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風惡,歡情薄2
小夭不在意地說:“是璟送的。”
篌道:“看來你也不是不喜歡寶石,璟倒是懂得投你所好。
小夭笑道:“說起來這事,還和你有關。你還記得那年,你們來五神山參加我的祭拜大典嗎?我們出海遊玩,你捉了一隻魚怪,從魚怪身體裏取出了一枚美麗的魚丹紅,我和馨悅都被吸引住了,我當時也動了想要的心思,可馨悅開口,你都拒絕了,我和你不熟,更不可能。後來,我向豐隆和璟打聽這是什麽寶石,想著回頭讓父王幫我找一枚,但沒想到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就是高辛王宮裏也找不出塊好的,一般的我又看不上,本來還很失望,不曾想璟留了心,竟然送了我這枚魚丹紫。”
篌想起了當日的事,的確是馨悅開口問他要,被他拒絕了。小夭當時和豐隆、璟站在一起,議論著魚丹。篌心裏窩火,臉上卻笑意不減:“沒想到倒是我成全了璟。”
小夭說:“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篌說:“三日後,我們再見。”
小夭爽快地說:“好!”
三日後,小夭和篌再次見麵。
篌搖著小舟,**入荷花叢中,在接天蓮葉無窮碧中,篌停下小舟,對小夭說:“能讓我看一下你的魚丹紫嗎?”
小夭把魚丹紫摘下,遞給篌,篌拿在手裏把玩了一下,暗暗嘲諷璟倒真是上了心思,這枚魚丹應該是璟親手煉製的。
篌對小夭說:“閉上眼睛。”
小夭問:“幹嗎?”
篌說:“閉上眼睛就知道了。”
小夭笑看著篌,卻不肯閉眼睛。篌放軟了聲音,哄道:“相信我,閉上眼睛。”
小夭閉上眼睛,篌起身把魚丹項鏈掛在小夭的脖子上,又坐了回去:“好了,睜開吧!”
小夭睜開眼睛,好笑地說:“你還我項鏈弄得這麽神秘幹什麽?”
篌指指小夭胸前,小夭低頭看,是魚丹項鏈,可魚丹變成了一枚更大、更璀璨的魚丹紅。她驚喜地拿起魚丹紅,反複看著,簡直愛不釋手:“你送給我的?”
篌說:“送給你的。不過,一個人隻能戴一條項鏈,你若要了它,就不能要這枚魚丹紫了。”篌展開手,掛在他中指上的魚丹紫垂落,在他掌下晃來晃去。
小夭凝視著魚丹紫,蹙眉不語,一瞬後,把魚丹紅摘下,要還給篌,冷冷地說:“既然送禮的人沒有誠意,我沒興趣要。”
篌沒有拿小夭掌上的魚丹紅,一提手,將魚丹紫握在了掌中。他半哄半求道:“我隻是告訴你遲早要選一個。但我會等,一直等到你願意。”
小夭這才笑了,捏著魚丹紅晃了晃:“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否則再好的,我也懶得要。”
小夭這話,篌絕對相信,能舍得放棄赤水豐隆的女人天下沒有幾個,小夭的確是個怪胎。篌道:“這枚魚丹紫我先幫你收著,不管最後你是想拿回去還是想扔掉,都隨你。”
小夭笑著把魚丹紅掛到脖子上。
兩人在湖上玩了大半個時辰,篌送小夭回去。
小夭一直淡然平靜,直到回到小月頂,進了竹屋,她猛地抱住珊瑚,又跳又笑地說:“我拿到了,我終於拿到了!”
珊瑚被她折磨得搖來晃去:“你拿到了什麽?”
小夭說:“我拿到了能解開事實真相的鑰匙。”
以篌對寶石的態度,縱然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頂級魚丹,他也不見得稀罕,這枚魚丹紅能在他身邊保留了六七十年,肯定是他送給意映的禮物。可是,璟見過這枚魚丹紅,意映畢竟是璟的妻子,她的屋子,包括她的身體,對璟而言都不能算保密的地方。意映做賊心虛,肯定沒有膽子把這枚耀眼的魚丹紅藏在身邊,篌肯定也不會冒這個險,所以,東西雖然送給了意映,但依舊是篌在保管。也許當兩人私會時,意映才會戴上。
自從孩子出生後,篌和意映越發謹慎,不但沒有私會,反而刻意製造矛盾,讓所有人以為他們不合。這枚魚丹紅大概就靜靜地鎖在了某個盒子裏,盒子被藏在某個密室內,被篌遺忘了。直到他看到小夭戴的魚丹紫,在小夭的講述中,他才想起了當年的戰利品。
一個被鎖在盒子裏十幾年的東西,篌不介意再用它去換取另一個女人的歡心,尤其這個女人才是璟真正想要的。
小夭拜托瑲玹再幫她弄一個宴會,像上次一樣,要在水邊,要請璟、意映、篌、昶,別人無所謂。
瑲玹道:“這段日子,你一直和篌偷偷相會,你究竟想幹什麽?”
