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血跡

夕陽剛落,一聲鷹哨便劃破了夜空,山莊的望樓上隨即升起了紅色的燈籠。

山莊裏又不知從何處冒出百餘名莊丁,一半人紛紛登上了望樓,引弓戒備,一半人則衝出了大門,朝著竹林而去。

唐葉封聞聲而出,剛走到大門口,便發現木蘭和小七也已經等在了大門口。

趁著木蘭一臉焦急,目不轉睛望著門外,唐葉封使了個眼色將小七喚了過來。

“發生了何事?”他輕聲問道。

“剛剛接到消息,顧郎君回來了。”小七也輕聲回道。

“還有沒有說別的?比如……”

“來人隻對木蘭姐姐說了這些。”小七道。

“那我昨日與你說的那些,你沒有告訴她吧?”唐葉封偷偷看了一眼遠處的木蘭。

“我哪敢說。”小七回道。

“沒說就對了,說了她也不會信我的。”唐葉封鬆了一口氣。

“但願你是錯的。”小七不無憂慮地道,“不然……”

二人正說著話,望樓上又有人吹響了鷹哨。

片刻之後,一隊人馬出現在了吊橋上,朝著山莊的大門而來。

率先進入大門的是一輛馬車,等到馬車停下,立即有人上前掀起了車簾,從車上扶下了一人。

從馬車上下來的正是顧唯亭。

隻見顧唯亭左手臂纏著厚厚的白布,發髻散亂,臉上還有隱隱有些未擦盡的血跡。

他下了馬車之後,抬頭就看見了木蘭,於是便推開了一旁攙扶他的下人,朝著木蘭走了過來。

“木蘭姑娘……”顧唯亭的聲音有些嘶啞,兩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愚下有負重托,實在愧對姑娘……”

說著,他低下頭去,神色黯然。

“究竟發生了何事?”木蘭努力控製著的情緒。雖然從看到顧唯亭下車時的模樣時,她便有了一種不祥之感。

“我等失手了……”顧唯亭顫微微地說道,似乎手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那奴家的家人如何了?”木蘭隨即問道。就當問出這句話時,她的心已經懸了起來。

“原本,姑娘的家人已經被我等救出大牢,可是……”顧唯亭欲言又止,眼神也似乎在躲避著木蘭。

“還請郎君如實相告。”木蘭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我等救出姑娘家人之後,本已出城,可不想忽然有大隊府兵追殺而來。”顧唯亭道,“我等血戰一場,可根本就不是披甲府兵的對手,最終死傷過半,隻能退走。這混戰之中,姑娘的家人恐怕……”

“木蘭姑娘。”此時,顧唯亭身邊的一名隨從道,“我家小郎君也想拚死護住姑娘家人,隻是府兵數倍於我,又皆身披鐵甲,實在難以抵擋,我家小郎君負傷之後猶不想退,無奈實在是寡不敵眾。”

“奴家……明白了。”木蘭一臉木然地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剛邁出兩步,她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等到木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榻上,邊上則坐著一臉焦慮的小七。

“木蘭姐姐,你總算醒了。”小七激動地道,“你可嚇死我了。”

木蘭其實是從噩夢中驚醒的。

在夢裏,她看到了阿爺滿身是血地抱著大娘在叫喊,幾個妹妹則躲在角落裏哭喊著抱成一團,還有她的丫鬟秋硯,她抱著最小的妹妹榮蘭一路奔逃,卻被人從身後一刀劈倒在地……

可是,當木蘭從噩夢中醒來時,她又意識到,那不僅僅是一場噩夢,她要麵對的甚至比噩夢還要殘酷。

“木蘭姐姐,要我去告訴顧郎君你醒了嗎?”此時,小七試探著問道,“郎君之前交代過,說等你一醒,便去回他。”

木蘭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必了,他也傷得不輕,讓他好好養傷吧。”

接著木蘭坐了起來。

“我躺了多久了?”木蘭問道。

“快三個時辰了。”小七回道,“眼下已經過了子時了。”

“我有些餓了,有吃的嗎?”木蘭朝四周掃了一眼。

“有,我特意給你留了羊肉胡餅和玉粱糕,就是胡餅有些涼了。”小七說著,將案幾上放著的一個食盒遞給了木蘭。

“不打緊,隻當是幹糧了。”木蘭接過了食盒,然後抓起一隻胡餅便朝嘴裏塞去。

看著木蘭一陣狼吞虎咽,小七也有些吃驚:這還是平日裏吃飯時一直教自己“女兒家吃要吃相”的那個木蘭嗎?

