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尷尬的相遇

許多年後,許宏濤都會想起,他和張瑞的第一次見麵,是在那樣一個尷尬的處境下,那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被人當眾暴打。張瑞和她的父親,也可以算作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他成為推銷員半年之後的一天,他用一個有些破舊變形的紙箱,提著幾瓶樣品酒在左安縣街頭走過。那時候他身著一套藍色西裝,肩上斜挎著一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人造革包,裏麵裝著洗臉用的毛巾等物品。

那時候,他的箱子扔在一邊,正全力對付兩個長發遮耳、滿臉橫肉的家夥。他們向他揮舞著拳頭打來,嘴裏還在叫罵著。許宏濤情急之下,扔下酒箱,連忙躲避著撲麵而來的拳頭。但兩麵夾擊,拳頭又狠又快,一瞬間他就挨了幾拳,於是隻得奮起反擊。許宏濤沒有學過武術,也沒有和別人打過架,在對方淩厲的攻擊下,他的右嘴角上挨了一拳,他感到嘴裏麵好像出血了。躲閃招架的同時,他也瞅準機會還一下手,他想快速地把斜背著的背包解下來,用這個作武器,進行防守。但是,在拳來拳往的慌亂中,他被人一腳踹倒在地,還有人上來踢他,他想爬起來,但卻沒有機會,無奈的他隻能用手護著頭部,任人又踢又踩。

正在這危急的時刻,許宏濤聽見有人高喊:“三個人打一個人,有意思嗎?有人報警去了,警察來了!”在這人大喊的同時,也有人幫著喊起來。

在眾人連續的喊聲中,許宏濤感到對他的打擊停止了,他一看,踢他打他的那幾個人離開了,有人扶他,他趁勢站了起來。

許宏濤這才看清楚,扶他的是自己的一個客戶,姓張,在不遠處開一個比較大的商店。這是一個中年男人,每次見麵他都稱對方張叔。也許是他高大、強壯的身胚和本地口音震懾了那幾個歹人。許宏濤沒有來得及道謝,張叔說:“那是幾個混混子,沒一個好人,經常在街道上打架,欺負些老實人。你感覺好著嗎?要不要去醫院?要不要報警?”

許宏濤有些羞愧,說道:“不用去醫院了,我感覺問題不大,好著呢。不報警了,報了也白報,還浪費時間呢。叔,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也許會被打死呢。”

張叔說:“我在店裏,我女兒瑞瑞進來說,外麵有三個人在打一個人,你出去看看。我一聽趕緊跑過來,一看是你,便喝住他們。走,到我的店裏去,把身上的土掃一掃,把臉洗一下。”

許宏濤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服,提上扔在一旁的紙箱,跟著張叔走向不遠處他的商店。

進了門,一個年輕姑娘已經端出一盆清水,水裏麵放著毛巾。許宏濤想,這肯定是張叔的女兒瑞瑞了。那姑娘對許宏濤說:“你洗一下吧。”輕聲細語的,很文靜,也很體貼的樣子。張叔說:“把掃衣服的笤帚拿出來。”

姑娘拿出一個不大的笤帚,張叔接過去,對許宏濤說:“我幫你掃掃衣服上的塵土。”許宏濤便走到商店外麵,張叔幫他掃了他夠不著的地方,之後他接過笤帚,掃了掃褲腿上的土。進店裏洗了臉,他要端盆中的水出去潑掉時,那姑娘及時上前端了出去。

坐下之後,許宏濤感到身上有些地方隱隱作痛,但覺得不會有大問題。看到張叔詢問的目光,他便說了剛才的事。

許宏濤剛出車站,捆箱子的繩子鬆了,他便停下來重新捆了一下。這時旁邊走過的一個年輕人,對他說:“你這酒賣嗎?”許宏濤說:“這是樣品酒,你開商店嗎?”那人說:“樣品酒?我嚐嚐,看能喝不。”說著伸手來拿。許宏濤說:“我這是給別人看的樣品,你開商店的話,如果要,我給你批發。”那人說:“沒開商店樣品酒就不能嚐了?我偏要嚐嚐。”說著伸手來拿。許宏濤已經把箱子提起來了,準備離開這裏。那人一塊的另一個人罵罵咧咧,跟在他後麵,糾纏著不放。許宏濤說:“我這是給別人看的樣品,不是零售的。再說你們要喝酒到店裏去買。”一個長頭發的說:“這我兒嘴還硬得不行。”到了剛才那裏,另一個人說:“揍這小子!”說著開始動起手來。

