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古被世人稱作了魔頭,其實他啥也沒幹,但因著他魔力激增,致使天下瘴氣增多,妖邪橫行,大家便給了他一個魔頭的稱呼。

得到這個稱呼之後,他曾經的師父我,便也與他一同上了江湖熱議榜,神州千百年來的第一個仙,教出了神州千百年第一個魔頭,怎麽聽怎麽好笑。

但這些流言幹涉不到我的生活,我偶爾下山聽聽便也罷了。

倒是最近這段時間,千靈去靈虛洞去得越來越勤,我雖心中有疑惑,但還是選擇相信千靈的品性。

直到有一日,千靈興衝衝地跑來告訴我:“師父,二師兄認錯了!你快去將他放出來吧!”

強了十幾年的小兔崽子認錯了?我挑了挑眉,隨千靈去了靈虛洞裏。

千止被關在玉鐵柵欄裏,正在地上打坐,聽到我的腳步聲,他睜開眼。許久不見,千止的眼神堅定不少,性子也不如以前那般愛大吵大鬧的浮躁了。

看來關關小黑屋還是挺管用的。

“終於肯認錯了?”我問。

“是,徒兒知錯了。”他闔首答,“這些年徒兒潛心修行,近來千靈師妹更是苦口婆心地勸我,徒兒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我繼續挑眉:“那你說說你哪裏錯了。”

他攤開手心:“師父你看。”

這裏是空靈山巔的靈虛洞,幾百年間都是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上我自然不疑有他,散漫地邁上前兩步,往他掌心一看,忽而嗅到一陣異香,我心道不好,想要退,身體卻已僵住。

“千止?”我冷眼看他。

“師父你別怪我。”千止道,“我委實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千靈!”我喊。

“師父你別怪我。”她從我後麵走到前麵來,摸了我腰間的鑰匙,給千止開了玉鐵柵欄的大門,“這些天來,我聽二師兄的話深覺有理,空靈派門規森嚴,有許多不平之事眼見卻不能行俠仗義,仗義了還要挨責罰,這些年來,千靈對此深有感觸,我想我大概不適合空靈派,我想同二師兄一同去闖**江湖,快意恩仇!”

我聽得一口老血險些嗆死自己:“就你現在這三腳貓的功夫出去被人打死了別說是我徒弟!”

“我不會說的。”

我強自冷靜了許久,按捺住所有情緒問道:“藥是哪裏來的?”

這兩個小兔崽子雖然不孝,但對我還算誠實:“是我聽二師兄的話下山找到了月老紅姐姐。”千靈交代,“是月老紅姐姐給我的。”

“藥效有多久?”

“不知道。”

我咬牙,千止對我拜了拜:“師父,徒兒在此數十年,從不認為自己有何過錯,但而今對師父下藥,徒兒願認此大逆不道之錯。”

見他如此,我陡然回憶起了當年,默了許久,憋出了一句話:“你們大師兄若在,打不死你。”

千止點頭:“我這便告訴大師兄去,給師父下毒,我去向他請罪!”

我大驚:“不準去!”

“師父,我知道,你心裏是有大師兄的。”千靈倏爾道,“當初那幅酒池邊的畫我沒忍心燒,而是拿來給二師兄看了,二師兄告訴我畫中男子是大師兄,師父你既然把大師兄當做夢中人,又何必拘泥於這世俗縟節,和大師兄在一起吧。”

“荒唐!為師的事何須他人置喙!”

“那我就告訴大師兄去。”

“回來!”

千靈和千止的氣息轉瞬便消失。我僵立在柵欄門口,半分動彈不得,心裏簡直窩了一場森林大火。

不知用這個姿勢杵了多久,久到我都睡了一覺了,然而一覺醒來,我卻覺周身邪氣深重。我側眸一看。數十年未見的人正悄然立在我身邊。

千古容貌沒有半分改變。

隻是比起當初,他的氣質變了太多。

“怎麽被千止算計了?”他開口,聲音的成熟無聲地表示這時間已過了很久,然而他這個問題卻熟稔得像是他昨天才在我旁邊抄過經書。

我一歎:“他抄我後路。策反了我小徒弟。”

提到這事,我又是一陣心塞。

千古輕笑,低沉的嗓音宛如古琴之聲,震得人心弦微顫。我不看他,把目光放在玉鐵柵欄上:“毒是從月老紅手裏拿的,你可能幫我要到解藥?”