雖然小夭每次去見篌都很隱秘,但她從沒覺得自己能瞞過瑲玹,聽到瑲玹問,也沒覺得意外,神秘地笑了笑,說道:“我想幹什麽,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十幾日後,離戎妃設宴邀請朋友來神農山遊玩。
恰是夏日,為了消散暑意,都不用瀟瀟思謀如何安排,自然而然,離戎妃就把宴席設在了湖邊。
離戎妃是離戎族族長離戎昶的堂姐,是個很隨性的女子,邀請的要麽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要麽是堂弟昶的至交好友。客人不多,總共二十來人,乘了一艘大船,在湖上一邊賞荷花,一邊看歌舞。
小夭上船時,賓客已經都到齊了,小夭的視線從璟和意映臉上掃過,落在了篌身上,篌對她笑了笑,小夭回了一笑,坐到離戎妃身旁。
看了會兒歌舞,客人三三兩兩散開,各自談笑戲耍。
離戎妃和意映聊著首飾、衣裙,小夭帶著珊瑚獨自站在欄杆邊,欣賞湖光山色。
昶拉著璟走了過來,怒氣衝衝地張嘴就問:“你和篌是什麽關係?”
從春到夏,小夭和篌見了幾十次麵,不可能瞞過這些世家大族的族長,小夭怕璟問,也怕篌起疑心,已經很久沒去看過璟。
小夭瞟了眼璟,不耐煩地回昶:“我和篌是什麽關係,你管得著嗎?”
昶憤憤不平地說:“你既然和璟要好,就不該再和篌私會。”
小夭笑了笑,冷冷地說:“我和璟隻是普通朋友,我和篌也隻是普通朋友,你別多管閑事!”
篌站在陰影裏,聽到小夭的話,臉色陰沉。
他走了出來,對眾人笑道:“聽說這湖裏有一種銀魚,專喜歡吃荷花的落蕊,時日長了,肉自帶了一股荷花香,不管燒烤,還是熬湯,都極其鮮美,隻是它們很警覺,藏於深水中,十分難捉,而且必須一捉住立即烹飪,否則肉質就會帶了酸味,我看今日船上的廚子不錯,正好我有魚丹,不如去為大家捉幾條銀魚。”
離戎妃也是個愛玩的,笑道:“如果你能捉到銀魚,我來為大家烤,我的燒烤手藝可不比廚師差。”
眾人紛紛附和,笑道:“早聽說這湖裏的銀魚十分鮮美,可因為難捉,一直沒機會吃,如果今日能吃到,可就不虛此行了。”
篌走到欄杆邊,拿了魚丹紫出來,晶瑩剔透的魚丹紫在陽光下散發著璀璨的紫色光芒,眾人都盯著魚丹紫看。璟完全沒想到他贈送給小夭的魚丹會在篌手中,不禁露出驚愕的神色,難以置信地看向小夭。小夭好似有些驚慌不安,低下頭,回避了璟的視線。
篌瞅了他們一眼,縱身躍入湖中。
看篌潛入了水底,小夭才抬頭,飛快地看了璟一眼。璟麵沉如水,難辨喜怒,小夭走了幾步,站在他身邊,卻什麽都沒解釋。
過了半晌,篌從湖水裏浮起,荷葉幻化的籠子裏,居然真的有一條將近兩尺長的銀魚,眾人鼓掌喝彩,船上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離戎妃興致勃勃地挽袖子,讓廚子去殺魚,她來烤魚。
篌看向船上,小夭和璟肩並肩站著,看似親密,可兩人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篌笑起來,朝小夭的方向招手,看似對著眾人,實際對著小夭說:“要不要一起去捉銀魚?很有趣的。”
幾個人陸陸續續跳下了船,笑道:“即使捉不到銀魚,去湊湊熱鬧也好。”
小夭看了眼璟,什麽都沒說地躍進了水裏。
璟盯著篌,篌浮在水麵,笑看著璟,一副由著你看清楚一切的樣子,等到小夭遊到了他身邊,他才不慌不忙地和小夭一塊兒向著遠處遊去。
意映看到篌向著小夭招手,招呼她下水玩,心裏咯噔了一下,看到幾人跳下了水,意映覺得是自己多心了,篌那句話是衝著船上所有人說的,並不隻是小夭。可待小夭躍進水裏,意映看到她和篌並肩遊水,眾目睽睽下,兩人並無過分的舉止,但女人的直覺就是讓她覺得不安。
意映心神不寧,不禁暗自留意起璟來,隻見昶滿麵怒氣,對璟說著什麽,璟卻隻是沉默地凝視著湖天交接處。
船上的人本就不多,五六個下了水,五六個圍在離戎妃身旁,剩下的五六個人都趴在船欄上,意映看沒有人注意她,悄悄繞了一下,去船尾偷聽昶和璟的對話。
意映不敢太接近,但她自小練習射箭,耳聰目靈,斷斷續續聽到昶在說小夭和篌,意映不禁屏息靜氣靠近了一些。
“那個妖女隔三岔五就和篌偷偷相會,同出同進,遊湖、賞花、爬山……她說是普通朋友,你相信嗎?我可不信……”
篌和小夭暗中私會?意映不相信,篌絕不會!絕不會……意映盼望璟能反駁昶的話,可是昶費盡口舌,璟都一言不發。顯然,昶說的是真話。
那麽——篌和小夭真的在頻繁地私會?