許宏濤講完之後,張叔說:“這幾年社會秩序不好,街道的那些混混經常欺負人,他們可能看你提個酒箱剛出車站,又聽你是外縣口音,便想從你這裏占些便宜。”

許宏濤說:“就是,他們想白要我的酒呢。這幾年社會秩序確實不好,去年我在街道曾見幾個混混吃了一個老農的西瓜不開錢,老漢也沒辦法。每斤一角錢的西瓜都想白吃,那些人真是野蠻極了。”

許宏濤看著不遠外張叔的姑娘說:“多虧你看到叫了叔叔來救我,要不我也許會被打死在這裏呢。”

張叔說:“這是我女子張瑞,以前你來的時候她在學校裏。去年上的大學,你們沒見過麵吧?這次五一放假,她回來了。”

許宏濤說:“確實沒有見過,或見了沒留意。到你店裏來的時候,店裏人比較多,我沒有留意。”

那個叫張瑞的女子說:“沒有見過,今天第一次見。”

許宏濤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這個個子高挑的姑娘,她衣著端莊得體,舉止落落大方,有一種豆蔻年華顯示出的亮麗和學生氣質表現出的清純。說真的,她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姑娘。

許宏濤及時收回目光,說道:“叔,多虧你和妹妹搭救,我要永遠記著你們的救命之恩。”

張叔說:“沒啥,這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做的事。這幾年社會風氣是比以前好了,但還是有些混混無事生非,尋釁滋事。過去了就過去吧,隻要你沒有受傷就好。”

許宏濤再三道謝之後,他看到天色已晚,決定今天不去拜訪客戶了,他回到平時住的那個旅店,早早躺下。心裏卻不由得氣憤起來。他後悔沒有報警,也後悔沒有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在旁邊揀起個什麽東西,狠狠反擊那幾個歹徒。但又想,這邊還得經常來,也許還會碰到,以後看情況再決定吧。

到半夜時,許宏濤還是沒有睡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所在的酒廠,也想起自己從安穩的辦公室裏,要求出來跑市場,沒一年時間,就挨了打,真是倒黴。他知道這些年社會治安雖然比前些年好了很多,但是並沒有徹底好轉,街頭也常有打架鬥毆的或以強淩弱的。有的被害者也報案了,但報案後的處理解決不了問題,還耗費時間和精力。

許宏濤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青年時期,他通過努力學習,考上了一所專科學校,於千軍萬馬之中跳出了農門。畢業之後,成了一名吃國家飯的幹部。

回首那個時候,許宏濤覺得有點慘不忍睹。那年,畢業之後,別的不說,僅他們學校的本縣畢業生,除他之外的七個人,全部分到了機關和學校,而他,被分配到了縣上辦的酒廠,成了企業的一名員工。那個時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

初到酒廠的時候,許宏濤很是沮喪。在企業上班,工資免不了跟效益掛勾。有一段時間,工資很低。說真的,別的同學坐的是風不吹雨不淋的辦公室,工資穩定,也比他高。而他,剛開始也是在辦公室裏,但在辦公室過了兩年多之後,許宏濤就有些不甘心了。他所在的辦公室是屬於銷售科的,主要任務就是做統計工作,看到外麵跑市場的人員,有時候月工資能上千,而這些坐辦公室的,每月最好也就三百多元,許宏濤不禁有些心庠。他有了一種強烈的願望,想出去闖一闖,試一下市場,也試一下自己的能力,這一試,竟然試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這裏是中國西部的一個小縣,絲毫引不起別人的注意,因為這個小縣沒有任何特色,沒有工業企業,農業也以最基本的農作物為主,小麥、玉米之類,毫不起眼。如果要說工業企業,縣辦的酒廠也許勉強能算一個。這個不足百人的小酒廠曆史頗為悠久,據年長的人講,在民國時期,這個鎮上就有一個燒酒的作坊。解放後,曾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因為各種原因,燒坊最終倒閉了。八十年代初期,包產到戶、改革開放之後,縣上領導為發展當地經濟,要求商業局出麵,組建新的酒廠,並撥了好幾十萬元。丘泉鎮按縣上要求,調整出一百多畝土地,供建廠之用。於是,一個頗具規模的酒廠建成並投產了。

