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叔侄
得知有欽差到來的消息時,羅金娘正在廚房裏守著灶上的薏米銀耳羹。
薏米銀耳羹要想吃上去軟糯潤滑,必須文火慢熬,再之銀耳也要提前發泡,所以頗為費時。羅金娘擔心夥夫不夠仔細,便親自到廚房來了理。
其實,在嫁給秦牧雄之前,羅金娘幾乎就沒進過後廚,甚至連女紅也很少碰。平日裏不是學習琴棋書畫,就是習練弓馬之術,總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在沙場上一顯身手。
然而,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而且身為靖涼王府的郡主,她的婚姻注定了不可能屬於自己。
從羅金娘的心底而言,秦牧雄並非自己心儀之人。
秦牧雄雖然是行伍出身,但是不僅相貌平平,而且為人謹慎有餘,卻魄力不足,多謀而寡斷,注定成不了統帥人物。
不過,羅金娘的父親羅晉豐也恰恰看中了他這一點,將其視為軍中重要的參謀,也認定他是一個可靠之人。
在嫁入秦家之後,羅金娘和秦牧雄也一直相敬如賓,特別是秦牧雄,在外是一州兵馬都督,而回到家中卻對羅金娘幾乎是百依百順。
日子長了,羅金娘也逐漸接受了這樣的生活,而且開始享受其中,尤其是在生下三個女兒之後,她也將相夫教子視為了人生之道。雖然她不時也會披甲執銳,隨夫君巡視兵寨。
也就在十日之前,因為是否要將羅熙雲送出涼州,秦牧雄第一次和羅金娘意見相悖,而且態度堅決。也正是在那一刻,羅金娘才發現自己的夫君原來也有倔強的一麵。
不過,事後在得知羅熙雲已經南下之後,秦牧雄也並未責怪郡主,還反複向她解釋,自己之所以不肯放羅熙雲南去,實在是擔心節外生枝,反而害了靖涼王。
其實,“節外生枝”這四個字,也是羅金娘最不願意看到的。尤其是京城遲遲未見有消息傳來,她的擔心也一日勝過一日。
直到突然傳來了欽差駕到的消息。
當羅金娘急急忙忙從後廚奔到內堂時,從下人的口中得知,秦牧雄已經出門迎接欽差去了。
可是,隻過了大約半炷香的功夫,秦牧雄便回來了。
“秦郎,欽差是為何而來?”秦牧雄剛踏進房門,羅金娘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秦牧雄搖了搖頭,“欽差說了,他是奉旨去涼州城靖涼王府宣旨,本寨隻是暫歇之地。”
“去王府?”羅金娘心裏一驚,“那他準備何時去涼州?”
“明日一早,由我親自護送去往涼州。”秦牧雄回道。
“那欽差就沒有帶來我王兄的消息?”羅金娘又問道。
秦牧雄又搖了搖頭道:“沒有,我也曾問起過,可他隻字不提,隻是說到了涼州,宣了聖旨便知。”
“這位欽差是何來頭?”羅金娘依然有些不甘心。
“他自稱是吏部員外郎陳遠橋,一起來的還有一位王內侍,看官服應該是四品。”秦牧雄回道,“不過,這位陳外郎似乎不苟言笑,話也少得很。”
“這欽差來得如此突然,卻又語焉不詳,莫非……”羅金娘此時已是緊縮眉頭,愁容漸顯。
“郡主也不要太過擔心。”秦牧雄連忙安慰道,“我想過了,一會便是夕食時辰了,我讓人備些酒菜送去,到時候再借機探探他的口風。”
“那這陳外郎現在何處?”羅金娘又問道。
“我原本想安排在府中居住,可他執意不肯,所以便命人將他安排在寨中的驛館了。”秦牧雄道,“郡主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對其好生款待。”
“一會兒不如奴家與你同去如何?”羅金娘道,“欽差駕到,我這郡主也不能失了禮數。”
“夫人!”秦牧雄忽然加重了語氣,“為夫知道你心裏掛念王爺,我又何嚐不是呢?可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冷靜才是。你若同去,怕是有些不便。”
