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邢朗和魏恒幾乎同時從審訊室和監聽室中走出來。

魏恒快步和邢朗會合,又步履不停地跟著邢朗往樓上的指揮室走:“他對你說什麽?”

邢朗一臉光火:“你在隔壁沒聽到?”

“最後一句話沒聽到。”

“他說,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找到江雪兒!”

邢朗推開指揮間房門,陸明宇立刻迎了上來,道:“那輛白色保時捷的確是周司懿的。十二月十五號上午九點,他在4S店提了一輛車,老板是他的朋友,沒有走手續,直接讓他把車開走了。”

邢朗接過他手中的資料看了一眼:“就查出這麽點東西?誰能告訴我周司懿這孫子開著那輛保時捷去哪兒了!”他把那幾張紙扔到陸明宇懷裏,大步走向正在排查監控錄像的小趙,“情況怎麽樣?”

小趙說:“無牌照的白色保時捷最後一次被拍到是在寧槐北路第三個路口,其後的去向沒有被拍到。”

寧槐路四通八達,甚至連著兩座立交橋,如果光從道路監控追蹤保時捷的去向,是一項巨大且摻有水分的工程。

換作往常,邢朗會命令所有技術隊員都轉投這項追查任務中,直到找出目標車輛的去向。但是今天不同,這一次他沒有時間做如此海量的排查,因為這一次的嫌疑人是周司懿。他可以篤定周司懿就是帶走江雪兒的人,不過正如周司懿所說,警方沒有證據,那篇帖子遠不能作為有價值的證據。

而且,就算查證了周司懿從4S店開走一輛未掛牌的新車也沒用,攝像頭沒有拍到周司懿從車上下來,也沒拍到車裏的人就是他,他就有的是狡辯的借口。

魏恒慢慢走過去,輕聲細語地問:“江雪兒還活著?”

邢朗的思路突然被魏恒的詢問打斷。江雪兒還活著?如果她活著,那周司懿殺死的J又是誰?

“不知道,或許他讓我找的是一具屍體。”說完,邢朗拖了一張空椅子,按著魏恒的肩膀把魏恒按在椅子上坐下,“你想想辦法,查監控錄像耗時長,難度大,我們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

魏恒的眼睛往上一抬,側過臉看著他:“想什麽辦法?”

邢朗道:“找那輛車。”

魏恒道:“監控錄像都沒有辦法。”

邢朗:“它是它,你是你,你比它更有辦法。”

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在給他出難題。魏恒剛想給他一個解決方案,忽然間心念一轉,問:“如果我想不到辦法呢?”

邢朗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不會把你踹了,大不了用我的笨辦法。”

這話雖然沒什麽毛病,但是聽起來無端紮耳朵。魏恒打掉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低哼笑一聲:“不會因為我想不到辦法就踹了我?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嘖,不是這個意——”

“車牌,”魏恒打斷他,“那輛車沒有車牌。”

隻要他給一個提示,邢朗就已經明白了。

“大陸!”邢朗回頭衝陸明宇道,“調查十三號當天,東城區所有執勤的交警有沒有攔停過一輛沒有牌照的白色保時捷!”

陸明宇應了一聲要走時,邢朗又叫住他:“把人民群眾舉報也算上,從當天的報警記錄裏麵查。”

陸明宇前腳剛離開,沈青嵐就捧著一遝資料進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邢朗率先截和:“你把周司懿的所有資料都調出來,他的社交關係、財產狀況,還有他半年來的所有活動蹤跡和消費記錄,總之能查到的全都調。”

沈青嵐:“你要看?”

邢朗一揮手:“我哪有時間,整理好了就給魏老師。”

邢朗給他派活一向大手筆,想到一會兒要麵臨的海量信息,魏恒心裏就有些不痛快,心道邢朗還真把他的腦子當作搜索引擎在用。

魏恒瞪了邢朗一眼,起身在指揮間裏找了個較安靜的位置坐下審查資料。邢朗又把徐天良叫進來,指了指坐在一台電腦後的魏恒:“去,端茶倒水伺候著。”

陸明宇辦事利索,很快就傳來消息:“邢隊,交警隊在十三號一共攔過兩輛無牌照的新車,但是車型和目標車輛不符。”

邢朗:“報警記錄查了嗎?”

