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裏亭

翌日一早,羅延海就帶著四名隨從出了府,羅延定則一直送到大門口。

等羅延定再見到二郎時,已是未正時分了。

和早上出府時相比,羅延海就像換了一個人。

他不僅麵無血色,發髻散亂,衣衫不整,左肩上還用白布包紮了起來。

而且,他還是由一隊金吾衛護送回來,而早上隨他同去的四名護衛則沒了蹤影。

見二郎如此之狀,羅延定大吃一驚,連忙讓人將其扶進了內堂。

待在房中坐定,羅延海才道出了原委。

原來,羅延海出城之後便一路趕到了城西十裏亭,並在此等候楊佑庭的到來。

未曾想,羅延海沒有等來楊佑庭,卻等來了一個蒙麵人。

這蒙麵人突然殺出,揮刀直取羅延海,而且出手就是殺招,明顯是奪命而來。

好在羅延海隨身攜帶了橫刀防身,立即拔刀抵擋,四名隨從也立時上前護衛。

可惜來人刀法了得,羅延海五人與之相敵還落盡下風。

危急時刻,四名護衛皆舍命相搏,才讓羅延海脫出身來,搶上馬背一路狂奔。

可隻是頃刻間,那蒙麵人便將四名護衛盡數擊殺,也騎馬追來。

虧得羅延海的馬快,蒙麵人眼見難以追上,便在馬上以弩箭射來,正中了羅延海的左肩。

羅延海忍痛奔逃,直到奔至西城安化門時,才被城門當值的武侯救下。

當武侯得知羅延海是當朝駙馬之後,也不敢怠慢,一邊幫駙馬爺處理傷口,一邊急報金吾衛官署。

最終,金吾衛特意派了一名參軍帶著一隊府兵,一路護送羅延海回到府中。

聽完二郎所言,羅延定馬上意識到,這刺客顯然是事先得知消息,想在羅延海見到楊佑庭前就將其擊殺,以阻止二郎遊說楊公出手相助。

想到此,羅延定一邊安撫二郎,一邊叫來自己的侍衛,命其速去朋來客棧將風破請來——從陽明山穀,到城西十裏亭,這夥人顯然還沒有放過自己的打算。

看著受傷的二郎,羅延定不免頗為內疚道:“都怪為兄大意了,讓二郎險遭不測。”

“阿兄何出此言?”羅延海不解地問道。

“哎,二郎有所不知,為兄在來京城的路上也曾遭遇刺殺。幸得一位好友出手相救,才化險為夷。”羅延定道,“為兄原本是怕二郎擔心,才未曾說起。沒想到,這夥賊人居然一路追殺到京城來了。”

“啊!竟有此事!”聞聽此言,羅延海也有些意外,也瞬間明白了自己為何遇刺。

“如此說來,這兩路刺客應當是同一夥人。”羅延海不無憂慮地道。

“嗯。”羅延定點了點頭,“這夥人武功極高,好在二郎還有所準備,否則……”

“看來,這夥人是不會就此罷休了。”羅延海說著從榻上撐了起來,臉上露出吃力又痛苦的表情。

“二郎你這是做甚,小心撕裂了傷口。”羅延定連忙上前扶住了弟弟。

“我得吩咐下去,讓府中加強戒備。”羅延海扶住了大哥的手臂,“實在不行,我與左金吾衛的陳懷仁將軍還有些交情,可讓他幫忙派些兵士到府中來。”

“二郎莫急,越是此刻越莫亂了陣腳。”羅延定道,“私自調動金吾衛本就違律,況且我羅家如今還是戴罪之身,弄不好會罪上加罪的。”

聽羅延定如此一說,羅延海才恍然道:“哎,都怪小弟一時著急,險些亂了方寸。可我府中護衛本就不多,今日帶去的四人也已是武功最高的了,萬一這夥賊人再來,我怕……”

“二郎不必過於擔心,我方才派人去請的那人,正是在路上出手相救於我的那位老友,此人武功甚高,有他在當無大礙。”羅延定安慰弟弟道,“再說了,這賊人縱使再猖狂,恐怕也不敢在城內作亂,襲擊駙馬府吧。”

