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醋意蝕骨

沈璃恢複的速度極快,第二天早上身體便好了許多。

她睜開眼,環視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經醒了,靜靜地坐在牆角,見沈璃望向她,她點頭招呼,沈璃亦回了個禮。沈璃目光一轉,看見行止倚著廟中柱子閉目休憩,陽光從破陋的窗戶紙外透進來,有一星半點落在行止臉上,讓他看起來閑散靜好,恍惚間沈璃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搖椅的凡人。

沈璃閉了眼,靜了一會兒,拋開腦海裏所有思緒,待她再睜眼時,卻不想正對上行止初醒的眼眸。“身體可有好點?”

“嗯……”沈璃移開眼神,眨巴了兩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開廟門,晨光鋪灑了她一身。天上的瘴氣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風中雖還有些氣息殘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許多,沈璃深吸一口氣,陽光雖襯得她麵色蒼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極為耀眼,她唇角一揚:“此次雖然沒捉住主謀,但能換得此間安寧,也算有所收獲。”

行止倚著廟中柱子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嗓音微啞著道:“在我看來,王爺不過是智謀不夠,命來湊。”

沈璃一挑眉,回頭看他。“說來也奇怪,在遇見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戰場殺敵,還是私下裏鬥毆,可都沒傷得這般重過。偏偏遇到神君之後,逢戰必傷,每傷必重。”她話音一頓,揶揄道,“若再這樣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戰場上也說不定,到時候,神君可得拿命來賠。”

行止一笑:“無稽之談。”

沈璃在逆光中轉頭看他,帶幾分玩笑的語氣說:“神君這是舍不得自己金貴的身體吧。”

行止站起身來,一邊拍自己的衣擺,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若有那麽一天,行止拿這條命賠你便是。”

沒想到他真會說出這樣的話,沈璃一怔,定定地望了行止許久,倏爾轉頭一笑,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再說。

“啊!”廟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沈璃聽出那是景惜的聲音。靜靜坐在牆角的施蘿神色一動,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頭一皺,邁步往那邊走去,還沒走近便聽見一陣嘈雜,是許多圍觀之人的竊竊私語,還有景惜著急的聲音:“景言哥哥!你在做什麽!”

沈璃擠進人群,往裏一看,見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的表情不見窘迫,倒有些奸計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雖然站著,一身殺氣洶湧,但麵色卻微帶憔悴,目光狠戾地盯著拂容君,好似恨不能將他殺而後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擋,眼中盡是不滿:“景言哥哥太過分了!”

景言麵色更冷:“閃開,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說著風涼話:“小惜,你哥哥好厲害啊。”

一看這情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當下冷了臉色上前兩步,一腳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裝什麽?起來,又在禍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腳,轉過頭剛想發脾氣,但見來人是沈璃,心裏的惱怒瞬間變成了驚歎:“壯士!恢複得可真快。”見行止也慢慢走過來,拂容君一聲輕咳,站起身來,衝圍觀的人擺了擺手:“別看了別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待著去。”

人群四散而去,有一人卻靜靜立著沒有動。景惜看見施蘿,表情僵了一瞬,默默地垂下腦袋,景言見她這個反應,便也向施蘿那兒看去,但見施蘿臉色蒼白地在那方立著,景言一怔,臉上的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地握緊了拳頭。

行止緩步踏來,淺淺一笑:“拂容君這場戲散得可真早,行止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趕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擱半分的。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聽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劍出鞘,直向拂容君刺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顧地往拂容君跟前一擋,厲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劍尖在景惜胸前一轉,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線,劍被景言大力地扔到了一邊,金屬撞擊地麵的清脆聲音挑動景惜與施蘿的神經,景惜愕然地看著一向冷靜克製的景言,他仿佛再也隱忍不下去了一般,瞪著她,怒道:“與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徹夜未歸!你道我是要做什麽!”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隻是帶著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臉色鐵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帶懷疑:“當真?”拂容君伸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當真。”他轉而瞟了景言一眼。“你這麽大火氣,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蝕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帶希冀地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暗了一瞬,轉而瞥了施蘿一眼,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暗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開口問,他說在意施蘿姑娘是有原因的,那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麽?

