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州出了三大魔頭,每一個都出自我手。
空靈派中我的後輩們經過長久的商議,最後請我去開了個會,委婉地提出,不望空靈能再出一個仙人,隻望我今後不再收徒。
我答應了。
回空靈山巔孤零零地待著,我深感空巢老人之痛苦。
因著日子太閑,我便掐著指頭給自己算了算命,不算不知,一算嚇了一大跳,竟是我成仙後的第一個大劫就快到了。彼時曆劫,我的仙氣定會減弱不少,空靈之巔的邪氣源頭恐出差錯,還得有人代替我把邪氣壓住才是。
我養徒弟其實防的就是這天,但當這天真的到了,我的徒弟卻一個都頂不上用。
我唉聲歎氣了好一陣,無奈之後,隻好麻煩下空靈派的小輩們了。
和門派裏的幾個白胡子老頭一說,他們登時比我還緊張起來,連忙命全派上下準備了起來。見他們準備得妥當,我立時也安心不少。
也對,這幾百年,空靈也在不停地發展,有的事交給小輩們,即便不是我帶出來的小輩,也是很令人感到安心的。
安了心,我便也不著急這修行了,左右這麽點時間的修行,也把我這幾十年折騰出去的修為補不回來,我幹脆日日躺在酒池邊喝小酒曬太陽,回憶我往昔的輝煌歲月。
是日天晴,我正喝得微醺,倏爾一陣邪氣隨風拂來,將酒池邊的柳條撩動得像搖擺著纖腰的少女。
我的手指跟著柳條晃動,卻有個聲音略帶薄怒地在我耳邊響起:“劫數將近,空靈一派上下忙亂成一片,師父倒是悠閑,連徒兒來了,也未曾察覺?如此放鬆戒備,若是天劫來臨師父可打算如何是好?”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千古立在我身邊,黑色長袍遮擋了陽光,這言語神色語氣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埋怨我酒喝多了一樣。
“如今空靈派為我曆劫一事管極嚴,你都還能悄無聲息地潛進來,看來修為實在長進不少。”我道,“怎麽你今日來,又想調戲為師?這次我沒中毒,可不會讓你占了便宜。”
他默了一瞬:“劫數……可能安然度過?”
我一聲歎息:“這幾十年裏,被你幾個小兔崽子折騰去了半條命,誰知道這天雷會不會把我劈死。”
千古沉默。
我閉上了眼:“你而今身中邪氣深重,極易帶動空靈封印下的邪氣躁動,你若心裏對我尚有一點尊敬,以後,便不要到空靈來了。”我道,“我現在守在此處尚且無事,若是曆劫出了什麽差錯……你,還有你那兩個投奔了你的師弟師妹,都別讓他們再回空靈了。千萬別再回空靈之巔。”
這幾日,我對誰都沒有說出心中顧慮,但此刻喝了點酒,千古又正好來了,我覺得我若是再不說,便沒機會說了。
畢竟,這些也是……實情。這些年我的力量大不如前了,我若死於劫數當中,邪氣源頭的封印必定有所鬆動,空靈派上下或可保持封印的威力,但若有妖魔前來,邪氣必定增強,恐怕空靈一派壓製不住。
“別的我也不求什麽了,我知道你心裏素來有分寸。”
千古默了許久:“我不會讓你出事。”
我輕笑:“千古,你小時候我就教過你,有的事不是你說了就算數的。”我指尖結印,在千古反應過來之前,我倏爾站起身子,貼於他胸膛之上,指尖光芒沒入他的胸口。他詫然,我輕笑:“是我說了才算。”
我推了他一把,千古捂住胸口,痛得臉色慘白,單膝跪地。
“這是靈咒。千古,你記住這個痛楚,日後但凡你靠近空靈之巔,身上隻會有強於現在萬倍的痛楚。曆劫之前,我會在空靈之巔結出結界,你師弟師妹我不擔心他們能闖進來,畢竟他們沒這個本事,他們也不會有多想闖進來,隻有你,千古。”
我蹲下,他抬頭看我,眼眸裏是難藏的痛楚。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的身體我很清楚,大劫當日我或許……你別再來找我,不論什麽樣的情況,都別再來找我。那三記見骨的噬魂鞭抽下,我便不再是你師父了。”
他想拽我的手,但卻隻抓住了我的衣袖,黑眸中是難掩的痛楚:“我花了……這麽多功夫,便是為了有一天能站在與你……齊肩的位置,我畢生所願,唯師父而已……”
我心尖瑟縮。
這麽多年過去,我聽聞過他在江湖上魔道裏的鐵血手段,我知道他內心是個殺伐決斷的人,但此刻,看著他的眼睛,他卻好似還是那個一直待在我身邊的少年,此生最懼怕的事,便是我將他驅離。
但我要做的,偏偏就是他最害怕的事。
我揉了揉他的頭發:“走吧。”
千古雖已入魔,但到底修為比不上我,我一揮衣袖,他便被送出了空靈之巔。
此後也再也進不來了。
我恍然間記起很多年前,陽光斑駁的大樹下,我幫小孩擦幹淨了沾染了塵與土的臉,我向他承諾會護他一生。
但最後,他這一生,卻是被我傷得最厲害。
天劫降臨那日,我正在書房裏翻書來看,剛巧翻到一頁,上麵稚嫩的筆記我識得,是小時候的千古抄的,歪歪扭扭的字讓我不經意笑了出來,我往後一翻,一頁空白,上麵卻用簡陋的筆法畫著一個人,是我趴在書桌上睡覺的模樣。
我指尖摩挲過略微粗糙的紙麵,一記天雷忽然從天而降劈在我身上,我沒事,但手中的書卷卻已燒了個幹淨。
我愣了愣,抬頭一望,天雷將我的大殿砸出了個窟窿,我從窟窿裏看見了外麵的天,烏雲密布,第二記劫雷便要落下。
“早不劈晚不劈。”我心頭陡生一股莫名的怒氣,一揮衣袖,一記殺招向天而去,“你存心給我找不痛快!”
仙力打上烏雲,與天空中將要降下的劫雷撞在一起,讓天地間亮成一片,外麵有山下趕來的弟子的驚呼。
我出了門去,在第三道劫雷降下來之前,讓弟子們進了我的屋子,護著邪氣源頭的封印,而我則去了靈虛洞,在那方結了結界,等待著劫雷一道道劈下。
靈虛洞的山頂被一記強過一記的天雷削平,終於天雷落到了我身上,我已經懶得花費力氣來保護皮肉外表了,打坐閉眼,全心全意將內丹護著。
道道天雷帶給我的痛楚勝過淩遲刮骨,我腦海裏卻在一遍一遍回憶我這十幾年收徒的事宜,我三個徒弟雖然都讓我心塞,但仔細一想,他麽帶給我的快樂也不少。其中我想得最多的,還是千古,到底是第一個徒弟,到底是……
最喜歡我這個師父的徒弟。
我忽然間竟起了一個念頭,若我有幸,熬過了這次天雷,或許我該去找千古,解開他身上的咒,把他帶回空靈山巔,教化他讓他重回仙道,與我一同守著空靈之巔,我甚至,願意和他……
換個身份相處。
可不等我再有更多的想法,最後一記天雷落下,我的意識陷入了模糊。
隻是在這模糊之際,似有個承受了比我更多痛苦的聲音在歇斯底裏地喚:“師父!師父!師父……”
我覺得我大概是……沒度過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