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遇“怪人”

許宏濤說:“我們的出廠價是12.8元一瓶,每箱是6瓶。”

那人說:“先不說你們這酒酒質怎麽樣,單就這包裝,就顯得老舊,沒有特色。你們這包裝,雖然以大紅的色調為主,但盒子太小,太高,顯得小氣。這麽高價位的酒,包裝得大氣些。我說這話,並不是說這酒很貴,十多塊錢的酒,用的是玻璃瓶,盒子又窄又小,瓶子肯定也小,我估計,你們這瓶子,跟啤酒瓶差不多吧?這樣小氣的包裝,怎麽能打得開市場呢?”

許宏濤想解釋,但怕惹客戶不高興,又覺得這人說的似有道理,又似乎沒有道理。在丘泉酒廠,這種被稱作為丘泉糧液的酒,上市兩年來,逐漸成為廠裏的拳頭產品,也是廠裏經濟效益的支撐點。前幾年,賣得最好的是光瓶的丘泉大曲,它一度成為丘泉酒廠的招牌產品,這兩年,逐漸和丘泉糧液成為丘泉酒廠兩大支柱產品,但丘泉大曲的利潤卻遠遠趕不上丘泉糧液。

今天,這位素不相識的老板卻把丘泉糧液說得很不好,除去沒有說酒質,包裝上被他指出許多不足。

許宏濤不知道該怎樣說出自己的觀點。其實,他並沒有什麽觀點,說真的,他對產品的包裝並沒有去關注,也更沒有去研究。他下意識的覺得,這樣的包裝很不錯了,但今天,卻被別人指出許多不足,而且似乎說得很有道理。

“我們這款丘泉糧液的包裝以紅色為主色調,顯得大氣喜慶。”許宏濤不知道說什麽好,說出這一句,他覺得很沒有底氣。

那老板看了他一眼,說:“喜慶倒是不錯,但大氣這一點,怎麽也談不上。別的不說,你看一下咱們這裏賣了十多年的隴南春吧,比你們這個包裝大氣得多了,而且人家用的是陶瓷瓶,比你們的玻璃瓶上檔次多了,你自己看吧。”

隴南春酒是甘肅隴南徽縣伏家鎮出的一款特別不錯的白酒,批發價也是12.8元,其是酒瓶是淡綠色的,而且是瓷質的,上麵還有凸起的飛天仙女反彈琵琶的圖案,外包裝酒盒也特別不錯。那一時期,這款隴南春酒銷量特別好,除全省大部分縣市都有銷售外,更重要的是這款酒還通過省級商務部門銷往外省,並且銷售業績不錯,是那一時期甘肅酒類市場上的明星產品。

老板這樣說,許宏濤確實沒有想到,而且他說的也是實情。那個時期,尤其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隴南春酒是縣鄉兩級幹部們主要消費的白酒,許多先富起來的小老板待客也喝隴南春酒。這一切,讓隴南春酒成為名噪一時的地產名酒。

但是隴南春酒也有自己的劣勢。許宏濤記得別人說過隴南春酒的幾點劣勢,便很內行的講了出來:“隴南春酒雖然是瓷瓶,看起來很有檔次,但瓷瓶有它的不足。有些瓷瓶上麵有細微的裂痕,這些裂痕用肉眼很難看到,廠裏無法檢測出來,在灌裝白酒之後,幾個月也許沒有什麽變化,但幾年之後,有些瓶中或者成了半瓶,有些瓶中或者剩下了瓶子底的一點兒酒。這無一例外是把酒液的精華部分從裂縫中蒸發掉了,剩下的隻有以水為主的東西了,叫酒也許都很勉強。”

許宏濤看那老板很認真地聽著,他繼續說:“另外,隴南春酒雖然很好,酒質好,包裝也好,價位也比較合理,但它因為銷量大,市場上有假酒出現。它的酒瓶很珍貴,有些人家喝完酒之後舍不得扔掉,用它當作花瓶插花。我在有些酒店裏見過,隴南春的酒瓶在後麵院子裏擺得整整齊齊,聽說有人收購。那酒包裝雖好,但防偽性能卻不好。造假者隻要有酒瓶,隻需製作簡單的瓶蓋,手工把蓋子蓋上,用手直接就壓下去了,再把塑封一封,一瓶假隴南春酒就成功了。聽說我們鄰縣有個小酒廠,專門生產假冒的隴南春酒。”

那個老板並沒有反駁許宏濤的話,許宏濤覺得自己今天發揮得不錯,用有理有據似乎很專業的知識說服了那個老板,也許他會對自己刮目相看的。許宏濤看那老板談興不是很濃,於是他把丘泉酒廠的曆史大概講了一遍,又把丘泉酒的生產工藝也講了一遍,重點說的是純糧釀造這一點。這也是丘泉酒這幾年叫得最響的賣點。

老板並沒有流露出反感,也沒有很認真傾聽,有顧客上門時,他便去招呼顧客,給顧客取東西,和顧客說些家常話題,甚至和顧客很傾心地交談,全然沒有把旁邊站著的許宏濤當一回事。許宏濤心裏有些惱怒,他覺得不應該在一家店裏耗費這麽長的時間。他是推銷酒的,不是做酒類科普知識的,他覺得那人有些無聊,沒有說要多少丘泉糧液,卻對自己的產品指出了許多問題,看起來像個專家似的,誰知道他說的對不對?

