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糧草
涼山五寨各扼其險,各司其職,其中位於涼山西南方向的清風寨不僅是連接涼州和玉州的交通要衝,也是直麵西秦第一道關隘。
不過,大夏和西秦近三十年來已無戰事發生,因此清風寨也成了五寨之中最“清閑”的一座兵寨。
然而,隨著涼州生變,北戎大軍壓境,西秦會不會也趁火打劫,這也成了羅熙冕擔心之處。
而慕容恪恰恰是西秦人,還是西秦的王族。
“前輩,若是抽調清風寨的兵馬,萬一……”羅熙冕試探著問道。
“小子,老夫知道你在想什麽。”慕容恪斜靠在椅子上,“你放心好了,我大秦還暫時不會動手。”
“前輩就如此肯定嗎?”羅熙冕又問道。
“你信不過老夫?”
“那倒不是,隻不過如今的西秦王慕容進據說還不到三十歲……”
“是,老夫是離開大秦已經三十六年了,這新王慕容進老夫也不認得,不過,這與老夫所言並無關係。”慕容恪道,“隻要這位新王不是太蠢,他是不會輕言刀兵的。”
“前輩的意思是?”
“意思很簡單啊,我大秦的目標始終就是涼州,而非什麽清風寨。”慕容恪接著道,“倘若此時出兵攻打清風寨,不是正好幫了北戎人的忙嗎?此等損人不利己的事你會幹嗎?”
“前輩的意思是,西秦暫時隻會靜觀其變?”羅熙冕道。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當然,你要說是坐山觀虎鬥也可以。”
“前輩倒是夠坦誠。”羅熙冕笑了笑。
“老夫本就是秦人,世子也知道老夫是秦人,又何必隱隱藏藏呢。”慕容恪也笑了笑。
“那前輩是否想過返回西秦?”羅熙冕隨即問道。
“你會放我走嗎?”慕容恪則反問道。
“前輩何出此言?”羅熙冕道,“前輩要走,即刻便可動身,錢糧車馬我皆可送與前輩。”
“所謂葉落歸根,老夫既然逃出了天牢,總是要回去的,不過眼下還不是時候。”慕容恪道。
“前輩這又是何意?”
“我慕容恪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慕容恪終於坐直了身子,“世子救了老夫,老夫也該報了恩再走。”
“前輩言重了,當日在天牢之內,若不是有前輩在,我恐怕已經尋了短見了。”羅熙冕道,“前輩於我也是恩同再造。”
“好了,不用相互這麽客氣了。”慕容恪擺了擺手,“老夫既然說了要助你一臂之力,自然是言出必行。至少,要幫你渡過眼下的難關再說。”
“那前輩以為眼下的難關在何處?”羅熙冕又問道。
“眼下的難關自然是北戎。”慕容恪道,“以老夫所料,不出三日,北戎便會大軍壓境,世子還需早做打算。”
“我已經下令加強城防,征調涼山兵寨人馬也正是為此。”羅熙冕道。
“老夫說的是打算。”慕容恪道,“這打算既有守城的打算,也有守不住的打算。”
“前輩是覺得涼州城會守不住嗎?”羅熙冕微微一驚。
“要放在平時,自然是守得住。就算北戎真有十萬大軍來攻,以涼州的城防,隻要堅守不出,也應該可以固守。”慕容恪道,“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老夫不擔心涼州兵力不足,卻隻擔心一件事。”
“是何事?”
“糧草。”
此言一出,羅熙冕心裏也猛然一驚。
“前輩是擔心我軍糧草不足?”羅熙冕問道。
“正是。”慕容恪道,“北戎此番前來,勢在必得,而一旦攻城不利,必定會改攻城為圍城。一旦陷入久戰,涼州城中的糧草又能維持多久?”
“你別忘了,你如今已和朝廷決裂,這也意味著斷了後方補給。”慕容恪接著道,“這才是北戎敢大軍壓境的真正緣故,他們是吃準你糧草不足的軟肋了。”
“實不相瞞,涼州城中的糧草我已經命人查驗過,大約還可支撐半月。”羅熙冕道,“涼山五寨的存糧多些,但也隻有一月左右的庫存。”
“可見,這才是涼州最大的軟肋。”慕容恪道,“涼州自古便是苦寒之地,沒了糧援,根本就無法堅守。你如今也該明白,當初夏太祖為何敢許你羅家北境為王,不怕你羅家造反了吧?”
