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王府
辰初剛過,山間的霧氣便消散了,整個雲門寨又露出了巍峨險峻之貌。
望著一整營的人馬漸漸消失在山嶺之間,羅金娘眉頭不展,若有所思。
原本看著清晨的濃霧早早散去,她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正所謂是雲開霧散。可是,當目送著秦牧雄領著親軍營出寨而去時,她又隱隱不安起來。
親軍營將士皆身披重甲,這顯然不像隻是在護衛欽差,倒像是將會有一場惡戰。而此去涼州城,皆在大夏境內,這一整營重甲之士的“對手”會是誰呢?
“英兒,去讓人把馬備好,我隨時可能會用。”羅金娘朝著旁邊的侍女道。
……
當得知秦牧雄率軍入城的消息時,羅熙烈剛從城北的永定門巡查回來。
自從父親奉旨入京之後,他一直謹遵父命,每日皆會巡視城防,尤其是直麵大漠的北城,三道城門他每日都會巡查一遍,從不敢懈怠。
秦牧雄率軍入城本就是個有些意外的消息,因為羅熙烈事先並未得到通報,更令羅熙烈驚訝的是,前來通傳消息的並非東城的守將,而是他的發小謝文龍。
謝文龍乃是涼州司馬、歸德中郎將謝從碧之子,他與羅熙烈同年,從小就在一起玩耍。也就在去年,由靖涼王羅延定做主,給謝文東和羅家的長女羅熙妍定下了親事,所以謝文龍還是羅熙烈未來的妹夫。
話說,因為羅熙烈這些日子忙於軍務,和謝文龍也已經多日未見,所以謝文龍今日正準備到王府來尋好友。在去王府之前,他還特意去了一趟東城的榷場,買了一把西秦的短刀,準備送給羅熙烈。
就在他逛完榷場之後,正好撞見秦牧雄率領親軍營朝著王府而去。謝文龍不僅認出騎在馬上的秦牧雄,他還認出了隊伍中有身穿內侍衣袍之人。
秦牧雄率軍入城本就不是尋常之事,隊伍中居然還有內侍隨行,謝文龍熟知本朝禮製,馬上意識到此事非比尋常。
於是他連忙一路急奔,抄小路到了王府,將此事告知了羅熙烈。
羅熙烈的確有些吃驚,可也並未有過多的擔心,畢竟秦牧雄是自己的姑父。
然而,當羅熙烈準備換身衣服,到門外一探究竟時,一名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二郎,不好了,有人在硬闖府門!”下人喘著粗氣道。
“何人如此大膽!”羅熙烈猛地站了起來。
“是……是秦都督的旗號,說是欽差駕到。”下人回道。
“你看清了,真是姑父?”羅熙烈又問道。
“小人豈敢看錯。”下人道,“同來的還有秦琅秦校尉,也正是此人帶兵硬闖了府門。”
“隨我來!”羅熙烈再也按捺不住,拔腿就朝門外衝去,謝文龍也連忙跟了出去。
羅熙烈一路疾行,剛穿過中庭,就聽到了前廳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其中似乎還有慘叫聲傳來。
“豈有此理!”羅熙烈往腰間一探,已經將橫刀抽出,持刀衝了出去。
正當羅熙烈剛衝出中庭的側門,迎麵正好碰上了三名披甲士卒,也正朝著門口而來。
羅熙烈也不客氣,劈頭朝著最前麵那名兵士就是一刀。隻不過他隻是以刀麵猛擊對方頭盔。
饒是如此,這一刀下去,那名兵士就如同一株被伐倒的樹木一般,栽倒在地。
餘下兩人剛想揮刀上前,發現來人是羅熙烈,頓時嚇得連退數步,不敢再向前。
“爾等是要造反嗎!”羅熙烈厲聲喝道,“竟然敢持械硬闖王府,爾等有幾個腦袋?”
“羅都尉,我等是奉旨辦事,實在是迫不得已,還請羅都尉見諒。”此時,一名身披山文甲,腰懸橫刀的將官也跟了進來,正是“雄”字營校尉秦琅。
他以羅熙烈的官職相稱,顯然就是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奉旨辦事?就憑你!”羅熙烈瞪了一眼秦琅,“你擅闖王府,要不是看在姑父的麵子上,信不信我殺了你!”