許宏濤等顧客走完了,又叫了一聲叔,對那人說:“我們這丘泉糧液喝著確實不錯,最起碼比那個隴南春酒要好許多,隴南春酒真假難辯,而且蘿卜快了不洗泥,說真的,質量不怎麽好。在我們柳川縣,隴南春酒就沒有什麽市場。老叔,我們這丘泉糧液真的不錯,您這門店也很不錯,酒的種類也很多,您的酒也肯定賣得特別好,改天我們廠裏送貨車過來,給您卸上幾十件丘泉糧液怎麽樣?”

老板並沒有回答許宏濤的要求,也沒有接他的話題,隻是默不作聲地看著許宏濤,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說:“說真的,我對你這個青年人第一印象並不差,但是你剛才的話就有點不對了,說自己的產品好,要有分寸,對這樣一種在你們縣可能銷得不錯的酒,在別的地方也許並不是很容易立足。如果論包裝,並不占優勢。如果論酒質,也許比別的酒好不到哪裏去。論名氣,就更談不上了,在你們縣之外的市場,就是一個全新的小品牌。一個小品牌要打開一個全新的市場,得有些策略,也得有些別人想不出的辦法。你們現在賣酒,跟賣別的商品是一個套路,這樣是不行的。其實,我不該跟你說這些,說了也是白說,這些都不是你這樣一個小業務員所能夠決定的。”

聽到這位老板麵無表情地說出的這些話,許宏濤有些慚愧。說實話,自己對銷售並不懂,但卻說了那麽多,也許有些地方說得並不對,人丟大了。想到這裏,他有些懊惱,真正是班門弄斧了。他誠懇地問那人:“您說的包裝不好,我回去以後把這個信息反饋到廠裏,讓他們下批把包裝換一下,做得大氣些,這樣又窄又小的包裝確實不是很好。”

那位老板說:“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建議,也不一定準確。”

“那麽下次我們的車過這邊來,給您把我們的丘泉糧液卸上幾十件?您肯定會賣得非常好的。”許宏濤又一次試探著說。

“你們的酒在這個縣城現在有銷售嗎?有多少家願意賣你們的貨?”老板麵無表情地問。

“我聯係了四五家了,他們都答應卸貨,到現在為止,市場上還沒有我們的貨。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商店賣我們貨的。”許宏濤說得信心滿滿,自信中還有自豪,他覺得這個老板也許會卸很多件的,因為從貨架上可以看到,這裏的酒種類很多,酒類商品是這裏的重頭。

“卸的人那麽多,我就不卸貨了,讓別人賣吧。”那人淡淡地說。

許宏濤一下子有些愕然,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

許久之後,許宏濤回過神來,他說:“為什麽你不卸了?那麽多的人都願意賣我們的產品,你倒不願意賣了?為什麽?”

那人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沒有任何變化,既不惱怒,也不喜悅,他依舊很淡地說:“賣的人那麽多,別人都賣,我就不賣了。我這個人是個怪人,不喜歡湊熱鬧,也不喜歡跟風。這樣吧,你到別處走走,看看別的商店要貨嗎,反正我就不賣了。”

許宏濤呆立了許久,他有恍然一夢的感覺,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在這個顯得特別成熟的男人麵前,他覺得自己很渺小,也很單薄,他覺得自己根本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他也不知道對方的強大在哪裏,他覺得這人傷佛是一尊大佛,你看不清他的全貌。也仿佛他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拳擊手,你一拳打過去,仿佛打在棉花包子上,也仿佛打在石牆上,總之,你能明顯地感到拳頭落在了空處。

許宏濤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對這位老板的拒絕不明就裏,他是莫名其妙地敗下陣來。

雖然他心裏納悶,但還是非常客氣地和老板打了招呼,告別之後出了這家商店。許多年之後,許宏濤真正成為白酒行業的內行和佼佼者之後,他一直記得這位開商店的屈老板。屈老板是從專業的角度給許宏濤上了一堂課,當時許宏濤並沒有聽懂,但在不久之後,他慢慢悟出了,他覺得這位開商店的中年人是他事業上的第一位真正的老師。

許宏濤出了這家商店,心裏十分納悶,他覺得很沮喪,也覺得十分好奇,這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他為什麽對商品的包裝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似乎說得很有道理,也特別內行。他在得知許宏濤已經聯係到四五家商店後,卻突然不要了。從剛開始那種仔細的研究看,他似乎對這幾款酒有特別的興趣,但是為什麽突然之間就不要了呢?這讓許宏濤百思不得其解。

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想知道真相。許宏濤和許多人一樣,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甚至比別人更好奇。他想了解這個人的一切信息,想知道這個人怪異舉動的真實原因。