“的確,阿爺當初也說過,涼州的命脈其實皆係於糧草之上,一旦被切斷了陽明山的糧道,將不戰自亂。”羅熙冕不由地埋下了頭。
“哎,你也別怪老夫多說兩句。”慕容恪道,“既然如此,你羅家為何不多個心眼,哪怕虛報些人丁,暗地裏多存些糧草,以備不時之需也好啊。老夫就不信,朝廷還會一一來查驗。”
“前輩說的是,可我記得阿爺說過,虛報人丁、私存糧草便是有謀反之心,我羅家世受皇恩,自當以清白示人,豈能授人以柄。”羅熙冕道,“因此,涼州戶籍皆是每年一編修,如實上報朝廷。”
“嗬嗬,要說你羅家倒也是忠心可鑒。”慕容恪笑了笑,“可到頭來如何?不還是落下個謀反的罪名?”
“如今再糾纏於此也無益了。”羅熙冕無奈地道,“如何破解此局才是要緊之事。”
“嗯,老夫倒是有個法子,就是不知道世子肯不肯用?”慕容恪道。
“前輩盡可直言。”
“涼州城糧草短缺,其實在軍亦在民。”慕容恪道,“城中兵馬不過萬人,可城中百姓少說也有數十萬吧?”
“四十一萬三千六百餘人。”羅熙冕應道。
“你看,這四十萬人一日所耗費的糧草,怕是足夠一萬兵卒一月所用了吧。”慕容恪接著道,“這才是涼州缺糧的要害所在。”
“前輩的意思是?”
“按照爾等中原的說法,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慕容恪道。
“走?走到何處?”羅熙冕一怔。
“說得簡單點,就是棄城!”慕容恪道。
“前輩是讓我放棄涼州城?”
“正是。”慕容恪接著道,“與其固守城池,耗費糧草,不如先放棄涼州城,退入涼山兵寨中。如此一來,便可將城中數十萬人甩給北戎人了。”
“這萬萬不可。”羅熙冕立即回道,“韃子一旦入了城,涼州百姓豈不是如羊入虎口。”
“你是擔心北戎人屠城嗎?”慕容恪道。
“難道不會嗎?”
“那班韃子的確殘暴成性,可是北戎大汗此來,絕非如往日那般隻為劫掠,而是想久據此地。所以,他想要的是一座涼州城,而不是一座空城。”慕容恪道。
“前輩是說韃子不會屠城?”羅熙冕有些不信。
“不會。”慕容恪十分肯定道,“而且,涼州百姓中耕農不多,各色工匠卻不少,這也正是北戎人想要的。他們隻會搶人,但不會殺人。”
“即使如前輩所言,此事也不絕計不可。”羅熙冕回道,“涼州城一失,我羅家還有何臉麵去麵對涼州百姓!”
“老夫且問你,是臉麵重要還是活著重要?”慕容恪又反問道,“再說了,老夫也隻是讓你暫時放棄涼州城,先將包袱甩給北戎人而已。即使棄城,你也依然占據了涼山天險,隨時可以重新奪回城池啊。以眼下之勢,倘若還拘泥於一地一城的得失,你又該如何破局呢?”
“這並非一城一地之得失。”羅熙冕爭辯道,“我羅家世代鎮守涼州,至今已逾百年,涼州百姓也已視我羅家為主。你如今卻要我棄百姓於不顧,這分明是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我還有何臉麵去見羅家列祖列宗。”
“那等到你城中糧草耗盡,城池被破,你就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慕容恪絲毫不客氣,“我說世子啊,非常之時,須有非常手段,光有婦人之仁是成不了大事的。”
“前輩不必再說了,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將涼州百姓留給韃子的。”羅熙冕一臉堅決,“這涼州城,守得了要守,守不了也要守,大不了與城共存亡!”