正當場麵靜默之時,行止突然插進話來:“這眉來眼去的一場戲看得我好生頭暈。與女子相處太過勞累,景言公子可有興趣與行止走走?”聞言,眾人愕然地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別誤會,隻是想走走而已。”

廟外荒樹林中一個人都沒有,因為瘴氣初退,連天上飛鳥也沒有一隻,在寂靜的林間走了一會兒,離寺廟漸漸遠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師從道門,可有習得一些法術?”

景言一默:“說來慚愧,我自幼跟隨師父,但卻沒有學會半點道法,師父說我天分不在此,所以隻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地走了兩步:“我有一術欲教與景言公子。此法可驅除人體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興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學……可是我……”

“你若想學,那便一定能學會。”行止頓住腳步,手臂輕抬,在景言額上輕輕一碰,光華沒入他的額頭,隻見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華在他周身一遊,隨即消失於無形。

景言眼底閃過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時,他的瞳色已變成了銀灰色,添了幾分令人肅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輕淺,但卻是極為舒暢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見。”

“吾友行止。”景言一聲喟歎,聲調卻與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為,我們再無相見之日。”

“若不是兩世皆遇見你,我亦是不知,這便是你的轉世。”行止搖頭,“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的身份活到現在,也無法窺其萬一。能找到你,全屬緣分了。”

清夜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輕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即使你我,也是塵埃一粟,再強大,都不過是天賜福分,它說要收回,誰也沒有反抗的餘地。”他一歎,“吾友行止,此時你喚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為之啊。”

“我不會做多餘的事,不過通通你的經脈,讓今世的你習得消除瘴氣的法術。”行止一默,“也開開天眼,讓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尋找的人今生到底投作了誰,別又入了歧途,錯許姻緣。”

清夜一愣,笑道:“你倒是……比從前愛管閑事了一些。對神明來說,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我還有一事欲問你。苻生此人,你可還記得?”

清夜略一沉吟:“有幾分印象,身為睿王之時,我早年被皇太子謀害過,而後聽說那計謀便是此人獻的。後來你也參與過睿王與皇太子的皇位之爭,應當知曉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關鍵的作用,我猶記得是將他處死了。”

“這一世你可有覺得誰與那人相像?”

“這……”他琢磨了半晌,“確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兒一名,父母皆在他幼時遭難。景言過了兩年被監禁的日子,後來在一名女童的幫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卻沒了下落。細想下來,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確與苻生有幾分相似。”

行止靜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澱了什麽情緒,待他回過神來,景言眼眸中的銀光卻在漸漸消散,隻聽得清夜道:“你的神力約莫隻能堅持到這裏了。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暗,卻還是笑道:“嗯,保重。”

光華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軟,單膝跪地,行止將他手臂扶住:“試試碰一碰土地。”哪兒還用行止交代,景言因為身體太過無力,另一隻手撐在地上,他隻覺掌心一熱,待回過神來,竟發現麵前這塊土地已經被淨化得比周圍的土地要幹淨許多。“這……這是?”

“淨化術。”行止道,“能力初顯,身體有些不適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著,不日便可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驚奇極了,緩了一會兒,身體能站直了,他一刻也不肯耽擱,趕回了廟裏。見他身影消失,行止撿了顆石子,隨手往身後的枯木上一擲。“還要尾行多久?”

沈璃從樹幹後麵慢慢繞了過來,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林間樹無葉,一路走來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蕭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幾眼,嘴邊的話還是沒有問出來。行止走著走著,啞然失笑:“這麽猶豫的表現,可不像我認識的碧蒼王。”

被點破,沈璃也不再掩飾,直接問道:“天界的事我雖不甚了解,但也知道,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個神明了。方才那景言又是怎麽回事?”

“現在隻有我一個沒錯,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著的神,可不止我一個。”行止的目光放得遙遠,幾乎找不到焦點,“因為太久遠,不隻對你們,甚至對我自己來說,那都是遙遠得無法追溯的事了。”他唇邊的笑弧度未變,可卻淡漠至極。“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我曾經的摯友,名喚清夜,銀發銀瞳,當初他可是豔絕一時的天神。”

沈璃側頭看了行止一眼,他的側顏即便她看了那麽多次,也還是覺得漂亮得令人嫉妒,沈璃不由得脫口道:“與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側頭,輕輕瞥了沈璃一眼,唇邊的笑有幾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這話中的自滿與自誇不令人反感,反而讓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認為的。”沈璃如此坦然誇獎他的容貌,倒讓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卻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停留,接著問道:“之後呢?你的摯友為何不是神明了?”