秦牧雄平時幾乎很少稱羅金娘為“夫人”,而此時脫口而出明顯是情緒使然,羅金娘自然也聽出來。
“有何不便?”羅金娘不解道。
“郡主啊。”秦牧雄似乎也意識了自己有些失態,又改口道,“這陳外郎看上去本就是個拘禮之人,若是不借助酒席款待之便,怕是很難讓他開口。我也不瞞郡主,我準備挑選幾名歌伎去席上助興,或許會有奇效。所以……”
聞聽此言,羅金娘沒有回話,隻是默默地低下頭。
“還有,明日一早我就要護送欽差去涼州,到時候兵寨還得由你來坐鎮,尤其在這般時候,這兵寨要地可不容有失啊。”秦牧雄接著道。
“你是說讓奴家留下?”羅金娘有些意外。
“你也知道,欽差此行關係重大,路上萬一有個閃失,誰能擔待得起。”秦牧雄道,“所以我準備率親軍營護送,屆時寨中若是沒有郡主坐鎮,我擔心會生出事端。”
“能有什麽事端?”羅金娘問道。
“郡主莫非忘了,王爺三年前開始實施兵寨輪換製度,涼州五寨一城的兵卒皆要定時調防。”秦牧雄道,“而眼下這雲門寨中九營兵馬,就有五營是來自其餘四寨,我不得不防啊。”
羅金娘終於點了點頭,“還是秦郎考慮得周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的確要加倍小心才是。”
“那就辛苦郡主了。”秦牧雄走近了一步,將手放在了羅金娘的肩膀上,“郡主盡可放心,一有消息我便會差人即刻送來。”
“嗯。”羅金娘眼中也露出一絲暖意,“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那是自然。我這人郡主還不了解嗎,小心了一輩子了。”秦牧雄笑了笑。
安撫好了郡主,秦牧雄便匆匆出了府門,朝著驛館而去。
不過,在快到驛館時,他又拐了個彎,朝著兵寨營房方向走去。他要去的正是“雄”字營的營帳。
待進到營帳之內,包括秦琅在內的幾名心腹已經等候在內。
其實,秦牧雄也並沒有騙郡主,欽差陳遠橋的確沒有將聖旨的內容告訴他。不過,陳遠橋除了帶著聖旨之外,還帶來一封陳士安給秦牧雄的密信。
在密信中,陳士安先將聖旨的內容告之:靖涼王伏法,家眷貶為庶民,涼州由秦牧雄接掌。然後陳士安還在信中叮囑秦牧雄,為確保在宣旨中不出意外,要事先掌握涼州的控製權,以防兵變。
其實,不用陳士安叮囑,秦牧雄也深知其中要害。
他不僅已將涼州九門守衛暗中換成了自己的人,還下令關閉了雲門寨與其餘四寨的通道。
而在秦牧雄看來,最要害之地還是涼州城內的王府。因為靖涼王的虎符還在王府之內。
和大夏其餘州府的軍製不同,涼州境內的兵馬調動不需要兵部的兵符,隻要持有靖涼王的虎符即可。雖然陳外郎是帶著聖命而來,可是在涼州一地,聖命和虎符究竟哪個更管用,秦牧雄心裏也沒有把握。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羅家在此鎮守已逾百年,涼州軍民皆認得羅家,卻未必認得什麽聖旨。
這也正是秦牧雄要帶著親軍營前往涼州的原因——靖涼王王府的護衛不多,僅有不足百人,以一個親軍營五百人的兵力,便可以確保能彈壓住王府。隻要能控製住王府的局麵,也就能將虎符掌握在自己手中。
為此,秦牧雄才將幾名心腹召至帳中,反複交代了進入王府之後的行動細節。對於王府的布局,秦牧雄自然是熟悉的,他甚至還畫了一張草圖,對王府各處的兵力分布,各道門卡皆做了一一標注。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密令手下明日起營時,不僅要披掛重甲,還攜帶了一百副強弩,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他心裏清楚,羅延定次子羅熙烈雖然年僅十七歲,但驍勇非常,且性格剛烈,萬一他當場發難,有重甲和強弩在,也多一分勝算。
交代完畢之後,幾名心腹領命而去,而秦琅卻沒有走。
眼見那幾人出了營帳之後,秦琅這才對秦牧雄輕聲說道:“叔叔,你真打算放過羅家人嗎?”