意映隻覺得眼發黑,頭發暈。
昶氣怒交加地說:“你可別以為是篌一頭熱,看看那妖女,剛才篌一叫她,她就扔下了你。璟,你是不是瞎了眼睛,怎麽瞧上這麽個女人……”
意映如同掉進了冰窖,通體寒涼,是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篌和小夭的事,隻有她還蒙在鼓裏?
離戎妃叫道:“意映、意映,快來嚐嚐我烤的魚……”
意映忙收拾心情,強擠出一絲笑,走了出去。
侍女夾了塊魚肉給意映,可也不知道是意映心神不寧,還是侍女笨手笨腳,魚肉掉在意映的衣衫上,骨碌碌地滾落,在意映的衣衫上留下一道油膩膩的汙跡。侍女忙跪下磕頭賠罪,離戎妃斥罵侍女,意映道:“沒有關係,一套衣衫而已,換掉就可以了。”
離戎妃命另一個侍女帶意映去船艙裏更換幹淨衣衫。
在貼身婢女的服侍下,意映更換了幹淨的衣衫,婢女問她:“夫人,要出去嗎?”
意映呆呆地坐著,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婢女不說話了,默默地守在一旁。
意映心亂如麻,一會兒覺得一切都是假的,絕不可能,一會兒又覺得昶說的肯定都是事實,這種事又不是什麽機密,隻要派個心腹出去,自然能查出來。
意映正魂不守舍、左思右想,門拉開了,小夭濕淋淋地走了進來,看到她,有些意外,禮貌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到裏間。意映想起小夭靈力低微,別人一上岸,隻要催動靈力,衣衫就能幹,她卻沒那個本事,必須要更換衣衫。
隔著紗簾,隻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小夭和珊瑚嘰嘰咕咕地笑著,小夭說:“不要這條裙子,你重新拿一條來。”
意映聽到小夭的聲音就煩,想離開,剛起身,恰好珊瑚掀開紗簾,走了出來。在紗簾掀開,還未合攏的一瞬,意映的視線一掃,隻覺一團火紅耀眼的光芒躍入她的眼睛。她霍然轉身,想要看清楚,紗簾已經合攏。
意映居然再顧不上禮儀,直接走了過去,猛地掀開簾子,看到隻穿著小衣的小夭,她的胸前,墜著一枚璀璨耀眼的魚丹紅。意映一下子站都站不穩,踉踉蹌蹌地扶住了艙壁。
珊瑚不滿地說:“夫人,王姬在更換衣服。”
意映恍若未聞,直勾勾地盯著小夭,卻還要強迫自己去笑,盡力若無其事地說:“王姬的這枚魚丹紅項墜子真是好看,不知道在哪裏買的,可能讓我看一眼?”
小夭穿上了外衣,順手把墜子拿下,扔給意映,意映忙接住,生怕摔壞了,小夭笑道:“不過一個玩意而已,夫人不必緊張,壞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這種話,意映以前常常對別人說,彰顯著自己的尊貴,不管什麽珍寶,在富可敵國的塗山氏麵前,都不過一個玩意而已,可今日意映終於明白了,究竟是玩意還是珍寶,因人而異。她視若珍寶,恨不得用整顆心去捂著,可在小夭眼裏,不過一個玩意,可以隨手拋扔!
其實,第一眼,意映就知道這顆魚丹紅是篌送給她的魚丹紅,可她不願意相信,非要拿到手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才終於明白,她的一顆心,本應該被珍藏起來,卻已經被篌做成墜子,送給了另一個女人,由著別人當成個玩意,隨意地拋扔。
意映把墜子還給小夭,慘笑著說:“很好看。”
小夭微笑著接過墜子,隨手掛回了脖子上。
意映盯著小夭胸前的魚丹紅,紅色非常襯肌膚,越是白皙細膩的肌膚越是美麗,當篌和小夭私會時,篌是否也像當年一樣,拿著魚丹紅,在小夭的身體上滾玩?是否也會說“唯其紅豔,方襯你如雪肌膚”?
意映猛地轉身,朝著門外走去,一步快過一步。
小夭看意映走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坐下,長長地籲了口氣,覺得疲憊,這場仗從春天打到了夏天,到這一刻,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要交給璟了。
珊瑚默默地幫小夭把衣衫係好:“王姬,你要奴婢去給你端碗熱茶嗎?”
小夭搖搖頭:“不用了,我略略休息一會兒就出去。我打算乘小船先離開,你悄悄給璟遞個消息,就說我在老地方等他,讓他設法脫身去見我。”
“奴婢記住了。”
小夭出去吃了些銀魚,向離戎妃告辭。離戎妃是個很隨性的人,毫不介意,隻是說道:“說不定陛下待會兒要來,你不等等陛下嗎?”
小夭說:“不等了,反正天天能見到。”
離戎妃命侍從放下小船,送小夭回去。
小夭乘著小船靠了岸,沒有回小月頂,而是去了草凹嶺。草凹嶺上的茅屋依舊,當年,她和璟常在這裏相會。小夭到茅屋裏轉了一圈,坐在潭水邊,等著璟。
很久後,璟來了。
璟坐到小夭身旁,小夭側頭看他:“看到你送我的東西在篌手裏,生氣了嗎?”