“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凡人。”行止神色依舊,眸中的光卻有幾分暗淡,“他動了私情,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廢。”

沈璃一愣:“還有誰……能處罰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製衡。如此強大的力量若淪為私用,這世間豈不亂套。”他轉頭看沈璃,“天外天並不比世間其他地方逍遙多少。”行止腳步未停,邊走邊道:“清夜被貶到凡間。生生受輪回之苦,世世與愛人相誤。”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誰,他終究是將兩個女子都錯過了,而這一世的景言,身邊亦是出現了兩個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歡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誰?”

“或許隻有每一世的最後,他與愛人相誤時,才能有所定論吧。”

沈璃沉默。

“不過,我方才喚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絲神力,或許他會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吧。但到底會成何種結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過趕盡殺絕。”

沈璃沉默了半晌卻道:“不對。”她腳步一頓:“我覺得對事情何不看得簡單一點,雖說清夜如今是沒了神格,但並不代表上天時時刻刻都在幹擾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與他的王妃生死與共,自然心裏是愛王妃的。可這一世他是景言,他與景惜一同長大,很明顯現在他心裏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這一世不是絕對關聯的,他的命運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擇,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頓下腳步回頭來望她:“你這番話倒是新鮮。不過不管再如何說,景言這一世的磨礪必定與情有關,這是你我都插手不了的事,我們的熱鬧也隻能看到這裏了。”

沈璃一默,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道:“你既然說清夜被廢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喚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譴?”

“清夜雖是被天罰,但並非犯了罪大惡極的過錯,所以現在雖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也帶著幾分神氣。隻是他在人界待得太久,那絲氣息連我也不曾察覺。多虧你上次那句重複宿命的話點了我一下,這才讓我心中有了猜測,仔細一探,果然如此。我這才施了法,勾出他體內的那股氣息。但氣息太弱,連他從前力量的萬分之一也不及,不過解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夠用了。”他一頓,笑道,“至於天譴,一星半點的小動作,倒是勾不出天譴的。”

那要什麽樣的大過錯……話到嘴邊,沈璃將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說了,清夜是因為動了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在魔界時,她微醺夜歸的那個晚上,行止笑著說:“神,哪兒來的感情呢。”她這才知道,神不是沒有感情,他們是不能動感情。

見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蓋了眼眸裏所有的情緒。“走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揚州城在劫難之後第一次點燃了燭燈,雖然燈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複了幾分往日的人氣。

拂容君已經乖乖去了魔界報信。聽說他走之前又讓景言好好吃了一番醋,沈璃估摸著,那拂容君心裏,隻有一分是真心想幫景惜那個笨丫頭,其餘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話當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難過了一陣。而且不隻是景惜難過,廟裏好些見過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歎斷了腸的模樣。

沈璃看在眼裏,對拂容君更是氣憤,那家夥在魔界對墨方下手不成,轉而又到人界來勾搭姑娘,他對人對事,哪兒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兒都改不了本性。”沈璃對拂容君不屑極了,行止剛給一個中年人驅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聽見沈璃這聲低罵,他轉頭一看,隻見街對麵幾個才病愈的女子在搶奪一塊白絹帕子,仔細一看,那是天宮上織雲娘子們的手藝,能留下這種東西的人必定是拂容君無疑。

“人走了,東西還在禍害人界。”沈璃想想便為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們!除去城中瘴氣這事分明與那草包半分幹係也沒有!”

行止聞言低笑:“王爺這可是在為拂容君搶了你的風頭而心懷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遙,因常年征戰,賞罰製度可是很分明的,誰的功勞便是誰的功勞,不會落到別人頭上去。”沈璃好麵子,心裏又有點虛榮。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敵人倒在腳下的感覺,還有將士們和百姓們擁戴她的歡呼,而這次兩個都沒得到,沈璃難免覺得不滿。“替你們天界辦事,勞心勞力中毒受傷不說,事情結了,功勞還是別人的。你們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爺的功勞行止記在心裏,必定告知天君,讓他好好賞你。”

“別的賞就免了。”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廢了我與拂容君的這門親事,天界便是再讓我去殺十頭妖獸,我也是願意的。”

行止沉默了一瞬,還沒說話,其時,天空忽然一片斑斕,緊接著,一個爆破的響聲震動整個揚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轉頭。揚州城開始放煙花了。”

沈璃一轉頭,大街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煙花,五彩繽紛的煙花在天空綻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極為美麗,伴隨著煙花綻放的聲音,整條大街像過年一樣熱鬧起來,家家戶戶皆推開了門,人們漸漸走到了大街上,驅散了揚州城中的死氣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了兩聲,點頭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嘍。揚州城這才有點人味啊!”

