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難兄難弟,何去何從

張敬臻話嘮,抓著女孩問東問西,恨不得把展館每日客流、營收這種商業機密扒個幹淨。

霍正楷簡單拍了幾張照片,走到了林酒身旁時發現她略有沮喪,臉上閃過一絲不清醒。

林酒心裏悶悶的。

皮影看似小眾,雖說觀眾不多,但特點鮮明,但能受邀參賽,走出國際,登上了他國的報紙,而滎陽油紙傘作為油紙傘的一個分支,廣為人知卻鮮少有人問津,目前也主要依靠當地文旅宣傳、推廣,隻是收效甚微。

算不上寬敞的表演大廳內,皮影戲納於方寸之地,投影設備可錄製視頻循環播放,相當於變相保存,而油紙傘則在深村中慢慢被遺忘。

“林家也可以辦個這樣的展館。”

霍正楷聲音突兀,林酒肩頭一顫。

她調整好情緒,掃了一眼空****的展館。

“不行,太單調了,我想要土陶村那樣的效果。”

霍正楷語塞,沒再說話。

館內逛了一圈,隨後又去了另一個科技感更強烈一點的展館,對比下來感受略有不同。

三點半,三人再次出發,導航指向騰宣造紙博物館。

騰宣就是界頭手抄紙,與“騰藥、藤編”並列為騰衝三寶,是當地人利用本地的植物纖維豐富的構樹皮製作而成,多道工序疊加,最終才壓縮出一張薄紙。

古老的手藝世代相傳,延續至今,可惜近年來原料逐漸減少、手工藝者稀缺、市場小眾化,這個曾經燦爛恢宏的老手藝也和油紙傘一樣被遺落了。

林康林業忌諱昨晚喝酒,所以各自抓了個員工來當司機,送到景區又把人攆走了,隻留了一輛車。

兩個小夥倒是樂意,給老板當司機不僅可以摸魚,甚至還拿了一筆不菲的出差補償。

界頭古法造紙博物館離市區60公裏,林酒三人的車程大約一小時。

順著導航直行,車輛闖進了一片廣闊的油菜花地,平坦的水泥路被油菜花包裹,四月來這兒,剛好趕上油菜花盛放的尾巴。

隨著導航距離拉近,一座奇怪、不起眼的建築遠遠闖入三人眼中。

林康兩兄弟在半途買了檸檬水,攆走兩萬兩個員工後,隨便找了片棵樹,痞子似的賴坐著候著三人的到來。

油菜花的淡香隨風而來,兩人滿意的享受著自然的饋贈,沒一會兒就昏昏鬱鬱。

風吹夠了,檸檬水的冰塊化了,斬棘披荊的白車才突破油菜花的封鎖線到達目的地。

幾分鍾前還有個插曲,博物館裏的工作人員出門倒水看見樹下歪著兩個人,以為他們身體不適昏倒路邊,好心來查看一趟發現兩人隻是等人等睡著了

尷尬。

工作人員邀他們進館休息,兩人趕忙拒絕,說朋友要來,得彰顯誠意親自候著,於是這一等等黃花落。

林康咬著牙來勒林酒的脖子,就像兒時玩鬧那樣想把她絆倒,自家妹妹偶爾玩鬧也是常事。

他手上沒使勁兒,臉上笑嘻嘻地看著張敬臻。

“我一朋友在這兒開了造紙廠,先逛逛,差不多了我帶你們進去參觀一下,晚上附近有個局,你們三個文化人給我撐撐麵子。”

林酒縮手撞在他腰上,酸痛瞬間侵襲全身,提神醒腦,他嗷嗷鬆開。

“個子高也不耽誤我動你!吃飯的事另說……”

“你力氣怎麽比以前大了,算計我……”

幼稚的兩兄妹挨了林業一道白眼,林酒拍了拍衣服,扯平褶皺,淡定地拿過屬於自己的檸檬水。

張敬臻無聲看熱鬧,一邊嘬檸檬水一邊觀察好友霍正楷的反應。

有點意外,意外的平靜。

五人浩浩****走向展館,林康的嘴和大腦像是一對臨時搭檔,臨時抱佛腳查的資料全堵在腦子裏說不出來。

本想在兩個新朋友麵前一展淵博學識,結果一上考場全忘了。

考前: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考時:飛流直下三千尺,辣椒炒肉多放鹽。

臨到門口,他終於噎出一句話來。

“博物館的建築設計很特別,拿過很多獎項。”