“木蘭姐姐,你慢點吃,不夠我再去廚房取些來便是。”小七道。

小七如此一說,木蘭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

“讓妹妹見笑了。”木蘭一邊回道,可手上卻絲毫沒停,一直往自己嘴裏塞著東西。

在一口氣吃了四個胡餅和兩塊玉粱糕之後,木蘭才停了下來。

“我想出去走走。”木蘭從榻上下來,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道。

“那我陪你去。”小七立即回道。

“不用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木蘭回道,“我想一個人去走走。”

“木蘭姐姐,你這樣,我如何能放心你一個人出去呢?”小七道。

“放心吧,傻丫頭。”木蘭伸手拍了拍小七的腦袋,“我不會想不開的,我大仇未報,又怎敢輕生。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些事情。”

“你是說今後的打算嗎?”小七問道。

木蘭點了點頭。

“那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回來。”小七道,“等你回來了,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你說。”

“是何事?”木蘭一怔。

“本來唐家小哥不讓我說的,可是我覺得還是不能再瞞著你了。”小七道。

“唐家小哥?”木蘭心裏一動。

“是。其實他方才也一直在這裏,隻是夜深了,他為了避嫌才走了。”小七道。

“他究竟和你說了什麽?”木蘭又走回了榻邊,坐了下來。

“我要說了,你可別多心。”小七有些猶豫,“我隻是覺得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你說吧。”木蘭一臉平靜地道。

於是,小七便將唐葉封之前所言悉數說了出來。

原來,就在顧唯亭和木蘭在大門口說話時,唐葉封也沒有閑著。

他就站在大門邊,一直看著從門外進來的人馬,心裏則還默默地記著數。

結果,他發現,去時的兩百人隻回來了不足百人,馬匹也幾乎少了一半。而且回來的人中幾乎多數都帶傷。看上去的確是經過了一場血戰。

不過,他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回來的這些人依然穿著出發時的那身灰色衣袍,衣服上也多有血跡。

這個在別人眼裏看似尋常的細節,在唐葉封眼裏卻很不尋常。

在他想來,顧唯亭一行要想從府衙的大牢中劫獄,勢必會在夜裏動手,換上夜行衣也當是應有之舉。

可如果換了夜行衣,那些血跡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些灰色衣服上,除非這些人是穿著一身灰衣去劫獄的。這實在太有悖於常理。

而且,唐葉封又偷偷去看了一眼顧唯亭的著裝,發現他穿的也是一身淡青色的衣袍,上麵也有不少血跡。

這更加肯定了他的推斷——他不相信,顧唯亭會身著一身青袍就敢去劫獄。

所以,在木蘭的房間裏,他也將自己的發現和推斷直接告訴了小七:顧唯亭一行很可能根本就沒去劫獄,隻是製造前去劫獄的假象而已,這也是顧唯亭執意不肯讓木蘭同去的緣故。

至於顧唯亭為何要演這樣一出苦肉計,還告訴木蘭她家人已經遇難,唐葉封則暫時還沒有想明白。

聽完小七所言,木蘭陷入了沉思。

她此刻的心情可謂複雜。

一方麵,她從心底裏不太相信唐葉封的推斷,她不相信顧唯亭如此興師動眾,隻是為了演一出戲給自己看。

可另一方麵,她又希望唐葉封說的是真的,因為這意味著自己的家人可能還活著,雖然還是在大牢之中。

“你相信唐家小哥嗎?”沉默片刻之後,木蘭朝小七問道。

“我……我覺得他說的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小七回道,“可是我也不相信顧郎君會做出如此之事,這也太可怕了。”