耳邊的聲音漸漸嘈雜,隨著一朵朵煙花的綻放,揚州城這條中央大街上越來越熱鬧,人們跟著煙花綻放的聲音歡呼。沈璃愣愣地看著那些煙花,心裏竟莫名地有幾分感觸,明明這隻是人界而已,但這些人對未來的期望、對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人沒什麽兩樣,他們的願望質樸而真實。

“走吧。”行止道,“我們也去湊湊熱鬧,除除黴氣。”

沈璃沒動:“煙花在天上炸,哪兒能炸掉人身上的黴氣,讓他們熱鬧就……”

手腕被溫熱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個踉蹌,行止不由分說地拽著她便往前走。“入鄉隨俗。難得能體驗一下人界的群體活動,他們在迎接新生活,這生活是你給的,你便當他們是在謝你好了。”

“等……”

哪兒還聽沈璃說話,行止拉著她一頭紮進了吵鬧的人群,離煙花越近,爆裂的聲音便越震耳,人們的歡呼聲便越發響亮,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快樂與希望,在絢爛煙花的映襯下,每個人的眼睛裏都裝進了千百種顏色。

前麵拽著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著,帶她在擁擠的人群裏穿梭,分享他們的歡樂,煙花的絢麗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種色彩,讓他根本就不像一個真實的人。她忽然手指使力,將行止拽住,此時他們正站在人群中間,四周歡呼聲不斷,沈璃湊到行止的耳邊大聲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在我前麵!”

因為她看見了他,就再也看不見別的色彩了。

行止側過頭靜靜看了沈璃一會兒。“沈璃。”他的口型是這個樣子,但他的聲音卻被淹沒了,沈璃耳朵湊近,大聲道:“什麽?我聽不清!”

行止張了張嘴巴,似乎說了句什麽話,但沈璃還是沒聽見,她疑惑地望他,顯然行止不願意再說第二遍了,隻是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一笑,繼續走在她前麵。

沈璃腦海裏一直在重複他方才的口型。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想,待得想通,周圍的嘈雜皆空,她好似聽見了他輕淺的嗓音柔聲說著:“我在前麵才能護著你。”

煙花綻放得絢麗,在破廟之中,施蘿披著披風倚牆站著,仰頭望著遠處的煙花,眼睛裏被暈染出了繽紛的顏色。

“傷還沒好全吧?”景言的聲音從一旁傳出,“還是先進屋……”

“景惜姑娘呢?”施蘿輕聲道,“你還是別和我單獨待在一起了,她見了會不高興。”

景言一默,忽然話題一轉,道:“幼時我曾許你白頭偕老,承諾日後會照顧你一輩子,但是那時……”

“那時咱們都還小呢。”施蘿一笑,“孩童說的話怎麽當得真?當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兩兩相報了。景言公子現在……是喜歡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歡你,施蘿不會那麽不識趣,還拿幼時的約定來強迫你,能再遇見,已是施蘿的福氣了。”

揚州城的煙花和人們的歡笑好像離他們很遠似的,施蘿對景言輕輕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靜了半晌,隻道:“抱歉,此生景言心裏已住進了一個景惜,耽誤了姑娘……”

“未曾相許何談相負。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現在估計正在找人陪她看煙花呢。”

未再猶豫,景言點了點頭:“告辭。”

目送景言漸行漸遠,施蘿有些出神地摸著自己的左手虎口,那裏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記,每次看見景言的時候都會灼熱發痛,像是提醒著她,有什麽事情還要繼續下去……

比行止估計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天,沈璃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隻是身體裏的毒還未徹底消除,行止欲讓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餘毒消除之後再回魔界,沈璃卻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間事宜之後有什麽安排,找不到人手。

行止隻好隨沈璃急匆匆地趕回魔界。

哪承想他們回到魔界的時候,得知拂容君竟還在魔界待著,他一回魔界便又開始粘著墨方,跟著墨方四處走,時而有礙墨方的公務。沈璃聽得咬牙,隻想將那家夥打成癡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煩人,而此時待在魔界的仙人卻不止拂容君一個。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這隻是天界給她的封號,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君的親孫女,喜歡行止的女子……

這最後一條,沈璃沒有從別人的嘴裏聽到。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當她與行止在魔界議事殿裏與這位神女相遇之後,沈璃不得不說,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是碧蒼王沈璃。”魔君剛給神女做完介紹,沈璃還沒來得及點頭示意,神女施施然地向行止行了個禮,徑直問道:“不知神君為何會與碧蒼王同行?”

