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吾衛

駙馬府其實不算太大,風破之前也已經察看過大致布局,羅延定所住的是西院,再往西便是整個宅邸的西護院牆了,而北麵則是那座敕造的後花園。

風破先到護牆邊仔細查看了一番,確認了牆高有一丈餘——這個高度,足以擋住天下九成以上的習武之人。

換而言之,能飛躍這道護牆之人,整個駙馬府內也隻有羅延定還有一戰之力,而且還得是長槍在手的羅延定。

雖然風破始終不信這夥人真敢襲擊駙馬府,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查看完了護牆,風破便徑直穿過一道洞門,走進了後花園。

他依稀記得,花園裏有一個荷塘,塘中心則有一處洲沚,地方不大,隻有約十步見方,幾乎被一座假山占了大半。

據說這是雲平公主在世時最喜歡的去處。尤其一到夏秋之際,公主便會坐上小舟來到沚上,坐在假山上欣賞滿塘的荷花。

不過,在雲平公主過世之後,羅延海便不許任何人再登上這座小島了。轉眼四五年的光景,沚上已經長滿了草木,就連假山上也冒出了不少雜草。

風破圍著池塘悠閑地走著,望著塘中的小沚,他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以自己的輕功能否飛躍到島上去?

等走完一圈,他有了結論:倘若不借助外物,自己怕也難以一躍而過。不過,假使塘水中有一節竹竿或者浮木,或許尚可一試。

當然,在這個世上,應該有能夠一躍而上小島之人。比如他當年的大師兄。

正當風破還在琢磨時,一陣喧嘩之聲從花園的圍牆外傳來,他循聲望去,聲音是來自西麵的院牆。

他又仔細聽了聽,除了有馬蹄聲之外,還有金屬撞擊之聲——不是刀劍相交的聲音,而是甲片抖動發出的聲音,而且數量不少。

“出什麽事了?”風破眉頭一皺,隨即離開了後花園,朝羅延定的院中走去。

他剛一進門,就看見羅延定立在堂中,朝房外張望著,神情略有不安。

“王爺,發生了何事?”風破問道。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已讓人去打探去了。”羅延定回道,“府外似乎來了大批兵士,不知是為何而來?”

片刻之後,隻見一名侍衛奔了進來。

“究竟發生了何事?”還未等侍衛站定,羅延定便問道。

“回王爺,是宮裏內侍帶來了聖人口諭,對駙馬爺以示安撫。”侍衛拱手回道,“此外,還調來了一整隊金吾衛,守護在駙馬府四周。”

“口諭還有別的嗎?”羅延定追問道。

“小人未曾親耳聽得,是駙馬爺告知小人的。”侍衛回道,“不過宮中內侍小人卻見著了。”

“喔,內侍是何打扮?”

“著青色袍。”

“隻一人?”

“一人。”

“知道了。”羅延定擺了擺手。

等侍衛退出房外,羅延定在房中低頭踱步,轉了好幾個來回。

“王爺,這不是好事嗎?有金吾衛在四周護衛,那刺客即使吃了豹子膽,怕是也不敢來了。”風破道。

“有金吾衛在自然是好,可……”羅延定猶豫了一下,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外才接著道,“我擔心金吾衛此來不隻是護衛。”

“王爺你多慮了吧。”風破不以為然道,“你既然已經入了京,在哪兒還不是一樣,即便是聖人即刻宣你入宮,你難道還能抗旨不去嗎?”

“老風,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羅延定依然眉頭不展,“本王擔心不是那些金吾衛,而是來的內侍。”

“何意?”

“老風啊,你是江湖之人,對朝廷禮製自然不甚知曉。按製,凡公侯爵位以上者,來宣旨傳諭的內侍皆不得低於四品。而我家二郎是華陽侯,按製,來傳口諭者也至少該是名四品內侍,何況本王還在府中。”羅延定接著道,“可如今卻隻來了一名青袍內侍,至多隻是個八品而已,明顯不合禮製。”

“嗬嗬。”風破忍不住樂了,“你們這些官家人可是真會玩,照王爺的意思是,這小……聖上是明顯有輕待之意?”

