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是個什麽鬼?
“我原來就有好幾種銷量比較好的酒,前不久又答應了你的丘泉酒,而且咱們說的是隻供應不多的幾家,這樣的話,我就有把丘泉酒的銷量搞上去的必要了。賣誰的產品都是個賣,既然你早來一步,我和你已經達成協議,我還是遵守協議,把丘泉酒賣好,也一樣能掙到錢,何必給那個代理商打工呢。像農村裏的人常說的一句話,哪個骨頭上擇下來的都是肉。”
許宏濤從內心來說,很是感激這個人的守約重情,他說:“你剛才說得也對,把咱們的丘泉酒作為重點去推廣,去銷售,也是一件好事。隻要把銷量搞上去,你的利潤也是挺大的。更重要的是沒有人和你競爭,價格上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黃老板笑了笑說:“我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沒有和那邊人合作。”
這會兒,許宏濤感到,黃老板確實是自己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於是他問:“沱牌酒是哪裏的?到這裏來是怎麽一回事?”
黃老板說:“詳細的情況我不清楚,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大概是這樣吧,沱牌酒是四川的一個大酒廠出的,這個酒廠的產品以前我也見過。國營商店裏曾經賣過一種沒包裝的沱牌酒,直接是玻璃瓶裝,外麵沒有盒子,每件好像是二十瓶還是十二瓶,我忘了,但記得酒瓶跟啤酒瓶差不多,比啤酒瓶要小,標簽顏色偏黃。那種酒我也喝過,每瓶三塊半錢,好喝也便宜。但壞處就是利潤低,每瓶酒隻掙五角錢。我記得前些年,我剛開商店時賣過,在地區的糖酒副食公司進貨,後來漸漸賣得少了。再說,糖酒副食公司是公家單位,生意也不好,後來關門了,那個沱牌酒也就沒有再見到。”
許宏濤這才知道,沱牌酒原來並不是本省哪個縣或本地區哪個縣的自產酒,而是四川的大酒廠生產的。再說,聽到本地有人代理銷售,他的壓力突然增加。
“他們是怎麽代理的?你知道嗎?”許宏濤有些焦躁不安,他迫切地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們這次找代理商,我不知道細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代理肯定是和地區糖酒公司以前代理某種商品一樣,這個地區範圍內,隻能由一家向外批發,別人是不行的。”
許宏濤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個代理人員,不知有多大的經濟實力。他聽楊梅講過,她爸爸以前和縣百貨公司的人員,曾去一個地方批發百貨。這個地方,叫鹹陽糖酒二級批發站,在鹹陽市的東風路。這個單位裏麵,住著好些人,也有好些庫房。這些人把當地的特產組織過來,在這裏銷售給購貨者。也把這裏其他地方來的推銷人員的商品信息,傳遞給自己的大本營那邊,既起到銷售作用,又起到采購或向回提供信息的作用。楊梅說過,那邊的庫房特別大,商品推積如山。
想到這裏,許宏濤內心難以平靜。代理沱牌酒的人,究竟是幹什麽的?哪來這麽多的資金?哪來這麽大的膽量?這一切,都讓許宏濤覺得不可思議。
