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霍氏文旅,人脈廣博

林康約好的那人來了兩三通電話,催命似的很著急,手機鈴聲剛歇就又來。

林酒懵懵愣愣地眺望風景,正有閑情逸致說點什麽時卻被林業薅著脖領子帶走了。

電話催的緊,五人匆匆告別博物館。

五個人分兩車,有點涇渭分明的意思。

林酒開林業的車,林康在副駕指路,車主則歪著腦袋在後排打哈欠,手指上勾掛著一個油紙傘鑰匙扣,漫不經心地搖晃,兄弟倆格外沉默。

後一輛車的司機還是張敬臻。

他握著方向盤,掌心濕汗涔涔,翕張的唇齒不斷閉合觸碰。

“那個……阿姨讓我轉達一句話,她說你那工作室要是開不下去,她找人來給你接手。”

這話鑽進霍正楷的耳朵裏,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會懷疑自己幻聽。

腦子開了縫的蚌殼,平衡被打破,眼下還懵著。

十分鍾前,工作室的微信群裏炸了鍋。

有個攝像因家庭原因離職,一切交接妥當,兩方也並無不滿,可他臨走前卻悶不吭聲地刪了工作室耗心耗力準備了三個月的紀錄片。

剪輯師氣血攻心,抑著一口濁氣快暈倒。

隻差最後校對就能成片送審,結果短短幾分鍾裏的變故讓眾人幾個月的努力壓縮成了泡影。

抓不住的泡影。

人生的意外似乎總是這麽猝不及防。

那部紀錄片的也是他的瀝血之作。

他長噓一口氣,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反複摸索,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

“嗯,讓我媽管吧。”

他知道自己被針對了,連帶著工作室受牽連。

今年年初開始他就意識到了這股邪氣,員工內訌、項目作廢,現在更甚……本以為咬著牙撐一撐,那些人就會就此作罷,沒想到反而變本加厲了。

工作室的人和他一樣年輕齊盛,本就是傲骨難馴,現在碰到了硬茬,既然難以施展壯誌,不如趁機清剿,順便給大家放個假,春色正好,適合遊樂。

一年前,他得罪過一個紀錄片導演。

這個導演在業內享有盛名,好幾部片子都拿了獎,有幾部更是被推薦去了國外播放,後來,有個電影導演相中了紀錄片裏的故事,便以主人公為原型擴寫了一個故事,電影上映後票房、口碑都不錯,此人也名聲大噪。

人常說,知行合一,表裏如一是美德,但此人缺乏。

他帶著偽君子的麵具,人前溫文爾雅,謙遜隨和,作品收攬大小獎項,依舊低調不傲,而事實上,他披著狐狸皮把卑劣上演到極致,打壓同行、截胡成片、造假紀錄片,不僅造假,他甚至是個不惜親自下場創作悲情紀錄片的主角。

如果不是偶然被霍正楷發現,那身狐狸皮他大概還可以披更久。

遊走山水間的霍正楷受網友之托,探訪該導演十年前一部紀錄片的拍攝地,出於好奇,霍正楷也有意拜訪記錄片中人物,想為他們做個專訪,結果卻被告知村中查無此人。

他以為是這家人受到媒體關注,得了資助後生活改善,搬去了其他地方,結果年長的村民告訴他,村裏壓根沒有這幾號人。

十年前有個導演來拍戲,村民都當了群演。

那部爆火的紀錄片叫《路》,主角是一個因車禍高位截癱失去雙腿的女孩。

出山的路上,她偶遇車禍斷了雙腿,後來在導演的幫助下,她找到了真正“出山”的路,積極學習,努力生活。

紀錄片播出時轟動一時,可現實裏的真相卻十分殘忍。

車禍是導演安排的,他就是女孩截肢車禍的肇事司機,當年的他本意是拍車禍後的維權之艱,卻陰差陽錯導致女孩失去雙腿。

觀眾以為他們在幫助一個女孩重拾信心,走出大山,卻不知這隻是籍籍無名的導演的一場豪賭。

一場人為苦難,牽動人唏噓落淚。

以為是救贖,實際是利用。

可笑的是,他賭贏了。

紀錄片的成功讓他嚐到甜頭,後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走上了專業“作偽”的模式:

花三五百塊錢,雇一個小女孩,換上提前準備好的髒舊衣服,隨後再用淒愴的色彩,悲情的音樂,簡單的無需多複雜的拍攝手法,幾個黃鼠狼圍坐桌前,將大山深處的貧窮和落後按照理想劇情包裝送到大眾麵前。