這個問題沈璃自然不會傻得去答她,隻與她一同望著行止,看他能不能說出朵花來。行止淡淡笑了笑:“不過同歸,有甚奇怪?”

神女一臉嚴肅:“而今碧蒼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與其同行恐有不妥。”

說到這份上,行止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他解釋道:“我本是不會與碧蒼王一起出現的,前段時間我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處遊曆一番,但忽見揚州城瘴氣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這才在城中偶遇尋找拂容君的碧蒼王。瘴氣一事牽連甚大,所以我們便結伴調查,後來的事,拂容君應當有說與你們知曉。碧蒼王中了些許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著拂容君先行前來告知消息,我則助她驅除毒氣。這才耽擱了回來的時間。”一番話真真假假,說得自然,也不怕當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著神女輕輕一笑,目光深邃:“如此,神女可還覺得有何不妥?”

神女被看得臉頰微微一紅,連忙轉了頭:“神君行事自有分寸,是幽蘭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卻有幾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過頭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繼續問幽蘭:“神女此來所為何事?”

“是為送百花宴的請帖而來。”幽蘭答道,“三百年一次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開了,王母著我送帖與魔君,邀魔君赴宴。”

行止點頭:“你不說我都險些忘了此事。”

幽蘭垂眸一笑:“神君忘了也無妨,不日幽蘭自會請命去天外天,為神君送帖。”

“魔君。”沈璃一聲冷硬的呼喚打破房內莫名粉紅的氣氛。“關於人界揚州瘴毒,沈璃還有正事要稟告。請問魔君,此間閑事可有了結?”她直直盯著魔君,言語卻刺得幽蘭斜眼將她一瞥。

幽蘭矮身行了個禮:“如此,幽蘭便先告辭了。”她翩然而出,闔上門前,眼睛還婉轉地瞥了行止一眼。屋子裏一靜,沈璃的目光轉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聽?”

行止眉梢微動,對沈璃隱忍半天而發的火氣不覺生氣,眼眸裏倒含了幾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說了,揚州瘴毒一事牽連甚大,自然得留下來聽一聽。”

沈璃還要趕人,魔君一擺手:“魔界之事不敢瞞於神君,沈璃,說吧。”

沈璃隻好忍下火氣,調整了語氣對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稟報不全。在發現賊人老巢之前,我們發現各地山神、地仙相繼消失,他們皆是被賊人擄去,不知賊人捉了他們要作甚,而後他們皆說捉他們的人身帶魔氣,懷疑是魔界之人。我與那賊人交手之時也察覺他身上帶有魔氣。我知道那人名喚苻生,魔君,你可知道,魔界什麽時候有過這樣一個人?”

“苻生……”魔君聲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沒聽過這麽一個人,魔力可還強盛?能致使你重傷,應該不簡單。”

沈璃搖頭:“傷我的並非苻生,而是他造的幾隻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獸,頭腦卻還有些理智,那三隻怪物力量極大,且善配合,最後死了也能聽從命令複活。”想到那個場景,沈璃不由得皺了眉,“這樣的怪物隻有幾隻還好,若是造出了成百上千隻,隻怕不妙。”

她的話讓魔君微微一驚。“造出來的?”他指尖在桌子上叩了兩下,“造出來的……”

行止望著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麽?不妨直說。”

魔君一怔:“不……沒什麽。”

他頓了一會兒:“可還有別的情況?”