“我是問你,你相信唐家小哥這個人嗎?”木蘭道。

“這。”小七有些不明就裏,“我當然相信,他雖然平日裏鬼主意很多,但肯定是個好人。”

“那你覺得他是否對顧郎君抱有成見?“木蘭又問道。

“嗯,似乎是有一些。”小七回道。

“既然如此,我又該如何信他?”木蘭眉頭一皺。

“姑娘不用信我,信所見之實便可。”此時,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隻見從門外唐葉封走了進來。

“我承認,我的確對顧郎君有些成見,可若是我能找出證據,姑娘又當如何?”唐葉封一臉正色道。

“唐家小哥,你是何時來的?”小七一臉驚訝。

“不瞞二位,我回去之後怎麽也睡不著。”唐葉封道,“想來想去,有些事還是要與木蘭姑娘說清楚才是,否則,等到大禍鑄成,怕就晚了。”

說著,他又朝著木蘭道:“要想證明我所言非虛其實也不難,因為劫獄這般天大的事是不可能瞞得住的。”

“那你要如何證明?”木蘭問道。

“最好的證據就是去一趟歸德府,看看究竟有沒有發生劫獄之事。”唐葉封道,“可是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若是沒有個七八日根本來不及,而且我等眼下寄人籬下,顧郎君怕是不會讓我等輕易離開的。”

“那該怎麽辦?”小七問道。

“眼下隻能找找別的證據。”唐葉封接著道,“比如說,顧郎君身上的傷是否是假的。”

“這怎麽找?”小七一臉茫然,“他若是真有意隱瞞,咱們也無計可施啊。”

“別人不行,或許你可以。”唐葉封看著小七道。

“我?”小七心裏在想,不知道唐葉封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對。”唐葉封道,“你不是懂得些醫術嗎,可以為顧郎君看傷為名,看看他的左臂是不是真的受傷了。”

“可是,這莊上自會有郎中,顧郎君的傷哪能輪到我來看啊?”小七道。

“你忘了,當初顧郎君救下我等時說過,莊上並無郎中,隻有一些會處理刀箭傷的江湖人士。”唐葉封道。

“可要是他不肯呢?”小七又道,“我畢竟也不是正經的郎中,隻是懂得一些藥理而已。”

“他若不肯,不正好說明他心裏又鬼嗎?”唐葉封道。

“奴家覺得可以一試。”此時,木蘭忽然插話道,“不過,未必要以看傷的名義,或許還有別的法子。”

此言一出,唐葉封倒是顯得有些意外。

“姑娘有什麽法子?”

“明日一早,我等可去探望顧郎君,等見了麵,我會向他辭行,就說要回歸德府打探家人下落。”木蘭道,“若是如唐家小哥所言,他必然會出言相勸。到時候,奴家會有意表露出激動之情,顧郎君若是上前安慰,小七便可裝作腳下不慎,撞向他的左臂,一探虛實。”

唐葉封一臉吃驚地看著木蘭,他沒有想到,木蘭姑娘居然能想出這樣的主意。

不過,這也的確是一個最簡單卻最有效的法子。而且,小七畢竟是個孩子,一時冒失莽撞也在情理之中。

“好吧,我幹!”小七使勁點了點頭,“免得你二人再爭來爭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相約之後便朝著顧唯亭的宅院而去。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當木蘭提出要回歸德府時,顧唯亭果然出言相勸,認為她此去是自投羅網。

木蘭當即掩麵痛哭,顧唯亭隨即起身上前安撫。此時,小七也裝作急於上來安慰木蘭,一頭撞到了顧唯亭的左臂上。

話說,小七心裏難免有些緊張,完全沒有控製好力度,這一頭撞得結結實實。

可這一撞之下,顧唯亭不禁疼得“哎呦”了一聲,臉上頓時冷汗直冒。而且,片刻之後,右臂的白布中也漸漸滲出了血跡——明顯是傷口被撞得裂開了。

看著顧唯亭傷口滲出的血跡,唐葉封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