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皮影精妙,十指布兵

車裏的燥熱徹底降下去,冷氣繞著林酒纖細的脖頸,順著肌膚一寸一寸碾壓。

她拉著臉,悶聲回著電話。

姚芳說林業和林康倆兄弟正帶著火氣滿世界找他們仨,簡單說了兩句話後電話掛斷。

她後知後覺才在三人小群裏看見兩人瘋癲的發言。

【九兒……酒兒……】

【哥,我想改姓。】

【別,你改我也得改,你要不去去勸勸爸,一家子整整齊齊改。】

因為群太吵,動不動就是99+,因此大多時候她都默認勿擾,所以今天也一樣,她理所當然地錯過了消息。

電話回撥,林康立即接通,對著她唉聲歎氣。

林酒把手機拿遠後開了外放,三雙耳朵一起聽了兩人中午一個多小時內的魔鬼經曆:

兄弟倆醉酒醒來後先顧著忙手裏的活兒,忙得七七八八了又惦記著兩個新朋友,於是馬不停蹄地拍著車屁股來她家裏找人,結果自然是撲了空,誰也沒見到。

出村的半路上,兩人遇到了一臉戾氣的林振。

林振無端破口大罵,隨後又讓兄弟倆去收拾姚芳留在傘坊的工具,不巧,兩兄弟碰到昨天鬧祠堂的張李兩家人,他們轉移了陣地,把傘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兩家人被林家壓榨多年,昨日圍堵祠堂沒得到滿意答案,林家囫圇半天隻是口頭道歉,既不承諾給錢,也不談解決辦法,兩家人怒氣衝天,幹脆堵了傘坊。

瞧見林家兩個小輩來,一夥人不分青紅皂白,把兄弟倆罵了個狗血噴頭出氣,兩兄弟委屈著氣,但又怕事情鬧大,所以沒頂嘴沒反駁,而是抽身去了祠堂問情況。

祠堂中,林家人正襟危坐,個個斜著眼,一邊防備一邊猜忌,像是在商議什麽大事似的,兄弟倆推開門,稀裏糊塗又是一通罵。

十幾人十幾張嘴,個個都是長輩,個個都拿腔作勢訓斥,說他們身上流著林家的血,卻浪費了林家人的氣概,說林家男兒錚錚骨氣,有難本應互相幫助,而他們和叛逆的林酒沆瀣一氣,胳膊肘往外拐……

兩兄弟在生意場周遊多年,圓潤話、糊塗話都聽了不少,林家人的鬼心思兩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這幫人長著狐狸心,黃鼠狼肝,算盤珠子蹦八米遠,唧唧歪歪這麽多無非是想讓林家“最有出息”的兩兄弟出錢出麵來解決這事。

湊四十多萬補償對屋裏人來說是拔毛出血,能要了命,能把人逼瘋,但對兩個廠子的大老板來說,四五十萬不過是小半個月的收益,不值一提。

捐贈也好,征收也好,他們不差這些由頭來讓兄弟倆拿錢,門口的人甚至悄摸扣上了插銷,還有人配合著拿出了紙筆。

兩兄弟裝模作樣聽完他們的計劃,假意順從,最後趁其不備,翻牆溜走了。

聽完來龍去脈,霍正楷和張敬臻懵然。

林家這事……鬧這麽大嗎?

兩人麵麵相覷,互相沉默。

林家的事他們隻知道一半,五分是關於油紙傘發展的,剩下五分是林氏家宅的私怨,因為林酒沒細說,兩人也沒細問,但眼下兩個聰明人也從這通電話裏明白了一個大概。

霍正楷心腸又軟了幾分,他好像更能理解了林酒對油紙傘那種孤注一擲的篤定了。

他調整了情緒,緊緊凝著林酒冷漠無神的眼睛,想窺探出一點別的情緒來,譬如……脆弱。

林酒收起手機,清涼的眼底藏著冷,語氣不怎麽好。

“我臉上有花?”

這話嗆了他一下,“其實,讓他們兩個加進來也是好事。”

林酒抱臂向後一靠,打斷他繼續說下去,“嗯,我知道。”

大G再次啟程,林酒朝三人小群裏丟了個地址,約定了匯合時間,隨後合眼養神。

大半小時後。

張敬臻仰著下巴找車位,悠哉悠哉地打轉,遊客不見多少,車位倒是緊缺。

霍正楷和林酒在路口時就各自下車,一個在隱密角落接電話,一個縮在公廁幹嘔。

中午的菜重油重腥,林酒看第一眼就覺得難受,但又不想拂了兩個長輩的熱情,所以還是咬著牙咽了肥肉。

習慣了寡油淡菜的腸胃受不了葷腥,沒消化兩個小時就倒了出來。

霍正楷打完電話又繞道小超市,買了兩包百花香型的濕紙巾,中午吃飯惹了一身腥。

林酒用沒喝完的礦泉水漱了口,隨後佯裝無事走出衛生間,兩人呆望一眼。

張敬臻拎著車鑰匙走來,遠遠看到兩人在分東西,他偷摸拿出手機,留下一張合照,指尖一動發給了正在談判桌上唇槍舌戰的霍家父母。

配字:登對!