“你是何意?”秦牧雄一怔,“到時候聖旨一宣,自然會對羅家人有所發落。”
“聖命自然不可違。”秦琅又道,“可叔叔是否想過,即使羅家人被貶為了庶民,可在這涼州一地,他們真的會甘當庶民嗎?這涼州數萬甲士,又會有多少人視其為庶民呢?”
“羅家人在涼州的威望,我自然清楚,可是聖意已決,我總不能抗旨不遵吧。”秦牧雄有些無奈道,“隻要羅家人不抗旨,我除了對其嚴加看管之外,似乎也沒有其它法子。”
“可倘若他們抗旨呢?”秦琅眼裏突然露出了狡黠之色。
“你究竟是何意?莫非你知道他們會抗旨?”秦牧雄似乎聽出了侄兒的弦外之音。
“侄兒的意思是,就算他們不抗旨,也可以逼他們抗旨。”秦琅又道,“到時候隻要他們抗旨不遵,叔叔便可以抗旨為由,行平亂之事了。”
說著,秦琅用手掌比了一個向下劈砍的動作,眼裏盡是陰鷙之色。
秦牧雄的目光從秦琅的臉上慢慢下移,最後落在了地上。
他就這樣低頭沉思著,始終沒有再抬頭看向秦琅。
“叔叔,侄兒知道你感念舊情,一時難以下手。可成大事者萬不可有婦人之仁啊,若是留下羅家人,怕是會後患難除。”秦琅拱手道,“侄兒不才,願替叔叔行這萬難之事。”
“你準備如何行事?”秦牧雄慢慢抬起了頭。
“羅家四子,如今是次子羅熙烈在王府主事,此人一向行事莽撞,正好可以利用之。”秦琅道,“以侄兒之見,我等入府之後可先激怒於他,令其氣浮氣躁之後,先不急著宣旨,而是以重兵把住王府各處,擺出抄家之勢,如此一來,這羅熙烈必然忍耐不住,做出忤逆之事。”
“你就這麽有把握?”秦牧雄冷冷地問道。
“叔叔莫非忘了,當年羅延定繼承王位之時,先帝曾差晉王殿下為欽差前來道賀,當時在王府門口將欽差攔下的正是羅熙烈。”秦琅道,“侄兒記得,當時這羅熙烈是以未得王爺許可,任何人不得擅入王府為由,愣是讓晉王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好在晉王殿下當時也未計較。”
“你的意思是?”
“在侄兒看來,這羅熙烈眼裏隻有他阿爺,也將王府視為不可冒犯之地,所以明日我等可以護送欽差為名,直接衝進王府,如此一來必定會將其激怒,隨後再以兵士控製王府各處,他想不失態怕是也難。而等到他聽到聖旨之後,恐怕……”
說著,秦琅還得意地笑了笑。
“賢侄,你果然是心思縝密,非常人可及。”秦牧雄雙目微虛,捋著胡須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叔叔過譽了。”秦琅得意之情依然按捺不住,眉頭也快飛了起來。
“還有。”秦琅接著道,“據侄兒所知,這羅熙烈素來是刀不離身,到時候,隻要他的手摸到刀柄,我等可以出手了。”
“此事萬不可掉以輕心,那羅熙烈武藝高強,在軍中早有威名,萬一他真的狗急跳牆,可不是鬧著玩的。”秦牧雄道。
“叔叔盡可放心,此事侄兒早有準備。”秦琅道,“我已經親自挑選了十名可靠的軍士,皆是高手。就算那羅熙烈武藝再強,有十名重甲之士圍住,他也翻不了天。再說了,叔叔不是還備有強弩嗎?”
“嗯。”秦牧雄點了點頭,“凡事皆要考慮得周全才是,你我往後的富貴就在此一舉了。”
“侄兒明白,請叔叔放心,有侄兒在,定能助叔叔封侯得成,成為涼州之主。”秦琅垂首道。
“你如此盡心,我這當叔叔的自然不會虧待於你。”秦牧雄滿意地笑了笑,“你放心,事成之後我自有安排,況且以你之能,統領區區一營兵馬實在是過於屈才了。”
“叔叔的大恩大德,侄兒沒齒難忘……”
秦琅頭又往下垂去,恨不得立馬給叔叔磕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