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使者

臘月的涼山一片蕭瑟。唯獨隻有武登峰上人頭攢動,旗幡林立。

旗是白旗、幡是白幡,滿山也皆是披麻戴孝的人群,將山腰上的羅家廟圍了個水泄不通。

今日是靖涼王羅延定遇難的第七日,他的靈位也正式被請進了羅家廟,成為了羅家先烈中的又一位。

羅熙冕其實並沒有昭告全城,可消息還是不脛而走。

當他親自捧著父親的靈牌登上武登峰時,山道兩邊早就擠滿了百姓。眼見靖涼王的靈牌到來,頓時慟哭四起,哀嚎滿山。

群山色變,萬物哀鳴。

羅熙冕捧著靈牌緩緩走進了山門,緊跟在他身後則是羅熙烈和羅金娘,而後則是謝從碧父子與一眾將領。眾人皆是全身素縞,垂首緩行。

而在一眾將領中,除了雲門寨主將秦牧雄之外,其餘四寨主將皆已在列——大多數百姓並不知道,今日不僅是一場葬禮。

待一切禮畢,羅熙冕將四寨主將請到後殿的一間房內。

“今日請諸位將軍到此,除了為阿爺行入廟之禮外,還有一件大事要與諸位商議。”羅熙冕開麵見山道,“我決意不再奉朝廷號令,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說著,羅熙冕掃視了眾人一番。

“世子有令,末將自當遵從。”涼河寨主將彭乃超當即回道,“況且,末將隻聽從過王爺的號令,從未聽說過什麽朝廷號令。如今王爺遇難,自然是世子說了算。”

羅熙冕點了點頭,又朝其餘三人道:“其餘諸位呢?可有異議?”

“末將無異議。”此時,黑岩寨主將嚴複倫道,“不過,我等一旦不再奉朝廷號令,世子是否還要承襲靖涼王之號呢?”

“我等隻是不奉當今朝廷號令,靖涼王爵號乃是太祖所授,本世子自當承襲。”羅熙冕回道,“我等依然是大夏之軍,大夏之民。”

“那我等是否應當效仿前朝之例,打出旗號,以安撫民心呢?”此時,清風寨主將尉遲憲道。

“尉遲將軍是指何種旗號?”羅熙冕問道。

“比如‘清君側’……”尉遲憲試探著說道。

“我認為大可不必。”羅熙冕搖了搖頭,“我等此番不再奉朝廷號令,隻是為了保住涼州一方安寧,一旦打出清君側的旗號,會令人以為我等有爭奪天下之心,那豈不真成了謀反了嗎?”

“世子說的也是,是末將考慮不周,考慮不周。”尉遲憲連忙回道,麵色頓時有些尷尬。

“世子,末將以為,雖然我等並無爭天下之心,但朝廷未必知我等心意,所以陽明寨一線恐怕還要加強戒備才是。”此時,陽明寨主將廖承先道。

“廖將軍所言極是,陽明寨一線的確事關重大,不得不防。”羅熙冕點了點頭,“我已經讓謝將軍從雲門寨調撥了四營人馬,歸你差遣。”

“世子英明。”廖承先拱手道,“末將還有一事需向世子回稟。”

“廖將軍請講。”

“末將接到王爺喪訊之後,便已經擅自做主,派兵占據了陽明山,控製了山中道路。以防不測。”廖承先道。

“廖將軍果然行事周全。”羅熙冕不禁心裏一喜。

“廖將軍。”此時,羅金娘在一旁插話道,“占據陽明山的確是明智之舉,不過一旦有朝廷兵馬來犯,隻可據山堅守,不可出戰。”

“姑姑說得極是,以眼下而言,我等暫時不要主動挑起與朝廷的戰事。”羅熙冕道,“據險而守方為上策。”

“末將明白!”廖承先回道。

羅熙冕又看了看眾人,問道:“諸位將軍還有話要說嗎?”

“世子,末將還有一事。”黑岩寨主將嚴複倫拱手道。

“嚴將軍請講。”

“眼下涼州生變,我等除了要提防朝廷之外,恐怕更要對北戎有所防備才是。”嚴複倫道,“以韃子的秉性,此等趁人之危的機會他們不是會輕易放過的。”

“嚴將軍所言極是。”羅熙冕點頭道,“我已經派出多路探馬,密切注意北戎的動向了,本月的涼州榷場大市,我也下令暫時關閉了。”

正說著,隻見一名傳令兵飛奔著跑了進來。

“回稟世子,剛剛接到急報,北戎兵馬已經攻破了寧川城。”來人道。

“什麽!”羅熙冕騰地站了起來,“消息屬實嗎?”