“我有解藥。”

他說了這四個字,卻不給我下文了。就這樣將我的胃口吊著,我知道他是想吊著讓我忍不住開口求他。但事到如今,我該怎麽能開口求他?用什麽身份……

我恨恨咬牙,時隔多年,小徒弟心機重了很多嘛!

“師父。”

他這一聲喚,再次讓我心尖一顫。

多少年前的記憶隨著這個聲音,拉開了塵封的幕布——被我掏出妖怪巢穴驚魂未定的小孩,我手把手教他練劍的少年,與我在空靈山巔朝夕相處的青年。我以為我將這些記憶埋葬得很好,但沒想到,隻用他輕輕一翻,所有的塵埃舊土都再也埋藏不住。

“千古,我已不是你師父了。”我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他像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我今日來,隻為問師父三個問題,師父答了,我便將解藥給你。”他問,“當年,你逐我離開,我被棄於亂石河畔邊,命在旦夕,是你來救的我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的這樣一個問題。

“是我。”我如實答了,我想他下一個問題定是得問我為何要救他,那我就答虎毒不食子,你好歹是我親手拉扯大的孩子。

但千古卻隻是笑笑,換了個問題:“這些年,師父可有想念過我,哪怕一次?”

這問題……簡直輕薄。

“沒有。”我答得果決。千古又笑笑:“最後問師父,你猜我這些年可有想念過師父?”

這……這……孽徒!

“我怎知你內心想法!”我嗬斥,“三個問題都答了,快把解藥給我。”

千古把手輕輕放到了我的臉頰上,一如他那日離開我去像月老紅求藥時那樣,指尖在我臉上輕輕摩挲:“師父最後一題答錯了。”他在我耳邊說,“朝思暮想,思之如狂,此八字,尚不足形容徒兒內心萬分之一。”

我按捺住心神:“你讓我答你的問題,我都答了,你便該信守承諾,你小時……”你小時候,我便是如此教你的。這話我沒說出口,說出口便是一道疤。

“我說會給師父解藥就必定會給。”千古道,“隻是我未曾說現在便要給。”

我讚揚:“數十年不見,千古變得無賴許多啊。”

“我現在是魔道中人,這樣的做法也無可厚非。師父不也一直喜歡耍橫耍賴麽,師承一脈。”他在一旁的地上坐下,仰頭看我,“而且我現在給你解藥,你吃了,肯定就跑了。”他說:“待我將你看夠了,我再放你走。”

一句話說得讓人心尖一酸。

“你何必執著於我。”

“若知道何必,我又怎會執著。”

他當真便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一轉也不轉地盯著我,我努力使自己平心靜氣,但被這樣下死力氣盯著,我還是忍不住微微紅了臉。

我一紅臉,他就在一邊輕笑,我就惱羞成怒嗬斥他,然後臉便不紅了,隔了一會兒,消了氣,還被他盯著,我便又紅了臉……周而複始。

“仙尊,仙尊……”靈虛洞外傳來山下小輩尋我的聲音。

我一怔,幾乎是下意識道:“千古,離開。”

他倒是不甚在意,站起來還閑閑地拍了拍屁股:“師父心中若是沒有我,現在理當叫人進來捉我。而不是放我走。”我沉默,他終是從衣袖裏的瓷瓶中倒出藥丸,輕笑,“師父憂心我,連自己的解藥都忘了。師恩如山,不得不報。”

說著他自己卻將解藥吃了。

我一驚:“你!”吐不出下一個音節了,因為千古已將我的唇覆住,哺我藥丸,唇齒之間,除了藥香,皆是他的氣息。

他沒有更進一步動作,我已經全然呆住。他離開我的唇畔,近距離看著我,眸光微動,明明是他輕薄了我,但他此時卻耳根通紅。

我多想問他,你臉紅個什麽勁!你這流氓不是當得挺專業的嗎!今天你不是調戲我調戲得很自得其樂的嗎!親一口就臉紅,不要有這麽大的……

反差啊……

他摸了摸我的唇畔:“師父,我想你很久了。”

“仙尊?”靈虛洞外傳來弟子的聲音。

千古紅著臉輕笑:“我還會再來的。”

藥丸上的暖意從胃裏流到四肢百骸,我動了動還有些僵硬的指尖,外麵的弟子已經尋了進來:“仙尊,你在這兒!方才有弟子說有兩道氣息從空靈之巔上遇見離開了。”

我轉身,點頭:“是你們千止和千靈師祖跑了。”我歎息,“投奔魔道去了。”

看著弟子驚駭愕然的眼神,我突然覺得,我此生收徒一事,簡直失敗!

我完全……就是在給魔道培訓儲備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