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董鋪子(二)

蘇雲開是個怕麻煩的人,一點也不想答話。可看著她的炯炯雙目,他覺得自己要是不答,她肯定會成為更大的麻煩。這事說了也無妨,她聽過之後就如願以償離開,也是好事。想罷,這才解釋道,“他並不是個膽大的人,被衙役抓走時,他甚至害怕得腳不能立,要人拖走。”

明月眼笑如彎月,“可是很多人都會衝動殺人呀,腦子一糊塗,膽子也跟著肥了,事後害怕成老鼠,也不奇怪。”

蘇雲開微微搖頭,繼續說道,“男掌櫃年紀尚輕,樣貌頗佳,能被稱為秀才的,想必腦子也不錯,可他卻早早娶了個大他許多被夫家休了的有錢婦人,可見比起名聲來,他更在意錢財。所以哪怕知道妻子和別的男子有曖昧,他也是忍氣吞聲沒有出麵。”

“等等,你怎麽知道他忍氣吞聲了?”

“旁人都說女掌櫃在鋪子裏拋頭露麵做生意和男子調情,如果秀才不是忍氣吞聲,那管鋪子的就是他,而不是讓妻子來做打交道的事。”

“唔,但就算他膽小如鼠,想過安逸日子,也不能證明他沒有殺人。如果女掌櫃死了,鋪子裏的東西可都是他的了,一樣可以過好日子。”

蘇雲開問道,“你剛才看見鋪子裏的情況沒有?”

明月仔細想了想,“看見了,一片淩亂,聽說還少了好多寶貝。”

“好多是多少?”

“十之八九都沒了。”她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秀才就算是想讓這件事變成劫殺案,也沒必要拿走那麽多東西?所以根本不是秀才做的,而是真的有人殺了女掌櫃,把東西劫走了?”

蘇雲開點頭,“對,如果是秀才做的,他就算要造成劫殺的假象,拿走一些貴重的東西就好,拿那麽多,還要考慮怎麽藏。再者,再怎麽藏,也比不上就放在鋪子裏好,畢竟女掌櫃一死,東西就都是他的了。”

明月仔細想了想,又道,“可萬一秀才的確是個糊塗人呢?”

蘇雲開問道,“剛才店鋪地板上是不是有很多黃泥腳印?”

“對呀。”

“但秀才和女掌櫃就住在一個地方,從後堂走到鋪子鞋底不該這麽髒。如果是他殺的,地上就該很幹淨。但從那些髒亂的腳印來看,凶手明顯是從外麵進來的。如果覺得還有疑點,對比一下腳印大小,或許就一目了然了。”

明月疑惑頓解,不吝誇讚道,“你真聰明。”

見她沒疑問了,蘇雲開也欣慰極了,片刻她又捉了自己的衣袖晃了晃,“那你知道凶手是誰嗎?”

“不知道。”蘇雲開看看天色,烏雲滿布,好似又要下雨。沒有帶蓑衣雨傘的他準備回客棧。

剛從巷子出來,後頭又傳來“嗒嗒”的腳步聲,他禁不住回頭看她一眼,看模樣竟還是想跟著他。他開口要問,就見有兩三人疾步往前走過,碎語聲傳入耳中。

“快走快走,縣太爺破案了。”

“什麽案?”

“廢話,當然就是那百寶珍女掌櫃被人害死的案子啊。”

“這麽快?凶手是誰啊?”

“還能是誰,就是她丈夫唄,那個小白臉窮秀才!”

蘇雲開猛地收住步子,明月沒瞧見,一腦袋撞在他寬實的後背上,不由嘟囔一聲,揉著腦袋要質問,卻見他也如行人那樣疾步如風,她忙問道,“你去哪?”

回答的聲音頗沉,“衙門。”

明月沒蘇雲開跑得快,但知道他要去哪,就直奔衙門去了。本來想喊他一起往小路走,可眨眼就不見了人。等她抄小路到了衙門,蘇雲開也才剛到。

此時衙門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擠得水泄不通,吵鬧聲連大堂裏頭的人都驚擾了。

蘇雲開個頭高,明月一眼就看見了他,過五關斬六將擠到他身邊。衙門裏麵剛好出來個捕頭裝束的人,喝聲,“大人正在裏麵斷案,不許喧嘩!”

那捕頭生得紅潤白淨,年紀看著也不大,站在台階上氣勢洶洶,一時鎮住場麵。來圍看的人安靜下來,前頭有人悄聲問道,“白捕頭,那秀才真是凶手?”

白水瞥他一眼,右手放在腰間刀柄上,冷聲,“大人還在斷案,是不是凶手,等會就知道了。” 明月見蘇雲開皺眉往裏看,扯扯他袖子,“喂,你是不是想進去聽秦大人審案子?”

蘇雲開聽出話裏的意思,“你有辦法?”