璟說:“就算你真給了他,我也不可能為個身外物和你置氣。小夭,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麽?”
小夭眯著眼睛笑起來:“你已經猜到了一些吧?”
璟說:“有些隱隱約約的念頭,但我希望我猜錯了,小夭,我不希望你……”
小夭從衣領裏拽出魚丹紅:“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反正我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都是你的了。”
璟握住了魚丹紅:“這是……篌當年在歸墟海中獵取了一枚魚丹紅……是那顆嗎?”
小夭點頭:“你看到篌手中有你送我的東西時,即使堅信我和篌之間沒有什麽,可當時也有些不舒服吧?”
璟自嘲道:“第一瞬的反應的確是震驚和難過,不過立即就明白了,你肯定另有打算。卻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也幫不上你,隻能麵無表情、不發一言,以不變應萬變。”
小夭抿著唇笑:“你覺得意映和篌之間會有我們的信任嗎?意映看到這枚魚丹紅在我這裏,會有什麽想法?”
璟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後果:“這枚魚丹紅是篌送給意映的,但他為了博取你的歡心,轉送給你了?”
小夭頷首:“本來隻是一個猜測,可今日意映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意映和篌之間的約定要打破了,意映勢必會去找篌,當篌無法把魚丹紅拿給意映時,意映肯定會爆發,估計篌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安撫意映……你明白嗎?”
“我明白。”意映和篌之間因為共同的秘密,攻守配合,毫無弱點,可小夭讓兩人生了猜忌懷疑,他們自亂陣腳,一定會尋找機會見麵。
璟按捺住激動,仔細思量了一番後,說道:“小夭,能把你的那麵狌狌精魂所鑄的鏡子借給我嗎?”
小夭明白了璟的打算,他想用狌狌鏡子記憶下篌和意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拿給她看。小夭把小鏡子掏出來,讓璟滴一滴心頭精血給鏡子,教璟如何使用。待璟學會後,小夭叮囑:“一切以你的安全為要,反正我相信你,沒必要非要用鏡子記憶下來給我看。”
璟收好了鏡子,說:“小夭,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小夭歎道:“你謝我做什麽?要謝就謝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篌也不會急切地想要征服我。”
璟的表情有點迷惑。
小夭道:“篌曾經勾引過靜夜,不過沒成功。蘭香、靜夜、意映、我,篌一個都沒放過,難道你真以為是我迷惑住了篌嗎?”
璟漸漸反應過來,臉色一時白、一時紅:“他……他……想證明他比我……更好?”
小夭歎了口氣:“我的這個計策不是沒有漏洞,可因為你這個從來不爭不搶的人表現得非我不可,篌太想通過征服我去摧毀你了,忽視了漏洞。”
璟勉強地笑了笑,說道:“不是我表現得非你不可,而是他知道我真的非你不可。我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大哥一直都知道如何去真正毀滅我。”
小夭沉默了一瞬,說:“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撒網,後麵的收網要靠你了。不管你使用多麽卑劣無恥的手段,反正篌和意映之間的每一句話都不能漏掉,我要知道真相。”
璟一字字說:“我也想知道真相。”這些年,他一直在黑暗中跋涉,沒有盡頭的黑夜終於有了一線曙光,無論如何,他都會去抓住。
兩人在水潭邊靜靜坐了一會兒,小夭說:“你趕緊回去吧!出了今天的事,你正好裝作心灰意冷,順理成章地回青丘,篌不會懷疑。”
璟說:“我怕篌和意映有意外之舉,你不要隨意出神農山,剩下的事我會處理好。”
小夭叮囑,“你也一切小心,兔子逼急了都會蹬鷹,何況篌和意映這種人呢?一定要小心!”
璟微笑道:“我會小心。”
璟、意映、篌,先後回了青丘。
青丘現在肯定暗潮湧動,但小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根據意映看到魚丹紅的反應,小夭十成十地肯定意映和篌有私情,可他倆有私情並不能證明孩子就是篌的。孩子和璟也有血緣關係,到底是篌的孩子還是璟的孩子,隻能由意映親口說出。按照小夭的推測,人在情緒激動下容易失控。不管多麽聰明的女人,當心被嫉妒和仇恨掌控時,都會變得瘋狂,這次意映和篌大鬧,很有可能會說出孩子的秘密,但小夭也隻是推測,不能肯定他們會說出。
萬一,他們沒有說呢?
以篌和意映的精明狠辣,這樣的陷阱隻能設一次,也就是說,隻有這一次機會,能從篌和意映的嘴裏探到真相。錯過這一次,篌和意映會寧願把一切帶進墳墓,折磨璟一輩子,也不會讓璟知道真相。
小夭忐忑不安,不管做什麽都做不進去,索性每日跟著軒轅王去種地,在太陽的暴曬下,揮汗如雨地勞作,通過身體的疲憊,緩解精神的壓力。
十日後,小夭和軒轅王正在田地裏耕作時,軒轅王的侍從來奏報,塗山氏的族長塗山璟求見王姬。這是小夭住到小月頂後,璟第一次公然要求見麵,小夭蒙了,扶著鋤頭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軒轅王道:“讓他進來吧!”