“多的倒是也沒有,光是這幾點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點頭:“我自會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你與神君這一路應該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這事也是急不來的。”他語氣稍緩,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腦袋,“先把身子養好,近來你就沒消停過一會兒。”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兩下。“魔君也莫要過於憂心,若賊人敢針對魔界行不軌之事,沈璃必叫他哭著回去。”

魔君一聲輕笑,搖了搖頭:“回去吧。”

出了議事殿的門,走在長廊上,行止轉頭看了沈璃一眼,她頭頂被魔君揉亂的頭發還翹著,行止語氣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尊重。”

“我是魔君養大的,他待我一如親子。”沈璃靜靜道,“對我來說,魔君亦師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之人,私下裏他是我最親近之人。所以,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魔君,我都得將魔界好好守著。”

沈璃活著的所有理由都是她要守著魔界,這是她的使命,而一個使命一旦執行久了便成了她的執念。

行止側目瞥了沈璃一眼,沒有說話。

議事殿中,魔君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青顏、赤容的身影出現在他跟前,兩人皆單膝跪著。魔君淡淡開口:“方才碧蒼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為何沒有消息?”

青顏和赤容對視一眼,青顏道:“君上恕罪,此事確實無人上報。”

“捕捉山神、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過外界眼線。不簡單哪……”魔君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親自去查。”他目光森冷。“若捉到苻生其人,不必帶回,就地斬殺,休叫他人知曉。”

二人一驚,赤容抬頭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會找理由搪塞過去。”魔君揮了揮手,“去吧。”

“是。”

青顏、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麵具後麵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宮的路上撞見了幾位剛入宮的將軍,幾人聊得開心,行止便告別了她,自己先走了,沈璃問到邊境情況,一位才從墟天淵那邊回來的將領笑道:“是比都城還要幹淨幾分,那些小兔崽子現在都巴不得去邊境當差呢。”

沈璃聽得開心,轉而想到了另一個人,問道:“墨方將軍現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說要罰他,這次回來還沒見墨方身影,不知被魔君罰去了哪裏,沈璃難免關心一下。

她這話問出口,幾位將軍對視一眼,忽然笑開了:“方才看見天上來的那神女將他喚去了花園,不知要聊些什麽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將墨方叫了去?她告別了幾人,腳步一轉,也去了花園,若沈璃想得沒錯,洛天神女找墨方談的應該不是什麽風月美事……

“將軍英氣逼人,著實讓幽蘭敬佩。這些日子,幽蘭也聽說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給將軍找了不少麻煩。”還未走近,沈璃便在樹叢這頭聽見了幽蘭的聲音。“幽蘭在這裏給將軍賠個罪。”

“神女客氣。”墨方跟在幽蘭後麵兩步遠的地方,抱拳道,“賠罪不用,若神女能勸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當對神女感激不盡。”

幽蘭腳步一頓,微微轉頭看了墨方一眼。“這是自然,隻是我那弟弟雖然平時對女人是主動了點,可是對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見,人界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幽蘭隻盼將軍舉止也稍檢點一下,莫要再讓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裏,竟是個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誇獎了,你那弟弟哪兒是蒼蠅,沈璃覺著,他約莫是蚊蟲一隻,見人便咬,逢人便上前親出個紅疙瘩,躲也躲不了。”

墨方一見她,眼眸微亮,方要行禮,沈璃將他往身後一拉,在他身前一擋,盯著幽蘭冷笑:“神女這是來錯地方勸錯人了吧,若要勸人舉止檢點,該找你弟弟去。他若離去,我等是求之不得。”

幽蘭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蒼王怎可如此說話。那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

“我瞧著拂容君往他自己臉上拍巴掌可招呼得也很歡快。”沈璃又打斷了幽蘭的話,說完,也不看她,沈璃對身後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頭別又被蚊子咬了。”

“站住!”幽蘭被沈璃的態度刺得一急,心頭火微起,“這便是你們魔界的待客之道?”

“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愛者愛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麽待就怎麽待,還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氣不好。”言罷,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轉身便走。

“你!”幽蘭容貌討喜,又是天君的孫女,幾時被人如此對待過,當下氣得臉色發青,一衝動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誰準你走了!”

沈璃轉頭:“放手。”

幽蘭被氣出了脾氣:“不放!”

沈璃眼睛一眯,笑了:“好啊,那就牽著吧。”言罷,她手一轉,將幽蘭蔥白的手向後一擰,力道不大,不會讓她受傷,但卻疼得幽蘭哀哀叫痛。

“放開!你放開我啊!”幽蘭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難受,還憋著一大團火氣,想著天界關於碧蒼王的那些傳言,登時臉色又是一白,心道:這粗魯的魔界女王爺莫不是要在這兒將她手折斷了吧?心中恐懼一起,淚花又開始在眼睛裏打轉,道:“快放開我啊!好痛!”