霍正楷舉著相機拍照,太陽漸弱,他隨手拍了一張照片,效果卻意外驚豔。

林酒慢悠悠走在隊伍最後。

親眼看見這座建築時才反應過來“實物”與宣傳片有些出入,就像泡麵包裝好心提醒,一切請以實物為準。

宣傳片中,攝影師極致追求的光線和結構完美,將小巧的建築拍成屹立巍峨的木質城堡,而實際上,現實中的展館更像是田野中的一座小屋。

它比精剪的視頻中樸實、小巧。

不過林康說得沒錯,這裏的設計很特別。

展館外觀呈現出典型的立體幾何特點——簡潔,樸實。

建築材料用的是本地特有的杉木、竹子、火山石和手工紙等,因為這些自然材料大多粗糙,因此展館的外觀也並未刻意追求大多數建築的精致無暇,而是任由這些材料組合。

隨著時間推移,氣候演變,粗糙的外觀會在日曬雨淋中消退顏色,緊實的牆體也會幹裂跳皮,會老舊會失去原有的色彩。

遠看這座建築瞧不出異樣,近看便能窺探歲月的印記……粗糙的牆麵像飽經滄桑,皮膚棕黑的老者,又像手工宣紙的粗糙肌理一般,恰如其分地融入所在的環境之中。

在處處充滿著完美主義的浮躁氛圍中,展館外牆的隨意和粗糙倒是契合了它置身狂野中的自在設定。

林酒停住腳步,試圖解讀設計者的良苦用心,或許是他厭倦精致主義,所以才把本心的自由付諸在這座簡單卻時尚的建築上,不必刻意追求基於工業時代和機器製造的光鮮,保留一點野性,讓它和大自然零距離融合。

霍正楷再次舉起相機,定格了林酒專注的一幕。

林酒轉頭了。

嘭——

過期很多年,他似乎從未像此刻一樣惶惶不安,,難以平複,胸腔裏的心七上八下亂蹦,像微風拂過油菜花,晃晃****。

林酒沒看到霍正楷這個職業攝影師在拍自己,還在感知偉大的藝術。

一個位於田野中的鄉村博物館,沒有價值連城的收藏價值,設計師要呈現的是一個因地製宜、展示造紙技藝的建築空間。

走在前的林家兩兄弟迎麵碰到了快下班的工作人員,幾人靦腆一笑。

沒有門票,沒有一板一眼的介紹,隨意的擺設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林酒伸了一下手,而後又縮了回來。

霍正楷慢吞吞地走在她身後,頓了一下後也學她伸手去感覺,騰紙的質地棉柔的,軟乎乎的。

館內十分冷清,除了他們和三名工作人員之外再沒有其他遊客。

場館規模並不大,緊湊相鄰的六個展廳內擺放著騰宣白紙、造紙的榨床、抄紙用的木水缸,以及用作原料的構樹皮、高稈白穀稻草和麻,可細看可隨便看。

林酒瞥到一段文字,看得入神:

據《龍氏家譜》所載,明末清初時期,龍姓祖人發現高黎貢山原始森林一帶,有豐富的造紙原料(即構皮樹),隨後便開始帶領家人造紙,400多年來,界頭手工紙經“手口相傳”,世代沿襲至今。

曆史由遠及近,土陶600年,皮影500年,騰宣400年,油紙傘300年,時間一對比,曆史感的淺薄更明朗了。

思緒遊離了一會兒,她轉向他處。

建築的一樓有個開放式茶室,造紙的各類文創和書籍依從排放,不過眼尖的人看得出文創店許久沒開張了。

一排人循著樓梯上二樓看古法造紙體驗,三樓有視野極佳的觀景露台,還有兩間不知道開不開放的民宿客房。

迎著風看落日,林酒長舒一口氣,解了馬尾重新紮。

這裏不像博物館,更像是一個私人書房。

外觀設計別致,內裏收拾有序,古法造紙的曆史被濃縮在一隅,複古的工藝傳承著手工造紙的古樸。

工作人員難得遇到有耐心的遊客,忍不住當了傾訴者。

一行人遠眺著高黎貢山腳下的鄉村風景,天南地北、無所顧忌地聊了許久。

展館的負責人是個氣質出眾的中年女性,一進門,她的視線幾乎就捆在了林酒身上,

女孩雙眸澄澈,很有靈氣。

她本想帶一行人去當地村民的家中參觀作坊式手工抄紙,但中途卻被一通電話緊急召走了,於是,暢談對博物館、手工抄紙未來發展的規劃就落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不知怎的,這個工作人員興致缺缺,略微有點消極。

語句斷斷續續,像是嗔怪,又像是抱怨。

“這裏幾乎沒什麽遊客,平時大多數時間就是幾個人,所以我們三個人在這裏作伴,把村子周圍都走了個遍。”

林酒上前一步,吐空的肚子因為裝了太多水而晃**出了水聲。

她尷尬一下,問起村子裏還在靠手工抄紙為生的人家,數量、規模,收益以及市場。

張敬臻淡淡瞄了一眼霍正楷,偷偷豎了個大拇指。

霍正楷一臉懵。

問題太專業,工作人員愣了好一會兒。

“具體的回答不上來,但騰宣屬於家庭小作坊經營,目前沒有形成統一的規模化發展,部分人開通了網銷渠道,但價格昂貴,客戶太少,所以手抄紙的主要受眾是對紙有很高要求的顧客,但這類人並不多,因此主要的銷售方式就是和工廠簽訂單,或者賣給前來參觀旅遊的遊客,但大老遠跑來遊玩的也並不會買很多,所以基本都是拍照打卡,簡單觀賞更多……”

女孩情緒古怪,自信的同時卻又無限悵惋。

林酒嘴角笑意牽強,眉梢也帶了一層冷硬。

騰宣和油紙傘都有共同之處——都是融不進時代的難兄難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