“輕待之意必然是有了,恐怕還不隻如此。”羅延定道,“就怕聖人是在暗示些什麽。”

“暗示?”

“嗯,看似是不合禮製,實則是在昭告天下,本王的王爵將不保,甚至我羅家一門難以幸免。”羅延定憂心忡忡道。

風破本想安慰幾句,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他心裏也清楚,眼下的駙馬府乃至整個京城的確已是殺機四伏。

轉眼黃昏已至。

府中下人先將房中燈火點燃,然而送來飯菜。

當風破好不容易把羅延定拉上桌,正準備開吃時,一名下人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王爺,我家駙馬爺請王爺速去他房中,說是有要事相商。”下人低頭說道。

羅延定當即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走到一半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風破道:“老風,請隨我同去。”

風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隨著羅延定朝外走去。

一見到羅延定進來,還坐在榻上的羅延海連忙令下人退下。可當看到風破也跟了來,他神情卻有些猶豫了。

“二郎不必介意,老風不是外人,有何要緊之事你直管說便是。”羅延定說道。

見羅延定如此一說,羅延海也不再猶豫,開口道:“小弟剛剛得消息,楊公楊佑庭已經進宮麵聖去了。”

“此事當真?”羅延定微微一驚。

“當真,而且他還不是一個人。”羅延海道,“與他同行的還有崔家家主崔元燮。”

“你是說,崔楊兩家攜金簪令一同入宮了?”羅延定追問道。

“正是。”羅延海回道,“得知此事時,小弟也頗感意外,不過這是從宮裏傳來的消息,斷不會有誤。”

“可白日裏你在西門外並未等到楊家人啊?”羅延定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小弟也是剛剛才得知,楊公一行是繞道從城東的延興門入的城,而崔公崔元燮則是同車而來。”羅延海回道。

“如此說來,這崔楊二公此番入京是早就算計,步步謹慎,難道二人真是去為我羅家求情去了?”羅延定又道。

“二人此去是否是為我羅家,目前尚不得而知,不過,持金簪令進宮之事卻是千真萬確。”羅延海道。

此時,一陣風突然從門外吹來,燭台上的燈火一陣搖晃,晃得羅延定的臉上忽明忽暗,陰晴難測。

“事到如今,也隻能靜觀其變了。”風破一把扶住了羅延定的肩膀道,“崔楊二人入宮之事本不在王爺掌控之中,王爺又何必勞心費神,自己在此猜度呢?倒不如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何為分內之事?”羅延定扭頭看了風破一眼。

“該吃吃,該喝喝,該練槍的時候便練練槍。”風破淡淡道。

羅延定盯著風破看了良久,直到他臉上的燭光不再晃動時,他才突然一把拽住了風破的胳膊道:“走,老風,陪我去喝兩杯。”

言罷,他便拉著風破朝門外走去。隻留下羅延海一臉茫然地愣在了榻上。

……

駙馬府的夜晚還從未如此熱鬧過。當然,熱鬧隻是在院牆之外——整整一隊金吾衛將駙馬府圍得嚴嚴實實。

炬火如林,亮如白晝,盔甲閃亮,殺氣森森。

駙馬府所在的永樂坊,住的人家非富即貴,其中還有好幾戶是公侯之家。在平日裏,每到入夜,坊內總是車馬出入不斷,多是各家出門尋歡作樂的。

不過,隨著金吾衛的到來,今夜的永樂坊立時安靜了許多,仿佛重新回到了數年前實行宵禁的時候。

各家高牆深院裏顯然都知道駙馬府發生了何事,可又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們和羅延定一樣,都在猜測著這隊金吾衛究竟是來保護駙馬府,還是來監視駙馬府的?

