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垃圾車在開出西槐路十字大路口之前被一輛警車攔停。

司機暈暈乎乎戰戰兢兢地跟著警車把車開到警局門口,然後被警察叫下車問話。麵對警察的詢問,司機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暈車的狀態。

“啊?啥?東西?啥東西?哎喲,我什麽都不知道啊,你們要搜車啊?搜搜搜,隨便搜。”

得閑的警察都被陸明宇叫出來爬上垃圾車,眾人問他找什麽東西,陸明宇想了想,說:“看起來可疑的,不應該和垃圾混為一談的東西。”

眾人望一望車廂裏散發著異味,堆了一個小山高的垃圾,心裏有點崩潰。靜沉沉的路燈下,森寒的夜風中,十幾個警察圍著垃圾車,或在車上或立於車下,翻找著一堆堆一袋袋的各種生活垃圾,景象堪稱一絕。

“宇哥,咱們找的是不是這個?!”十幾分鍾後,垃圾小分隊中的一員忽然舉起一個手機包裝盒,喊道,“上麵寫著蔣紫陽的名字!”

陸明宇立刻把手機盒拿過去,借著警局門口的路燈一看,果然在某國產品牌手機的包裝盒上發現了手寫的“蔣紫陽”三個字。盒子裏裝的是一個U盤。

陸明宇拿著盒子從車上跳下來:“你們把車裝好。”

警察們繼續崩潰。

三樓技術隊辦公室,小趙身後站著魏恒、邢朗、沈青嵐。這三個人像是監工似的齊刷刷地盯著她麵前的電腦屏幕。

“海濱大道的電話亭是東城最後一個沒有被拆除的電話亭,電話亭北麵是正在修建的地下車庫,正對麵是一間私人醫院。電話亭的東麵被工程車擋死了,路攝台和周邊公用攝像頭都沒有把電話亭攝入其中,隻有馬路對麵的私人醫院門口的攝像頭照到了,但是……”小趙邊說邊把實時監控錄像調出來,聳了聳肩表示無能為力,“但是攝像頭像素不清晰。”

邢朗扶著桌麵,彎腰湊在小趙身邊,看著電腦屏幕中的畫麵。像素的確不清晰,拍攝到的行人都隻有一道僅能分辨衣著顏色的影子,而且嚴重卡頓。

邢朗:“找出打電話的人。”

小趙敲了一會兒鍵盤,把時間拉回到下午五點四十五分,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進入監控範圍內,道:“是他,到目前為止,今天隻有這個人進入目標電話亭並且使用電話。”

小趙把畫麵拉近,並做了最大限度的清晰處理,站在電話亭內使用電話的男人現出了較為清晰的麵貌。他裹著一件看不出身材和年齡的厚重黑色羽絨服,戴著漁夫帽和口罩,側麵對著攝像頭,一手揣在羽絨服口袋,一手拿著話筒放在耳邊。

邢朗:“快進,停在他離開電話亭的地方。”

六點零三分,天色已經很暗,電話亭裏的男人放回話筒,站在電話亭裏靜止不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兩分鍾後,邢朗就知道他在等待什麽,他在等從不遠處開過去的鏟雪車。高大的鏟雪車緩緩駛入監控範圍,把電話亭和電話亭裏的男人遮擋得嚴嚴實實,而當鏟雪車以龜速駛出監控範圍後,男人已經消失了。

邢朗忍不住咬牙,不得不在心裏承認這個人十分聰明。他利用鏟雪車的遮擋進入了和電話亭相鄰的施工工地,工地出口繁多,警方無法找到他從哪個出口離開工地。

揣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邢朗看都沒看就接通了電話。

小汪向他匯報摸查走訪的情況,邢朗沒有耐心聽他長篇大論:“直接說結果。”

小汪歎了聲氣:“線索斷了,頭兒。”

邢朗:“回來吧。”

隨著一股異味逼近,陸明宇推門走了進來:“邢隊,這是在垃圾車——”

“嗯——”

沈青嵐捏著鼻子皺著眉,用一個短音節表達了對陸明宇身上異味的不滿。

陸明宇隻得脫掉外套扔在門外長椅上,上身隻剩一件黑色的薄毛衣,沈青嵐依舊嫌他身上有味道,先指了他一下,說:“不許動。”然後拿起小趙桌子上一瓶清新劑,對著他身上來回噴。

