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藍氣球手表在超市監控和江雪兒的臥室中同時出現,前者出現時間在傍晚七點二十三分,說明江雪兒在十二月十五號晚上七點二十三分之後戴著手表回到了自己家中臥室。

既然有線索指向江雪兒曾回家,那麽在江雪兒家周邊監控尋找她的身影就成為當務之急。但是技術隊連夜加班幾乎把香樟大道的地皮掀過來都沒有發現江雪兒的蹤跡。

小趙更是這樣跟魏恒發牢騷:“魏老師,真不是我們不用功啊,天殺的十五號那天江雪兒小區安全係統升級,攝像頭全關了。我找了個遍才找到小區一家內部超市的門口監控,人倒是錄進去了很多,但是隻有小腿和雙腳,沒法分辨到底哪個是江雪兒。”

今天是小趙連續加班的第五天,往日她說話都溫聲細語,今天連說帶嚷,魏恒沒有和她分辯什麽,應了一句“辛苦”就掛斷了電話。

正在開車的徐天良說:“趙姐這幾天很暴躁啊。”

魏恒按著手機輕飄飄道:“讓你連續加班一個禮拜,你也會變得很暴躁。”

徐天良問:“師父,既然監控裏查不到江雪兒,那咱們還去她家裏幹什麽?”

“查清楚她帶走了什麽東西。”

徐天良不解:“帶走?”

發完一條信息,魏恒揣起手機,轉頭看著窗外,道:“江雪兒的手表出現在她的臥室裏,有兩種可能:一、她親自把手表摘下來放在臥室;二、有人把她的手表放回臥室。先對前者做一個假設,假設江雪兒親自回到臥室摘下手表。我看過江雪兒和朋友的合照,照片中江雪兒基本都戴著那隻手表,說明她喜歡那隻手表,或者已經習慣了戴那隻手表,而一個習慣戴手表的人隻有在一天結束後才會摘下手表。十五號對於江雪兒不同尋常,她在十五號那天一定出於某種原因沒有在家過夜,那麽她摘手表的行為可能是一種交換。”

徐天良還是很疑惑:“什麽交換?”

魏恒靜靜地想了想,道:“江雪兒的首飾和配飾都放在她的梳妝台第二層,我在裏麵看到了盛放手表的盒子和很多首飾盒。對於一個習慣戴表的人來說,一天沒結束時摘掉手表是一個偶然行為,那麽江雪兒打開裝首飾的抽屜就是必然行為,或許她是在從抽屜裏取什麽東西的時候,很偶然地摘下了手表。”

徐天良一知半解:“那她是換了個手表嗎?”

魏恒:“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隻有知道她的抽屜裏之前有什麽,才能確定現在缺少了什麽。”

徐天良很迅速地接了下句:“哦,那她的抽屜裏都有什麽?”

魏恒扭頭瞪他:“這種事我為什麽會知道?”

徐天良連忙賠笑:“我都把你當成能掐會算的半仙了師父。”

魏恒斜他一眼,沒好氣:“那真是謝謝你了。”

九裏金庭小區的安保很嚴格,穿正裝的保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徐天良的證件,才給他們放行。在進入小區之前,魏恒問保安:“你們的安保係統剛升過級是嗎?”

“是啊,花了一大筆錢。”

“哪一天?”

保安扭頭和保安室裏的同事交流了兩句,回答魏恒:“十二月十五號晚上。”

“係統升級是臨時決定還是早有安排?”

“提前約好的,一個星期前軟件公司就給我們的數據做備份,約好時間升級係統。”

魏恒點點頭,又問:“那你們升級係統的事,戶主都知道嗎?”

“知道,我們都張貼告示了,十五號晚上會關攝像頭,讓各家各戶都小心點,降低外出頻率。”

“升級時間持續了多久?”

“嗯……半個多小時吧。”

“在這段時間裏,進出小區的車輛和人員都登記了嗎?”

“當然登記了,我給你拿登記冊。”

不等魏恒伸手要,保安就麻溜地拿來了登記冊。魏恒翻到十三號那天,發現上麵登記的車輛都是由正門進入,而他記得這座小區還有一個東門。

“東門沒有記錄?”

保安道:“東門鎖了,所有車輛和住戶都從這個門兒進。”

魏恒把登記冊遞給他,走到甬道邊,看著被裱在玻璃框裏的小區平麵圖,小區的東門和小區的一片綠地相鄰,門外通往會林路。會林路是一條並不繁華的街道,街道兩側規矩排列了幾間政府職門辦公所和兩間銀行,和其他街道相比缺少餐飲娛樂場所,所以過了下班時間後往往比較安靜。

魏恒用手撲落玻璃框上的冰晶和積雪,指腹從東門一直畫到江雪兒所住的十號別墅,留下一道蜿蜒的線條。

魏恒回頭,再次詢問保安:“你確定當天東門鎖了嗎?”