“千真萬確。”來人回道,“已經有寧川的兵馬退入涼河寨了。”

“這班韃子,來得好快!”

羅熙冕眉頭一緊,隨即下令道:“彭將軍,你速回兵寨。記住,隻能堅守,不得出戰。”

“末將得令。”彭乃超連忙起身,拱手告辭而去。

“煕冕,寧川非要害之地,韃子此番出兵恐怕也絕非隻是為此,我等還需早做應對。”此時,羅金娘朝羅熙冕道。

“我即刻返回涼州!”羅熙冕絲毫沒有猶豫,“各位將軍也請即刻返回各寨,不得有誤。”

……

涼州城上已是如臨大敵。

羅熙冕特意命羅熙烈將所有重弩集中在北城四門。同時還下令將靠近北城兩條街的百姓疏散,將民宅用於屯放守城物資和收留可能出現的傷兵。

一連兩日,羅熙冕和羅熙烈兩兄弟皆是甲未離身,枕戈待旦。可預想中的北戎大軍卻遲遲沒有出現。

到了第三日,正當羅熙冕在王府中和謝從碧等人商議軍情時,有人來報:城外來了北戎使者。

“來了多少人馬?”羅熙冕問道。

“隻有一人一騎。”

“身後也無大軍跟隨?”羅熙冕問道。

“今日天色極佳,至少二十裏之內未見有人馬。”

“那放他進來吧,然後帶到此處來。”羅熙冕道。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一名北戎使者來到了羅熙冕麵前。

“小人隆多見過世子。”來人朝著羅熙冕一拱手,行了個中原的見麵禮。

隻見來人頭戴氈帽,一身羊皮襖,帽子上還插又兩根白羽毛,生得細目闊鼻,一看就是北戎胡人之相。

“你來此做甚?”羅熙冕冷冷道。

“我家大汗聽聞靖涼王遇難,特意命小人前來吊唁,還請世子節哀。”隆多欠身道。

“你一未披麻,二未掛白,怎敢說是前來吊唁?”羅熙冕厲聲道。

“世子莫動氣,披麻戴孝乃是中原風俗,而我等大漠之民並無此等習慣。”隆多回道。

“你既然到我涼州來吊唁,就該入鄉隨俗才是,此等托辭,你自己信嗎?”羅熙冕毫不客氣。

“世子息怒,小人的確是誠心前來,不過除了吊唁王爺之外,也還帶來了我家大汗的口信。”隆多道。

“是何口信?”

“我家大汗說了,如今夏皇無道,才至靖涼王蒙冤而死。而我家大汗則對羅家一向敬佩有加,雖說以往多有刀兵之爭,但倘若世子願意,我家大汗願意與世子化幹戈為玉帛,攜手共謀大事。”

“化幹戈為玉帛?”羅熙冕哼了一聲,“爾等偷襲寧川,犯我邊境,這又如何解釋?”

“寧川隻是區區一座榷場而已,況且它本不在涼州轄內,我家大汗也是聽聞靖涼王遇難,一時出於義憤才出兵南下。”隆多道,“我家大汗還說了,若是世子想要興兵複仇,我北戎也可助一臂之力。”

“嗬嗬,如意盤算倒是打得不錯。”羅熙冕冷笑著,“那你且說說,你家大汗準備如何共謀大事啊?”

“很簡單,隻要世子先獻出涼州,爾後你我兩家再合兵一處,揮師南下,中原江山便唾手可得。”隆多道,“事成之後,漢水以北皆歸我北戎,而世子則可以在漢水以南稱王,如此世子不僅可報殺父之仇,亦可世代為王,豈不美哉?”

“你剛才稱我為什麽?”羅熙冕忽然問道。

“世子啊。”隆多一愣。

“既然我已經是世子,承襲王位也是天經地義,又何必大動幹戈來博取你那王位呢?”羅熙冕道,“況且,我羅家世代鎮守涼州,又豈能背離故土。”

“那世子的意思是?”

