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廖文傑和蔣紫陽夫婦住在蔣紫陽單位的職工房,廖文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間廣告公司,算個中小企業,自打開業以來生意一直不景氣,公司發展每況愈下,廖文傑及合夥人將其搖搖欲墜地支撐了將近兩年,公司落了個內憂外患的空殼。

目前籌措綁匪要求的一百五十萬現金成了一大難題。

天色才晴朗了不久,此時又下起雪來。

邢朗掛了電話,從露天陽台回到室內,關上一道推拉門,把紛亂飄飛的雪花阻擋在玻璃門外。窗邊擺著兩把藤木椅,廖文傑坐在藤椅上,麵色灰白瞪大雙眼,緊張且滿懷期待地看著邢朗:“怎麽樣?”

這兩天廖文傑瘦得厲害,兩腮下陷,雙眼深凹,眼睛裏布滿紅血絲,下巴冒出一層胡茬。像是被妖精吸幹了精血的文弱書生。

邢朗打落身上的一層雪花,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我們局裏最多幫你借二十萬。”

二十萬,距離一百五十萬遙遙無期。

這顯然不是廖文傑期望中的數字,他低下頭,艱難又痛苦地沉默著。

邢朗覺得廖文傑很古怪,他處理過多起綁架案,遇到的受害者的家屬在接到綁匪的勒索電話後,無論有沒有求助警察,都會配合綁匪事先籌措好資金,其中有人變賣家產,有人借光同學和朋友,還有人向銀行借款。總之,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條能夠籌措資金的渠道。但是廖文傑卻和他們不一樣,從綁匪提高贖金到現在,廖文傑再無動作,既不向朋友借錢,也不起底存款,隻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警察和政府身上。

對此,邢朗提示過他,先向親戚和朋友借,廖文傑的答複是當初他開公司的時候已經借遍了親友,如今還外欠著一大筆錢,現在是無論如何也借不到的了。

“我和紫陽的存款加起來就隻有十萬塊不到,再加上你們找的二十萬,也才三十萬塊錢,這可怎麽辦啊。”

聽著廖文傑的訴苦,邢朗在裏麵發覺了一個極大的漏洞。

邢朗看著他問:“三十萬?前兩天你還能拿出來五十萬,現在怎麽隻有三十萬?”

廖文傑緊緊擰著眉,痛苦得好像被人在心口割了一刀,正在放血,連說話都變得吝嗇:“那五十萬不是我的錢。”

“誰的錢?”

“是,我嶽父的錢。”

邢朗迅速在腦海中回憶小趙調出的資料,找到了他口中的嶽父。蔣紫陽的父親蔣釗是一名年過五十還鬱鬱不得誌的作家,早年前成功出版過一本小說,後來憑著一腔熱情辭去政府職門鐵飯碗的工作專職在家寫作,但卻再也沒有作品發表成功,隻偶爾給雜誌社寫些零碎的稿子賴以謀生。他的妻子,也就是蔣紫陽的母親因不滿他整天遊手好閑專攻旁門左道,對其積怨已深。蔣釗當全職作家的那幾年裏,家裏的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淒苦,妻子不堪忍受,於蔣紫陽七歲那年和蔣釗協議離婚不成,離家出走,至今了無音訊。

蔣釗是一個狂熱的寫作愛好者,小趙找到了他去年三月份寫的一篇博客,他說自己“著有等身之作,卻命中無伯樂”。這樣一名對自己的夢想懷有極大熱情,但卻對妻女都不負責任的父親遊走在全國各地激發創作靈感,連蔣紫陽的婚禮都不曾出席,更不知女兒什麽時候把自己嫁了出去。連蔣紫陽都一年見不上他兩回,廖文傑對他更是沒有什麽清晰的印象和深刻的感情。

“蔣釗回來過?”

邢朗對這名遊吟詩人般的父親有些好奇,更好奇他從哪裏來的這麽多錢。

廖文傑道:“不知道,大概半個月前,我們在門口發現了一個信封,信封裏有一封信和一張銀行卡。”

“信在哪兒?”