羅熙烈這一瞪眼,秦琅心裏也不禁顫了一下。
“羅都尉息怒,秦都督和欽差隨後便到,你還是做好接旨的準備吧。”秦琅皮笑肉不笑地道,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欽差在何處?你若有半句虛言,我立時便劈了你!”羅熙烈提著刀往前進了一步。
就在此時,秦牧雄引著欽差陳遠橋和王內侍也從前廳走了進來,跟隨而來還有數不清的士卒,頓時將整個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煕烈,不可莽撞!”秦牧雄走上前去,擋在了羅熙烈和秦琅的中間。
“姑父?”當秦牧雄真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時,羅熙烈還是頗為震驚,他實在想象不到,真的是他帶兵硬闖了王府。
在羅熙烈的印象裏,這位姑父一向為人溫和謙虛,每次到王府來皆是畢恭畢敬。甚至身為郡馬爺,他每次登門時也從不帶隨從,更不佩刀。
哪像眼下,頂盔摜甲,前呼後擁,殺氣騰騰。
“煕烈,我此番的確奉旨前來,陳欽差就在我身後,你切不可衝動,以免給人落下口實。”秦牧雄道。
“我衝動?是爾等硬闖王府在先,王府是什麽地方,別人不知道,莫非秦都督也不知道嗎?”此刻,羅熙烈的脾氣已經徹底上來了,對秦牧雄也沒有了絲毫客氣。
“王府自然不是擅闖之地,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聖旨在此,天下又何來禁入之地呢?”秦牧雄也突然拉下了臉。
羅熙烈眼睜睜看著秦牧雄變了臉,心中怒火更加難以平息。他實在想不明白,平日裏這個唯唯諾諾的姑父怎麽會忽然像變了個人一般?
此時,謝文龍走到了羅熙烈身邊,先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後在他耳邊輕聲道:“羅哥切莫衝動,既然有聖旨到,且聽他宣完聖旨再做計較。”
謝文龍的提醒讓羅熙烈也稍稍平靜下來,他忽然想到,自己眼下是王府的主事之人,身係整個王府安危,的確需要冷靜行事。
“既然你說有聖旨,那就請欽差上前吧。”羅熙烈強壓怒火道。
“陳欽差已經在此,不過在宣讀聖旨之前,還需先將王府上下所有人等查驗一遍,以免有人走脫。”此時,站在秦牧雄身後的秦琅又跳了出來。
“這是何意?爾等是來宣旨的,還是來抄家的?”羅熙烈不由得火氣又起。
“羅都尉!”秦牧雄不得不加重了語氣,“陳欽差身負皇命,不遠千裏到此,一切皆是按律而行,你身為靖涼王之子,官拜車騎都尉,總該知曉法度吧。”
此時,湧進院中的士卒也越來越多,粗粗一看便有近百人,皆是重甲在身,虎視眈眈。
有數人還慢慢地繞到了羅熙烈的兩側,手按著刀柄,伺機而動。
“秦都督今日果然是有備而來。”羅熙烈掃了一眼兩邊的士卒,冷冷道,“不過,小爺也要奉勸秦都督一句,你今日若是拿不出敕令或文書,休想動我王府一草一木!”
秦牧雄想到了羅熙烈可能會很強硬,卻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強硬。而且在宣旨之前,他也的確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封鎖王府。
“羅都尉,你就不怕落下以下犯上,意圖叛亂的罪名嗎?”秦牧雄眼見羅熙烈不肯就範,隻好硬著頭皮又道。
“秦都督此言差矣。”此時,羅熙烈謝文龍在上前一步道,“秦都督雖是涼州兵馬都督,但涼州一地軍政皆由靖涼王統轄。秦都督本職是駐守雲門寨,如今卻擅自帶兵進城,還硬闖王府,請問,可有王爺將令?”
謝文龍這突然“殺出”,又讓秦牧雄吃了一驚。
“本都督此番是護送欽差到此,何況靖涼王已奉旨入京,何來的將令?”秦牧雄爭辯道。
“秦都督,你也是戎馬一生之人,按理說應該熟知軍製。難道忘了,沒有王爺的虎符和將令,擅自調動兵馬是死罪嗎?”謝文龍馬上又道,“而且據小人所知,今日並非兵馬輪調之日,那你率軍入城可有虎符?”
謝文龍的話其實也是說給羅熙烈聽的,尤其是他反複提到虎符,正是在提醒羅熙烈。
“秦都督,你還有何話可說?”羅熙烈馬上意識到了,也上前了一步,擋在了謝文龍麵前,“若是沒有虎符,恐怕以下犯下,圖謀叛亂的該是你吧?”