不遠處有個商店,並不大,一間小門店,但似乎很久了,從招牌的顏色、門店的牆體、外牆上斑駁的廣告以及整棟建築的陳舊等等,完全能看出這是一家有些年頭的商店了。

進了店裏,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刻滿皺紋,膚色並不是很好,是那種經曆過風吹日曬的顏色,衣著也很普通,穿的是一件中山裝,藍色的,顯得有些老舊,也不幹淨,看得出好久沒有洗了。許宏濤也看到了,店裏的貨物很豐富,但顯得雜亂無章,比他這兩天見過的任何一家都要顯得髒亂差。店麵好久沒有動過,牆麵上有長期煙薰火燎留下的滄桑感,和明顯的歲月印痕。仔細地去看那些貨物,也顯得陳舊雜亂,有些商品的外包裝並沒有取掉,而是從包裝上掏個洞,把東西從洞裏往出拿。地上的紙箱裏,貨物雜亂,紙箱的蓋子隨意地開著,甚至歪歪扭扭,有些物品在地上隨意堆放,外包裝上濺上去的水漬痕跡明顯,一看就知道好久沒有動過了。許宏濤對這類店麵本身興趣不大,知道即使和老板談成生意,銷量也會特別有限,不會成為重點客戶。但他覺得不放過任何一個客戶、不落下任何一個角落,是一個好的推銷員應有的素質。故鄉也有這樣一句話:哪個骨頭上擇下來的都是肉。也有人說,斤裏不添兩裏添。銷售每一件商品,多少都會產生利潤的。而且,大小也算是個客戶。

許宏濤照例作了自我介紹,也把這家商店從貨物種類齊全這一方麵進行了誇獎。他覺得,如果要說一件東西好,或說一個人好,這件東西、這個人總會有千般的好。如果要說一件東西或一個人不好,那麽,這件東西或這個人也會是千般的不好。他記起一個典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世間萬物,確是這樣,好壞都憑一張嘴去說。

對於聽到別人的表揚和誇獎,許多人都不會特別反感,大多數人會欣然接受,而且會覺得十分愜意和舒服。如果不是奉承得太肉麻,讓人覺得這人說出了假話,許多人還是非常樂意聽的。

這位老板當然也不例外,他對許宏濤的奉承照單全收,而且十分舒服。

和這個老板打過招呼,許宏濤便依以前的習慣,介紹了自己的丘泉酒,老板接過許宏濤遞過去的樣品,看了一會兒,問了些價格之類的問題,之後對許宏濤說,自己賣酒不太行,主要以銷售日用雜貨為主,家在縣城外五裏路的一個村子,家裏地多,勞力少,到了農忙季節,他會關掉店門,回去幹地裏的農活。隻有在家裏的事安頓下之後,他才會來到店裏開門營業。他的生意一直很一般化,每年掙不了多少錢,僅能掙個零花錢。他說:“開這個店,掙錢多少是閑事,最起碼自己用東西,享受的是批發價。”

聽完這個老板的自我介紹,許宏濤的心裏涼了半截,他覺得這不像個生意人,這種雖然經著商,但思維習慣還停留在幾十年前計劃經濟時代那種模式,根本不能適應日新月異的市場變化需求,用這樣的思維習慣去做生意,隻會越做越差,也許會關門倒閉的。

許宏濤這樣想著,但他還是盡量地介紹自己的產品,那人也答應以後卸貨,許宏濤掏出筆記本,記下了這人的地址信息之類,在數量上,他每種隻寫了兩件。不求走量,隻求市物占有率吧。

說完這一切,許宏濤還有個想法,這個商店離那個很有城府的屈姓老板的商店並不遠,屈老板的情況,這個人肯定知道。

非常委婉地問起屈老板,這個人便開始介紹,屈老板原來在某供銷社工作,是采購人員,人特別精明能幹,經常在外麵跑,為單位采購商品,前幾年國營商店越來越不景氣,工資什麽的也不能及時發到手裏,屈老板便提前辦了退休手續,回來辦起了這個百貨商店。

怪不得他的貨物擺放跟別人不同,許宏濤心裏想。雖然知道了不多的關於屈老板的個人信息,但真要了解這個男人的思想和生意場上的經驗,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許宏濤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和他接觸,跟他聊天,跟他做朋友,隻有特別熟悉的情況下,也許他才能說出真話,說出他在生意場上的經驗,而這些,一定對自己有用。

許宏濤用了近一周時間,基本跑完了這個縣城的所有商店,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店主答應卸貨,隻是有些人家報的數量太小,每種一兩件。

回到丘泉酒廠,來到銷售科,許宏濤向科長柳中強匯報了自己這一周多的銷售情況,他拿出整理好的客戶資料,讓柳中強看。柳中強看到許宏濤遞過來的紙上,寫著地址,商店名稱,所要的各類酒的數量。在紙的最下麵,有合計數量。柳中強一看,數量不是很大,也不算太小。他高興地說:“很不錯嘛,小許,你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縣城去,第一次跑市場,就跑得這樣好,看來你完全適合做銷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