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
正想著,外麵有人敲門,他喊了聲門開著呢。進來的原來是旅店的老板,老板很客氣,問許宏濤:“你感覺怎麽樣?對我們這裏還滿意嗎?”許宏濤見老板進來,忙起身下了床,把香煙拿出來,給老板一根,之後說:“快坐下,快坐下。”
老板在椅子上坐下來,掏出打火機,打著火伸向許宏濤,要為他點煙,許宏濤說:“你點,我有火呢。”
兩個人點上煙,許宏濤坐在床沿上。老板說:“我進來打攪你休息了吧?”
許宏濤說:“沒有,沒有,你過來咱們正好聊聊。”
老板說:“我看你好像是酒廠的,知道你是搞推銷的,便過來跟你聊聊。這邊的市場,你也許不熟悉吧?”
許宏濤說:“確是不熟悉,說老實話,這邊我沒有來過。”
老板便開始介紹,這邊的縣城和周邊縣城比,並不大,而且由於縣城在川道裏,除機關單位外,商家並不是很多。好些單位雖然聽起來在縣城,但大多工作人員卻在一個鄉鎮上。更有意思的是,這個縣裏的第一中學,也就是縣裏人數最多的完全高中,也在這個鄉鎮上。
許宏濤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縣立第一中學在鄉鎮上,這種事他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不由得好奇起這個叫早成的鄉鎮來。忙問這是為什麽。
這位健談的老板說開了原因,這會兒,許宏濤也知道了,這位老板姓吳,他所經營的這個旅社,是縣上醫藥公司的院子。醫藥公司這幾年生意逐漸慘淡起來,好些個體藥店也不知從哪裏開始進貨了,隻有醫藥公司下轄的門市部在這裏進貨,因而,效益越來越差,員工大多也開始自謀出路了。就拿原來收購藥材的門市部來說,也沒有老百姓來交售了,原因是個體戶的收購價比公司的價錢高。人家信息靈活,進貨出貨也要比公司手續簡單。沒有辦法,公司裏職工大多自謀出路去了,他看到二三樓原來的辦公室如今空閑著,便向公司承包了,開了旅社。
老吳說完自己的事,說開了那個叫早成的鎮子來。這個鎮子是方圓這幾個縣境內最大的一個鎮子,也在這幾個縣境內最大的一條塬麵上。塬麵大,早成鎮又處於較中心的位置,因而,附近的鄉鎮也有客商到這邊做生意,於是這個鄉鎮就成了這個塬麵上的中心。當然,這個中心形成於什麽時候,他也不知道,反正從他小時候記事起,這個鎮子就特別大,特別繁華。那個塬麵上的老百姓,除非到縣城的某個單位辦事,一般不去縣城。縣一中在解放之初就建在那個鎮子上,也方便了附近鄉鎮孩子們的上學。倒是縣城北邊塬麵、西邊很少幾個鄉鎮上的學生,得去設在縣城裏的二中上學。
許宏濤由剛開始的不理解,到後來的完全理解,既然以這種方式存在,也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一個縣城坐落在什麽地方,因素是複雜的,也必然有它的合理性。聽明白了這裏的實際情況,許宏濤覺得這樣也好,在縣城找一兩家,在早成鎮再找一兩家,離得遠,也不會互相衝突。
老板很詳細地講了縣上的各類情況,他建議許宏濤在縣城找個批發百貨的個體戶,他可以向來拿貨的小門店批發,這樣也省事些,會少跑許多冤枉路。許宏濤接受了老板的建議,他想,具體情況,還得具體對待。到底該怎麽辦,先把商店的底摸清了再說。
第二天,許宏濤開始上街,去每個商店裏看,也去吳老板介紹過的那幾個搞批發的商店裏看。他發現,那幾個批發的,生意並不是很好,他們所批發的商品,也就以方便麵、衛生紙、香皂牙刷之類為主,要靠他們代為批發丘泉酒,幾乎沒有什麽可能性。
在離縣委、縣政府不遠的一棟樓下,有一個三間房子的商店,比較正規,規模也比較大。許宏濤經過長時間觀察,發現這裏生意不錯,也到臨近中午了,有幾個顧客都從商店裏買了酒,去了不遠處的酒店。其中一個顧客,拿了一個整件,是抱著從門裏出來的。
許宏濤突然間覺得,離生意好的酒店較近的商店,賣酒一定不會太差,以後得在這方麵多留些心思,
