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日一別,再難相見

沈璃爬上屋頂,在上麵呈大字狀一躺,舒服得歎了一口氣,夜風涼涼地一吹,讓她腦子清醒不少,她心裏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她一個王爺與屬下一起到他家屋頂看星星,這事若傳出去未免太過曖昧。可她才爬上來就要走,也不大對勁……思來想去,沈璃還是躺著沒動。眼角餘光瞥見墨方在她身邊坐下,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守著她。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問道:“王上看見星星了嗎?”

沈璃搖頭:“雖然瘴氣比以前少了許多,可是還是看不見星星。”

墨方轉頭,看了沈璃許久,忽地小聲道:“可墨方看見了。”

沈璃其實並不遲鈍,她一轉頭,望進墨方的眼睛裏,若是平時,她必定會勒令墨方將眼睛閉上,轉過頭去,讓他不準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為何,她張了張嘴,卻沒辦法那麽強硬地施令於他,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涼風大好,又或許是今日……心中有事。

“為何?”沈璃轉過頭,抬起一隻手,看著自己的手背,道,“這隻手沾滿鮮血,隻會舞槍,從來不拿繡花針,這樣一雙手的主人,到底哪裏值得你如此相待?”

聽沈璃問出這種問題,墨方倒有幾分驚訝,對他來說,問題好似應該反過來問,沈璃到底哪裏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靜了半晌,望著沈璃道:“王上與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在墨方看來,你手中的紅纓銀槍便是你的繡花針,在魔界萬裏疆域上繡出了一片錦繡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地盯著墨方,倏地掩麵一笑,半是喟歎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不是素來嘴笨嘛,原來深藏不露啊!”

“墨方並沒有說錯,也不是花言巧語,而是覺得王上確實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傾心相待。”

沈璃掩麵沉默了許久:“可是,還是不行。”她放下手,轉頭看著墨方,“還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什麽,眼眸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隻是想讓王上知道這片心意罷了。”

無關身份。沈璃沒有說出口,無關身份,隻是她還放不下……

“好啊,碧蒼王沈璃!你又背著我幹壞事!”兩人正沉默著,忽聽下方一聲斥罵,沈璃翻身坐起,看見穿著誇張豔麗的拂容君在屋下站著,他一臉怒容,指著沈璃罵道,“太過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臉色一沉,卻沒有發作,隱忍著對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暫避。”

沈璃冷笑:“避什麽避!今天教訓你的話都忘了?回頭我定用軍法罰你!”她身形一閃,落在拂容君麵前。“看來你真是半點記性也不長。”她抬起拳頭欲揍人。拂容君連忙抱頭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這麽對我的!沒一點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這種悍婦也值得你喜歡?”他話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轉頭一看,行止竟不知什麽時候到了這裏,他就倚在屋簷下的牆上,方才她與墨方在屋頂聊天,他便倚在這兒聽嗎?

當真是……小人一個!

墨方聲音微冷:“王上是什麽樣的人,墨方心裏清楚,值不值得喜歡,墨方也清楚,不勞仙君操心。”

行止看出沈璃目光中的冷色,唇邊笑容半分未減,隻是目光卻與沈璃同樣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聽牆腳的癖好嗎?”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請而入,這便是你們天界的禮數?”

行止目光一沉卻沒有說話,拂容君氣道:“你……你們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頂看星星,就是你們魔界的禮數?什麽看星星!這哪兒是看星星!瞎眼!真是讓人瞎眼!”沈璃一言未發,化指為爪,徑直去戳拂容君的雙眼。拂容君抬手一擋,險險躲過。“怎的!想殺人滅口?”

“既然你雙眼已瞎,我便將你這雙廢物挖掉,豈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閃,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行止卻側身一躲,沒讓拂容君挨著自己,直勾勾地盯著沈璃笑道:“王爺何必拒絕墨方將軍一片心意呢,今日你們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你們就是了。”

此話一出,三人皆驚,墨方驚中帶喜,拂容君驚中帶詫,沈璃不嫁給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禍害了墨方啊!是以連忙擺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則是驚中帶怒,依她對行止的了解,之前她對他那般說過,他都不肯解了這婚約,其中必定有什麽不能解的緣由,此時說出來的不過是他的氣話。她心裏隻覺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麽資格吃醋生氣呢?婚事是他定的,推開她的也是他,而現在他卻在生她的氣,憑什麽?就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別人惦記了,發現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氣急敗壞地發脾氣嗎?