這樣的猜測又豈止於永樂坊內。

從白日裏駙馬被刺,繼而金吾衛圍了駙馬府,到黃昏時分崔楊兩家主突然現身京城,接著持金簪令入宮麵聖,京城之內早已是傳言四起,甚囂塵上。

在這般時刻,天香樓也自然成了最熱鬧之處。

往日裏,天香樓總是要到酉時才陸續上客,可今日申初剛過,便已座無虛席。等到了酉正時分,店裏的葡萄酒居然已經賣光了,慌得鴇母連忙命人到傍邊的酒樓去借酒。

葡萄酒告罄意味著什麽,鴇母自然很清楚。可麵對如今日這般場麵,就算是久經沙場的鴇母也暗自心驚:莫非整個京城的達官顯貴今日皆來此地了?

其實,今夜來天香樓的又何止達官顯貴。

在這些豪擲千金的,將上等的葡萄酒當水喝的人中,還混跡著各方的細作。

這些細作,既有來自北戎、西秦這樣的敵國,也有西蜀、東桑這樣的化外之地,甚至還有來自大夏六府之人。

在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之間,一座天香樓看似是花天酒地之所,實則在酒酣耳熱之際,那些酒後之言卻總是繞不開靖涼王這個話題。

尤其是在三樓的那些包廂暖閣裏,在悠揚婉轉的絲竹聲中,分明能聽出隱隱的殺機。

“柳公,依你之見,這駙馬府的金吾衛究竟是去護人,還是拿人呢?”

“恩威並施自古便是為君之道,當今聖人雖說行事無常,可在靖涼王之事上倒也拿捏得頗有分寸。護人自然是不假,借此威懾靖涼王也是應有之意。”

“柳公之言自然有理,不過在愚下看來,聖人以金吾衛圍住駙馬府,看似是有護衛之意,但其實所護者怕不是靖涼王和駙馬爺。”

“喔,錢兄有何高見?”

“愚下以為,聖人護的其實自己的天威。”

“願聞其詳。”

“以如今之勢來看,靖涼王的確凶多吉少,不過,靖涼王雖說可殺,但卻斷不可死於他人之手。要不然,當今聖人的天威何在?”

“錢老弟,你就如此肯定靖涼王已是必死之局了嗎?”

“趙兄莫非還不知道,今日去駙馬府傳諭的隻是一名八品小內侍嗎?如此輕慢之舉,應當不是聖人無心之舉吧?”

“話雖如此,可錢兄也別忘了,崔楊二位家主已經入宮麵聖了,這可是金簪令首次現世,而且還是二人攜手覲見啊。”

“這個愚下自然知曉,不過,崔楊二公雖有通天之路,卻未必就有通天之能。諸位也應該知道,當今這位聖人行事乖張,又豈能以常理度之。”

“錢兄這是何意?莫非崔楊兩家攜手陳情,聖人也一點麵子不給?”

“崔楊乃五姓七望之家不假,那金簪令也自然不是擺設,可壞就在壞崔楊兩家此番居然攜手入宮麵聖。諸公不妨仔細想想,明明一枚金簪令便可做成之事,卻非要持兩枚入宮,倘若諸位是聖人,會做何想?”

“錢兄的意思是……崔楊此舉有逼宮之嫌?反而會適得其反?”

“愚下也是胡亂猜度,酒後之言,諸公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正當眾人一時陷入沉默時,一名下人打扮的小哥走了進來,伏在那位柳大官人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後便退了出去。

柳公沉思了片刻,繼而舉起了酒杯,“錢老弟,老夫敬你一杯。”

“柳公這是……”

柳公先掃視了一圈酒桌,又朝房門處望了一眼,才緩緩道:“老夫剛剛收到消息,崔楊二公已連夜出城,回西京去了。”

……

當羅延海得知崔楊二人連夜離京的消息時,已是亥正時分。

他原本是在等宮中的消息,可得到的唯一消息隻是崔楊二人麵聖時再無第四人在場。所以,三人究竟說了什麽,又有何結果,旁人一概不知。

隨後便傳來了崔楊二人出城的消息。

在反複確認了消息是否確實之後,羅延海在榻邊呆坐了良久,眉頭難展。

崔楊二人如此急於離京,這顯然不是什麽好消息。甚至從最壞處想,二人此舉極有可能是在急於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如果這個是非真和靖涼王之事有關,那後果可想而知。

羅延海越想心裏越涼,越想心裏越是猶豫: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