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容公子上線

提起郭國府,浮瀅就想起那個正娘子郭王氏的嘴臉了,她可是梁京城出了名的“悍婦”。堂堂國府娘子,一張嘴不饒人。當初在褚公府落筷一事,浮瀅可全都看在眼裏。

這郭國府有一嫡子郭宥,一庶子郭憂。

“憂”乃愁字,用此字作名,可見這位庶子在家中的地位。

郭宥雖尚未參加科考,無官銜,可他是嫡子,郭老爺早在他過十五周歲時就把郭國府的子爵之位早早就立帖傳給了郭宥。

子爵雖是四等,不如公、侯、伯前三等,但這子爵之位,也可護郭宥一生。

將來若是不想參加科考,靠這子爵之位就可得一個六品梁京小官,一世無憂。

浮瀅壓根就沒敢想這位嫡公子,她猜到那舒紅袖定是給浮湘挑上了庶子郭憂。

郭憂是七品梁京外鄉小官,是管田產、鋪子、私宅租賃一職的。官銜不大,但是個肥差。

這郭憂,浮瀅倒聽尹柄提過一兩次,說他撈到了流水肥差,每次回京都要帶幾馬車的回禮。做事高調,一點都不知隱藏。

郭老爺早年還懷疑他貪汙,可查了賬目發現並無不妥。

郭憂行事高調,膽子卻小,貪汙一事不敢做。實在是那田產、鋪子太多,租賃的也多,這才能收回一些扣押,且數目不小。

早年納過一個妾室,紅顏薄命,過門不到半年人就沒了。

郭憂母親早逝,他一年三五月都在外鄉,回京次數不多,故而這娶正娘子一事,也就一直耽擱。

郭國府看似風光,可這兩個兒子,沒一個適合浮湘。

一個她配不上。

一個實在有些窩囊。

浮瀅腦子嗡嗡的,看著眼前的浮湘,她就想起那個沒腦子,嫁去孟鎮的浮漪了。

浮沁微微欠著身子,伸手提起水銚子,將熱茶倒入杯盞中,“浮湘,大姐姐雖說已出嫁白府,本不該插手你的私事。可自古婚嫁一事,乃是女子後半生的路,一旦走錯,再無退路。”

她再起身,走到浮湘跟前,“你無阿娘,父親雖看重仕途,可前有我們三姐妹低嫁,後有父親不甘。故而這門親事,是父親看重容公府地位,權衡利弊給你求來的。再者,容公府與咱們褚府都是公府等級,並未有何不妥之處。父親也沒讓你嫁給容府庶子,而是選了嫡二公子。你雖說與我是親姐妹,可你畢竟從阿娘一脈為庶……”

浮沁說得急了,沒給浮湘在浮蘭這個外女麵前留麵子,浮湘一臉埋怨死死盯著浮沁。

浮沁隨即忙拐過這話茬,“今日你先順了父親的意,與那容二公子踢一場,等這事過了,咱們再從長計議。”

浮沁這話也說得心虛。

這若是真上場踢了雙蹴鞠,滿場眾人誰不會認為這親事算是搭上沿了。

浮湘連連擺頭,作出一副絕不去的表情,“姐姐,我已答應了紅袖,再過幾日去郭國府參加米酒會,已說出口的話,怎收回。”

浮瀅忍不住了,猛地站起,“那你為何不讓父親回了這蹴鞠一事,眼下倒好,你不去,誰去!”

浮湘扳動著指頭,小聲嘀咕,“紅袖說今日蹴鞠她會與郭宥公子一同前來,我想著也能趁著這蹴鞠一事,先認識。”

浮瀅癱坐在蒲團上,連飲三杯熱茶,她實在懊惱,喚來婢女,“上酒!”

浮沉在一旁,看著心裏暗笑。

這真是好戲,自達道一事,她算是碰到唯一能逗笑她的好戲了。

浮沉肯定,這雙人為主力蹴鞠一事,這位四姐姐,是絕不會上場的。

她還在思慮,舊溪園外已歇了閔國府的馬車,正娘子閔張氏和閔瞻二人前來。浮沉速速上前,陪著閔張氏在帳子內說了一陣子話。閔瞻瞧著這蹴鞠場內的男子除了踢輔助的十幾人,主力隻有他一人,正要尋個由頭回去時,身後有男子聲喚他,“閔兄倒是來得早。”

