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領導和好父親

“對!”許宏濤肯定地說。並且,他在科長對麵的長條椅子上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對柳科長講了自己的想法。他說:“我還年輕,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我覺得我該出去闖闖,哪怕沒有好的業績,我也要去闖闖。”

柳中強臉上的驚愕漸漸地消失了,並且出現了微笑。他說:“我原來以為你在酒廠不會待多久,也許幾年之後你會想辦法跳出酒廠,去政府或機關單位上班,幹一份穩定體麵的工作,但現在看來,你並不想混天度日。你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人,這一點我早就看出來了。好!我支持你。但這個事我得請示領導,取得他們的同意。”

許宏濤說:“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我確實想出去闖一闖,如果闖得好了,對廠裏來說,對我個人來說,都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

柳中強說:“你想過沒有?如果闖得不好,你怎麽辦?你那些工資,如果跑市場,也許半個月就花完了。當然,如果能開拓市場,你的回報是有的,肯定會把費用掙出來。但如果開拓不了,銷售額提不高,你沒有提成,外出的花費增加了,你的那點工資不也是花完了?”

許宏濤說:“我試試吧。風險是有的,也許會很大,但我會努力克服的。我覺得,不試什麽都不會有,隻有在試過之後,才會知道這件事的難度。任何事都是人幹的,別人能幹的事,我就能幹。”

柳中強看了看許宏濤,過了一會兒,才意味深長地說:“說實話,我喜歡並且看好你這個小夥子,我覺得你什麽都好,口才也好,說話一套一套的,有條理。材料也寫得好,就咱們銷售科的那點匯報材料,如果我需要,你馬上也就寫出來了。在日常工作中,也認真負責,比咱廠裏其他的青年人要好很多。但是,咱們的銷售科,畢竟不足十人,是個小部門,工作量也不大,所以你搞著輕鬆。但是你出去之後,是和陌生的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說話要得體,不要說大話,說大話容易引起別人反感。另外,沒有做之前,或沒有完成之前,不要把話說得太滿。我以前看過我兒子的小學課本,裏麵有一篇文章,叫《小馬過河》,這篇課文你學過嗎?隻有試了,才知道水的深淺。我忠告你,以後,在外人麵前,說話要得體,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說得太滿。像你剛才說的,別人能幹的事,我也能幹。這話在理論上是對的,但在實際操作中,卻不一定完全能做到。如果要說這話的價值,以我四十多年的人生經驗,這話是對別人說的,是用來激勵別人的,而不是自己用來向別人保證或承諾的。”

聽了柳中強的這一席話,許宏濤覺得領導就是領導,還是比自己強,自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確實口誇得有些大。於是,他謙和地對柳中強說:“因為你是自己人,我也從沒有把你當外人,所以怎麽想就怎麽說了,無所顧忌。以後我會注意的。”

那天從柳中強的辦公室裏出來之後,許宏濤一直在想,柳中強的話特別正確,他以前對柳中強的印象比較一般,覺得他為人很中庸,沒有多大本事,幹事基本靠混,但現在,他覺得柳中強是個有智慧的人。後來,在許宏濤漸漸成功之後,召集員工講話時,他常常用那句話要求員工,但自己卻沒有再用那句話對別人做過承諾,他也因此對柳中強重看一眼。在他完全掌控丘泉酒廠之後,在一次工作中,他對有失誤的柳中強手下留情,網開一麵。另外,直到柳中強退休,許宏濤也一直把他留在廠裏。直到許多年之後,柳中強已經不容易見到許宏濤了,但某一天,在廠裏偶遇之後,柳中強不解地說:“按說我應該被你淘汰出去了,你為什麽一直留著我?我想不明白。”許宏濤笑了笑,沒有回答。但是,在公司高局會議上,他把這件事講了出來。他說:“每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閃光點,如果一個人能把自己的長處發揮出來,領導能看到這些長處,並利用好這些長處,這便是一個好領導。反之,如果一個下屬,能從領導的指示或提示中得到感悟,並且完成了任務,這就是進步和成功。”再後來,他反複思考用人之道,並且明白用人之道是企業的最關鍵環節。

一個月之後,許宏濤把手續辦下來了,他交接了辦公室裏的事務,開始進入市場。

在一切手續都辦好之後,許宏濤才向父母說了自己的打算。許宏濤的父母都是農民,住在另一個鎮子的鄉下。那天回到家裏,許宏濤對父母說了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和今後的打算。父親聽後一愣,後來慢慢地說:“咱家裏窮,那年你考上大專之後,我想著你早點畢業,找到工作,之後再給你找個媳婦,我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咱家情況你是清楚的,家底薄,沒有積蓄,我們想著你找到媳婦之後,咱把槽上的那頭牛賣了,你再攢一些,給你娶上媳婦,把婚結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如今你要出去跑銷售,那點工資,如果整個月在外麵跑,肯定會花得一分不剩,到那時,你拿不出錢來,全靠家裏,我的負擔又會重很多。再說,坐辦公室多體麵,你在外麵跑,風裏來雨裏去,風吹日曬的,人也會老相些。另外,在外麵跑,總歸不像個幹公家事的,像個生意人。生意人給人的感覺是低級的,沒有幹公家事那樣體麵。也許咱們村上人會說,某某人家那娃把事幹日塌了,不讓坐辦公室了。本來咱就分配得不好,別人進了政府部門,咱沒熟人,沒有送禮,分到了酒廠,這下倒好,又要到外麵跑,像個要飯的,人家會說,那娃把書白念了。”