墨方深覺此舉不妥,小聲勸道:“王上,莫要擰折了……”

沈璃看著幽蘭竟然哭出了淚花,也琢磨自己是不是將人家欺負過分了,剛想鬆手,手背卻是一痛,她連忙放了手。眼前清風拂過,幽蘭已被拉到了沈璃三步外的地方,身著白衣的行止將幽蘭的手一打量,眉頭微皺,有些不讚同地看向沈璃,但見她另一隻手還拽著墨方的手腕,眉頭更緊地皺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蘭,幽蘭往行止背後挪了挪,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拽著行止的衣裳,一臉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戲,隻是為何她現在卻演成了壞人……

墨方上前一步,將沈璃稍稍一擋,抱拳道:“王上並無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眯,語調微揚:“哦?墨方將軍竟如此了解王爺的心思,倒是難得。”

聽出行止語氣中沒有善意,墨方眉頭一皺,還要答話,卻聽沈璃道:“何苦為難墨方。”她將墨方的手腕一拽,瞪了他一眼,不滿他的私自出頭,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退到後麵去。

“神女對我魔界將軍出言不遜,沈璃忍不了這口氣,欺負了她又如何?”沈璃望著行止,“神君這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是要幫她欺負回來?”

聽罷沈璃這話,行止的語調更加令人難以捉摸:“哦,王爺竟是為了將軍如此動怒。當真……愛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這般會憐香惜玉。”她稍沒忍住,心頭情緒溢出,語調一沉,話音微冷,本以為行止聽了會生氣,沒想到他卻是一勾嘴角,眼中陰鬱之色稍退,竟是浮起了幾分喜色。

行止的這幾分喜色卻讓沈璃想到往事種種,她心頭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覺得這個神明根本就是將她玩弄於掌心,每每親自割斷了兩人的關係之後又巴巴地跑來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還該死地好,眼瞅著魚要上鉤,竟讓魚發現這釣魚人丟的是個直鉤,望著她自己將嘴往上麵血淋淋地穿!他行止神君是覺得沈璃有多犯賤!非得把自己釘死在這根直鉤上?

越想越怒,沈璃臉色全然冷了下來。“神君若是要為她討債,自去找魔君理論,若有處罰,沈璃甘願受著,不勞您動怒。告辭。”說完,也不等行止答應,拖了墨方便走。

幽蘭心中覺得委屈,望著沈璃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頭一看行止,見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著沈璃,幽蘭道:“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禮數,碧蒼王敢如此對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誠。他日或成禍患。”

幽蘭忽覺脖子一涼,弱弱地看了行止一眼:“彼時……神君會為幽蘭主持公道嗎?”

行止一笑,笑得幽蘭心裏暖暖的,卻聽行止堅定道:“不會,魔君甚寵碧蒼王,必定護短,天界不會為神女大動幹戈,畢竟兩界以和平為重,若到那時,神女便安息吧。行止會來奉點供果的。”

幽蘭怔怔地立在花園中,目送行止白衣飄飄,漸行漸遠。

沈璃腳步邁得急而大,直到走出宮門也不肯緩下來,墨方一直默默跟著,直到此時才輕聲喚道:“王上。”

沈璃頭也沒回地應了一聲,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問:“王上這是為何突然生了火氣?”

“火氣?”沈璃腳步一頓,身後的墨方避讓不及,一頭撞在她背上,沈璃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將她一攬,抱了個滿懷,沈璃心中還想著別的事,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墨方自己倒是先燒了個滿臉通紅,還沒等沈璃站穩,便急急忙忙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雙膝“撲通”一跪,狠狠一磕頭:“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樣惶恐。

沈璃穩住身形,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沒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應卻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被他抱過的手臂好似有些發燙。她輕咳兩聲:“無妨,起來吧。”

墨方慢慢起身,卻一直垂著頭不肯抬起,沈璃眼尖,看見他燒得赤紅的耳朵,她扭過頭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聲音淡淡道:“幫你收拾了神女,也沒叫行止神君揍了我們,我何氣之有?”

墨方本來還有話想說,但被如此一鬧,腦子裏哪兒還思考得了別的東西,隻附和道:“是,沒有。”

“而且他行止神君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對我做什麽過分的事。”沈璃聲音一頓,隨意找了個理由,“隻是方才四周無人,且行止神君脾性著實難以捉摸,未免吃啞巴虧,我走快了一點罷了。”

“王上說得是。”

沈璃抬腳繼續往前走。“今日那神女對你出言不遜,若是我沒看見,你便打算忍氣吞聲是吧?”