閔瞻回頭一瞧,喚他名之人,正是剛坐著馬車匆匆趕來的容亦錚。

隻見他穿一件白直襟衫,腰間掛一枚玉佩、兩隻繡包。束發,發髻上別一根青藤條。走來時,他禮貌整整衣冠,作揖,行禮。

閔瞻也趕緊依著禮數回了禮,“恭喜容兄高升,今日來蹴鞠,瞧著真是容光煥發,哈哈。”

容亦錚禮貌一笑,“閔兄有禮了,今日蹴鞠,閔兄可得小心這腿。”

閔瞻這才想起,幾日前上早朝時傷到了腿,容亦錚給他剛好瞧過。

閔瞻剛要道謝時,隻見容亦錚眉目如畫,眼神清澈,那眼神溫柔到像是能融化春日的雪,很是溫暖,又柔和。

閔瞻感歎,不愧是看病救人的慧眼,這察覺的淩冽,正是如三月陽光,舒適愜意。

他稍稍回神,“今日蹴鞠,容兄這身板,可行?”

容亦錚禮貌笑笑,摟著閔瞻進了蹴鞠會場,“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自當不會讓閔兄比下去的。”

閔瞻爽朗大笑,“既是如此,自當與容兄一比高低。”

浮沉老遠就瞧見了容亦錚,連連感歎這容公子果真是儀表堂堂、一表人才。遠看他身穿清白衣衫,像是柔柔弱弱之姿,可他攬手與閔瞻談笑間又是英氣十足之範。

浮沉還留意到,這位容公子一進舊溪園的門就一直朝褚公府的帳子時不時地瞧幾眼。

難道這位容公子,未見四姐,已癡戀四姐?

浮沉行了禮,又去別的帳子內問了好,再速速回到褚公府帳子內。

隻見浮湘按兵不動,隻顧吃糕點,不挪步身子。

蹴鞠場內,其餘二十人都是褚府、閔府和舒府擅踢毬的家臣,各個腳力了得,在那踢鞠互相打鬧。而真正的主角隻有閔瞻和容亦錚二人,還差兩人。褚槐為了給浮湘機會,送的請帖本就不多,除了這些次府、商賈和前來看蹴鞠比賽的看客,場麵上隻有這二人尷尬站著。

浮湘還一動不動。

浮沉此時也不知如何了,總不能她這個主客出麵與這二位公子打吧。

浮蘭站在浮沉一旁,看著風吹亂她的發,心裏不忍。

此刻,浮沉是主,她若是出馬上陣,旁人會說褚公府組這局是來應付差事的。她若是不出去,那位四姑娘又不動。大姑娘和三姑娘苦口勸說了半個時辰都沒用。

浮蘭看一眼坐在蒲團上的浮沁和浮瀅,此時她是真為浮沉心酸。

浮沁見勸說無用,倒也再不廢口舌了,索性隻顧著吃糕點飲茶,一言不發。像是要坐等浮沉來應付。

浮瀅坐立不安,端起酒盅又速速放下。

坐下起來多次,也沒法子。

浮沉站在帳子外,心思遊曆。若不是為了替尤氏,這出戲她絕不會來當陪唱。

浮瀅站起,拉拉衣襟,從蒲團處起來,“五妹妹,我上吧。”

浮沉一愣。

浮瀅能站出來,倒是出乎了浮沉的意料。這位三姐姐素來不問世事,但凡遇到豆子大的事,她都會置身事外,決不讓自個難堪下不來台。

這今日是吹了哪門子風,竟要替她解圍。

浮沁也一臉納悶,她小心拉拉浮瀅的衣衫,輕輕搖頭。

浮瀅一笑,再挪到浮沉跟前,“事是四姑娘惹的,現下已無法收場,帖子已送,人已到。若是再拖下去,丟的不是五姑娘你一人的臉,是整個褚府的臉,還有我這個三姐姐的臉。”

浮瀅欲脫下披風,被浮沉摁住手,“三姐姐出閣不滿三年,依著規矩也不該是三姐姐你來。”

浮沉脫掉紅鬥篷,遞給浮蘭,“我去。”

浮蘭回神,把紅鬥篷又反披給浮沉。

她脫下鬥篷,迎風挽起發,將兩鬢亂發別起。轉身幹脆利落地挪步到桌子前,一把摘下掛在帳子半空的鞠,抱在懷中。

浮沉拽住她。

浮蘭一笑,拍拍浮沉的肩,“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達公子回京,定會難過的。”