陸明宇木頭樁子似的站在原地,張開手臂仰著下巴,老老實實由她往自己身上噴檸檬味的清新劑,攤開左手掌心伸向邢朗:“這是在垃圾車上發現的,是一個U盤。”

邢朗轉手又把U盤遞給小趙:“打開。”

小趙十分有經驗地端來一台與警局內網隔絕的筆記本,把U盤插進去,點開唯一一個文件夾:“是一段視頻。”

筆記本的屏幕不比台式電腦的大,為了看得清楚一些,魏恒往前走了兩步。邢朗側過身,給魏恒留了一個位置。小趙的位置底下擺了許多拆過的和沒來得及拆的快遞盒,在不踩到她的快遞的前提下,魏恒在盒子邊緣止步,略微彎著腰靠近桌上的筆記本。

因為魏恒此時和邢朗站得很近,又彎著腰勾著頭,邢朗怕他一頭栽下去,左手從後方稍稍用力搭在魏恒腰上,預備著隨時撈魏恒一把。魏恒沒留意他的小動作,專心看著正在播放錄像的電腦。

錄像隻有一分鍾十三秒,主角是已經失蹤超過一周的蔣紫陽。蔣紫陽還穿著失蹤那天,廖文傑向警方描述的衣服。她坐在一張木椅上,雙手被綁在身後,嘴巴被膠帶纏了數圈,頭發蓬亂,麵色蒼白,雙眼腫得如核桃,看著攝像頭洶湧落淚。

“嗚嗚嗚……”

即使隔著時差和時空,魏恒也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她對生命的渴求和對深陷險境的恐懼。

蔣紫陽身處一間狹小破舊的房間,從她身後的一張長案幾和擺放的一台老式電視可粗略判斷是一間客廳,視頻中的光線並不充足,拍攝視頻的人位於蔣紫陽的正對麵,攝像頭筆直對著蔣紫陽,除了蔣紫陽身後的長桌和電視入鏡,再沒有拍攝到其他的人和物。

蔣紫陽急促而艱難的呼吸經過電腦的擴音處理落在辦公室每個角落,每一個加班的警員都離開崗位圍在小趙的電腦桌後,和電腦中的女人一起無言,沉默著。

畫麵靜止不動了似的停在蔣紫陽臉上,十秒鍾後,鏡頭稍有搖晃。緊接著,拍攝視頻的人往後退了幾步,畫麵被拉遠,縮小,蔣紫陽身後擺在長桌上的一個鬧鍾得以入鏡。

魏恒:“停。”

小趙依言按下暫停鍵。

魏恒指著蔣紫陽斜後方隻有巴掌大小的一個綠色鬧鍾:“放大。”

小趙把角落裏的鬧鍾拖曳到屏幕中央,經過放大處理,鬧鍾裏的指針清晰可見。魏恒念出鬧鍾上的時間:“七點十五分。”

邢朗頓時明白了他的想法:“綁匪掛電話是在六點零三分。”

魏恒斂眉沉思道:“間隔約一個小時十五分鍾,如果綁匪是在掛電話後返回藏匿人質的地點拍攝視頻,在路上共耗費了一個小時左右。而六點鍾是下班高峰期,電話亭又位於市中心,堵車情況嚴重,一個小時去不了太遠的地方,至少肯定沒有出城。”

邢朗:“以電話亭為中心,周圍輻射一個小時的腳程和車程,範圍太大了。”說著指了一下陸明宇,“去找一張詳細的地圖,待會兒大概劃個範圍。”

陸明宇出去了。

魏恒讓小趙接著播放視頻,拍攝視頻的人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將攝像機放在了一張桌子上,對著蔣紫陽。隨後,響起衣服和什麽東西摩擦的聲音,像是拍攝視頻的人坐下了。

隨後,從攝像機後方伸出兩條手臂,露出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和黑色羽絨服的袖口。

很明顯,綁匪刻意讓自己的雙手入鏡。

此時魏恒關注的焦點不再是蔣紫陽,而是那一雙刻意入鏡的戴著白手套的手掌。

邢朗疑道:“他想幹什麽?”

像是聽到了他的疑問,綁匪那雙靜止不動的手忽然有了動作,右手五指以某種節奏在桌麵上起落、敲擊……這種異象維持的時間很短,幾秒鍾後,綁匪的右手攤開放在桌麵上,視頻也走到了盡頭。

邢朗一掃疲憊,目光灼灼地看著定格在最後一幕的畫麵:“倒回去。”

小趙把視頻拉回,又一次地播放了綁匪的“手勢”。

魏恒頭一次遇到了自己不懂的難題:“他在幹什麽?”