“喔,那就好,那就好。”羅延海這才愁容稍緩道,“若是有高人相助,小弟便也放心些。”

“放心吧,二郎先安心養傷,等我那老友來了,我等再商議如何應對。”羅延定輕輕拍了拍了弟弟的左肩。

不出半個時辰,風破就來到了駙馬府。

其實,他還可以來得更快些,隻是因為他嫌棄客棧的酒不太好,跑去鄰街買酒去了,才讓前去報信的王府侍衛一時撲了空。

進了駙馬府之後,風破先去看望了一下負傷的羅延海。在查看了羅延海的傷口之後,他將自己隨身帶的一瓶寒桑金瘡藥給了駙馬爺。

寒桑金瘡藥才是涼州特有之物,羅延海自然識得,知道此藥對於刀劍之傷療效甚佳,當即感激不盡。

隨後,風破便和羅延定回到了房中。

羅延定先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和風破說了一遍,也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對於羅延定對此事的推斷,風破自然認同。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夥人居然敢在京城動手,而且消息還頗為靈通。

由此,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事,連忙朝羅延定問道:“王爺可知那楊家家主有何消息了?”

聞聽此言,羅延定也是一驚:“老風,你的意思是這夥人也會對楊家人下手?”

風破點了點頭道:“倘若這夥人的目的就是要置王爺於死地,那他們為何不雙管齊下呢?既然他們敢對當朝駙馬下手,楊家人又有何不可呢?”

“那本王即刻命人前去打探。”羅延定說著就要朝門外走去。

“王爺且慢。”風破連忙攔住了羅延定,“眼下沒有消息,或許正是好消息。”

“此話怎講?”

“若照王爺所言,這崔楊兩家乃是本朝數一數二的名望之家,那這楊佑庭一旦出事,消息自然會傳來。”風破道,“眼下沒有消息,也就意味著他暫時無虞。”

聽風破如此一說,羅延定返身走了回來,然後坐在了椅子上。

“沒想到這群賊人竟如此陰毒。”羅延定忿忿道,“為了對付本王,居然不擇手段,濫殺無辜。”

說著,他猛地一拳砸在了桌上,震得桌上茶具咣當作響。

“王爺啊,你又何必如此動氣呢,不值得,不值得。”風破也一屁股坐了下來。

“何謂不值得?”

“所謂不值得,說的是已經有人要加害於你了,你卻還以為他會和你講什麽道義和規矩。”風破道,“殊不知,在他眼裏,凡是和王爺有幹係者又何來無辜之人呢。”

“可如此濫殺,又豈是君子所為。”羅延定又道,“此等宵小之徒,如何能立於天地之間?”

“我的王爺啊,你也是統兵數萬,威震一方之人,莫非不知兵者,詭道也之理。”風破也不客氣,“何況,和兵家之爭比起來,這廟堂江湖之爭的凶險程度,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可就算是兩軍交戰,也有道義可言,不斬來使,不殺降兵,不掠平民。”羅延定接著爭辯道,

“那老夫敢問王爺,若是降兵是詐降,你殺不殺?若是平民隨敵軍而行,做挑夫、為工匠,運糧草、造軍械,你殺不殺?甚至敵軍以平民為肉盾,逼迫其攀城攻打涼州城,你殺不殺?”

風破一連幾問,問得羅延定頓時有些語塞。

“王爺,老夫素知你是忠義之人,一生胸襟坦**,可這一路從涼州到京城步步驚心,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明白一些事情嗎?”風破繼續道。

放眼整個涼州,敢和羅延定如此說話的人,怕是也隻有風破了。

不過,羅延定也習慣了。

在涼州時,他之所以和風破一見如故,除了風破出手救過自己之外,風破的豪放不羈、直言快語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老風,真有你說的那麽凶險嗎?”羅延定又問道。

“不瞞王爺,老夫這幾日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風破有意放慢了語速,“在陽明山行刺王爺的那夥人來頭著實不小,絕非一般的江湖人士,其背後所圖或許還更加險惡。”