侍從領命而去,軒轅王對小夭說:“你不去換件衣服嗎?”
小夭呆站著,顯然什麽都沒聽到,她緊張得幾乎要站不穩。
軒轅王看小夭神情一會兒憂、一會兒懼,搖搖頭,歎了口氣,把鋤頭從小夭手裏拿了過去,扶著小夭坐到田埂上。
璟跟在侍從身後,進了藥穀。遠遠地就看到田埂上坐了兩個穿著麻布衣服、戴著鬥笠的人,待走近了,才發現是軒轅王和小夭。
璟上前給軒轅王行禮,軒轅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後,說道:“你和小夭去樹蔭下說話吧!”
璟跟著小夭走到槐樹蔭下,小夭摘下鬥笠,笑看著璟,十分平靜的樣子,也許因為太陽,小夭的臉泛著潮紅,額頭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璟把手帕遞給她:“擦一下汗。”
小夭右手接過,卻用左手去擦汗,蹭了滿臉泥,她還沒發覺,依舊擦著。
璟這才驚覺小夭在看似平靜下藏著多少的緊張不安,他隻覺又喜又愧,喜小夭對他如此緊張,愧他讓小夭如此不安。
璟拿過帕子,幫小夭把臉上的泥拭去。
小夭覺得心跳如擂鼓,再等不下去,問道:“意映和篌見麵了嗎?你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嗎?”
“如你所料,他們見麵了。”璟把狌狌鏡子給了小夭,想告訴小夭結果,“我……”
小夭忙道:“我……我……自己看。”如果是好的結果,不在乎這一會兒半會兒,可如果是壞的結果,晚一會兒是一會兒。
璟不說話了,小夭的手輕輕撫過狌狌鏡,鏡子開始回放它記憶下的一切。
一個裝飾奢華的屋子,卻沒有窗戶,看上去像是在地下,有隱隱的水流聲。
意映打扮得異常美豔,在屋裏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著。
過了很久,不知道篌從哪裏走了進來,意映撲上去。篌抱住她,皺眉說道:“不是說好了,在璟死前,不再私下見麵嗎?你到底為了什麽要逼著我來見你?”
意映說:“你送我的那枚魚丹紅呢?有沒有帶來?”
篌愣了一愣,道:“忘帶了。”
意映急促地說:“忘帶?以前你來見我,每次都會帶上,你不是最喜歡看它在我身上滾動嗎?還說唯其紅豔才配得上我雪般細膩的肌膚。”
篌笑道:“我們十幾年沒有歡愛過了,忘帶也是正常。”
意映冷笑著說:“是啊,我們十幾年沒有歡愛過了,所以你才有了新人,忘記了舊人。”
也許因為心虛,篌猛地打橫抱起意映,把她扔到榻上:“你知道,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你可千萬別把自己和那些女人比。”
篌趴下去,想要親吻意映,意映用手擋住了他:“高辛王姬呢?”
篌的動作僵住,意映譏諷地說:“你是忘帶了你送我的魚丹紅,還是已經把它掛在別的女人身上了?”
意映猛地一掌推開篌,因為恨,用了不少靈力,篌竟然被推翻在地。
篌急急爬起,叫道:“你聽我解釋,我把魚丹紅送給小夭,隻是想……”
“小夭?叫得可真親熱!”
“王姬,是王姬!我把魚丹紅送給王姬,隻是暫時之策……”
意映憤怒地叫:“是很暫時!從春天到夏天,你三四日就見她一次,還叫暫時?這十幾年來我們才見了幾次?如果她和你的關係是暫時,你會怎麽說我和你的關係,不存在嗎?”
篌急切地說:“我去逗弄那個王姬隻是為了欺辱璟。我對她真沒動心,她在我眼裏不過就是個獵物。隻不過因為她是璟的女人,我就想奪過來,你該知道我有多憎惡璟……”
意映愣了一愣,盯著篌,臉色煞白,“那我呢?你對我是什麽心思?是不是因為璟那個廢人,你才想要我?”
“不、不,意映,你和她們都不同!你在我心中是唯一的……”
篌想去抱意映,意映卻後退。她相信篌剛才說的話,他隻是因為璟喜歡小夭,所以才想占有小夭。可正因為相信了篌說的是實話,意映才心驚。她曾確信篌喜歡她,她願意為他做一切事,但是,現在她不知道了,篌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其實她和小夭一樣?都隻是篌折辱璟的工具?
篌著急地說:“意映,你相信我,你和她們都不同……”
意映盯著篌:“你站在那裏,不要動,看著我的眼睛。”
篌看著意映,意映盯著篌的眼睛:“你說我和她們都不同,是因為你真心喜歡我,還是因為璟什麽都沒做,我卻用你的孩子幫你困死了璟?”