父親的這番話,早在許宏濤的意料之中。父親是個農民,而且不識字,但父親是個較為精明能幹的農民,在家族的許多事上,父親出麵替別人說事,把兩邊的矛盾化解掉。在家族的紅白喜喪事上,父親時常擔任總管一職,就是那種安排一切事項的角色,替主人把一切事務處理掉,把事情辦好。農村的事,瑣屑繁雜,但父親往往處理得有條不紊,深得村人們信任和尊重。

許宏濤對父親說:“你說的這些事,我都深入思考過。我現在還年輕,如果坐在辦公室裏混,也許到四十多歲時,企業發展得好了,我會有個一官半職。但是企業如果發展得不好,也許會下崗失業。到那時,即使做生意,也完全得自己往裏攤錢。咱家肯定攤不起,倒不如提早動手,自己去闖一下,也許會掙到錢的。即使現在掙不到,過一兩年實在不行,跑跑關係,回到辦公室去,再跑跑關係,調到政府的事業單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父親有些無奈,他把旱煙鍋往地上一磕,說:“你既然決定了,就要好好去幹,不要老想著怎麽找退路。開弓沒有回頭箭,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如果跑市場,就要下功夫去跑,不要三心二意。另外,在外麵接觸的人就多了,待人要心誠,要對別人有誠意,隻有這樣,和別人打交道才會長久,才會交到朋友。如果用欺騙的方式去和別人打交道,隻有一兩次就不行了,像咱們這裏的人說的話:砂鍋搗蒜——一錘子的賣買。千萬不能把生意做成這樣。”

許宏濤認真地聽著父親的話。他在心裏認同父親的教誨,父親是個智慧的人,雖然是個農民,但他的智慧是一般人難以達到的。幾年之後,他讀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時,讀到類似這樣的話:農村裏能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數也數不清。的確如此,人的智慧、處理各種複雜事情的能力,和文憑高低、文化程度有關,但不是絕對的,有些沒有文化的農村人,處理複雜事情的能力也特別強,那種智慧,那種協調能力,是一般人無法達到的。

許宏濤進入市場之前,銷售科長把他們幾個跑市場的銷售人員召集到一起,開了個會。在開會前,許宏濤看到幾個銷售人員都對他充滿了敵意。也許他們覺得許宏濤會搶占自己已經開拓的市場,會分吃他們的蛋糕,分享他們的勝利成果,便覺得許宏濤不該摻和到這裏麵來。麵對別人的敵意,許宏濤並沒有針鋒相對,而是平靜地看著對方,並且顯得很友好。他主動提來暖水瓶,給每個人杯子裏添了水。其實,他已經離開辦公室了,這個事就不由他幹了。

柳中強科長宣布會議開始,新調進來的一個女子,是來接替許宏濤工作的,她開始做會議記錄。柳中強宣布:“從今天開始,許宏濤加入到市場銷售的隊伍中來……”緊接著,柳中強說:“我們把現有的市場重新做個劃分,我們應該對市場進行精細化運作,不要留下空白的鄉鎮。銷售人員應該去和經銷我們產品的百貨店搞好關係,形成良好的供需關係,也要形成良好的朋友關係……”

柳中強講了很多,關於銷售的方方麵麵,他都講到了。下麵的人也聽得很認真。講到市場的劃分時,他還沒有宣布,許宏濤就說:“柳科長,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咱們原有銷售人員的區域不要改變,畢竟各自對經常跑的那些市場比較了解,也好開展工作。如果把銷售人員換掉,也許有些客戶對咱們產品的熱情程度會打折扣,會影響銷售總量。我覺得我現在既然加入到這個隊伍中,就不應該和同事們分食一杯羹,我應該去開辟新的市場,拓展新的客戶,從頭做起,踏踏實實地把工作開展好。”

許宏濤的一席話,先讓同事們一驚,之後讓許多人心裏暖融融的。他們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而且他的話還是那樣體貼人。於是,大家都對許宏濤投來讚許的眼光。

許宏濤開始跑市場。他去了一個別人沒有去過的縣,從這個縣的縣城開始。他提著一個紙箱子,裏麵裝著三種不同的產品。到了這個縣城,一出汽車站,他發現不遠處有一家比較大的商店,許宏濤進去後,先掏出一盒煙來,向店主敬上一支,之後開始作自我介紹:“叔,我是咱們柳川縣丘泉酒廠的,我姓許,叫許宏濤,負責丘泉酒在咱們這個縣的銷售工作,以後如果你的商店需要丘泉酒,就和我聯係,我會及時把貨送過來……”

一邊自我介紹著,一邊把帶著的樣品拿出來,給店主看,讓人家對產品的外觀有個了解。

店主很熱情好客,他讓許宏濤坐在店內的長條木凳子上,開始仔細地觀察許宏濤帶來的樣品。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個子高大,有些慈眉善目的樣子。他看得特別詳細,對酒精度、香型之類都沒有放過。他還拿起酒瓶去搖晃,裏麵的**馬上變成無數的小泡沫在翻滾,不一會兒又全部恢複常態。

許宏濤站在一旁,微笑著看這個中年男人對丘泉酒做仔細的鑒定。

直到這個叫張誌強的個體老板不再鑒定,許宏濤依然麵帶微笑,時不時做些技術方麵的解釋。他的解釋並不多,他覺得隻要恰到好處就行,沒必要說得太多。

這個中年人的姓名,是許宏濤在他低頭鑒別這三種單品白酒時,在牆上的營業執照中看到的。從這時起,他開始把這個年長自己十多歲的男人稱為“叔”。他覺得這樣會讓對方對自己多些好感。

許宏濤並沒有催促,他站在一邊,等張誌強仔細地看完整個包裝、酒瓶,他才說:“叔,要不要我打開酒瓶蓋子,您品嚐一下我們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