看到老板打發完客人,在櫃台後麵的椅子上坐下來,許宏濤便趕緊進了門,先作了自我介紹,並且說明來意,老板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地聽許宏濤說完,這才慢騰騰地說:“你說得好得很,東西呢?”許宏濤忙說:“在旅店裏,我這就給你拿過來。”
許宏濤回到旅店,提上用繩子紮著的紙箱子,趕緊來到這個商店裏。一路上他都在想,這個老板也許有四十多歲了吧,也算得上中年人了,說話一點兒也不客氣,也許人家是生意太好才這樣牛皮哄哄的。
到了商店裏,裏麵有了顧客,許宏濤隻好悄悄地把紙箱放在地上,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等老板閑下來才好談生意。
但是這會兒剛好到中午飯的時間,顧客出出進進,絡繹不絕,許宏濤把箱子放在角落裏,出去站在門外,他覺得不該影響人家做生意。好長時間之後,許宏濤看到沒有顧客了,便進了商店,把箱子裏的那四瓶酒掏出來,放在櫃台上,老板拿起酒盒逐個看了一下說:“一看就是個土老帽。”
許宏濤忙說:“包裝雖然普通,但酒質卻特別好,地道的純糧食酒。”
老板並沒有接他的話,這會兒,貨架背後出來一個女人,對老板說:“趕緊吃飯,飯涼了。”於是,老板開始一邊吃飯,一邊東一句西一句地和許宏濤說話。問酒廠的規模、年產量,以及他們的銷售情況。許宏濤對這些情況,基本上都往大翻了兩倍。
老板話不多,許宏濤講述的時候,他基本上一言不發,直至許宏濤講完他的所有想法,以及打算在這個縣城找幾家商店重點銷售丘泉酒時,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老板才說:“對銷量有要求嗎?”
許宏濤說:“暫時沒有具體的要求,但是必須當個事兒的去賣,如果經過一段時間以後,銷量太低,我們就會考慮換人的。”
“那是肯定的。”老板慢騰騰地說。之後好一陣子,許宏濤正要問他是否願意經銷,老板突然說:“你們什麽時候送貨?各樣給我拉20件,試賣一下。”
許宏濤一驚,這個老板居然這麽好說話,不聲不響地,張口就是別的老板得深思熟慮好一會才能報出的數量,真讓許宏濤詫異。
“好,過幾天我就給你拉過來了。”許宏濤內心特別激動,但他表麵上穩穩的。“如果你能把我們的酒作為重點商品去銷售,縣城裏我就不再去找別的經銷商了。”
“找了也是白找,別人,也賣不了多少。”老板淡淡地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真有些波瀾不驚的樣子。
“那我就不再找了。”許宏濤心中詫異,但他也不好多問,隻能這樣很隨意地說。
出了門,許宏濤想,這個姓伍的中年人不知什麽來頭,從表麵上看,也不是很善於言談的那種商人,但是卻生意很好,而且人也很自信,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他的心裏,多了許多疑慮。
在這個狹長川道的街道走了一個來回,許宏濤感到,這裏確實也沒有必要再去找一個經銷商了,隻要這個人能賣,把銷量能搞上去,就符合他來漠南地區的最初打算。
回到旅館裏,許宏濤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去那個叫早成的鎮子,也許在那個鎮子上,會找到一家大些的、白酒銷售好些的商店。
早成鎮在錦縣南麵的塬麵上,距縣城二十多公裏,山路大多處於日照時間極短的背陽處,很不好走,好些地方坡陡彎急,下坡的貨車司機經常利用偷偷加裝的水罐給輪轂澆水降溫,餘水灑在路麵,冬天氣溫低時,經常性結冰,導致路麵濕滑,異常難走,經常會發生交通阻塞的現象。
其實,從縣城向北,還有一條上到塬麵的坡道,那條道路因為向陽的緣故,冬天幾乎不受什麽影響。但是從那條路去早成鎮,上原之後,得從東麵塬上穿過,多走三十多公裏,大多人不願意去走這麽多冤枉路。
