幾步,分心喊道:“撤!”

沒有後顧之憂,她方能尋得逃脫之法。

三名將軍此時亦看明白了形勢,如今最難對付的不是那幾個魔人,而是這青袍青年。他們已經受傷,再拖下去,隻會連累沈璃。三人相視一眼,土遁術咒語剛吟了個頭兒,一聲魔人的嘶吼驀地將咒語打斷,竟又有兩個魔人自樹叢之中奔出,徑直向三名將軍撞來。

刀穆已經受傷,另外兩名將軍為護他,往他身前一擋,擋住了前方的攻擊,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最開始被沈璃割斷雙手刺破心髒的那個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殘喘,那魔人此時爬到了刀穆腳下,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劇痛,高舉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腦袋斬落,不想剛結果了一人,先前與他們在空中纏鬥的幾個魔人再次落下,合圍上來,前麵兩名將軍回護不及,隻聽刀穆一聲忍耐不住的慘叫,被那幾個魔人拽住四肢,鮮血飛濺,他們將刀穆分食入腹。

沈璃剛引開苻生,忽聽身後慘叫,餘光之中瞥見如此一幕,登時腦袋一空,連背上被苻生五指劃過也未曾有感覺。

原來……他們竟真會將人分食。

原來,她魔界的將軍們……是從這樣的修羅場裏殺出來的……

苻生瘋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戰,我的愛寵們,可是如此好好飽餐了一頓呢!”

她那般重視的將領,那樣活生生的生命,與她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魚肉……

“混賬……”沈璃指尖泛白,將銀槍握得死緊,“混賬東西。”她垂下頭,說得咬牙切齒,她向著將軍的方向剛要邁步,苻生伸手再次攔住她。“還未戰完,可不許你救人……”

不等他將話說完,沈璃驀地抬頭,苻生微微一驚,他見一絲猩紅從沈璃眼底泛出,染紅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然後聚積起鮮紅的**,似血一般黏稠地從她眼角滑下,滑過臉頰,蜿蜒出一道詭異的痕跡,沒入土地,霎時之間,沈璃周身氣流暴動,宛如颶風旋起,席卷天地萬物,沈璃頭上束發的金色發箍為之破裂,黑發飄散,在強烈的氣流之中,那一頭黑發如同自發根處被灌入岩漿一般,慢慢變得通紅。

沈璃隻覺腹中有一股極為滾燙的氣息在湧動,慢慢燒灼她的血液,燒幹她腦海中的理智。

紅纓銀槍升騰起白色霧氣,隨著氣流在沈璃周身繚繞,忽然之間,氣流驟止,不過眨眼之間,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徑直殺入魔人聚集的地方,她沒有用槍,一掌拍在其中一個魔人頭頂,那人腦袋霎時燃起了大火,隻聽淒厲號叫刺人耳膜,沈璃卻似什麽也沒有聽到一樣,轉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個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在他胸中燒起。

不過三兩招的時間,她觸碰了在場所有的魔人,他們無一例外地燒了起來,最後,待魔人盡數燃成灰燼,沈璃一揮手掌,竟對著一名將軍拍去,然而攜著灼熱溫度的掌心卻停在了將軍心口前三寸,沒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亂地甩了甩腦袋,像在極力找回理智,最後她頭一轉,猩紅的雙眼瞪向苻生。轉瞬之間,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該死!”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話音一落,她揮手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擋,隻覺堅硬如鐵的指甲登時一軟,沈璃的手毫不受阻地拍在他臉頰上,這一掌摑得極為響亮,苻生連連退了數丈遠,他立即施了凝冰術,捂著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臉頰,冰與火在他臉頰上相互碰撞,疼痛並未讓苻生表現得多痛苦,隻是令他的目光更為森冷。

“不愧是……鳳凰。”

他語調陰晴難辨,不等他將自己臉上的傷勢調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來。散發著刺目光芒的銀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銳不可當,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壓製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他駕了雲,轉身逃走。

沈璃追殺而去。

一名將軍在地上大喊:“王上!窮寇莫追!恐中奸計!”

沈璃哪兒還聽得見他的話,追著苻生的身影,和他一前一後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覺周圍水汽重了許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著沈璃分心的時機,苻生一個信號發上天際。不消片刻,數名黑衣人驀地出現在他身側。

沈璃一回頭,紅纓銀槍當空一掃,滾滾火焰衝那幾名黑衣人而去。有兩人未來得及反應,當場被燒為灰燼。另外幾人迅速躲開,分立四方,他們極為配合地吟誦出咒語。

空氣中的水汽瞬時變得冰冷,化為極小的冰碴,往沈璃周身貼來,似要將她包裹在裏麵。沈璃嘴角忽然咧出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熱度更甚,熱氣在身體裏運轉了一周天,讓她皮膚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熱浪滾滾,燒幹了所有水汽。

眾黑衣人大驚,微帶慌亂地望向苻生:“大人,止水術對她毫無作用!”

止水術……

這三個略帶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現在她越發混沌的腦海,她好似聽見他在輕歎:“你又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這些家夥怎麽會止水術……那明明是神的法術。

沈璃微微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聲大喝:“將魔人盡數喚來!”

一聲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樂器,不過吹了兩三聲,遠處便有嘶吼聲傳來與之相和。苻生一揮手,將一道海浪盡數化為冰箭,鋒利地向沈璃刺來。

殺氣迫近,猛然讓沈璃回過神來,她不躲不閃,周身火焰熊熊而起,瞬間將冰箭盡數燃盡,連苻生也沒來得及看見她的動作,他隻覺下頜一熱,沈璃已經拽住了他的衣襟。“說,爾等宵小,如何學會止水術的?”

苻生一笑:“王爺對那個神明的事好似極為關心啊。”

沈璃冷冷盯著他,手放在他的心髒處,隻要稍一用力,她便能將他心髒整個燒掉。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霹靂從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退開數丈,再一回頭,那邊立了一個黑衣黑發的青年,他的麵容,沈璃再熟悉不過。

“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