他簡直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應,可不就是因為神君定的這紙婚約嘛,若是神君肯解除婚約,沈璃今日必定點頭答應了。”她抬手一拜,“還望神君依言,成全我們才是。”

行止唇邊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與沈璃靜靜對視,半晌之後,他一垂頭,倏地掩麵笑起來:“王爺可真是個容易認真的人。你與拂容君的婚約乃是天君及眾臣商議而定,哪兒能由行止一人說了算。隻是你若喜歡極了墨方將軍,依著拂容君這秉性……天界也並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為何如此詆毀我……”而此時誰還把他看在眼裏。沈璃隻涼涼一笑,聲音微啞:“多謝神君指點。”原來,又隻是她一個人在認真啊。被玩得團團轉,被刺激得發脾氣,說氣話……她往屋頂一望,墨方正定定地望著她,可眼中卻難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沈璃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了。因為婚約所以才不肯答應墨方?這豈不是給了墨方希望?她怎麽能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原來,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個人啊……

“此間事已畢,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與我一同回天界吧,在這裏耗的時間未免過長了。”行止淡淡道,“王爺、墨方將軍,今日就此告別,他日怕是再難相見,還望二位珍重。”

魔界墟天淵的封印重塑完了,人界之事也已上報天界,行止身為上古神,如此尊貴的身份哪兒能一直在魔界待著,便是天界,他也不會常去吧。他該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萬變,時光荏苒,繼續做一個寡情淡漠的旁觀者,於他而言,一切不過是閑事。

再也不會見到了嗎……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裏若還剩幾絲火氣,那此時,這些火氣便全化為無奈。她鬼使神差一般問道:“神君今日為何尋來此處?”

行止望著天邊,不知在看什麽。“自是來尋拂容君的,他來魔界也給你們製造了不少麻煩,此乃天界教育之失,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將所見所聞皆呈與天君,他日……”他聲音微頓,“王爺嫁到天界來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現在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動,拂容君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隻聽行止繼續道:“王爺身體中餘毒尚未除盡,早些睡吧。”

“不勞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轉,在沈璃身上頓了片刻,接著將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閃便消失了,他走後,清風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把掃帚,掃幹淨了天上薄薄的瘴氣霧靄,露出一片幹淨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好像是行止在說:好吧,請你看星星,算是臨別禮物。

神明的力量啊,揮一揮衣袖便能消除萬裏瘴氣,可是星光越亮,將人映照得越發分明。沈璃看著自己清晰的影子靜靜發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見為淨,說什麽將行雲行止分得清楚,她哪裏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現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現在好了,不管是行止還是行雲,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麽關係呢,控製不控製自己的內心又有什麽關係呢。

反正遲早也會忘掉的,隻是時間的問題。

“王上。”墨方在屋頂上靜靜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嗎?”

“不看了。”沈璃失神發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後就不會想念……省得懷念。今日叨擾了,我還是回府吧。”

墨方沉默了一會兒,道:“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人離開的時候,街上好大的動靜。魔君親自為他們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幾乎到齊了,唯獨沈璃沒去,她堂而皇之地拿宿醉當借口,在屋裏蹲著逗噓噓。

“它多長時間沒張嘴吃飯了?”看著瘦得不行的鸚鵡,沈璃還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聽著外麵的熱鬧聲,分心答了沈璃一句:“從魔宮裏回來就沒張過嘴啦,咬得死緊,怎麽也撬不開。”

沈璃一挑眉,試探性地在它嘴上一點,噓噓“嘎”的一聲張開嘴,身體瘦成皮包骨頭,聲音卻一如既往地響亮:“神君害我啊,王爺!神君不是好東西啊,王爺!他害我啊,王爺!”

“哦?怎麽害你?”

“他害我被拔毛啊,王爺!他親口說的,王爺!對我施法啊,王爺!他是混賬東西啊,王爺!”

害噓噓被拔毛……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把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隱瞞她就算了,還對著噓噓施法,讓它險些被餓死。沈璃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生氣才對,但卻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欺負一隻沒本事的鳥,還真是行止神君能幹得出來的卑劣勾當。”

外麵的聲音越發響了,沈璃終是忍不住往門外一望,隻見一道金光劃過,街上的歡呼聲達到極點之後又慢慢消減下來。

總算是走了啊。

生活突然安靜下來了,沈璃恍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行止已經在她身邊待了好久,也和她一起經曆了不少事,突然間沒了這麽一個人倒還有些不習慣。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上朝,聽魔界各地發生的事,其中邊境報來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聞之沉默了,將士們過得都不錯,日子或許比在都城還要滋潤一些。這讓沈璃不由得想到與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淵裏,隻有他們兩人……

“沈璃。”魔君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沈璃恍然回神,議事殿中,所有人皆望著她,沈璃一聲輕咳:“魔君何事?”