廖文傑起身去了臥室,沒一會兒就拿著一封信回來。

邢朗打開看了看,省去掉書袋般硌牙的問候,直取這封信的核心思想。簡而言之,蔣釗得知女兒懷孕且臨盆在即,念及女兒至今住在職工宿舍,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於是送給女兒一張銀行卡,讓她換一套適合三口之家居住的房子。

看完,邢朗把信扔到旁邊茶桌上,問廖文傑:“卡呢?”

廖文傑從牛仔褲口袋摸出一張銀行卡,沒有交給他,隻是給他看了一眼。

邢朗:“卡裏有多少錢?”

信裏並沒有提及卡裏一共多少錢,既然廖文傑已經從卡裏取出了五十萬,那他肯定已經查詢了卡裏的金額。

廖文傑:“一共一百五十萬。”

邢朗目光更暗:“一百五十萬?”

廖文傑神色痛惜不已:“是,一百五十萬。”

像是在試探他什麽,邢朗用一種別有深意,諱莫如深的口吻道:“既然你有一百五十萬,全拿出來不就行了?”

廖文傑垂頭不語。

邢朗又說:“難道你的老婆和孩子還沒這一百五十萬值錢?”

聞言,廖文傑從眼神到肢體都僵住了,隻是眼角微微抖動,貌似在回憶什麽事。此時小汪裝好了設備,正在撥打客廳中的話機調試,話機中的篤篤聲像是舞台上催角兒上台的鼓點,越來越急,越來越慌,越來越不成調子。在這刺耳惶急的鼓點中,廖文傑逐漸白透了一張臉,額頭上滲出一層汗。

邢朗瞥他一眼,忽然轉向客廳,厲聲道:“怎麽回事!”

隨著他這一聲低喝,廖文傑眼皮子直顫,像被嚇了一跳似的身體迅速抖了一下。

小汪說:“信號串了,正在分頻。”

“快點弄好。”邢朗在所有人都蒙然不覺的情況下使了一招隔山打牛,真正被他嚇到的人白著臉端起茶杯,手抖了好幾次都沒有把茶杯送到嘴邊。

邢朗回過頭,把他隨時會從手裏翻落的茶杯扶正,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著他,說:“廖先生,看來你還有事瞞著我。”

“我沒有!”廖文傑像是被逼急了,“我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紫陽的預產期就在兩個月後,但是我們還擠在這間破房子裏,到時候孩子生下來,我們三個人怎麽住?而且,撫養孩子又是一大筆花費,還要請月嫂和保姆,哪一項不需要錢?紫陽生完孩子,至少要在家裏調養三個月,她沒有收入,我的公司又在上升期,我們根本沒有能力把孩子照顧好!”

邢朗皺起眉:“所以呢?”

“所以我必須留下這筆錢!這一百五十萬可以幫我們減輕很多壓力!”

“但是現在你的妻子和腹中的孩子被挾持,需要這筆錢贖人,你拿不拿出來?”

廖文傑把茶杯放下,痛苦地抱著腦袋:“當然要拿出來,隻要紫陽和孩子能平安回來,這筆錢不算什麽。”

邢朗又打開蔣釗寫給蔣紫陽的那封信,想找到蔣釗得到這筆錢的原因。一百五十萬不是一個小數目,對於一個落魄的窮酸作家來講簡直是天文數字,蔣釗又是從哪裏得到的這筆錢?

很遺憾,蔣釗並沒有在信中告知蔣紫陽,他通過什麽渠道得到的一百五十萬。

“頭兒,信號調試好了。”小汪那邊大功告成,站起身抹了把汗,對邢朗道。話音剛落,就聽擺在茶幾上的紅色話機響起了預設的鈴聲。丁零脆響使得在場每個人都條件反射般保持靜默,看著正在響鈴的話機。

小汪連忙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號碼:“01開頭,是公共電話。”

坐在電腦前的技術員已經戴好了耳機,對邢朗點了點頭。邢朗對廖文傑使了個眼色,廖文傑忐忑地走過去,看了一圈周圍對他虎視眈眈的警察們,拿起了話筒:“喂?”

經過電腦處理的聲音被外放,電話線彼端的聲響清晰地被在場每一個人聽到。邢朗坐在藤椅上,連人帶椅子轉向客廳,看著和不明對象通話的廖文傑。

一陣被放大數倍的電流聲過去後,響起一道經過變聲,過度厚重低沉的男聲。

“是我。”

廖文傑飛快看了看邢朗,後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對他壓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不要緊張。但是隱藏在暗處試圖偽裝的警察們很快被綁匪拆穿。

那個男人沉沉笑了一聲:“你身邊有警察吧?”