“那他們究竟是何人?”羅延定馬上問道。

“以眼下所知來看,尚難斷定,隻知道或許和一個叫三生會的神秘組織有關。”風破道,“老夫離開中原江湖也已多年,而這個三生會的出現也隻是四五年之事,所以老夫也還暫時未摸清其底細。”

“三生會?”羅延定皺了皺眉,“可本王與中原武林素無任何瓜葛,更何況是這些江湖幫派了。”

“王爺,三生會的確算是個江湖幫派,可江湖人也未必就隻幹江湖事啊。”風破接著道,“這江湖之大,魚龍混雜,有行俠仗義,以義為先之人,也自然會有謀財害命,唯利是圖之人。”

“你的意思他們是在為別人賣命?”羅延定道,“那又會是何人呢?”

“這就得問你了。”風破終於忍不住拿起了酒葫蘆,喝了兩口。

“問我?”羅延定有些不解。

“對啊。”風破抹了抹嘴,“我且問王爺,這世上倘若有人想取你性命,首推何人?”

“這……”羅延定思量了片刻,“那自然是北戎,那幫韃子一直視我羅家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嗯,有道理,當年在武登峰上,韃子的刺客就曾行刺於你。”風破點了點頭,“隻要王爺你一死,涼州就會群龍無首,軍心大亂,韃子便可趁虛而入。”

“那老夫再問王爺,可還記得三年多前的那枚狼牙印?”風破又問道。

“狼牙印,你說的是那枚刻有漢南王印的狼牙嗎?”羅延定猛然一怔。

“正是,這段懸案一直未破,那這個所謂的漢南王便一直還在。不是嗎?”風破道。

“你的意思是,韃子在涼州殺我不成,又與這個漢南王串通來加害本王?”羅延定又道。

“差不多,漢南王既然已經受了韃子封賞,自然要為韃子賣命。隻要殺了王爺,豈不是大功一件。”風破道,“而且,這個漢南王或許就在京城,在這朝堂之上。”

此言一出,羅延定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年多來,“漢南王印“這幾個字就像是塊石頭,一直壓在他心上,總擔心會給自己招來禍端。

沒想到這一天終於來了。

見羅延定神色嚴峻,風破馬上又道:“當然,這些眼下也隻是老夫的推斷而已,這幕後主使究竟是這個漢南王還是另有他人,還需進一步追查。”

“嗬嗬。”羅延定突然苦笑了兩聲,“不出涼州,本王還真不知道會有如此多人想取我的性命,果然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王爺,還有何人想取你性命?”風破也是一愣。

羅延定緩緩朝北麵的窗戶走去,朝著窗外望了望:“坐在龍椅上那位怕是也有此意吧。”

“王爺,此時多想無益,也未到山窮水盡之時。”風破馬上上前安慰道,“況且眼下無論想害你的是何人,不是也還未得逞嘛。再說了,還有老夫在嘛,大不了見招拆招便是。”

“老風。”羅延定回頭一把扶住了風破的肩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行了,王爺且先歇著,老夫也出去轉轉。”風破道,“這駙馬府地方不小,我得心裏有個數才是。”

說著,風破拎起了桌上的酒葫蘆,朝門口走去。

剛走到門口,風破就突然停住了,回頭問道:“對了王爺,老夫還有一件事忘了問了。”

“你直管問便是?”

“你家二郎,喔,就是駙馬爺的武藝如何?”風破問道。

“二郎?”羅延定一愣,“年輕時,二郎與我的槍法也在伯仲之間,隻是當年右腿負傷落下殘疾之後,他武藝就有些荒廢了。不過功夫也並未完全放下。”

“喔……”風破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老風問此做甚?”羅延定道。

“喔,王爺別誤會,老夫隻是在以駙馬爺的武功來推測那個刺客的武功。”風破道,“如此看來,今日行刺之人的武功也著實不低。王爺若是有趁手的長槍可以放在身邊,以防萬一。”

說著,風破也不等王爺再說話,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