“唯一一個和無牌車輛上路有關的接警記錄是住在東城區麗景花園的薛琳打的。她在十三號下午六點二十三分報警,說有一輛車差點撞到她的女兒。那天南市街停電檢修電路,路攝台攝像頭全部關閉,民警調取不了錄像,所以隻簡單做了份筆錄。”

“是一輛無掛牌的白色保時捷嗎?”

“是的,根據薛琳描述的車型,疑為目標車輛。”

“現在薛琳在哪?”

“我剛才聯係過她,她帶著女兒正在兒童醫院換藥。”

一輛恰巧出現在停電街區的疑似目標車輛,是目前唯一的線索。邢朗不假思索道:“你現在立刻帶一組人到薛琳報警的地點走訪群眾,我去找薛琳。”

掛了陸明宇的電話,邢朗又吩咐小趙把排查線路跳轉到南市街附近,一轉身就見魏恒先他一步到了門口。

魏恒整理著大衣衣領,道:“我去找薛琳,你留下指揮。”

邢朗把車鑰匙扔給他:“和小徐一起去,你們相互有個照應。”

魏恒抬手接住車鑰匙,臨出門時回頭看著邢朗道:“周司懿的資料我還沒看完,你有時間就先翻一翻。”

邢朗:“……”

他是坐不住辦公室,想跑出去放放風。

徐天良的日常作用就是充當魏恒的司機,此時開著邢朗的車,行駛在去往兒童醫院的路上。

“師父,就算咱們找到薛琳,能問她什麽啊?”

徐天良的這個問題很務實,也很令人喪氣,因為就他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找到薛琳的意義的確不大。就算薛琳能給一個目標車輛行進的方向,也不會超出小趙的搜索範圍內。

找到薛琳,無非是複原當時的情景,至於能不能派上用場,誰都不抱太大希望。

魏恒道:“先找到她再說。”

兒童醫院很快到了,徐天良停好車,跟在魏恒身後走進醫院大堂。魏恒戴著藍牙耳機,沈青嵐一直在線上。

沈青嵐:“魏老師,我現在把薛琳的信息發到你手機上。”

魏恒打開手機一看,已經多了一條短信,內含薛琳的基本資料和照片,以及聯係方式。

“她現在在十三樓二號換藥室。”

沈青嵐道。

醫院電梯使用量非常飽和,魏恒站在電梯前等了一會兒,兩分鍾後還不見電梯下來,於是他索性爬了幾層樓梯,然後和搬運貨物的工人擠在內部電梯中到了十三樓。二號換藥室裏麵有六七張病床,每張病**都躺著一個孩子,一旁守著孩子的父母,還有兩名來回走動的護士。

魏恒撥出薛琳的電話,在換藥室裏留意尋找接電話的女人。很快,他看到最裏麵靠窗的一張病床前的女人在接電話,同時手機裏傳出一道女聲:“喂?”

魏恒掐了電話朝她走過去:“你好,你是薛琳女士?”

薛琳是一個年輕的母親,不過二十幾歲的模樣,更像一個大學生。

薛琳一臉警惕地看著他:“你就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警察?”

魏恒看了一眼徐天良,徐天良掏出證件放在她麵前:“我們就是警察。”

薛琳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肇事的人都已經逃逸了,你們找我還有什麽用。”

魏恒從牆邊拖了一張椅子放在床腳,看了看病**正在熟睡的小女孩兒,彬彬有禮地指了指床邊,道:“請坐。”

薛琳一臉不情願地在床邊坐下,為女兒掖了掖被角。

見到事件主角,這個正在睡覺的小女孩兒,魏恒氣餒了大半,這孩子太小了,隻有四五歲左右的模樣,或許連話都說不清楚,更別期望她存有什麽記憶。

魏恒道:“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薛琳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我已經和你們派出所的民警說過了,怎麽還問啊。”

徐天良再次掏出證件,一臉嚴肅道:“我們不是派出所的,我們是西港區刑偵支隊的,現在你的案件歸我們重新辦理,請你務必配合。”

“刑偵隊的怎麽了,你們辦案也得走程序吧。”

魏恒輕皺眉心,微微拔高了聲調:“我們來找你,就是在走程序,如果你想換個地方談,可以跟我回警局。”

聽到“回警局”這三個字,薛琳才麵露忌憚,掏出手機邊按邊說:“你們可以找我問話,但是我要全程錄音,剛才那個警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也錄音了。這裏麵要是出了什麽事,責任可找不到我頭上。”

魏恒心道這種責任就算你想攬也輪不到你。

鬧了一會兒,薛琳才切入正題:“當時是下午六點多,我帶著我女兒到公園裏散心,我把她放在沙坑裏讓她自己玩,我在旁邊接電話。我打電話打了很長時間,不知道我女兒什麽時候從沙坑裏跑出去了,然後我就聽到我女兒的哭聲。當時她就坐在路邊,膝蓋都被磕破了,那輛車的後車輪差點壓到她身上!”