廖文傑用眼神向邢朗求助,邢朗隻是看著他搖了搖頭。

“沒,沒有,隻有我一個人。”

“錢準備好了嗎?”

“好了,準備好了。”

“兩天後,帶上錢,在火車西站搭乘K113次火車。”

廖文傑再次看向邢朗,緊張地問道:“你讓我去哪兒?”

“讓你身邊的警察查一查,就知道那列火車去什麽地方。”

邢朗聽出他準備掛斷電話的意圖,忽然起身走到客廳,拿走了廖文傑手中的話筒:“等等。”

正在追蹤信號的技術員敲擊鍵盤的手速更快了。

“你是誰?”

“西港區刑偵支隊,邢朗。”

那人又笑了一聲:“你好,邢警官。”

邢朗給一旁的小汪打了一個手勢,小汪立刻打開另一台電腦查詢K113次列車。邢朗也笑了笑:“客氣。我就直說了,你在明知警方介入的情況下還提前告知廖文傑交易地點,是想像上次一樣,調動警力演一出鬧劇嗎?”

提起上次那場規模浩大的圍捕行動,那人不客氣地笑了起來,笑聲低沉且狂妄:“看來你們警察還是有點腦子,沒錯,我還沒玩夠。”

邢朗冷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當然是要錢了。”

“既然你想要錢,那我提出一個合作方案。”

“合作?”

邢朗斜著唇角,臉上那絲笑意像是刀刻似的鋒利:“你想要錢,我們想要人。一百五十萬贖金買你手上兩條人命,隻要你把蔣紫陽安全地交出來,我放你走。”

“嗬嗬,放我走?”

邢朗看了看手表,通話時長已到三分鍾。

“警察沒有你想的那麽窩囊廢,上次被你撿了便宜隻是因為有廖文傑和你裏應外合,現在廖文傑被我們控製住了,你休想他再配合你。經過上次一鬧,現在媒體把輿論導向都針對西港分局,實話告訴你,我們不在乎那一百五十萬,隻要蔣紫陽平安回來,西港分局挽回公信力,一百五十萬,你盡管拿走。”邢朗低垂的眸子忽然抬起,漆黑的眼眸中殺氣四溢,“不過話說回來了,如果你膽敢再次讓警方陪你過家家,趁機抬價,到時候就算魚死網破,我也不會放過你。”

“……魚死網破?你們不要人質?”

邢朗冷笑一聲:“我剛才說的話你聽不懂嗎?西港分局隻想挽回公信力,而挽回公信力的方法有兩個,要麽解救人質,要麽緝拿綁匪。現在擺在你麵前的也有兩種方案:一、錢貨兩訖,我們要人,你要錢,別再他媽的耍花樣;二、你可以體驗被全城追捕的感覺,到時候我要的不是人,而是你的命。別誤會,我跟你提出和解的方案,不是怕你這個王八蛋,而是把人質的安全擺在第一位,蔣紫陽患有先天心髒病,身體很不好,肚子裏的胎一直不穩定,被你這麽一折騰,流產的概率非常大,她的預產期就在下個月中旬,現在一旦流產,很有可能一屍兩命。甚至她趕在肚子裏的孩子生出來之前就猝死了也有可能。”

說著,邢朗語氣一沉,陡然發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傻逼,我在給你保全人質的機會!一旦人質死在你手裏,斃了你也有理由!”

一段使人焦灼難耐的沉默過後,那人再次開口:“你想怎麽交易?”

此時,小汪把電腦屏幕轉向邢朗,上有K113次列車的信息。邢朗迅速地掃了一眼:“十二月二十九號,下午四點十五分,從簡羕開往龍熹山的K113次火車,廖文傑帶著錢上火車,你帶著蔣紫陽上火車。”

“你們就不擔心蔣紫陽出現意外?”