在意映明亮的目光前,篌不禁眨了下眼睛,笑道:“當然是因為我真心喜歡你。”
意映怔怔地看著篌,悲傷從心底湧起,霎時間,彌漫了全身。篌抱住意映,想去吻她,意映卻狠狠地甩了篌一巴掌,慘笑著說:“你說的是假話!”
“不,不是……”
意映猛地轉身,向外跑去,跑出了鏡子的畫麵,篌追著她也消失在鏡子外。
小夭捧著狌狌鏡,發呆。
璟說:“他們約會的地點非常隱秘,我進不去,幸虧有你的小鏡子,我讓幽派了一隻小狐狸,把鏡子放在隱秘的地方,才記憶下了他們相會的過程。”
小夭好似有點清醒了,抬頭看著璟:“意映的意思是……”
璟說:“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發生,瑱兒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兒子。”
小夭緩緩閉上眼睛,頭輕輕地伏在膝蓋上。
璟能理解小夭此時的反應,因為他看完這些後,第一感覺不是喜悅,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心酸。他一個人呆坐了一夜,直到天明,才猛然間湧出喜悅。
璟說:“小夭,我以後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更不會讓自己傷害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半晌後,小夭抬起頭,看著璟,盈盈而笑。璟猜不透她的意思,緊張地問:“你願意嗎?”
小夭猛地撲進璟懷裏,抱住了他。
璟緊緊地摟著小夭,因為心酸,難以成言,隻能用圈緊的雙臂表達他永不想再失去她。
軒轅王站在田埂上,望著他們。
夏日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槐樹枝葉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竟好似將他們的身影凝固在了雋永的溫暖中。
軒轅王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老了,還是閉著眼睛的小夭長得太像記憶中那個年輕的她,軒轅王竟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他這一生成就了無數人的幸福,他的親人卻大多不幸,就如太陽,光輝普照大地,令萬物生長,可真正靠近太陽的,都會被灼傷。他已經垂垂老矣,逝去之事不可追,但現在,他很希望槐樹下相擁的溫暖真的能天長地久。
軒轅王走過去,輕輕咳嗽兩聲,璟不好意思地立即直起身子,小夭臉頰緋紅,卻滿不在乎地看著軒轅王。
軒轅王坐到璟的對麵,問小夭:“他有妻有兒,你不介意了嗎?”
璟不知道小夭的打算,沒有開口,看向小夭。
小夭思考了一瞬,把狌狌鏡拿給軒轅王。
軒轅王猶如見到故人,滿麵唏噓感慨,撫摸著鏡子道:“這麵狌狌鏡竟然流落到了你手裏。”
“外爺知道這麵鏡子?”
軒轅王說道:“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以後有時間了再慢慢和你說,現在你想給我看的過往之事呢?”
小夭讓鏡子去回憶它所看見的事情,軒轅王看完後,歎道:“原來如此,倒是要恭喜塗山族長了。”
恭喜人家的妻子有了奸夫?小夭撲哧笑了出來,軒轅王反應過來,禁不住也笑。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軒轅王說:“對男人而言,最大的仇恨不過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有這個證據,縱使休了防風小怪的女兒,把篌逐出家族,都無人敢為他們說話。不過,也免不了讓天下嘲笑你和塗山氏,令每個塗山氏的子弟蒙羞,塗山氏的長老肯定不會同意你公開此事,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璟說:“我今日來神農山,正是想和小夭商量此事。若公開此事,唯一的好處是讓所有人知道真相,篌也許罪有應得,但瑱兒無辜,我實不想他小小年紀就背負天下的罵名,所以,我也想私下處置此事。”
軒轅王點了點頭:“私下處理的確更好。”如果防風意映和塗山篌還不老實,過個一二十年,把兩人悄悄除掉,眾人早就遺忘了他們,壓根兒不會留意。
璟對小夭說:“我不打算公開處置篌和意映,瑱兒依舊記名為我的兒子,隻有這樣,他才不會在辱罵中長大。小夭,如果你不願意……”
“不,我同意你和外爺的意思,越隱秘處理越好。”是非對錯自己明白就好,沒必要攤開給天下人議論,更沒必要在此事上讓璟和全族的榮辱對立。
軒轅王把狌狌鏡遞給璟:“這個先不著急還給小夭,我想你還會用上它。”
璟道:“我回青丘後,就召集族中長老處理此事。”
軒轅王笑笑,對小夭說:“你去送送塗山族長。”
璟眼中閃過驚喜,這表示軒轅王認可他了嗎?
小夭帶著一抹羞色,對璟道:“走吧!”
傍晚,瑲玹來小月頂時,看小夭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整個人猶如沐浴春雨後的桃花,散發著勃勃生機。
瑲玹笑問道:“發生了什麽好事?”
小夭坐在他身旁:“你還記得在高辛時,有一次我們出海,篌捉了一隻魚怪嗎?他得了一枚罕見的魚丹紅……”小夭嘰嘰呱呱地從頭講起,越講越興奮,瑲玹越聽越平靜。
軒轅王端著一杯藥酒,一邊啜著酒,一邊沉默地看著小夭和瑲玹。
小夭全部講完,笑眯眯地說:“我聰明吧?讓意映自己說出了真相!”