職業的敏感讓許宏濤覺得他必須把這件事搞明白。作為一個業務員,不但得把廠裏的產品推銷出去,還得把外麵市場的各種信息搞清楚,並且帶回廠裏,讓廠裏領導根據這些信息,做出研判和決策。許宏濤深深覺得,這兩個信息必須搞清楚,一個是沱牌酒的來龍去脈,一個是這個代理商的操作流程和模式。
許宏濤和黃老板談了一會兒,感覺他對那個代理商的情況也不是很清楚,便向黃老板要了下次的購貨計劃,之後去了別的商店。
這次,許宏濤並沒有直奔自己的客戶,而是沿街溜達。在許多個或大或小的商店裏,他看到了這幾款讓他深感意外又深感不安的沱牌酒。
許宏濤看到,這是三款不同包裝的沱牌酒,最貴的一種是硬盒包裝,零售價68元。它的包裝沒有丘泉糧液高,但盒子比丘泉糧液大很多,顯得富態大氣。更重要的是外包裝圖案並不是丘泉糧液那種大紅大綠,而且以淡黃底色,配以極有中國傳統特色的剪紙作品,使整個包裝顯得雍容華貴,又沉穩大氣。而這種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紅色剪紙,不僅喜慶,而且脫俗不凡。和這款包裝相比較,許宏濤覺得,如果人家的這款產品是本質高貴的城裏人,那麽自己的丘泉糧液,就是塗脂抹粉盡顯拙劣的農村醜婦。第二款沱牌酒和第一款稍有不同,酒盒材質上次之,但包裝風格一脈相承,並不遜色多少。第三款的包裝大形跟前兩款相似,比較大氣,細看材質要差好多。但如果作為外行僅去看包裝,那款酒也許要比丘泉糧液好很多。無論外行看,還是內行看,許宏濤覺得,如果自己在這裏麵選,還真保不住會選沱牌呢。許宏濤詢問得知,那款最便宜的沱牌酒,零售價是28元。
許宏濤在不同的商店裏,了解到沱牌酒相同的銷售方式:由那個代理商代理後,再批發給各個商店零售。
為了能更清楚的掌握沱牌酒的銷售模式,許宏濤決定去找那次到漠柳營後第一個拜訪過的客戶,也就是那個姓朱的老板。在他的印象中,朱老板和他雖然沒有做成生意,但他人還是不錯的,兩人有過比較多的交流。更重要的是,他也對許宏濤帶來的丘泉酒進行過一番評頭論足,對酒盒的設計,對酒瓶,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從那次談話中,許宏濤也完全看得出,那個人有想法、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去他那裏,一定能聽到有用的話。
許宏濤找到朱老板的商店,進店以後,朱老板正在擺貨,頭也沒有完全轉過來,隨便問了一句:“你要什麽?”
許宏濤一愣,他意識到朱老板把他忘了。再說,這麽多天了,人家每天見那麽多人,和他僅見過一麵,不可能有那麽好的記性。於是說:“我是丘泉酒廠的,咱們上次見過麵的。”
朱老板反應過來了,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每天接觸的人多,竟然把你給忘記了。”
許宏濤說:“你每天接觸那麽多人,肯定是記不住的。再說,我那天來,咱們說的也不多,記不住很正常的。”
兩個人互相問了各自最近這段時間的生意情況,許宏濤知道,這種問候是禮節性的,沒有實質性的意義。於他而言,每到一個客戶的店裏,首先是寒暄幾句,之後才進入主題。
許宏濤向貨架掃視一番,發現在很醒目的位置,就擺放著沱牌酒,而且每款並列兩瓶,價格最高的那款擺在最醒目的位置。許宏濤還發現,朱老板對他的酒類商品進行了位置調整,從中間部位調整到全部貨架中最醒目的位置,也就是正對門口的位置。
許宏濤裝作沒太在意的樣子,說:“你這裏新進了沱牌酒?我記得上次我來時還沒有。”
朱老板說:“一個老鄉代理這個品牌了,他來發貨,我不卸貨不行呀。”
許宏濤說:“他代理的是全地區還是漠柳營區?”