“近來北海水魔一族有些異動,方才眾將各自舉薦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點一個主帥吧,此次不為戰,隻為練兵,讓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鍛煉一番。”

這樣的事沈璃也做過幾次,帶著新兵上戰場,鍛煉他們的技能和膽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察的任務,便該派個細心的將領。”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然後驀地停在墨方臉上。

那日事後,沈璃心裏覺得不大對得起墨方,想與他道歉,但又覺得說得多錯得多,她心裏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如何麵對墨方,所以便有意無意地躲著他,此時打了個照麵,沈璃一轉頭:“墨方將軍心細且善謀略,不如讓他帶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確實也是極佳的人選。

墨方聽她點了自己,眸中沒有意外,卻有幾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點頭:“眾將領可有異議?若是沒有,今天的事便議到這裏吧。”魔君轉頭,“沈璃留下。”

沈璃心裏一沉,估摸著今日是該挨罵了。

陪著魔君在石道上閑走了一圈,往湖邊亭中一坐,魔君就著石桌上的棋子,隨手落下一顆。“與我下幾盤。”

沈璃依言,舉子落盤,不過小半個時辰,勝負已分,沈璃輸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亂,見攻人不成,便亂了自己陣腳,不是沈璃的作風。”沈璃垂頭不言,魔君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兩下:“自打拂容君走後,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駭,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時嘴角一抽:“魔君誤會了。”

魔君沉默地收著盤上棋子,忽而微帶笑意道:“如此也好,近來我身子疲乏,不想動彈,那天界送來的百花宴的請帖,便由你代我赴宴吧。左右你日後是要嫁過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環境也好。”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是命令,不能拒絕。”

沈璃沒敢拒絕,或許在她心裏也有幾分想接受吧,能去天界,看看離天外天最近的地方……

沈璃拜別了魔君,穿過宮內假山林立的林園,正要出園子,忽聽一聲輕喚:“王上。”

沈璃聞聲,身形微僵,因指派墨方去北海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實是不大好意思麵對他的。但再尷尬還是得麵對,沈璃靜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轉過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卻並未走到她身後來,而是隔著丈許遠的距離,停在一座假山旁邊,目光定定地望著她。

沈璃心裏奇怪,但也沒有過多在意,隻問道:“還未回府?”

墨方點頭,移了目光,沉默了半晌後問道:“王上為何指派屬下去北海?”

沈璃一聲輕咳:“單純覺得你比較合適,怎麽,不想去?”

墨方沉默了半晌,倏爾無奈一笑:“嗯,不想去。”

他這半是歎半是笑的模樣看得沈璃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笑著的墨方,在她眼裏,墨方永遠都是聽她命令毫無怨言的,但這次為何……對她的私心如此不滿嗎……

“既然如此。”沈璃裝作正色道,“方才在議事殿為何不提出來?若你有異議,魔君……”

“王上。”墨方打斷她的話,垂眸說,“不管墨方意願如何,隻要是你的命令,我都會服從。”

隻要是沈璃說的,不管願不願意,他都會去做。

他……

沈璃啞言,麵對如此坦誠的心意,她不知還能說出什麽話去拒絕,去傷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麽回應,像是隻為來表露心意一般,說完便遠遠地抱拳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獨留沈璃看著他的背影,一聲無奈的歎息。

九重天上,流光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搖頭歎息,門扉被輕輕叩響,外麵的侍者輕聲道:“天君,行止神君來了。”

“快請快請。”天君起身相迎,待行止走進殿,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離開好些日子啦。”

行止淺淺一笑回了個禮:“在門外便聽見天君長籲短歎了,天君可有心煩之事?”

天君一笑:“天界安穩舒坦,隻有你捎回來的下界異動之事能讓人稍稍警惕一些,別的還能有什麽事。”天君將行止引到屋裏,指了指桌上擺滿的玉件,道:“我今日這般歎息,不過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兒看到一個玉杯,鍾愛不已,想找個杯子與天元仙君換過來,可天元仙君亦是愛極了那杯子,不肯讓與我。”天君一聲歎息,好似愁極了。

行止卻聽得微微一笑,沒有言語,與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實在是舒坦得緊。

“朕別無所好,唯獨鍾情於玉之一物,現今求而不得,實在令人心有遺憾啊。若是強令天元仙君給我,又太失君王風範,當真令人苦惱。”