保安被他平靜卻又帶著涼意的眼睛盯著,不禁有些鄭重:“關了吧,軟件公司的人肯定關了。”

此時徐天良停好車,拿著一把黑傘小跑過來,站在魏恒旁邊聽著魏恒和保安聊了兩句,把傘遞給魏恒,代魏恒問道:“負責為你們升級係統的是哪家公司?”

“是恒遠科技。”

徐天良把這名字記下了,不忘交代保安:“如果想起了什麽事記得聯係我們。”

魏恒進了小區,走在光潔又堅硬的石磚路上,手中的雨傘隨著他平穩堅實的腳步不時和地麵碰撞發出篤篤的響聲。徐天良拿著手機小跑追上他,道:“師父,我已經聯係小趙姐,讓她調查恒遠科技幫這裏做升級的人了。”

這孩子不久之前還是個局促又青澀的實習生,說話做事都透露著嚴重的不自信,現在都學會見機行事,主動發揮自我能動性了。進步不可謂不大。

魏恒細細看他兩眼,語焉不詳地說了聲“好”。

徐天良聽不出自己被他誇獎了,以為他口中的“好”和“知道了”是一個意思,就放跑了這個話題,看著他手中的雨傘問:“師父,我見你前幾天不是不拄傘了嗎?今天怎麽又開始拄傘了?”

魏恒目視前方,腳步分毫未亂,隻是答話的間隔較長:“不小心扭著腳了。”

“哦,那你一定要小心一點,我姥姥說腳上的穴位可多了,傷著哪裏都不能傷著腳。”

接到警方要求再次登門走訪的消息,江凱華急匆匆從公司趕回來,魏恒領著徐天良剛到B座十號別墅門前,就看到江凱華的車打東麵筆直地開過來。江凱華把車臨時停在路邊,打開大門,把他們迎進房子裏。

“江先生平常習慣從東門走嗎?”

在門口地毯上蹭掉鞋底的積雪,魏恒看著江凱華站在玄關脫外套的背影問。

江凱華沒料到他會問這麽問題,回頭看他一眼,才說:“是。你是從正門進來的嗎?”

“嗯。”

“那你應該感覺到了,我們家離正門遠,離東門近,繞過一片綠化帶就到了。”

魏恒點點頭,換上他拿出的一雙拖鞋,然後指了指樓上:“我想再去您女兒房間看看。”

“請便。”

徐天良拿出了紙筆跟在他後麵,魏恒推開江雪兒臥室,正要抬腳進去,站在門口忽然停住,吩咐徐天良:“讓勘查組過來一趟。”

“采集信息嗎?”

“嗯,你站在門口不要進來。”

魏恒脫掉手上的黑皮手套,換上一雙一次性白手套,找到從門口到梳妝台最短的路線,走了過去,蹲下身,拉開了梳妝台第二個抽屜。抽屜裏整齊擺放了好幾排首飾盒,其中裝手表的盒子就在第一排,方便拿取的地方。魏恒把盒子拿出來,打開,果然看到照片裏出現的藍氣球手表。

江凱華端著兩杯茶水走到門口,將其中一杯遞給徐天良,看著臥室裏的魏恒問:“警官,我女兒的梳妝台怎麽了?”

魏恒把手表放在盒子裏,然後檢查其他首飾盒:“沒事。您女兒的首飾不少。”

“她從小就喜歡漂亮的小玩意兒,我們家又有條件,就沒有在這方麵約束過她。”

江雪兒首飾著實不少,好在她是個善於整理的人,基本每個盒子裏都完好放置著原裝的項鏈、耳環、手鏈、胸針等飾物。不過在檢查到第三排時,魏恒終於發現了一個空盒子。是一隻白色的絲絨盒子,沒有商標和中英文字符,難以看出是什麽飾品的包裝盒。

魏恒把這隻空盒子放在一邊,繼續檢查其他的首飾盒,直到確認隻有這一隻盒子是空的才拿起空盒子走到門口:“江先生,您知道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嗎?”

江凱華仔細辨認了兩眼,搖頭道:“不知道,像是耳環?”

魏恒把盒子放入隨身攜帶的一隻物證袋裏,又道:“我想去您的臥室看看,可以嗎?”