“光有匹夫之勇,你又如何守得住你羅家的基業”慕容恪搖了搖頭,“你可知道,若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而若是存地失人,則會人地皆失啊。如此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照前輩所言,難道涼州數十萬百姓不是人嗎?”羅熙冕繼續爭辯道。
“兵戈之爭,自當以兵為先,你若是因為執意固守而耗光了數萬士卒,又拿什麽來保護這些百姓?”慕容恪也絲毫不讓。
“可一旦棄民於不顧,失了民心,往後又還有誰還會為我羅家效命!”羅熙冕也提高了噪門。
“可是你眼下耗得起嗎?”慕容恪道,“凡事總要有取舍,不知取舍,不懂進退,最終隻能是滿盤皆輸!”
“前輩不必說了,我心意已決!”羅熙冕將頭扭到了一邊,“況且,眼下也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
“也罷,老夫該說的,不該說的皆已說了,主意還是要你自己拿。”慕容恪歎了口氣道,“老夫隻能再給你一個建議。”
“前輩請講。”羅熙冕則放緩了語氣道。
“從即日起,全城實施口糧配給製,如此或許還可多撐些日子。”慕容恪道。
“多謝前輩指點。”羅熙冕拱手致謝。
“世子客氣了。“慕容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世子軍務繁忙,老夫就不打擾了。”
說著便朝外走去。
望著慕容恪遠去的背影,羅熙冕心緒難平。
他心裏又何嚐不知道,慕容恪所言是眼下最務實之策,可要讓他放棄涼州百姓,卻又是萬萬做不到的。
思來想去,為今之計隻有找到糧草,才可能支撐下去。
可要找到可供四十餘萬人的'糧草,又談何容易。
匆匆用過午食之後,羅熙冕一邊命人前去仔細查城中存糧,以便實施配給製,一邊將姑姑羅金娘和謝從碧請來,商議對策。
麵對糧草困局,一直執掌城中防務的謝從碧自然是心知肚明,可他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應對之策。
在聽完羅熙冕所述之後,羅金娘則一直沒有說話。
她從心裏其實是認可慕容恪的看法的,可她也知道,身為羅家人,此舉又是不可為,也不能為。
“姑姑,你一向足智多謀,眼下可有什麽好法子嗎?”羅熙冕一臉期待地望向了羅金娘。
“糧草之困,奴家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法子。”羅金娘眉頭不展,“唯一能想到是,在涼山之中還可以野獸可獵捕,隻是眼下已是冬季,這獵殺所獲對於眼下之困怕也隻是杯水車薪。”
“哎,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謝從碧在一旁歎了口氣,“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沒了糧,仗還如何打啊!”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謝從碧這番話忽然點醒了羅金娘。
“對啊,我軍沒糧打不了,韃子沒糧不是也一樣嘛。”羅金娘道。
“郡主這是何意?”謝從碧連忙問道。
“我軍既然無法解決缺糧之困,那不妨也讓韃子嚐嚐缺糧的滋味。”羅金娘道。
“姑姑有何妙計?”羅熙冕精神為之一振。
“熙冕莫非忘了,最近半年,熙雲的阿娘從大漠傳回的情報中曾經數次提到,北戎已在撒蠻城以東修築了數座兵站,其中便有一座土城乃是屯放糧草之處。”羅金娘道,“韃子此番若真是舉大軍前來,必定要動用大批糧草。奴家在想,若是我軍能出其不意,派出一支奇兵偷襲韃子的糧草之地,或許能有釜底抽薪之效。就算不能畢其功於一役,隻要燒了韃子的糧倉,也能遲滯其進攻,多少為我等爭取些時間。”
“來人,速取與圖來!”羅熙冕連忙叫道。
待輿圖送到,三人將其展開,羅金娘很快便指著圖上一點道:“倘若我沒記錯,此處便是那糧倉所在,據熙雲阿娘所報,此處駐兵隻有千人左右。”
接著她又在圖上劃了一條線,“熙冕你看,若是派一支輕騎從雲門寨以東出擊,一日之內便可奔襲到此。”
“此計甚妙!”羅熙冕不由地一拳捶在了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