瑲玹唇畔含著笑,視線落在遙遠的天際,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小夭不滿,推了瑲玹一下:“喂,我知道,在日理萬機的陛下眼裏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對我很重要。你究竟有沒有聽?”
瑲玹如夢初醒,說道:“對我也很重要。”他笑著又補了一句,“非常重要,重要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小夭當然不信,笑著打了他一下:“你就拿我逗趣吧!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她拿起酒壺為瑲玹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敬給瑲玹,“這次的事,如果沒有你幫我,篌和意映不會中計。”
瑲玹大笑幾聲,接過酒,一飲而盡。
軒轅王溫和地說:“瑲玹,你累了,今日早點回去,早些休息。”
瑲玹看著軒轅王,軒轅王盯著瑲玹,兩人之間竟隱隱有對峙之勢,一瞬後,瑲玹作揖告辭,笑道:“我這就走。”
小夭目送著瑲玹的坐騎消失在雲霄中,對軒轅王說:“瑲玹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朝堂裏有什麽事?”
軒轅王笑了笑,淡淡地說:“朝堂裏當然有事,不過,不用為他擔心,這就是一國之君的生活。”
小夭在神農山等了十幾天,一直沒等到確實的消息。
小夭心神不寧,連地都種不了,在田埂邊走來走去,問軒轅王:“外爺,為什麽還沒消息呢?”
軒轅王直起腰,拄著鋤頭,說道:“如何處置防風意映和篌,關係著無數人的利益,對璟來說隻是休妻,可對家族來說,是一次利益的再分配,必定會有爭執。身為一族之長,塗山璟必須小心行事,把對整個氏族的傷害降到最低。否則,一個氏族的分崩離析隻是刹那。”
小夭知道軒轅王說得很有道理,但實在按捺不住,每日都催問軒轅王的侍從有關塗山氏的消息。軒轅王對小夭十分縱容,於是,曾經締造了軒轅帝國的情報組織開始為小夭打探塗山氏的家事,再加上璟的配合,每一日都能將前一日的情報送上。
璟回青丘後,並沒有立即召集族中長老,而是先約了篌和意映,三人進行了一次私密的談話,談話內容密探沒有打聽出來,但小夭完全能猜到,肯定是璟想給篌和意映一條生路,結果卻是有人縱雷火燒宅,企圖毀掉狌狌鏡,殺死璟。
璟並不是傻子,隻是因為心存了一分良善,所以一再退讓。這一次,璟早做了準備,篌和意映的反撲完全落空。
璟召集所有長老,公布了篌和意映的秘密,九位長老嘩然,沒有一個人相信,直到看完神器狌狌鏡的記憶,他們震驚地沉默了。然後就是冗長煩瑣的審問和爭論。意映始終一言不發,什麽都不願說,篌卻說出了一切。原來,他們在璟失蹤後的第一年就開始私下來往,第四年有了男女之實,篌把一切過錯都推給了意映,說意映難耐寂寞,主動勾引他。
因為意映不出聲,長老自然認定篌說的就是真相。
在男女**這種事情上,男人本就更容易被原諒,當然也因為篌畢竟是塗山氏的血脈,九位長老把所有憤怒全部發泄到意映身上,恨這個女人享受著塗山氏給予的榮耀,卻做著羞辱塗山氏的事,更恨她將他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間。九位長老召來防風族長,麵對女兒的醜事,防風族長羞恥惱怒,竟然一點不反對塗山長老的提議:秘密處死意映。隻要不讓女兒的醜事影響到防風氏,防風族長不介意將最嚴酷的刑罰施加到女兒身上。
意映聽著父親和塗山長老就如何處死她討價還價,如果不是璟堅決不同意,隻怕她早已經嚐試了各種酷刑。自審訊開始就沉默的她突然笑了起來,眾人都驚駭地看著她,她卻越笑越大聲,笑得軟倒在地,依舊蜷著身子,滾來滾去地笑。
長老覺得意映瘋了,命侍從把她拖下去。
璟去了拘禁意映的屋子,詢問意映:“你願意回防風家嗎?畢竟那裏還有你的母親。”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說過話的意映終於有了反應,幽幽地說:“那已不是我的家。如果不是放不下瑱兒,死亡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明白了。”璟轉身離去。
意映問:“為什麽?你才應該是最恨我的人。”
璟站在門口,回過身,看著意映。
明明他風姿卓然、高高在上,她滿身汙穢、萎靡在地,可他的目光一如往日,沒有絲毫鄙夷。意映說:“以前,我不明白篌的感覺,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對你做了那麽多事,你才是最有資格懲罰我的人,可我在你的眼裏看不到一絲恨意,為什麽你不同意用酷刑折磨我?”
“你已經在承受酷刑的折磨。”
意映愣了一愣,說:“是啊!我已經在被世間最冷酷的刑罰折磨。”
璟說:“不管大哥說什麽,我始終認為,你喜歡大哥沒有絲毫不對,但你不應該為了遮掩自己的感情,殺了大嫂,你還記得她嗎?”
意映喃喃說:“篌的妻子,我當然記得!”