“不該得的,自然該放下,天君,還望你莫要偏執於一物才好。”這本是勸慰天君的話,但話音一落,行止自己卻垂了眉眼,不經意地在唇邊拉扯出了一個莫名的弧度,三分涼意,七分自嘲,“可別控製不住啊。”

天君亦是搖頭笑道:“我活了這麽久,時刻告誡自己清心以待,可沒碰見喜歡的事物便也罷了,這一碰見,倒像無法自製一般,一顆心都撲了進去。拿捏不住分寸,進退失據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地應道,“明知不該拿起卻又放不下,終於狠下心割舍,卻又心有不甘。嗬……越是清淨,越易執著……”他搖頭失笑:“天君的心情,行止約莫曉得。”

天君看了行止一眼:“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見了什麽求而不得之物?”行止隻靜靜地笑,天君忙道,“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頭,那可是三界之災啊!”

行止垂眸:“天君多慮了。”

天君這才放下心來:“理當是我多慮了,神君從上古至今之清淨,乃是而今的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來尋天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將拂容君在魔界的作為告訴了天君,天君聽得臉色發青,立時命人去將拂容君找來,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辭離去,天君卻喚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開,神君若是回天外天無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點頭道:“也好,我亦有許久未去看看老友們了。”

拂容君被罰跪了。

他在天君殿前的長階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階寒涼逼人,常年仙氣縈繞,看著是漂亮,但跪在上麵可不是好受的,拂容君跪得暈過去又醒過來,折騰了幾次,認錯認得嗓子都啞了,最後還是他的父母與眾兄弟一起去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氣,讓他回了自己府邸。自此拂容君算是記下了行止這筆仇,奈何差距在那裏,他如何也報複不得,隻能恨得牙癢癢。

拂容君身體還沒養好,便聽見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蒼王要代魔君來赴百花宴,天君抱著與魔君一樣的想法,將沈璃安排進他的院子,意圖讓兩人增進感情。他倆還有什麽好增進的!沈璃不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廢了他,那就謝天謝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時刻長籲短歎,讓周圍服侍的人也都開心不起來。

然而不管拂容君內心如何憂傷,沈璃終於還是來了。

她誰也沒帶,到了南天門時,門將才知道碧蒼王已經來了,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君。沈璃等了好一陣,天界的使者才來引路,先領著沈璃去見了天君,閑閑客套了幾句,問了問魔界的情況,天君便讓人將沈璃帶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沒來過天界,雖聽過天界之美,但卻沒料到這世間竟有一個地方如此美麗,處處有曖曖煙霧繚繞,時時有祥瑞仙鶴掠過,閑時偶聞仙琴之音,轉角便有花香撲鼻,沈璃跟著使者走過天界的路,與結伴而行的仙子們擦肩,她們身上無風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臉上輕柔地掠過,香氣襲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發,她心中想著魔族百姓,眼眸中的顏色略沉。

“恭迎王爺。”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時便出來迎接,“王爺見諒,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罰,近來身子有些不便,不能親自迎接王爺。”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點了點頭:“無妨,讓拂容君好好歇著便是。”不能來也好,省得看見他讓她心情更糟。

小廝見沈璃如此好說話,大著膽子抬頭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為會是個凶神惡煞的女壯士呢,沒想到隻是一個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會兒眼睛,才將沈璃往屋裏引。“王爺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您的人,仙君已經安排好了。”

沈璃點頭,隨著小廝入了府,拂容君安排來伺候她的人是個看起來極伶俐的丫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討喜。可沈璃在戰場上閱人無數,對敵意天生便有敏銳的感覺,不管這大眼丫頭眼神中如何掩飾,沈璃仍舊察覺出她的不懷好意。

但沈璃並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門的守衛看見她的那一瞬起,她接收到的眼神便不大對勁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這些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魔族。她甚至有些慶幸,還好來赴這勞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會在天界受到這樣的歧視,沈璃心裏便有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憋屈。

沈璃隻當這個伺候她的大眼丫頭也同別的仙人一樣,隻是對魔族心懷惡意,但她不承想,當天晚上她便在飯菜裏嚐出了毒藥的味道。

其時,大眼丫頭正在身邊伺候著,沈璃吃了一口,咽進肚子,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吃了一口。“天界也賣假藥嗎?”她嘴裏嚼著東西,語氣平淡,“該找這人賠錢。”

大眼丫頭一驚,臉色“唰”地白了下來,扭頭就往屋外跑。可腳還沒跨過門檻,一道銀光“唰”地自眼前射下,隻聽“錚”的一聲,煞氣四溢的銀槍插在大眼丫頭跟前,她嚇得倒吸冷氣,腿一軟,直接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隻有這點膽量。”沈璃還在悠悠然吃著飯菜,“天界果然養蠢物。”

大眼丫頭聞言,惡狠狠地回頭瞪沈璃:“你憑什麽!你這種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這話實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氣笑了,笑了好半天,覺得可以反駁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裏反駁起,最後隻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拂容君,咱們便一同去天君那兒,將事情講清楚,讓天君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賜個婚,可好?”