手機那頭,兩父母叫停會議,麵色沉重地看了看照片,而後回了三個字。

【開竅了。】

張敬臻憋著笑,舒心小曲卻不受控地從唇角流出,霍正楷問他有什麽喜事。

他輕歎一口氣,享受日光。

“你不懂。”

春日正盛,草木脫掉冬日狼狽,大地早已回春,風和空氣都暖烘烘的,甚至是熱的。

林酒沒看懂他的高興,但吐掉油膩,腸胃舒爽,她渾身輕鬆,心情也暢快了。

麵前不遠處就是劉永周皮影館。

張敬臻蹦跳著走在前,小孩一般忍不住東摸西碰。

黃銅門把手上前擰一擰,黑色門栓探身拉一拉,林酒揚起眼睫,把人喊了回來。

“低調點兒,我怕晚上你因為行跡詭異上本地新聞,被媒體通緝。”

霍正楷笑而不語,張敬臻哼了一聲,假意警告。

“沒事,要出名也是我們三個一起,出名的機會人人都有……不過,你哥他們什麽時候過來?”

林酒眯眯眼睛,似乎是不想理睬。

張敬臻突然紳士做派,掉頭從她手裏奪走了傘撐著。

“什麽時候來?”

“怎麽感覺你揣著壞心思呢?你們昨天剛認識,我卻總感覺像是背著我偷偷認識好多年了一樣。”

張敬臻打傘,林酒小半張臉都落在陽光裏,白皙的臉頰被日光映照的毛茸茸的,湛亮、清澈的眸子裏流淌著輕快和喜悅。

她這麽定定地站著,話是對張敬臻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張敬臻背後的霍正楷。

這個貓膩是她今早察覺到的,霍正楷早上吃飯一直在看手機,回消息那人的頭像有點兒像林康的小號。

幾人似乎在瞞著她商量事情。

霍正楷從褲兜摸出一盒薄荷味的清口糖,淡定道往嘴裏塞了兩顆,“相見恨晚。”

林酒沒信,轉而回答張敬臻的問題。

“這裏他們來過,我讓他們去騰宣造紙博物館匯合,五點之前左右趕到就行。”

“哦。”

四月是旅遊淡季,三人買票進館後隻看見零星幾個背包客。

皮影是騰衝眾多傳統文化中與創新手段結合的最典型的代表之一,所以林酒有必要來學習一下。

皮影戲發源於黃河流域,是我國出現最早的戲劇之一,俗名燈影子,又名“皮人戲”、“影子戲”,與此同時,這個古老的藝術也是騰衝流傳久遠、影響廣泛的藝術形式。

在物質匱乏的古代,普羅大眾依靠著皮影這口精神食糧撐過了苦難,在電力尚未接通、普及的近現代,皮影用鮮活的表現形式記錄下了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跡,給百無聊賴的村民送來振奮鼓舞的同時,也為後代子孫留下了可考究的先輩事跡。

因此,皮影在當地也被人們稱為早期的手工記錄電影。

騰衝皮影是南派皮影的代表,最有名的就是三人參觀的劉家寨“永周皮影”。

順著玻璃展櫃看皮影戲的發展,剛巧碰上一個實習的工作人員,小姑娘很熱情,要給他們做講解,麵容娟秀,笑容溫和,林酒回了謝謝。

相比起被框在玻璃櫃中的文字,口頭講述顯然更生動、富有情感。

張敬臻不由感歎,語句從女孩口中蹦出,曆史恍然再現,就連那些複雜晦澀的文字也瞬間高雅了不少。

“明朝洪武年間開始,大批官兵從兩湖、川、廣、蘇、浙等地的到騰衝來落籍。古代的大規模人員遷移衝擊了原有的社會結構,而騰衝本就在邊境,且少數民族聚集,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所以很多方麵十分閉塞。

但漢族文化的衝擊力很強,從飲食到服飾,慢慢滲透進來,後來越來越多的本地人意識到這種文化的好,所以漢文化日漸成為主流,皮影戲作為消遣娛樂的方式,也因此傳入騰衝,至今已有六、七百年的曆史了。

人們稱之為‘三尺白布作戲台,全憑十指逞詼諧,一口敘述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奏的悲歡離合調,演的曆代善與惡,張牛皮居然喜怒哀樂,半邊人臉盡收忠奸賢惡’的獨特藝術,除了館內演出,我們的皮影師傅也經常受邀去外地比賽,還有幾位受邀出國做宣傳……”

女孩兒一臉驕傲,眉目越發自信。

林酒的視線慢悠悠掃過雕刻精美皮影靠子,靠子造型獨特,百人百臉,百物百樣,有形象逼真若真人的,有造型誇張顯風趣的,大約和她在電視裏看到的差不多。

可能是她淺薄,目前還沒挖掘到對皮影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