浮蘭知道,男女一旦雙人蹴鞠,必傳出姻親一事的閑話。

她更知道浮沉待達道的心,也知道達道待浮沉的意。

她不想看這麽好的浮沉難過,她無所謂。比也罷,不比也罷,於她而言,梁京的一切所得,皆是恩惠。她從不奢求這些曾屬於過她。

若是一朝夢醒,梁京所得,能助浮沉一次也值得。

畢竟,她是有退路的,大不了退回豐鄉,按著阿娘安排的路走便是了。

可浮沉沒有退路。

她笑笑,將鞠丟出,被容亦錚一把接過。

浮蘭跑到場地正中,作揖行禮,“褚府姑娘浮蘭,特請兩位賜教。”

浮沉沒攔住,她也不打算攔。這緣分既是浮湘瞧不上的,給浮蘭又如何。她也是褚家姑娘,那個容公子風度翩翩,浮沉倒是怎麽看怎麽順眼。

反正方才浮湘死活不來,有浮沁和浮瀅二人作證。

若是日後浮湘反悔,來反咬一口,在場這些人,可都是人證。浮沉之所以沒私下與浮湘辯,為防的就是她猛地反咬時,她還毫無還擊之力。

畢竟,浮湘可是咬過她的,她可一筆一筆都記著呢。

鞠城短牆內,浮蘭穿騎衫,雙手作揖行禮。在場三人,還缺一人時,舒國府馬車歇在園門內。舒紅袖連規矩都顧不上,直奔鞠城內,“久等了久等了,來時路上顛簸耽擱了。”

浮湘瞧見舒紅袖隻一人前來時,那張平靜坐看浮蘭唱戲的臉,立馬變得謹慎了許多。

鞠城內,舒紅袖穿紅色騎衫,利索跑來,站在閔瞻跟前行了禮。

再一瞧與容亦錚站在一起的浮蘭,心生疑慮。她轉眼尋到站在遠處帳子外的浮湘時,才知這傻姑娘真的信了自個的話,連蹴鞠都不上了,換了個陌生姑娘來替代。

那日她也是閑來無事,無意說出郭宥一事,誰曾想這四姑娘還當真了。

浮湘慌了神,見舒紅袖一人前來,並未帶郭宥時,她便知若此刻自個再不上場,怕是連容公府都得錯過。她挪步,欲跳出帳子外下場時,被浮沉死死拽住衣領。

浮湘一愣神,“五妹妹這是何意?”

“四姐姐方才不去,蘭姐姐出麵解了咱們的危機。她都去場上了,四姐姐此時再去,讓蘭姐姐如何立足?”

浮沉手勁大,都顧不上凍瘡了,“是四姐姐方才拒了的,眼下再去,旁人會說褚府禮數不周。”

浮瀅本是要勸浮沉,見鞠城內小廝吹了哨子,二十四人分為兩隊,容亦錚與浮蘭一隊,舒紅袖與閔瞻一隊。浮瀅瞧著再無回轉之力時,她隻能扯著浮湘規規矩矩地坐在蒲團上。

浮沉也回了帳子,坐在三位姐姐一側,月兒放下中間隔簾。浮沉看著卷簾落下,才敢舒緩身心,稍稍鬆口氣。

浮湘一臉委屈,發髻也被折騰得鬆了頭繻,浮沁小心地給她紮著紅頭繻,試探性地寬慰她別多想,別多心。

浮湘看著浮蘭在鞠場內踢毬,穿粉色騎衫,與容亦錚配合默契,上場不到半時辰,便將半場鞠搶來三毬。

浮湘越瞧心裏越是氣憤,她雖是愛攀附權勢,可心裏盤算的要比浮漪多了許多利益。浮漪當初不為別的,一心要嫁去孟家,吃了暗虧。

浮湘這樣為自己盤算,絕不看平等府邸或低等府邸,隻看國府的心思,是把這門第放在前頭了。容家雖是世家醫官,可曆朝曆代醫行世家,比商賈高不了多少,都是受人尊敬的虛名罷了。

她要的,是國府這樣實實在在的榮光。

可若是,靠舒紅袖攀附不到郭宥,她又錯失容公府這個退路,怕也是不妥當。

浮湘倚在蒲團處,冷不丁盯了一眼浮沉,再瞧瞧浮蘭,酸溜溜道,“她鄉下來的就是這樣,但凡這些粗野事她們可是做慣了的。那個容公子,樣貌倒是不錯,可他是太醫院的,這身子骨也敢上來踢鞠,怕不是要摔出個弱柳扶風的尷尬。”