“有欽差在此,豈能任由爾等信口雌黃!”秦牧雄眼見局麵有些失控,連忙高聲喝道。
“那就請欽差頒旨吧?如何?”羅熙烈道。
此時,身為欽差的陳遠橋還遠遠站著,在他和羅熙烈之間不僅隔著秦牧雄,還有足足三層士卒。
他原本該是今日的主角,可他此刻更像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未發一言。
陳遠橋和陳士安一樣,同是進士出身,隻不過他入仕要比陳士安早了九年。因為二人祖籍皆在荊州夏口縣,又皆姓陳,所以陳士安及第入仕之後,就和陳遠橋攀上了宗親,有了交往。
陳遠橋起初並未將陳士安放在眼裏,可未曾隻是幾年時間,陳士安卻平步青雲,不僅接掌了禦史台,還受命代掌了尚書省,著實令陳遠橋始料未及。
在陳士安成為“代相”之後,陳遠橋與之的走動也頻繁起來。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陳士安也多次許諾,定會對同宗大哥多多提攜關照。
隨後,在陳士安的舉薦之下,陳遠橋便成了欽差。
陳遠橋起初以為,這趟差事雖然說不上是“美差”,但也算是白撿了一件功勞,畢竟靖涼王已死,自己代表聖人前去宣撫涼州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就在他接到聖命之後,便突然傳出了靖涼王世子逃獄的消息,他心裏頓絕不妙。等他到了涼州之後,更加發覺,此事遠未入自己想象得那麽簡單。
直到秦牧雄居然帶兵硬闖了王府,還和羅熙冕發生了對峙,他終於才意識到,自己是趟了一灘大大的渾水,甚至有可能是無法脫身的泥潭。
陳遠橋心裏明白,自己身負皇命,攜帶聖旨是不假,他也知道聖旨的內容。但聖旨裏雖然將羅家一門貶為了庶民,卻並沒有緝拿看押的字句,甚至連王府如何處置也隻字未提。可如今秦牧雄卻在事先沒和自己商量的情況下,就帶兵硬闖了王府。
他也終於明白了,秦牧雄帶著重甲之士前來,根本就不是為了護送自己,而是早有算計。
而且,看著羅熙烈提刀而立,一臉怒火,陳遠橋心裏也在嘀咕,到時候自己宣讀聖旨,這位小爺一旦得知靖涼王已死,會不會提刀先砍了自己?
一想到此,陳遠橋不禁又往後退了幾步,而他此時也才發現,同來的王內侍早就躲到了自己的身後,自己這一退,差點踩到王內侍的腳。
“陳外郎,不可再退了。”王內侍用手扶了一把陳院橋,意味深長得說道。
“嗬嗬。”陳遠橋尷尬地笑了笑。心裏卻罵道,閹貨,你倒是躲得快!
“有請陳欽差!”此時,前麵傳來的秦牧雄的喊聲。
陳遠橋知道,自己是躲不了了。
隻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整理了一下頭上的襆頭,然後邁步朝前走去。
從他身處之地到羅熙烈麵前其實隻有不足十步,可他卻走得頗為艱難。尤其看到羅熙烈手裏依然還提著刀時,更加是戰戰兢兢。
好不容易走到了羅熙烈跟前,他卻忽然發現,聖旨還在王內侍手中。
“王內侍,有請聖旨!”陳遠橋連忙回頭喊道,心裏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且慢!”羅熙烈忽然左手一伸,“既然有聖旨到,理應到正堂宣旨才是,而且,還請陳欽差先下令,讓閑雜人等先退出王府,我等再接旨不遲。”
“這……”陳遠橋一時沒有了主意,隻能扭頭看向秦牧雄。
“羅都尉,你居然敢對欽差如此無禮,成何體統!”秦牧雄也急了。
“那我就要請教陳欽差了,有人帶兵闖入王府,擾亂聖旨宣讀,究竟是誰無禮?”羅熙烈毫不示弱。
“姓羅的,你別不識抬舉!”
不知何時,秦琅已經偷偷繞到通往中庭的另一側門,此時他正站在門前朝著羅熙烈喊道:“你不要命,難道他們也不要嗎?”
隨著,他朝門內一招手,一隊士卒押著幾個人走進了院子。
“熙賢、熙震!”
羅熙烈大驚失色,雙目像要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