許宏濤到的這幾天,道路沒有什麽問題。他提著紙箱,肩上背著裝行李的人造革包,來到縣城的汽車站,坐上了去早成鎮的班車。破舊的班車並不大,僅能坐十多個人。許宏濤上車時,車上沒有多少人,但出了車站,在街道裏,陸陸續續有人上車,有些一看就是農民,提著裝得鼓鼓囊囊的編織袋,以及形形色色的布包或人造革包。車子裏麵一下子塞得嚴嚴實實。許宏濤旁邊,是一個老頭,胡須淩亂,臉上一副風塵仆仆的塵土之色,提著好幾樣東西,看得出,有一袋是棉花。
許宏濤看到這位老頭,想到了在農村老家的父親,他不忍去直視,便轉過頭去。
班車上坡時像蝸牛,在坡陡處幾乎跟人走著差不多,這讓許宏濤有些擔心,這坡裏能上得去嗎?會不會倒下去?如果倒下去,路邊多是懸崖峭壁,肯定會出大問題。一路提心吊膽,所幸的是車子雖然很慢,但最終還是爬上了這個繞來繞去的長坡,慢慢地來到塬邊上。上了塬,許宏濤長出一口氣。在以後的幾年時間裏,他曾無數次在錦縣和它的早成鎮之間來回穿行,也多坐這種破舊的微型客車,但都沒有第一次那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三年後,許宏濤到錦縣時,坐的是廠裏新賣的麵包車。又數年後,許宏濤到錦縣來過一次,坐的是排量2.7的三菱帕傑羅。
上了塬,經過近二十分鍾的行駛,逐漸看得見遠處有密集的房室,似乎是一個集鎮。這段時間裏,不斷有人下車,消失在田野裏縱橫的道路上。這些道路的或遠或近處,總有較為茂盛的樹木。夾雜於樹木中間,或隱或顯的,是房屋和院落。
鎮子越來越近,汽車是從東邊駛入鎮子的。在鎮子的最外麵,許宏濤透過車窗,看到的是一個比較大的木材廠,裏麵囤積著大量的圓木。靠近柵欄大門的,是兩個分解木頭的帶鋸,正在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叫。緊接著的,是門上麵掛著招牌的一個個門店。在十字街的一邊,車子停了下來,司機熄了火,人們紛紛向外擠去,許宏濤等人下得差不多了,才提起自己的東西下了車。站在十字街道向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許宏濤發現這個鎮子果然不小,每條街道望到頭都感到有些遙遠,而且似乎還有岔路口。街道雖大,但跟他這段時間跑過的其它鄉鎮街道一樣,基礎設施還是很落後的,街道沒有硬化,也沒有鋪柏油,看上去塵土不少。細看,仿佛以前鋪過石頭,天長日久,被踩進地裏,隻有少數不規則的露在外麵。地麵上,紙屑、塑料袋之類的垃圾不少。許宏濤感到,再大的鎮子,總是鎮子,基礎設施等一切,還是沒法和縣城相比的。
經過打聽,許宏濤了解到,這個鎮子上百貨生意最好的是一個叫寅虎商店的,幾家店主都對許宏濤說,這個五十出頭的生意人,特別精明,生意做得很好,也特別會做生意,很靈活。許宏濤問怎麽個靈活法。那人說,那裏幾乎把這幾個鄉鎮過事的生意全部包攬了。許宏濤明白,所謂過事的,就是指家裏有結婚、喪事、孩子滿月、新宅落成之類凡宴請的事。許宏濤更是清楚,這些事對商店來說,會有一個非常大的消費總量。如果匯集到一家商店,會產生特別可觀的利潤。那麽,這個人是怎麽做到讓所有消費者都來他店裏購買的呢?
幾家商店的主人都說了相似的原因:那個叫梁寅虎的人賣得便宜。
“賣得便宜就利潤低了,掙錢少了麽。”許宏濤說。
“你是不知道,他在眾人都知道的物品上,幾乎不加多少利潤。但是在別人都不知道的物品上,加的利潤很大,賣得特別貴。比如,香煙這類東西,他在對那些大宗要貨的顧客對,會按進貨價銷售。但是,對於其它的酒啊、茶葉、幹菜調料之類,他的價格一點也不便宜,甚至比別人略高一點。”
“比別人高顧客不知道嗎?知道了依然去買?”
“有些人不知道,有些人知道,但覺得香煙賣得便宜,別的稍貴一點也不是大問題。”
許多年後,許宏濤總會想起這個叫梁寅虎的生意人,他的精明,或說他的奸詐,讓許宏濤不斷想起田忌賽馬這個故事。這個人,也讓農家出身的許宏濤知道了商場並不是低價購進,高價賣出這麽簡單,有的時候,部分商品虧得厲害,但有部分商品,賺得厲害,整體來說,不但沒有少賺,甚至賺到了更多的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