“王上說得對。”

“哼!我魔界的將士何以非得讓著他們天界那些驕縱的家夥,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壓小仙的勾當做慣了,便把這破習慣帶到魔界來。我可不吃他們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頭上扣屎盆子。日後不管是拂容君還是他姐姐,若來找你麻煩,便是找咱們魔界將軍們的麻煩,這是傷臉麵的事,休得退讓,否則,叫我知曉,必用軍法罰你!”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君的親孫,且拂容君現在與沈璃有婚約,若是鬧得太僵,隻怕日後對沈璃不好。

“沒什麽不妥,別讓外人以為咱們魔界的人是好欺負的。”沈璃擺手,“回吧。”

“等等。”墨方喚住沈璃,見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地側過頭去,但又覺得自己這動作過於失禮,便又扭過頭來,緊緊盯著地麵道,“先前聽聞王上在人界受了傷……”

“嗯,已經無甚大礙。”沈璃動了動胳膊,“殺一兩頭妖獸還能行。”

墨方單膝跪下:“皆是墨方衝動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罰去人界尋人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糾纏,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腳,促使拂容君賭氣跑去了人界,魔界這才讓她去人界尋找拂容君。想起此間緣由,沈璃恍然大悟,原來,墨方竟還在為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還奇怪,魔界的將軍也不是好相與的,墨方脾氣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如此汙蔑於他,他卻沒有半分生氣,原來竟是因上次的事,心有餘悸嗎……

他是這樣害怕連累她啊。

沈璃一時有幾分感慨,歎道:“不是說了嘛,沒事,起來吧。”墨方跪著沒起,沈璃無奈,隻好上前將他拉起來。“成,算是你的錯,罰你今日請我族將軍們吃酒去!也為你今日丟了魔界將軍們的臉而罰,你可願受罰?”

墨方一怔,目光倏爾一轉,落到沈璃背後,在沈璃察覺之前,他目光移走,緊緊盯著沈璃,任由她雙手扶著他的雙肩。他微笑點頭:“墨方聽憑王上吩咐。”

“擇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揮手,“走,去軍營裏吆喝一聲,不當值的都給我叫來。”

“好。”墨方應了,帶著沈璃往軍營走,聽她細數將軍們的名字,墨方目光溫和,側頭看她,待要轉過牆角之時,墨方忽而一轉頭,瞥見了宮牆下那個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對那人一勾唇角,那人麵色未變,但目光卻更為幽冷,墨方隻覺心底莫名地暢快起來。原來欺負人……竟是如此感覺。

是夜,酒過三巡,該倒的已倒得亂七八糟,眾將軍都被各自家仆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館的人傳來的消息,前來接沈璃,但沈璃正酒意上頭,死活不肯回府,說如今家裏住著神人,得供著,她怕醉酒叨擾了他,回頭遭白眼嫌棄。

肉丫怎麽也拖不動,隻好望著還算清醒的墨方道:“將軍,這可怎麽辦啊?”

墨方一默,彎下身子對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棄,可願在我府上暫歇一晚?”

沈璃點頭:“好。”

將肉丫打發走了,墨方扶著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裏走去,彼時街上已沒什麽人,天雖黑,但周圍卻有燈火環繞,寂靜中隻有兩人的腳步聲,一個微帶踉蹌,一個沉著穩健,混在一起,墨方竟覺出些和諧。

墨方垂頭看著前麵的路,輕聲道:“王上,墨方真想一直這樣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間不知聽錯了什麽音,點了點頭道:“好啊,去屋頂看星星。”

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讓墨方笑開:“好,去屬下屋頂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剛鎖上院門,繞過影壁,一個白色的人影驀地出現在院子裏,將肉丫嚇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的還不休息?大半夜在此處站著,可嚇壞肉丫了。”

“嗯,我見今夜魔界的風吹得不錯,便出來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轉,“你家王爺可是還沒找到?”

肉丫一笑:“原來神君是在等王爺啊。王爺今夜不回了,她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將軍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等王爺明日回來再商量。”

行止點頭:“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風。”言罷,也沒等肉丫開門,徑直穿牆而過,出了王府。

肉丫撓頭:“這神君的作風怎的越來越像怨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