“目前為止,我們把人質安全放在首位,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到時候大家都亂起來,誰也顧不得誰的命!重複一次,廖文傑帶錢上車,你帶人上車,交易的時間地點由你定,我的人隻在外圍監視,這是我給你最後一次全身而退的機會,如果你再起貓膩,別說要錢,你要命都得先問問你自己有沒有那麽大本事和全城警察作對!到時候就算把蕪津市圍起來,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搜,我們都會把你找出來,再剁碎了你,給你燒一個億的紙錢!”

那人沉默了片刻,發出一聲詭秘的笑聲:“邢朗是嗎?行,你夠狠。”

“別他媽扯淡,你就直說你同不同意。”

“好,就按你說的辦,我帶蔣紫陽上火車,如果你的人不規矩,別怪我撕票!”

“操,你撕!你前腳撕票我後腳就斃了你,你他媽腦子不好還綁什麽肉票,買一把玩具槍去搶銀行吧,傻逼!”

那人咬了咬牙,想掛電話,邢朗又道:“等一等。”

“幹什麽?”

邢朗端起桌子上盛著半杯水的一次性紙杯,潤了潤冒火似的喉嚨,道:“讓蔣紫陽跟我說話,我必須確認她還活著。”

“她不在我身邊,但我向你保證,她還活著。”

技術員忽然把耳機摘下來,將電腦轉向邢朗,指著屏幕中一個坐標。邢朗沉著地點了點頭,遞給小汪一個眼色。小汪即刻點了幾個人,匆匆離開廖文傑家。

邢朗:“你的保證有個屁用,要麽讓我聽到她的聲音,要麽讓我看到她,我給你一百五十萬買的是兩條人命,不是亡魂。”

那人猶豫片刻:“晚上八點,你會看到她。”說完笑了笑,“恕我不能奉陪了,邢隊長,你已經確定了我的位置,你的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電話被掛斷,響起忙音。

邢朗把話筒一扔,立刻掏出手機聯係小趙,把技術員追蹤到的位置告訴她,讓她盡快調取周邊監控。很快,小趙把電話給他撥了回來:“老大,這是熙春路和濱海大道交叉路口的一個電話亭,內部的監控設備早就撤了,隻能從路邊的私用攝像頭裏找,需要一點時間。”

“盡快,你直接和小汪聯係,他現在帶人過去了。”

“是,哎哎,對了,你趕快回來吧,剛才王副隊和魏老師出現場了,又拉回來一具屍體。”

聞言,邢朗忽然覺得口渴得厲害,他把杯子裏的水喝幹淨,起身往門口走:“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邢朗囑咐了幾句留守在廖文傑家裏的兩名刑警,然後豎起皮衣領口,走在冷風陣陣的樓道中。天色將晚,路邊點起了燈火,殘存著天光的夜幕下,路邊的點點燈火像是在幽暗中綻放的花朵。

驅車趕回警局的路上,邢朗不停地看表,此時距離八點鍾還有不到一個半小時,他不知道綁匪欲通過什麽方式向他證明蔣紫陽還活著。

一輛印著“現場勘查”字樣的警用車輛歪歪扭扭地停在院裏,一看就是出警回來停得匆忙。邢朗停好車,然後讓保安小石把那輛警車開到不阻礙通行的地方,攏緊皮衣快步登上台階。

一樓大堂,他在長椅上看到一個身穿衝鋒衣、牛仔褲,滿臉青春痘,戴著高度數近視眼鏡,明明很年輕,卻打扮得無比老派的年輕人。年輕人被他拿眼神一掃,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挺直了腰背,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坐得非常端正。

聽到邢朗回來的消息,陸明宇拿著一份現場勘查記錄從樓上下來,把文件遞給邢朗:“今天下午四點鍾,江邊打撈破漂浮物的清潔工報案,發現一具漂浮在江麵上的女屍。”

邢朗退後兩步,在牆邊椅子上坐下,一手摸著暖氣片一手翻開了勘查記錄:“江裏的浮屍?溺水而亡還是拋屍入水。”

“後麵有照片,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衣著整齊,但是褲鏈破損,目前無法確定是被流水衝開,還是生前被侵犯。”

邢朗直接翻到現場照片,看到一具渾身青白,在水裏泡得腫脹鬆軟的屍體。冬季,江水流得急而不結冰,也阻止了屍體的腐爛,所以死者麵部五官清晰可認,從死者眉目可辨認她是一名年輕的女性,或許隻有二十多歲,卻不知是何原因浮屍於江中。

邢朗:“死者身上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嗎?”