諷刺。

霍正楷當時腦子裏隻有一句話。

你看到的,隻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

作為一個媒體人,一個應該秉持初心,實事求是的紀錄片導演,他違背了行業的良心。

得知真相的霍正楷震怒,卻又顧及他是前輩,留了顏麵,所以致信警告,可對方毫不在意。

於是,邪惡的種子被埋下,不久後就肆意發了芽。

動了利益的蛋糕,所以那些人想把他踢出行業之外。

他不是沒能力處理,之所以前顧後忌是不想讓工作室的人也受牽連,可思量之後的溫和在對方眼裏就是懦弱,他親手奉上的談判機會被一腳踢翻。

竟然如此,不如交給母親,霍氏文旅產業周全,紀錄片行業更是人脈廣博。

真相就應該攤開,那個人也應該接受公眾審判。

張敬臻敏銳捕捉到他臉上的陰冷和詭笑,後座的人像一隻傲立山巔的黑雕,掃一眼後背發涼。

雕作為一種大型食肉飛禽,放棄獵食的確會暫時餓肚子,但偶爾坐在高處,旁觀黃鼠狼被天敵追攆似乎也是一種樂趣。

霍正楷心裏的算盤劈啪響,麵上陰陰的,嚇人。

路途不遠,跟車十分鍾,彎彎繞繞拐進了一個村子。

順著窄路小心翼翼前進,隨後視線開闊,一排與古老村落格格不入的現代化廠房赫然闖入眾人眼裏。

張敬臻下了車,半天沒挪出兩米遠。

腳步微緩,鬼鬼祟祟,動作呆滯,霍正楷知道他又在給自家母親偷偷打小報告。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撐腰站在路邊,緊繃的黑灰色西裝顏色有點不勻稱,像是久放淋了雨,浸泡之後暈染了色。

一前一後兩車開進來時,男子趕忙迎風而站抖西裝,想借晚風卷走身上的煙味,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時髦的發型。

其實也沒那麽時髦,遠看有點像黑色阿拉斯加炸毛。

長發遮眼,眼睛斜睨,痞氣神態更接近十多年前流行的葬愛家族,林酒深受震撼,半天解不開安全帶。

互聯網上的帥哥弄這麽個時興的發型大多還有一張帥臉支撐,但男人似乎不在意這份違和感。

他身上帶著股天然的野氣,就像廠子周圍的野草一樣,不受拘束,沒有標準,他自由自在地生長。

隔著車玻璃,林酒細致打量著男子。

一頭黑發像草茬,又密又硬,五官平常,看不出特點,扁圓臉,濃眉,厚唇,要是再來一副墨鏡,保不齊能有點兒港片裏那種黑社會老大的意思。

嘴裏叼著的半根紅塔山還在冒火星,遮住耳朵的長發底下還藏著一根。

左手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堆著,腕上的“劣質”金表磨褪了色,泛出玫瑰一樣的紫紅色,右手的袖子則耷拉著蓋過了手背。

西裝明顯不合身,內裏的襯衫也卷了邊,唯有蹭亮的皮鞋顯精神氣,雖說這古怪搭配像是上個世紀末的人,但起碼說明他對到訪者的重視。

先下車的霍正楷頓了一下,他看到男人右手殘缺的手掌,驀地生出了敬意。

車一停穩,林康就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

男人喜滋滋地迎了上來,嘴角跳動著**不羈的笑容,渾厚粗糙的聲音像給夏日沙場灑水,沙礫被烈日暴曬升溫,散落的水珠滋啦作響。

“小林總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他的普通話很別扭,聽得出來是臨時學的。

林康擠了個白眼,敷衍一聲。

“得了得了,別拍馬屁了。”

兩人勾肩搭背,很是親密。

林業繞道後車廂,把碼放有序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搬,東西是林康半路買的。

托人辦事哪有空著手來的道理,隻是有點古怪,弟弟沒買奢侈的煙酒,而是一反常態地搬了一車子生活用品,搞批發似的。

參觀現代機械和手工相輔相成的造紙廠能讓林酒對油紙傘規模生產有點兒底,這事最早是他的主意,但自己認識的那個開造紙廠的朋友最近旅遊去了,所以才換了林康認識的這個老頭。

來的路上他也納悶,林康哪兒來的開造紙廠的朋友,但弟弟沒多說,他也懶得問,總不會是自家人坑自家人。

林康說老頭是個有能耐的好人。

霍正楷小跑著來幫忙,咬牙拎了四桶菜籽油。

林酒磨蹭著鎖車,腳剛踩到水泥路就被林康喊了過去。

迎風而站的林康勾著男子的肩膀,語氣驕傲。

“寬肩窄腰,身形清朗,眉眼清秀的那個就是我哥,背後那倆男的是我好朋友,走過來這個是我妹,高材生……她想創業,所以我尋思順路來你這兒先學點知識,有個底,晚上順便帶她見見世麵……”

一身難辨喜怒的哼笑從男子唇中蹦出,隨後略帶情緒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以為你就帶一兩個人,怎麽搞這麽多?”

林康心虛,“哎,撐場子當然是人越多越好。”

男子沒吭聲,沉默思量著,過了一會兒乍然驚醒道:

“你妹也想辦造紙廠?這東西汙染可大了……得去政府鬧報批才行,而且這幾年生意不好做——”

話沒說完,他渾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