“是一輛沒有掛牌照的白色保時捷?”

“是啊,我認得那種車,我有個朋友也開保時捷。”

這幾句話包含的信息量著實太少,魏恒想就此展開分析也很困難,道:“我需要你詳細說明你看到的那一幕,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忽略。”

薛琳感到為難似的皺起眉毛,想了一會兒,說:“根本就沒有細節,我看到我女兒被撞到了就連忙跑過去衝那輛車大喊了一聲,然後車就開走了。如果要說細節的話……哦,當時地上撒了很多糖,我女兒的零食撒在地上了。”

魏恒皺著雙眉,凝神沉思了片刻,問:“你打電話打了多久?”

“二十幾分鍾吧。”

“你一直在打電話,不能肯定你女兒是什麽時候離開公園,去到路邊的?”

“可以這麽說。”

徐天良忍不住插話:“你孩子這麽小,你應該時刻看著她吧。”

薛琳麵露愧疚,低頭不語。

雖然徐天良說得對,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和薛琳討論母親職責的時候。魏恒瞪了徐天良一眼,看著薛琳又問:“那你能確定那輛車是什麽時候停在路邊的嗎?”

薛琳不假思索道:“和我們到公園的時間差不多,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是親眼看著那輛車開過來停在路邊的。”

“你看到車裏的人了嗎?”

“沒有,現在誰家車不貼防窺膜。”

魏恒不語,在心裏思索了一會兒,問了一個看似極其不重要的問題:“你剛才說,你女兒的零食撒了一地?”

薛琳點頭。

“當你看到你女兒的時候,她手裏有沒有拿著零食袋子?”

這個瑣碎的小問題使薛琳有些不耐煩,但是又迫於魏恒的眼神給她的壓力,才耐心回想一番:“好像,好像是拿在手裏的。”

魏恒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女孩兒:“可以把她叫起來嗎?我想問她一個問題。”

薛琳立即道:“不行,她太小了,她連話都說不清楚。”

母親的本能讓薛琳保護著女兒,魏恒不好堅持,隻好換了個方向:“那我需要你回憶當時那輛車有沒有熄火。”

“熄火?”

“嗯,既然你能在你女兒被撞倒後立刻衝到路邊,那你當時的位置離路邊一定不遠。當那輛車啟動的時候,你有沒有聽到聲音?”

薛琳再次陷入為難中:“我記不得啊,都說了當時我在打電話,誰會注意一輛車有沒有熄火啊。”

“和誰打電話?內容是什麽?”

話題轉換得猝不及防,連徐天良都跟不上魏恒的思路,更別說薛琳了。

薛琳不滿:“這沒必要告訴你吧,這是我的隱私。”

魏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徹的眼神咄咄逼人:“你必須配合我,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如果你有所隱瞞,我們可以對你展開深入調查。”

薛琳這才說:“我一個朋友借我鄰居的錢,我給他們做中間人,可都兩年了我朋友還不還錢,我給他打電話,約定還錢的時間。”

魏恒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鋪,正在錄音的手機:“你當時錄音了嗎?”

薛琳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麽問,詫異道:“錄音?”

魏恒道:“你是一個很精明的女人,遇到要緊事習慣留存證據,既然你連和警察通話都會錄音,那你做中間人和欠債人商量事情,或許也會錄音。”

經他這麽一說,薛琳才想起當天她似乎的確錄音了,她邊在手機裏翻找邊說:“等等,我找一找。”

很快,她翻出一段錄製時間於十二月十五號下午六點二十三分,時長為二十一分鍾的通話錄音。

魏恒用她的手機把這段錄音發給沈青嵐,臨行時問她最後一個問題:“那輛車往哪裏去了?”

薛琳:“公園路口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