陸明宇:“沒有,她身上什麽都沒有,魏老師在上麵標注了,她的脖子上有過敏的痕跡,或許是她生前佩戴項鏈所導致的創源紅腫。但是她現在身上什麽都沒有。”

邢朗沉思片刻:“褲鏈損壞,財物消失……可以立案了。”說著把文件遞給陸明宇,“屍體呢?”

“魏老師和秦主任正在解剖,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邢朗往一樓盡頭的解剖室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坐在他斜對麵的穿得像個中年人的年輕男人:“他是誰?”

陸明宇道:“哎,差點忙忘了,他是恒遠科技的員工,叫楊鵬,魏老師讓我把他帶回來,可能和江雪兒失蹤案有關係。”

“什麽關係?”

“魏老師懷疑十三號晚上回到江家的不是江雪兒,而是周司懿。當天九裏金庭安保係統升級,關掉了攝像頭,恰好負責升級的是周司懿投股的恒遠科技。楊鵬算是周司懿的下屬。”

邢朗精神一振,看著楊鵬的眼神瞬間嚴肅起來:“問過話了?”

“還沒有。”

邢朗對楊鵬招了招手,楊鵬挪著小步朝他走過去,站在他麵前,低著頭道:“警官,你們找我——”

“你還是實習生?”

邢朗打斷他,看了一眼他掛在脖子上的員工牌。

楊鵬:“是。”

邢朗端詳他兩眼,道:“我就直接說了,周司懿涉嫌綁架殺害一名女大學生,他是警方重點偵查的對象,如果他讓你做過什麽事,而你向警方隱瞞,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楊鵬吭吭哧哧道:“周,周總讓我做的都是我分內的事。”

邢朗低笑一聲:“那你說說,當你為九裏金庭升級安保係統的時候,他都讓你做了哪些分內的事?”

楊鵬開始出汗,額頭上很快滲出一層油膩膩的熱汗,倉惶局促地轉動著眼珠。

邢朗皺了皺眉,不耐地對陸明宇說:“先把他帶到審訊室。”

聽到“審訊”兩個字,楊鵬立刻聯想到用刑,忙道:“別別別,警官,我說。”

“那就快說。”

“周總也沒讓我幹別的,就讓我在晚上八點三十分打開九裏金庭的東門,直到係統升級完畢再關上。”

“接著說。”

“他說隻要我保守秘密,就能在實習期結束後留在恒遠。”

“沒了?”

“沒了。”

“他隻是讓你打開東門,沒讓你幹別的?”

“真的沒有了,警官,我不敢撒謊。”

邢朗叫住經過的一名科員,讓他帶楊鵬上樓做筆錄。

楊鵬走後,陸明宇道:“邢隊,這是一個突破口。”

邢朗卻不這麽認為:“難,他沒有直接目擊周司懿從東門進入小區,周司懿有很多種借口狡辯。”說著,他頓了一頓,“不過我們倒可以確定,江雪兒的確落在了他手裏。”

樓道遠處響起開門聲,邢朗轉頭看去,見魏恒拿著紙巾擦著手,略低著頭朝他們走過來。可能是剛脫掉白大褂的緣故,魏恒還沒來得及穿上自己的外套,上身隻剩一件黑色襯衫,襯得整個人消瘦又挺拔,像一把匕首。

邢朗看著他,覺得魏恒比前兩日瘦了一些,而且這人都瘦在了腰上,本來腰就細,現在腰胯更窄了一圈。魏恒跟他在一起還把身體熬瘦了,這讓邢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魏恒不知道某人盯著他的腰胡思亂想了片刻,徑直朝邢朗走過去,站在他麵前,雙手習慣性地插進褲子口袋:“屍體解剖完了,秦主任正在做報告,我可以先簡單分析一波,聽不聽?”