朱老板說:“是漠柳營區。就這個區,他代理也有很多困難呢。首先,得有大量資金,我聽說第一次進貨最少十萬元。另外,得有庫房,還得有送貨車。這兩項一般人達不到要求。庫房好說,可以租一個。但送貨車呢?得自己有。我聽說了,那種小型的廂式貨車,新車得三萬多元,和手續等辦下來得四萬,而且還得自己會開。現在僱個司機,工資高,人家還不搬貨,一個人忙不過來,又得僱人。因而,自己沒車、不會開、又沒庫房又沒錢,是代理不了的。”
朱老板說下來,許宏濤大概一算,最少得十五萬吧,沒有十五萬,這個事是沒法做的。但十五萬不是個小數目,丘泉酒廠的大多數工人,每月工資才三百多四百元。廠裏的領導,每個月也不到五百元。十五萬,真是個天文數字。
在他默算的當兒,朱老板說:“廠裏業務員來這裏找代理商時,我那個老鄉準備拉我入夥,代理整個漠南地區。他說,咱兩個合作,把整個漠南地區的市場全部拿下來,如果銷得好,也許用不了幾年,我們會賺得盆滿缽滿。說真的,我當時也動了這個心事。但是,我沒有錢,我的錢全部投到這個商店裏麵了。這幾年也賺了不少錢,但賺的錢基本變成欠賬了,成了一堆紙條子,就是不當錢用。”
許宏濤說:“你趕緊去單位要,也許能要回不少欠款呢。”
朱老板說:“我去要過,但他們基本都是一句話,結賬得到年底。而且你不知道,結了賬並不等於付款。單位上的欠賬,是領導安排人拿的,或自己拿的,往往是在白條子上簽字,等攢到一定時候,財務人員根據領導安排過來或我去算賬。算起來之後,能付多少付多少,剩下的以後付。往往是這些現付,那些暫緩。因而,單位上的欠賬,急用時根本不當錢。”
許宏濤聽得驚呀,他沒有想到這麽複雜。
朱老板繼續說:“我曾想著在親戚處借一部分,在銀行裏貸一部分,湊個十多萬,先和那鄉黨把代理權拿下來,但這錢不好湊呀。我找親戚借了一圈,借到兩萬元。就這,我都很自豪了。你要知道,我們這裏男孩子娶媳婦,彩禮在咱兩個地區是最高的,今年才漲到五千元。好些人說,他的家當全部才五千元,全借我了,明年孩子娶媳婦要用呢,隻能讓我用一兩年時間。”
朱老板說:“我覺得我家的親戚還真不錯呢。但越是不錯,我壓力越大。我把錢借到手以後,覺得以後無論如何,也得把親戚的錢及時還掉。如果有個閃失,我這一輩子就完了。我去貨款,銀行裏根本就不貸那麽多。銀行裏人說,你生意好,但欠賬太多,貸個三兩萬元,我們可以給你。十萬元,得貸給企業。貸給個體戶,不行,沒這個先例。我一聽人家說的也有道理,便回來了。”
許宏濤說:“也許失去了一個機會。”
朱老板說:“也沒什麽要緊的。我這人,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從來不藏著掖著。我貸款和借款那些日子,可把老婆愁壞了,老婆說,咱這店生意也不錯,把咱這店經營好就行了,為什麽要幹那些自己幹不了的事?其實,我後來一細想,那事我確實幹不了。第一沒錢,第二沒車,也不會開。第三,我如果出去發貨去了,老婆把這店經營不好,那邊再掙不到錢,我也許會破產的。”
朱老板說到這裏,笑笑說:“我回老家去,老爹說,兩個人合作的生意,人要厚道,要能吃虧,但也不能太老實太厚道,這些,你能把握好嗎?我說能,老爹望了望我,張開的嘴又合上了。從那一刻,我決定不跟那個同鄉合作了。於是,我在離開老家時,對老爹說了自己的打算,我看到老爹笑了笑。”
朱老板說到這裏,也笑了笑。許宏濤不知說什麽好,於是,也笑了笑。
“那次你找我的時候,我正打算跟同鄉合作呢,所以沒有要你的貨,對你的貨提了些意見,把你打發走了。”
許宏濤說:“其實,你說的那些意見,完全對著呢,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尤其是這次來,見到你貨架上的沱牌酒後,這種感覺越發明顯,我們的產品顯得老舊、俗氣,跟人家的東西從外觀上沒法比。”
朱老板說:“其實我以前也不懂白酒,是在你來之前不久,我跟老鄉要合作嘛,老鄉帶酒廠裏的業務員來我店裏,那個業務員特別內行,對我貨架上的每個酒品都進行了點評,從外盒包裝到酒瓶的形狀和玻璃的等級,以及酒質和口感。說真的,在那個人麵前,我覺得我連小學生都不如,完全是一個傻子,一個賣白酒不懂白酒的傻子。那人說,他們四川到處都是酒廠,每個縣都有,好些縣都有好幾個。他說,哪個包裝該怎麽設計,哪個酒瓶該用什麽形狀,說得特別詳細。我們在一起吃飯時,他說,咱們本地產的酒,雖然是糧食酒,但調酒技術不行,調出的酒味道不行,或苦或澀,總之,味不正。那天你來我店裏,我是不是對你的產品評頭論足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