“以我看不如這樣,你回去告訴你家大汗,讓他獻出撒蠻和易水兩城,然後再北撤八百裏,如此我便許他在北麵也稱個王。”羅熙冕道,“至於納貢什麽的就不必了,每年到王府來請個安即可。”

“你……”隆多一時被噎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世子,小人勸你切莫意氣用事。”過了片刻,隆多才道,“如今之勢你我皆很清楚,涼州雖然占據天險,卻已呈腹背受敵之勢,等到我北戎大軍兵臨城下之時,就悔之晚矣了。”

“你也回去告訴你家大汗,我也勸他一句,百餘年來,北戎之兵來了多少回,哪一回在我涼州城下不是屍橫遍野,可曾踏入過我城中半步?”羅熙冕道,“倘若真要自不量力,爾等盡可以舉兵前來,本世子不介意多殺幾個韃子,以告慰我阿爺在天之靈。”

“世子盡可逞口舌之快,小人話已帶到,就此告辭。”隆多頭一揚,便要離開。

“慢著!”羅熙冕叫道,“你當王府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世子意欲何為?”隆多臉色一變,“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可是你中原的規矩。”

“瞧你這膽子,也配做使者。”羅熙烈冷笑道,“你放心,我還得留著你的小命去給你家大汗傳話呢。”

“來人!”羅熙冕喝了一聲,“將此人拖下去,割去雙耳,再打出城去!”

兩名士卒聞聲而動,將隆多反剪了雙手,朝外托去。

“世子,你別後悔……哎呀……”隆多慘叫聲漸漸遠去。

打發了北戎使者,羅熙冕在椅子呆坐了良久,似乎在想著心事。

“你真打算和北戎開戰?”

此時,隻見慕容恪慢悠悠地晃了進來,手裏還拎著隻酒壺。

“是他們要開戰,我豈能不應戰?”羅熙冕回道。

“話雖如此,但你大可先假意應下,先使個緩兵之計再說嘛。”慕容恪往椅子上一坐,“如今朝廷態度不明,萬一你真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麵,又將如何應對?你忘了,涼州一共就三萬餘兵馬,夠你折騰的嗎?”

“三萬兵馬又何妨?我涼州城高牆厚,北戎就算舉國來犯,又能奈我何?”羅熙冕回道。

“小子,別光嘴硬。”慕容恪晃晃了酒壺,“你雖有三萬餘兵馬,可還有涼山五寨要守,真正能用來守涼州城的能有多少?有萬人怕已是頂天了吧?”

見羅熙冕沒接話,慕容恪又道:“你還真別低估了北戎人的決心,就眼下這般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說不定真的會舉國來犯。隻要拿下了涼州便是一勞永逸,換作是老夫,老夫也會幹的。”

“那前輩知道北戎會有多少兵馬來犯嗎?”羅熙冕問道。

“這老夫去哪裏知道!”慕容恪把空酒壺往案幾上一放,“我已經在牢裏待了三十六年了,北戎的大汗怕是也換人了吧。”

“如今的北戎大汗名叫耶合裏。”羅熙冕回道。

“耶合裏,他是阿森達的兒子還是孫子?”慕容恪又問道。

“是侄子。”

“嗬嗬。”慕容恪笑了,“也是,老夫差點忘了,北戎這班蠻夷,曆來是兄終弟及,這耶合裏的大汗之位應該是從他阿兄得來的吧?”

“正是。”

“嗯。老夫記得三十餘年前,阿森達帳下便有七八萬人馬了,如今怕是遠不止此數了吧。”慕容恪又道。

“北戎已號稱有十萬鐵騎。”羅熙冕回道。

“那你可真要小心了。”慕容恪道,“這北戎人向來是上馬為兵、下馬為民,他們號稱十萬鐵騎,要是真鐵了心要來攻打涼州,再多出五萬八萬人來也不足為奇。到時候十餘萬人馬兵臨城下,你可守得住?”

“那前輩有何高見?”羅熙冕問道。

“我能有什麽高見,守城這種事無非就是往上填人,隻要城牆上還有足夠的兵卒,就能耗死對麵。”慕容恪伸了個懶腰,“就看你的人夠不夠了。”

“實不相瞞,我也有意征調涼山兵寨人馬來加強城防,可是……”羅熙冕欲言又止。

“老夫知道,雲門寨扼守北線,與涼州城一樣不容有失,陽明寨則是通往中原的要衝,涼河寨嘛,眼下也是兵臨城下,黑岩寨則是陽明寨的側翼屏障……”慕容恪晃著腦袋,如數家珍,“似乎隻剩下清風寨有兵可調了。”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羅熙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