從那時起,每當人們從丘泉鎮走過,遠遠就能聞到一股酒的味道,並且不時能見到有拖拉機拉著糧食向酒廠開去。一時間,酒廠所在的丘泉鎮顯得熱鬧非凡,人氣明顯旺於本縣的其他鄉鎮,大有和縣城平分秋色的勢頭。

之所以這麽說,這是因為酒廠帶動了好些產業。丘泉鎮街道上,飯館明顯地多了。吃飯的人五花八門,有來采購白酒的外地客商,有交售糧食的糧販子,也有來購買酒糟的農民,還有玻璃廠推銷酒瓶的外地人,更有印製酒盒的外地企業的業務員。這一切,都帶動了丘泉鎮的經濟發展。

鎮上還有一大批本地人,他們在農閑的時候,提一個塑料壺,到街上的商店裏來打散酒。因為和酒廠同在一個鎮上,許多商店都經銷酒廠的散裝酒。散酒裝在巨大的陶瓷壇子裏,上麵有塞子塞著,旁邊放著帶把的容器,有一斤的,半斤的,一兩的之類,並有漏鬥。售貨員根據客人需要,打好酒,有人當時對著壺口就喝一氣子,好愜意的。也有人打一兩或二兩,售貨員給倒在玻璃杯裏,客人或坐在店裏的長凳上,或在門口,和別人一邊諞些閑話,一邊幹抿,二兩酒很快就見底了。也有一些人家,家裏有好酒之人,或來了親戚朋友,不但用丘泉酒招待,喝得醉醺醺的,活躍了氣氛,增進了友誼。客人走時,去街上打了散酒,硬塞到客人手裏,豪爽地說,是咱這酒廠生產的,純糧釀造,喝著放心。這一切,都使丘泉白酒在當地的消費者中間影響力越來越大

和許多用產地命名的白酒企業一樣,丘泉酒廠建廠之初,也以鎮名為酒廠的名字。剛建廠那幾年,產品的名字也叫得樸實,按生產的工藝流程,裝入酒海之後,以大曲、二曲之類的標注區別。在酒瓶的標簽上,也印著丘泉大曲、丘泉二曲之類。

許宏濤進廠的時候,丘泉酒的種類已經多了起來,除大曲二曲之外,還增加了丘泉糧液,丘泉春,丘泉醇之類的新產品。產品也已經銷售到鄰近的幾個縣,市場反應還不錯,勢頭也算得上蒸蒸日上,前景看起來一片光明。

許宏濤進廠之初,被分配到銷售科的辦公室裏,每天按時上班,簡單地打掃一下衛生,之後給自己燒水泡茶。辦公室裏總共兩個人,除他之外,另一個是女的,四十多歲了,姓郭,原來在縣商業局,辦廠之初就調過來了,是銷售科的老員工。以前的報表是她搞的,自從許宏濤到來之後,造表的任務一下子全攬了過來,那個女的也不知在幹啥,一會兒翻翻這個,一會兒翻翻那個,也沒有人過問,就這樣混著。旁邊是銷售科科長柳中強的辦公室,他四十多歲了,人也較為精幹,平時以喝茶看報紙為主,有時候也會過這邊來聊聊,會盯著銷售報表出神。

在大多數時候,許宏濤的工作量並不大,畢竟這是一個小酒廠,銷售量有限。所以,工作上的那點事,很快就完成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多,有一天,許宏濤突然感到,他應該做點什麽了,不應該這樣在辦公室裏整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

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悟,是許宏濤偶爾看到一篇文章,裏麵有這樣一段話:你在該幹什麽的時候就要幹什麽,如果錯過時機,你一輩子就會跟不上趟。

經過再三考慮之後,這天,許宏濤進了科長的辦公室,對柳中強說:“柳科長,我想去跑市場,我不想在辦公室幹了。”正喝著茶水的柳中強一驚,差點把喝進嘴裏的水吐出來,抬頭滿臉驚愕地向著許宏濤說:“你不在辦公室幹了?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