“能呀。你等等。”

說完,她又奮力往裏擠。蘇雲開想了想,跟了上去。

明月走到那白淨秀氣的捕快跟前,仰頭衝他“噓噓”了兩聲。

白水動了動耳尖,低眉看去,就見一個好看的腦袋正往他這瞧,擠眉弄眼的朝他噓噓噓。他本想當做沒看見,可她噓得越來越大聲,連她周遭的人都往她瞧,終於是又將視線落在她臉上,瞪了一眼,“休得喧嘩。”

明月笑盈盈道,“白哥哥,我想進去聽案子。”

白水不理會她,“小姑娘家的聽殺人案做什麽,快回家去。”

“白哥哥你就讓我進去吧,二門那不是挺多人在聽的,多我一個不多嘛。”

白水還是不理會她,倒是旁邊的衙役聽見往這看,一見她就笑開了,“喲,原來是阿月啊,怎麽,又心癢癢了?”

明月朝白水做了個鬼臉,道了句“不要你了”,就跑到那衙役麵前。那衙役二話不說就給她開了道,明月立刻拉了蘇雲開進去。

大門離大堂還有十餘步距離,蘇雲開見裏頭的人也不攔她還跟她打招呼,分明是熟人,“你是什麽人?”

明月答道,“我爺爺是南樂縣最有名的仵作,衙門上下的人都認識他,我成天跟在爺爺身邊,他們當然也認得我,不過我爺爺前兩年離開衙門了。”

原來是仵作之後,難怪跟衙門的人這麽熟。蘇雲開趁著這餘暇努力細想,總覺得她不單單是因為自己說秀才不是凶手而產生了好奇之心。

走過一片衙署,過了二門,才看見大堂。

此時堂上兩邊衙役手持殺威棒,神色肅穆,滿堂唯有秀才吳籌的痛吟聲。

他薄衫染血,麵有紅痕,臉都紅腫了大半,咿咿呀呀地痛叫,一看就是剛才受了刑。蘇雲開擰眉,抬眼看堂上知縣,微微屏氣。

大堂上隻允許一些百姓旁聽,二門離大門頗遠,因此這裏的氛圍比起外麵來要安靜得多,吳籌痛叫的聲音聽來就更加清晰可辨了。

一會白水也進來了,打量了兩眼剛才和明月一起進來的男子,目光淡淡。蘇雲開察覺到他的視線,也往他看去,兩人目光一對,就各自收了視線。

“啪。”一聲驚堂木敲響,桌子上的筆墨也跟著震動。秦大人年過半百,但中氣十足,聲音很是響亮,“堂下犯人吳籌,你殺害柳氏,證據確鑿,是認罪還是不認罪?”

吳籌平日好吃懶做,也不怎麽強健體魄,現在受了刑罰,又驚又怕又痛,伏在地上起不來。但他深知要是認罪就死罪難逃了,柳家人定會將他往死裏整,吳家也沒人能幫得了他,因此咬緊了牙不鬆口,“草民沒有殺害自己的妻子。”

“胡說!”秦大人大聲道,“仵作,你再將方才的話說一遍。”

仵作上前兩步,說道,“方才小的檢驗柳氏傷口,發現死者頭部有傷痕,是遭鈍器重擊所致。而傷口呈紫黑色,證明非舊傷,傷勢足以當場斃命。死者身旁有沾血的硯台,可做凶器,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沒有其他致命的傷口。從案發時間來看,吳籌應是凶手。”

吳籌急聲,“那也不能證明是草民所為,也有可能是賊人進屋盜竊,劫財奪命!”

秦大人冷笑一聲,“吳籌,虧你還念過幾天書,竟然說出這樣不合理的話來。我剛才問你,昨晚寅時,也就是你妻子死去的那個時辰,你在哪裏,你說你在房裏睡覺。”

“對。”

“房間離店鋪才多遠的距離?如果是有賊人進店,還和你的妻子發生爭執,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你卻不知道?休要蒙騙本官。”

吳籌一時氣急,欲言又止,秦大人頓時得意,“果然如我所料。”

“不!草民沒有!草民沒有殺人!”吳籌憋得滿臉通紅,卻仍是欲言又止。他這一遲疑舉動,更是落入秦大人眼裏,頓生得意,看得吳籌差點嘔血,可卻死活不願再辯解。

“奇怪。”

蘇雲開突然聽見明月念了一聲奇怪,問道,“怎麽奇怪了?”

明月抬頭看他,“女掌櫃的死因至少有二,不單單是鈍器重擊,可仵作卻隻說了一個。”

“仵作沒看出來?”

“不可能,那麽明顯的事。而且黎叔他也是老仵作了……”

明月苦想細想,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仵作要瞞著可能造成女掌櫃死亡的另一個原因?

蘇雲開問道,“有可能致死的其它原因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