“我母親的所作所為已經告訴了我,恨永不可能終結恨。殺了你,並不是懲罰,隻是泄憤,我不想我們之間的仇怨再禍及下一代,讓瑱兒變成第二個篌。”
意映仰頭看著璟,夏日的陽光從他頭頂照下,映得他的眉目分外清晰,和篌相似的五官,卻沒有篌的詭秘飛揚,而是若清水皓月般坦**磊落、平靜溫和,第一次,意映真正看清楚了璟長什麽模樣。意映微笑著說:“以前認定了你懦弱無能,今日才明白,仇恨並不需要智慧,那隻是受到傷害後的本能反應,寬恕才需要智慧和堅強,可惜我做不到。原來是我配不上你。我還是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和篌倒真的很相配。”
璟離開了,侍衛關上門,意映蜷縮回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為了意映的生死,璟和九位長老意見相左,防風族長都已經同意塗山長老的刑罰,璟卻堅決不同意,和九位長老相持不下。
一直跪在下方的意映抬起了頭,說道:“我願意以一身精血靈力為塗山氏祭養識神。”
眾位長老愣了一愣,眼中露出喜色。在民間傳說中,九尾狐既是和鳳凰一樣的祥瑞神獸,可也是吞噬人的凶猛妖獸,傳得年代久了,人們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隻是又敬又畏。其實,兩個都是真的。人以獸為食,獸以人為食,並無正邪對錯,都是天道。守護塗山氏的識神據說是一縷塗山先祖的遊魂,享塗山氏祭養,佑護塗山子孫,意映是血脈純正的神族,一身靈力修為不弱,若能得她精血祭養,自然對塗山氏大有益處。
璟要反對,意映仰著頭,平靜地說:“族長,求您允許。”
璟說:“你不是塗山氏的血脈,識神一旦得了你的精血,就會貪婪地享用,不會節製,你要受錐心之痛……”
意映重重磕頭:“這是我罪有應得,求族長允許。”
執法長老道:“這倒也是個辦法,讓防風意映贖去一身罪孽。”
眾位長老紛紛附和,璟卻遲疑未決。
意映再次重重磕頭,抬起頭乞望著璟,眼中盡是決然。
她還要再磕頭,璟說道:“好!”
意映的身子頓了一頓,依舊磕了個頭,隻是沒有用力,慢慢地磕下,額頭貼著玉石地,再沒有起來,直到執法長老宣判完,兩個侍從將她帶走。
防風族長離開青丘,回到北地的防風穀。沒過多久,從防風穀傳出消息,塗山族長夫人防風意映重病,經防風族長和塗山族長商議,防風意映移居塗山氏在青丘山中的密穀養病。
塗山氏試圖隱瞞,可大荒內依舊漸漸地有了謠言,說防風意映得的是癲病,一種類似人族的麻風病的病症,會慢慢侵蝕神族的身體,靈力會漸漸消失,肌膚會一塊塊幹枯變形,到最後人甚至會變瘋。
小夭唏噓,世人以為自己獲知了塗山氏企圖遮瞞的家醜,卻不知道那本就是塗山長老們有意散播出去的。意映用自己的精血靈力祭養識神,自然會靈力漸漸消失,身體幹枯變形,若承受不了痛苦,也很有可能發瘋。
幾個月後,塗山篌去往高辛,表麵上是為家族打理在高辛的生意,實際上是流放。所有長老簽署的氏族內秘密命令是他終身不得返回中原,永不許再踏入青丘,但他依舊可以在高辛四處走動,依舊享受著塗山大公子的身份,相較意映所要承受的一切,他所承受的懲罰太輕太輕。
小夭知道璟其實心底深處是想成全篌和意映,可惜篌為了盡可能保全自己,將一切過錯推給意映,意映不發一言,默認是她主動勾引篌,承擔了一切罪名。
當一切平靜,已經是大半年後。
小月頂上飛舞著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小夭站在竹屋前,看著璟一襲青衣,踏雪而來,從遠到近,從模糊到清晰,站在了她身前。璟伸手為她撣去落在大氅上的雪花,微笑著說:“小夭,我來了。”
小夭鼻子發酸,從高辛五神山的龍骨獄到今日神農山的小月頂,這一句看似雲淡風輕的“我來了”,是七十多年的光陰。看似彈指刹那,可那一日日、一夜夜的痛苦,都是肉身一點一滴地熬過。終於、終於,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她麵前。
璟攤開手掌,一枚晶瑩的魚丹紫在他掌心散發著美麗的光芒,璟把魚丹紫為小夭戴上,鄭重地說:“這一次不是診金。”
小夭抿唇而笑,把魚丹紫放入衣領內,貼身藏好。
小夭從荷包裏拿出那枚璀璨耀眼的魚丹紅,放到璟的掌心:“很難得的寶石,可惜篌壓根兒不在乎,意映已不想要了。”
璟輕歎了口氣,暗聚靈力,漸漸地,紅色融化在他的手掌中,一陣風過,點點紅光被吹起,漫天飛舞,猶如紅色的螢火蟲。
璟和小夭看著它們一點點黯淡,直到一陣風過,全部消失在風雪中。
璟攏了攏小夭的大氅:“當心受涼,我們進去吧!”
小夭笑點點頭,握住璟的手,相攜向屋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