邢朗拍了拍旁邊的空位:“坐下說。”

魏恒沒坐,往旁邊走了兩步,倚著暖氣片,道:“死者為女性,身份不明,死亡時間在一個月之前,年紀在十七歲到二十三歲之間。死者口鼻處沒有發現蕈狀泡沫,支氣管和肺泡內沒有發現溺液和異物,僅在上呼吸道發現少量**。肺髒表麵有輕微的肋骨壓痕,但是沒有出現溺死斑和水性肺氣腫,腸胃中沒有溺液,隻有口腔和咽喉部位發現少量**。體循環各器官及骨骼和牙齒內沒有矽藻,僅在肺部檢測到少量矽藻。並且,死者的冠狀動脈粥樣斑塊形成明顯狹窄,局部狹窄超過百分之五十。結合死者**外陰唇腫脹,且患有先天心髒病……”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魏恒停下來,歇了一歇,看著邢朗下定結論,“基本可以確定死者生前遭受性侵犯,或許就是在被性侵的過程中突發心髒病,造成心源性猝死。然後,凶手將她拋屍江中。”

邢朗更精簡道:“謀財害命,強奸殺人……DNA鑒定什麽時候能出來?”

“已經讓沈警官送到市局加急了。”魏恒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現在應該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大堂響起腳步聲,沈青嵐穿著白色羽絨服深藍色牛仔褲,圍著一條白色圍巾,褲腳被短靴裹住。一張瓜子臉被圍巾掩住下巴,更顯得她的雙眸如清輝般冷淡又耀眼。她大步流星朝這邊走過來,身上沾了室外的冰涼寒氣。

“在DNA信息庫裏找到了死者,這是她的信息。”沈青嵐直接把文件遞給邢朗,解開脖子上的圍巾扔到了陸明宇懷裏,站到魏恒身邊把雙手放在暖氣片上,微微打了個哆嗦,“今天晚上真冷。”

陸明宇不言不語地把她的圍巾疊好放在腿上。

魏恒剛想和她聊兩句閑篇,就見邢朗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緊緊盯著手中的文件。魏恒忙走過去把他手中的文件拿走,迅速看了一遍死者的身份信息:“曲蘭蘭?”

死者曲蘭蘭,十八歲,旁附了一張彩色免冠證件照。是一個皮膚有些黑,但長得很精神漂亮的姑娘,印在照片上的笑容也相當淳樸憨厚。除非邢朗認識死者,不然他不會麵對一個死去的受害者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反應。

魏恒問:“你認識她嗎?”

邢朗緊皺著眉,漆黑的眼睛裏翻騰著淩厲的寒光:“半個月前我見過她,但是她不是死者。”

魏恒聽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邢朗語氣沉得似海:“半個月前我見到的女孩兒身材瘦小,不到一米六,但是剛才我看過現場勘查記錄,上麵記載屍長174厘米。死者曲蘭蘭和上次我見到持有曲蘭蘭身份證的女孩兒不是同一個人!”

魏恒也很詫異:“死者的死亡時間超過一個月,而你見到自稱曲蘭蘭的人是在半個月前,那就是說這個女孩兒是在曲蘭蘭死後冒名頂替曲蘭蘭的身份?你剛才說她還有曲蘭蘭的身份證?那她現在人在哪裏?”

邢朗愈加氣悶:“就怪在這兒,她失蹤了。”

失蹤?兩個曲蘭蘭,一人死亡,一人失蹤,這個曲蘭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邢朗忽然抬起眼睛看著窗外:“什麽聲音?”

魏恒留神聽了聽,聽到從警局門口街道上飄來的蘭花草鋼琴曲,道:“是垃圾車,每天晚上八點左右經過警局門口這條街。”

邢朗:“八點?”

“嗯,現在是八點零七分。”

邢朗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有瞬間的恍神,忽然道:“大陸,攔住那輛垃圾車!”

街道上,寒風似刀中,播放著蘭花草的垃圾車從警局門口駛過,悠悠遠去。

戴著近視眼鏡,脖子上掛著“恒遠科技實習生”員工牌的年輕人從口袋裏拿出一把至今還來不及扔掉的橘子皮,揚手扔進了從他身邊經過的垃圾車裏,然後急匆匆遠離身後的警局。他拐過一個路口,站在路邊一間飯店門口,掏出手機撥出去一通電話。

“周總,警察真的找我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把您讓我打開九裏金庭東門的事告訴他們了,除此之外一個字都沒多說。”

周司懿輕輕一笑:“很好,接下來就沒有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