浮沉一句句全聽在耳,她坐在那禮貌笑笑,飲茶。

對浮湘這吃不到的酸味,她喜歡聽。

這便是應了那句“酸話洗耳,說者難受,聽者舒爽”的俗話吧。

鞠城內,容亦錚一改往日在太醫院時的文氣之姿,他與浮蘭配合默契。搶、踢、奪都賽過閔瞻。一回合下來,浮蘭這邊已領先長分。

舒紅袖不甘落後,這是她與閔瞻第一次聯手踢鞠,若是輸了,她心裏該是多難堪。

畢竟舒府與閔府這門親,梁京人都知道。

就差這上門提親一個步驟了。

小廝吹哨,上半場畢。

浮沉趕忙起身,顛顛上前一人遞給一條絹布擦拭汗,還端了水銚子上來,“這踢鞠本就是累,快歇歇。”

帳子下的浮湘見浮沉出去了,也欲起身前去湊熱鬧。

剛起身,就被浮瀅一把拽著重重坐下,“莫要再自討苦吃。”

浮湘無奈,隻得看著這大好的機會讓給浮蘭。

容亦錚小心擦拭著汗,臉泛紅,時不時偷偷看浮蘭幾眼,又故作絲毫不慌地與浮沉說話。

浮蘭趁著休息,跑去馬車換雙開寬褲。方才她是臨時上場,隻穿了圍短裙,跑起來諸多不便。

容亦錚看浮蘭走遠,靠近浮沉,行了男子周禮,“五姑娘好,今日這鞠踢得有意思,雖是剛入春草未嫩綠,不過蹴鞠,要的便是這換芽最好的時候。”

浮沉回了禮,“容公子,今日我家四姐姐腳踝傷著了,不便下場來踢,這位蘭姐姐也是咱們褚家的。”

容亦錚把絹布疊整,禮貌遞給浮沉。

他再回頭,盯了一眼遠處浮蘭坐的馬車,再回頭。

沉思許久,他再作揖行禮,“五姑娘,我今日來,並非為著四姑娘。”

浮沉愣住了,猜不透地盯著容亦錚。

他嘴角微微上揚,柔聲笑笑,“我是為蘭姑娘而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浮蘭。

戚老太太的寒腿和一到冬日就犯困的老毛病,一直是容公府在照看的。老太太的病也都是容老爺一直照看著。

容亦錚三年前開始為老太太診治,可惜那時他剛入醫道,資曆尚淺。所開之藥也不過是緩解,並不能根除。

他嚐試過幾次,怕再落下別的病根,就換了父親為老太太繼續診治。

前些日子他進到太醫院後,心中一直惦記老太太的寒腿傷。

見戚國府開府迎客,他登門拜訪。老遠就見老太太身子硬朗,且之前的老毛病不是緩解,而是根除了。

容亦錚甚是意外。

一打聽才知,是府上來了一位藥材之鄉的姑娘。

容亦錚規矩站著,“蘭姑娘從豐鄉來,用藥謹慎,老太太說自蘭姑娘來,她一直都在用藥膳調理,比喝苦藥好。那時我便知道蘭姑娘醫術了得,因是外男,我也是隻聽名,從未見過人。幾日前父親說是貴府有蹴鞠一事,送了帖子。我想著五姑娘定會邀蘭姑娘前來。”

容亦錚一番實在話,聽得浮沉又驚又喜。

誰曾想,褚槐一番精打細算的謀劃,卻為浮蘭做了嫁衣。

關鍵是這嫁衣,並非浮蘭搶來的。

浮沉站在那,按捺不住興奮勁,差點就猛誇容亦錚有眼光有福氣了,“小夥子可以啊,眼光毒辣!”

浮沉也就是心裏想想,她努力按捺著內心的小九九,“容公子,我蘭姐姐隻是外鄉女,暫住梁京……”

浮沉還未說畢,容亦錚連連擺手,“她一點不比梁京女子差,她有巾幗之氣。我原想著她精通醫術,必定是個柔善姑娘,可方才她束起發,穿圍衫裙在鞠城內踢,簡直太過颯爽。蘭姑娘身上,有遠超柔善的颯爽之姿,比梁京閨閣中嬌弱隻知繡花、茶道的女子更是讓人身心愉悅。”