大眼丫頭一驚,見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來,她連連抽氣之時,忽覺異香自鼻端飄過,登時腦袋一暈。沈璃自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本來這種毒對她來說也沒甚傷害,但與她方才吃進去的藥在體內一合,藥效一時上頭,竟讓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脫力。

就在這時,沈璃倏地眉頭一皺,目光一轉,憑空一捏,一根毒針被她夾在指縫中,另一邊同時傳來輕輕的破空之聲,沈璃同樣伸手去捉,但指尖卻是一痛,竟是身體中的毒麻痹了她的感官,讓她捉偏了去。

此時一根毒針紮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頭瞬間蔓延至全身,令人渾身麻痹。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女子皆出現在屋內,其中一人將大眼丫頭扶了起來,三個人一同瞪著沈璃,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拂容君從來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毒針,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額頭。

這……這些天界的仙子,實在是欠教訓極了。她一擼袖子邁開腳步走向三人,三個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中了這麽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麽久,本王今日便讓你們看看什麽叫真男人的風範。”

當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聲傳遍了大半個天界。拂容君亦是從睡夢中被嚇醒了,拍床板道:“搞什麽名堂!這是養的女鬼嗎?”門外的仆從戰戰兢兢地推門進來:“仙君,這好似是從碧蒼王院子裏傳出來的動靜。”

拂容君一愣,當即命人將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門口,隻見院門敞開,三個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綁了手,吊在房梁上,她們腳下的火盆呼呼地燒著,燙得三個人哭喊個不停。沈璃閑閑地坐在一旁,時不時拿著她的銀槍撩撥一下盆中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淚把火澆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從來便是憐香惜玉的人,見此情景大怒:“沈璃!你作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們三個為仙君你來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們。”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蓋疼得實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邊仆從的腦袋罵道:“還杵著作甚!給本仙君去救人!”

“誰敢來救?”沈璃目光一凝,紅纓銀槍在地上一豎,磚石均裂,銀槍銀光一閃,伴著沈璃微沉的聲音直震眾人心弦,“先與本王一戰。”她淡淡掃了院外眾人一眼,陰惻惻的眼神將眾人駭得渾身一顫,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上前。

許是三名仙子哭得太過驚人,拂容君府外已來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來問個究竟,最後鬧得天君親臨,入了拂容君的府邸,看見這一出鬧劇,出聲嗬斥,沈璃這才熄了火,將繩子斷了,把三人放下。

她對半夜駕臨的天君道:“沈璃記得,拂容君與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時,魔界上下雖算不得傾國力以待,但也是禮數周全,而今沈璃才來天界第一晚,下了毒的飯菜尚在桌上,空氣中仍有異香,毒針沈璃也還留著,僅這一夜便收到三份重禮,敢問天君,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君聞言大驚,立即著人前去查看,聽聞事實當真如此,天君氣得臉色青紫,指著拂容君半晌也未說出話來,最後一聲歎息,對沈璃道:“是朕考慮不周,令碧蒼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自即日起禁閉百年。”

沈璃道:“多謝天君為沈璃主持公道,隻是沈璃還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時間,拂容君這裏……沈璃怕再有事端。”這些姑娘的招數都傷不到沈璃的實質,但誰知道拂容君招惹過多少人,照這一夜三次的陣勢,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潰了,這些話沈璃沒說,但天君應該能想到,她躬身一拜:“還望天君替沈璃另尋個安靜的住所。”

天君略一沉吟,其時,天君身邊的侍官對天君耳語了幾句,天君點了點頭道:“天界西有一處安靜的小院,隻是位置稍偏,內間布置也稍顯樸素,不知碧蒼王可會嫌棄?”

成天騰雲駕霧的人怕什麽路遠,而且天界的“樸素”對沈璃來說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她當即便應了:“隻要安靜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處吧。”

天君點頭:“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在魔界便已結識,兩人同住也不會尷尬。”

這天界……能被稱為“神君”的人,約莫隻有那一個吧?他在那裏住,這老頭怎麽不早說啊!沈璃張了張嘴,想拒絕卻已經晚了。

他們同住會尷尬啊……會很尷尬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