邢朗不確定道:“摩斯電碼?”

魏恒回頭看著邢朗:“你是說,綁匪在試圖向警方傳遞某種信息?”

邢朗也覺得匪夷所思:“他為什麽這麽做?意義在哪裏?他完全有更簡便的渠道和警方交流。並且他又不是受害者,故作詭秘地傳遞信息幹什麽?”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魏恒也問住了,魏恒從沒有遇到過在綁架案中,綁匪通過某種暗語向警方傳遞訊息的例子。綁匪的用意無從猜測,隻能破解綁匪給他們出的這道謎題。

邢朗對沈青嵐叫到身邊:“交給你,盡快破譯。”

沈青嵐不太痛快:“畢業這麽多年,沒想到還有撿起摩斯碼的一天。”牢騷歸牢騷,她拖了一張椅子放在小趙身邊,準備好了紙筆準備記錄,“都散了吧,嫌屋裏空氣太好?”

連軸轉了這麽多天,大家夥心裏都不太舒爽,但是當著邢朗的麵發牢騷的隻有她一個人。圍觀的警員剛散去,陸明宇站在門口道:“老大,小汪回來了。”

小汪等人沒有追蹤到到綁匪,但帶回了一個疑似物證。

小汪說:“綁匪用的話筒上的指紋全都被清理幹淨了,地麵積雪被清潔工清理過多次,腳印沒法采集,隻在電話亭裏發現一枚紐扣。”

邢朗:“什麽紐扣?”

小汪把裝在透明證物袋中的紐扣遞給邢朗:“現場太幹淨,這是唯一可能是綁匪留下來的東西。”

魏恒往邢朗手裏看去,看到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紐扣。光憑一顆紐扣,看不出它的主人是誰,邢朗把紐扣又遞給小汪,對這小東西不抱什麽希望。

一口氣忙到現在,邢朗才有時間空閑下來給韓斌打一通電話,把這邊的進展告訴他。邢朗往後退了兩步站在牆邊,貼著牆根蹲下了,等待電話接通的途中點了一根煙。

魏恒不遠不近地站在他斜對麵,聽著他和韓斌開了一場電話會議。韓斌那邊也是忙得暈頭轉向,像個慌腳雞,兩人沒說幾句,說好了明天早上碰一麵討論火車站布控的事,就各自迫不及待地掛了電話。貌似連一分一秒都不想聽到對方的聲音。

魏恒旁聽了邢朗和綁匪約定兩天後火車上贖人的計劃,心中很認同他提出的和解方案。因為蔣紫陽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警方必須保證母子平安,蔣紫陽在綁匪手中多待一分鍾都會無限增加風險。

在這場綁架案中,警方必須避讓一步。

“你有什麽計劃?”

魏恒抱著胳膊靠在牆壁上,問道。

邢朗半晌沒吭聲,低著頭隻顧抽煙,一根煙抽完了把煙屁股扔到旁邊垃圾桶,吐出一口悠長的濃白色煙霧,聲音低啞又暗沉:“明天看過現場再說。”

所謂現場就是火車西站。

此時小唐端著個醫用改造的大托盤,托盤上放著幾桶泡好的方便麵來到二樓,站在大辦公室門口對邢朗道:“邢隊,你吃什麽味兒的?”

邢朗瞅他一眼,沒搭理他。

魏恒走過去端起兩盒香菇燉雞麵,雖然他口味重,但是方便麵這東西吃起來太膩又容易反胃,所以他隻吃口味最清淡的香菇燉雞麵。魏恒端著兩盒麵剛轉過身,就見邢朗來到了他麵前。

邢朗把他手裏的方便麵拿走,又放回小唐的托盤上,然後掏出錢包抽了幾張鈔票出來:“電信公司斜對麵有家私房菜館,我讓他們後廚炒了幾個菜,你現在過去拿,去了就能拿到。”說完敲了敲辦公室門,對加班值守的幾人道了聲辛苦,然後握著魏恒的手腕把魏恒往前拉了一步,走下樓梯。

魏恒本以為邢朗會在辦公室裏熬到後半宿,沒承想邢朗會拖上他下班。

站在肅殺的夜風中,魏恒拉緊了被風吹翻的衣領,看著邢朗問:“去哪兒?”

邢朗拉開駕駛座車門,看他一眼,道:“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