他的要求讓江凱華略有遲疑,不過最後還是點頭應允了:“在樓下。”

魏恒把物證袋交給徐天良,跟著江凱華下樓。下樓途中,他的手機響了,是邢朗打來的。

邢朗問他:“在哪兒?”

魏恒:“江雪兒家裏。”

邢朗好像站在風口,手機裏傳出風聲的雜音:“有發現嗎?”

“暫時還沒有,你那邊呢?”

“還在廖文傑家裏裝監聽設備。”

江凱華推開二樓一間臥室房門,站在門口:“就是這間。”

魏恒用肩膀夾著手機,整理著右手略有鬆動的白手套:“還有事嗎?我這邊很忙。”

那邊邢朗走了幾步,離開風口,隨即響起掀開打火機蓋子點火的聲音,“有事,想問問你,什麽時候能消氣。”

看來一時半會邢朗並不準備掛電話,魏恒隻能騰出一手拿手機,抬腳走進臥室,刻意壓低了聲音:“我生氣了嗎?”

“沒生氣的話那你為什麽一天到晚不理我?”

這間臥室很大,就江凱華的身價而言,裝修得有些過於簡單,隻有一組衣櫃、一張大床和天花板上一頂大吊燈。魏恒移步到掛著幾幅畫像的牆邊,仰頭看著其中一幅被鏡框裱起來的海報,不冷不熱道:“誰不理你了,我忙。”

“糊弄鬼呢你?咱倆在一個單位,你忙不忙我不知道?”

海報上的女人留著黑緞似的長發,穿著一件翻領的白色連衣裙,坐在陽光下的秋千上,身後是無垠的花田。她抬手放在眉梢遮著陽光,看著相框外的遠方,風掀起她的裙角和長發,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隨時會乘風而走的精靈。這其實不算是一張海報,隻是一張被放大數倍的照片,但是卻像明星拍的海報似的被張貼到牆上。

魏恒留意在海報上尋找這個女人的姓名:“不想搭理你,不行嗎?”

邢朗歎了口氣:“我真不知道我姐在我家裏,也沒想到會被她撞見,你因為這種突**況生我的氣,我委不委屈?”

沒找到名字,倒是被他發現一個細節。魏恒往牆邊站了一步,仔細看著海報上女人握著秋千繩子的右手,冷哼了一聲:“你都不管我丟不丟人,我為什麽要管你委不委屈?”

“我沒管你?”

“你管我了?”

“我怎麽記得我扶你了?”

魏恒低聲怒道:“那是在你笑夠了之後。”說著又道,“兩個小時之內別給我打電話,我現在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他掛了電話,看向門口問道:“江先生,這位女士就是您的妻子,孟妍?”

江凱華走過去,站在牆邊,看著海報中的女人,臉上露出沉浸在回憶中的溫柔笑容:“對,她就是我的妻子。”

魏恒留意看了看他的左手中指,在他中指找到一圈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跡,痕跡還在,但是婚戒已經被他取下了。很奇怪,江凱華懷念亡妻的方式不是張貼他們的結婚照,而是貼上一幅妻子的海報。

“我記得,您的妻子以前是演員?”

“是,我和她是在劇組認識的,她是那部戲的演員,我是場務。”

魏恒笑道:“你們當時都從事影視工作,看來你們都是愛好藝術的人。”

聞言,江凱華避開他的注視,看著海報上的妻子,道:“不,隻是她喜歡演戲,我當時是為了找工作賺錢才進的劇組。”

眼角抖動,下嘴唇微微抽搐,他在說謊。

魏恒看穿了他,但並不拆穿他,微笑著說:“江雪兒長得很像母親,剛才我還以為這張照片上的人是江雪兒。”

江凱華笑道:“是,雪兒很漂亮,像媽媽。”說著又十分沒必要地開了個玩笑,“如果像我可就慘了,嗬嗬。”

“剛才我在江雪兒的臥室裏看到一架鋼琴,江雪兒還會彈鋼琴嗎?”

“她從小就學鋼琴,為了培養她的氣質,我還送她學過一段時間芭蕾舞。”

魏恒點頭,不再多問,向門口抬了抬手:“我們到樓下說話。”

離開臥室,下到一樓客廳,恰好勘查組的警員們到了。警員們一一和魏恒打過招呼,穿戴好手套和腳套陸陸續續上樓。

江凱華被這幾個人外加他們手裏的家夥什驚住了,等到他們都上了樓,才問魏恒:“警官,我不明白我家裏還有什麽證據可以取。”

魏恒坐在客廳沙發上,抬手往對麵沙發比畫了一下,示意他坐下說話,道:“江先生,我就和你直說了。我們找到線索,江雪兒或許在十三號晚上回來過一次。”

江凱華瞬間睜圓眼睛,不敢置信道:“什麽?小雪回來了?”

