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董鋪子(一)

宋,至和三年。

正月裏,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

當朝盛行過元宵,早在冬至百姓就開始準備。搭棚樓、掛彩旗,各路雜技說唱的人早早就往開封去了。到了十五那晚,將汴京擠得熙熙攘攘。歌舞百戲,奇術異能,熱鬧非凡。

大名府路轄下的南樂縣離汴京稍遠,昨夜大雨怪異,雖冷得入骨但也沒像往年那樣下起雪來。隻是雨下在元宵前一晚,清冷了過節的氣氛。一大清早,一條非縣城主道的偏僻小街上,一家古董鋪子前倒是圍了不少人。

昨夜雨水未幹,擁擠的人多,踩得街道青石板路上沾滿泥濘,稍不留意,鞋麵就要被濺上泥水。

被圍觀的鋪子前正好有一個爛泥水坑,來看熱鬧的人不想弄髒鞋子,那兒便空了個口子。不多久一個身姿英挺的年輕人立身缺口處,腳踩水坑也定身不動,像是渾然未覺。

旁人好心提醒,他偏頭笑笑,麵容更加文雅俊秀,“無妨。”他又問,“老兄是當地人?”

“對,就住街頭那。”

“請問裏頭死的是什麽人?”

“這兒的女掌櫃。”漢子性子爽朗,又喜好閑侃,不等他問,就又說道,“這女掌櫃叫柳佩珍,娘家富貴。頭婚被丈夫休了,二婚嫁了個窮酸的讀書人,那秀才平時是不管事的,這古董鋪子的生意都歸女掌櫃管。早上那秀才跑到衙門說出命案了,原來是那女掌櫃死了,嘖,還不到三十呢。這不,縣太爺正帶人在裏頭查案,也不知是誰做的,實在是可怕……”

“哦……”年輕人恍然一聲,他又往裏麵看了兩眼,衙役已經走開了一些,又因位置好視線佳,鋪子裏的情形大半都瞧得見,也能看見那屍體的鮮豔裙擺,“看來等會她的丈夫就要被抓起來了。”

漢子詫異,“公子為什麽這麽說?”

年輕人說道,“猜的。”

漢子見他不說,便當他真是猜的。可不過片刻,就見官差扭押了個年輕俊氣的書生出來,正是鋪子的男掌櫃吳籌。見抓了人,這會看熱鬧的人已經要散了,漢子突然覺得剛才那年輕人可能不是胡猜,沒跟著散開,追問道,“公子是怎麽猜的?”

隨著那高呼冤枉的男掌櫃遠去,年輕人眸光微斂,說道,“將近三十的人年紀已不小,但她穿的衣裙卻十分明豔,就連那雙繡花鞋,都是姑娘家常穿的大花繡鞋。她頭婚被休,二婚嫁個沒錢卻長得不錯的秀才,家中有男人,卻要自己來拋頭露麵。加之方才圍觀的人中,但凡是女子,都對女掌櫃十分唾棄厭惡,說她半老徐娘惹出了事。但換做男子,卻是滿臉可惜。可見她在婦人中,名聲不太好。”

漢子也是個男子,聽了這話就說道,“你們讀書人說話就是隱晦,名聲不太好……說白些,不就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年輕人沒有接話,隻是說道,“連你們都知道這些事,那她的丈夫肯定也知道。女掌櫃無故死了,衙門第一個懷疑的,當然就是丈夫。所以將他抓了去問話,是必然的。”

漢子了然,又道,“縣太爺難道是懷疑那窮秀才是因為記恨他的妻子水性楊花,給他戴綠帽子,就痛下殺手了?”

年輕人又是一笑,“得看縣太爺怎麽想了。”

漢子得了解釋,心滿意足,見他要走,又問道,“那秀才到底是不是凶手?”

年輕人提步走在濕膩的石板上,鞋麵已濕,鞋底微涼,他也沒有停下,邊走邊道,“不是。”

漢子還想再問清楚些,可散去的人群從中間走過,一轉眼,那青衫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雲開離開百寶珍鋪子,才走幾步,見左邊有條小巷,就拐進巷中。

巷子狹窄,隻能容一人通過,不能容二人並行。牆壁兩邊還擺了些零碎東西,將巷子堵得更窄。

“嗒嗒。”

鞋子從濕潤的地麵脫離踏步,每一步都發出輕微的聲響。

蘇雲開一直緩步往前走,等快走到盡頭,他才停下,驀地轉身回頭,一個人影迅速閃進旁邊堆疊的雜物後。他快步跑過去,一把抓住這鬼鬼祟祟的人。

“呀——”

這人似乎也被他嚇著了,驚叫一聲,卻是個姑娘的叫聲。他一瞬生疑,但也沒有放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肩,像拔蘿卜那樣將她拔起,堵在牆上。

這會他才看見她的臉,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一月還很寒涼,眼前人穿著杏色千褶襦裙,外罩一件旋襖,裝扮清秀又顯苗條,明眸皓齒,是個漂亮姑娘。

蘇雲開眼裏卻沒半點憐香惜玉,蹙眉問道,“你跟蹤我做什麽?”

明月這會已經少了驚懼,拍拍他緊抓的手卻沒拍開,鼓了腮子比他更凶兩分,“我哪裏有跟蹤你,跟你同路而已呀。”

蘇雲開說道,“在百寶珍鋪子的時候,你就一直在盯看我。”

明月輕哼,“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紈絝公子在輕薄你。還有……”她麵頰緋紅,咬了咬唇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再貼這麽近我要喊非禮了。”

蘇雲開低頭一瞧,現在的姿勢實在是曖昧,忙鬆了手退開一步。

明月揉了揉被抓得酸疼的肩膀,見他還沒完全退開,仍堵著路,便問道,“順路回家也要抓我嗎?我這是犯了什麽王法啦?”

蘇雲開捉了她的袖子把她扯出來,讓她往前看,“巷子是由兩家牆壁圍築而成,所以這條巷子沒有後門。”

明月眨眨眼,墊腳從他肩頭往巷子深處看,果然沒瞧見後門。她轉了轉眼,“可這巷子通向另一頭呀。”

蘇雲開瞧她,“這是條死巷,沒有出口。”

明月又被堵死了個借口,不服氣道,“這條巷子這麽長,一眼看不到底,你怎麽知道沒出口?”

“沒有風。”

“風?”

“今天風那麽大,又是這樣一條窄巷,如果互通,風就該是對流的,那你的衣服你的頭發也不會紋絲不動。”

“說不定今天那一頭被人堵住了呢?”

“巷子裏的氣味這麽難聞,氣流阻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明月騙不了他,什麽謊話都被揭穿,借口都用完了。見他視線落在自己脖間,偏身,“流氓。”

蘇雲開隻顧著舉證,沒在意自己看的是什麽,她一喊流氓,這才反應過來,也稍稍偏轉了身,岔了話問道,“你到底為什麽要跟蹤我?”

“聽你分析柳佩珍的事那麽頭頭是道,還說秀才不是凶手,好奇了。”

蘇雲開察覺到她的視線時正好是在跟旁人說話的時候,所以一時無法判斷她說的是真話假話,不過一個姑娘家起了好奇心就跟蹤人,也是膽大和讓他不解,“所以你是想知道什麽?”

明月眉眼彎彎,俊俏的臉被明媚日光映照得更加俏美,“我想知道為什麽你說秀才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