魏恒看他片刻,對於他如此詫異的反應同樣感到訝異。江凱華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低下頭用力搓了搓手掌,才道:“你們一定弄錯了,一定是那個叫周司懿的小子帶走了小雪,不然的話,小雪絕對不會這麽多天不回家,她知道我多麽擔心她。”

魏恒點點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有可能。”

江凱華皺起眉頭看著他,像是對他說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的做法感到疑惑和不滿。

魏恒笑了笑,解釋道:“因為我在江雪兒的房間裏發現了她失蹤當天佩戴的手表,所以我懷疑她或許在晚上回家了一趟。但是同時還有另一種可能,手表是一個偽證,有人故意把江雪兒的手表送回來,引導警方相信江雪兒其實已經回家了。如果後者假設成立,那麽這個最有可能擾亂警方偵查方向製造偽證的人,就是存在最大嫌疑的周司懿。”

江凱華不由得有些激動:“那你們還不把他抓起來!”

他的吼聲有些刺耳,魏恒微微蹙眉,抬手往下壓了壓,才道:“所以我讓同事過來采集痕跡,如果送回手表的人真的是周司懿,那麽江雪兒的臥室裏或許會留下他的指紋、腳印,或者是頭發和皮膚組織。”

江凱華似解似不解地點點頭,然後起身往樓上走:“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

把後續事宜交給徐天良處理,魏恒先行離開江家,沒有走正門,而是沿著剛才江凱華返回的路線往東門走去,這一路真如江凱華所說,隻繞過一片如今堆滿積雪的綠化地,穿過四周無人的小路,就到了東門。因為東門附近的房子是開發商的自留地,所以沒有人居住,也算是人跡罕至。

魏恒從小門出來,站在會林路大街上。正無言沉思間,他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嗯?”

小趙打著哈欠說:“魏老師,找到了,升級係統的人是恒遠科技售後部的楊鵬,這個人的聯係方式我發你手機上?”

“發過來吧。”

魏恒正要掛電話,就聽小趙略微打起了精神,道:“還有一點。”

“什麽?”

“這個恒遠科技的二股東是周司懿。”

一片雪花從天空飄落鼻尖,帶來一絲細微但冰冷的寒意,魏恒仰頭看向銀白色的天幕,說話間吐出悠長綿軟的白霧:“周司懿?”

“周司懿很有錢,四處搞投資,恒遠科技就是他投資的其中一間公司。他在恒遠掛了個副總的頭銜,其實他不常去公司,隻有開重要會議的時候才露麵。”小趙一口氣說完,歇了一下,“如何?需要調他進出公司的記錄嗎?反正我已經黑進恒遠的門禁係統了。”

小趙搞錯了重點,重點不是周司懿和恒遠科技的關係,而是周司懿和楊鵬之間是否存在關係。

周司懿是楊鵬的老板,利用職權之便讓楊鵬神不知鬼不覺為他放開一條通道,是完全有可能辦到的事。如果楊鵬真的在係統升級時為周司懿打開一個缺口,那麽放回江雪兒臥室的手表,則是周司懿轉移警方偵查方向的偽證。

若果真如此,那個缺少首飾的盒子又該怎麽解釋?

雪下得密而快,轉眼間已經在魏恒的肩上落了軟綿綿的一層。魏恒撲落肩上的雪花,道:“不用了。”然後掛了小趙的電話,撥出邢朗的電話,“邢隊長,我這裏發現了——”

“待會兒給你回電話。”

邢朗迅速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魏恒站在路邊擋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還沒開出百米遠,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他本以為是邢朗,拿出手機一看,卻是王前程。

魏恒看著來電顯示“王副隊”三個字,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確定沒有看錯,才接通:“王隊。”

王前程在擠擠攘攘鬧鬧哄哄中艱難行走,拔高了聲調喊道:“邢朗呢?讓邢朗接電話。”

“邢隊長沒有和我在一起。”

“哎呀,擠什麽呀,那個誰!不能拍照!”

聽著王前程不知在嗬斥什麽人,魏恒摘掉手套捏了捏冰涼的手指,耐心地等了他一會兒。

“你沒跟邢朗在一塊兒?邢朗在哪兒?我怎麽打不通他的電話。”

魏恒剛要說邢朗在廖文傑家裏布控,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截斷:“那就你吧,趕快到外灘十八號港口。”

聽他口吻焦急,魏恒不由得鄭重起來:“怎麽了?”

王前程重重地歎了口氣:“快點過來吧,剛才從江裏撈上來一具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