浮沉也沒想到,這位容公子,竟敢說出此番誇讚。

這不就明擺著在說“我瞧上蘭姑娘”這幾個字嗎。

浮沉暗戳戳得狂笑。

她回頭看一眼褚公府帳子下的傻四姑娘,憋悶多日的心,竟在容亦錚這番話中,徹底釋然了。

嬌人清高,奈何良人壓根沒想她一分。

容公府嫡二公子娶了浮蘭。

浮蘭嫁去容家這個世代醫官之家。

這這這。

這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嗣州佛崖山。

山脈連綿,此地陰雨潮濕,已有青鬆萌芽,枝芽遍布環山。

許是落了雨,沈老踩在鋪好的碎石上,背著一竹簍燜葉草,步履蹣跚地拐進山穀。

隻見遠處懸崖處的險石上刻著“佛崖無度”四個字。

險石下,是一座新修繕的宅院,呈回字形。宅院前一棵槐樹,四周全是新冒尖的竹葉。

宅院門前一條涓涓流入深穀的溪水,竹葉樹杈內,能瞧見一座石橋。

牧童騎黃牛,束小發箍,吹一首《鄉梨》。

笛聲飄**,宅院閣樓的圓窗前,達道身穿一件慵懶長衫,躺在圓**。閉眼,聽笛聲、涼風拂麵吹來,飄進幾片竹葉落在衣衫上。

他想抖落,奈何手腕剛動一下,胸口就滲出了血。

沈老放下背簍,連連跑來,“我的公子哎,這都包紮四次了,莫要再折騰了,咱們帶的藥也不多了。”

達道醒來沒幾日,沈老為救他,連自個的老命都險些搭上了。達道所中毒為清蝕毒。

沈老安頓好達道,開始數今日采摘收獲,“幸虧那晚留了神,箭入胸口不深,不然就是有十個老夫,也難撿公子一條命回來。”

達道緩緩神,伸手夠到桌前一盞茶,狂飲幾口,這才覺得能喘上氣。

他微微挪動身子,盯著外麵的竹葉林出神,許久,開口道:“我們從梁京出來已有幾日了?”

沈老:“二十日是有了。”

“可有什麽消息?”

沈老想起方才采摘草藥時遇到守在山穀外的暗門人,“對了,達國府像是有人在查宮裏的眼線。”

達道一愣,“怎麽說?”

沈老:“在佛崖山外有一對暗門,是剛從梁京出發過來的,說是來時帶了陛下的旨意,達國府已派人暗中調查齊奉將軍了。”

“這麽快?”

達道隨即一想,便能猜到這是達識在布局籌劃了。

沈老思慮,“陛下說達國府不查才不對勁,一旦暗查,齊奉肯定就知道公子您的暗門身份了。他會冒險,再送信去豐州的。若是達國府無動於衷不查,齊奉將軍肯定會認為這是您和陛下布的局。”

“布局?”達道無奈笑笑,“陛下何故與我布局。”

此時達道中箭傷,才得以空閑,細細想這次豐州一行。

他在宮中時,梁帝隻說豐州凶險,並無給出任何籌劃,隻讓他與夙葉速速前去。

進豐州時,城門處雖有人查,但也安全通過。

那時他便察覺出不對了,可夙葉覺得一切無事,重在豐州的黑客上。直到他們假扮商販去談判時,達道也覺得自個上了梁帝的當。

這幾年,梁帝一直有心鏟除康壽海,可他沒有周全法子。身邊唯一可用之人,隻有暗門。

但暗門自設置初期,就並非全都得是他一人所有。

指揮暗門的傳令,是上到暗門輔佐將軍,下到遍布的暗門小廝的唯一傳令。此令為一對虎頭雕,分一黃一白。

黃為梁帝所有。

白為達道所有。

隻有這一對合二為一時,才能讓暗門全體出動賣命。

也就是說,暗門不屬梁帝,也不屬達道。

當初設立暗門,先帝為怕暗門勢力造反,也怕往後曆代帝王忌憚暗門勢力被陷害殘殺。故而才定了這個缺一不可的法子,融合梁帝和暗門將軍勢力,合二為一,守護梁國。

所以梁帝為能斬草除根,故而設計達道涉險,逼他到不得不進,不得不滅豐州的地步,才能讓全梁國暗門出動。

若是達道不涉險,到豐州懼怕了。

他再一旨意傳他回京,怕是再設計讓他出動,就難上加難了。

所以他逼迫達道,退無可退。

自他被救回流落到嗣州邊境的佛崖山,梁帝早早就讓人把原在這佛崖山宅院內的一家人打發出來,騰空給他養傷。

還秘密派了暗門太醫來送藥。

太醫把梁京形勢告訴達道時,他才算全部知曉了梁帝此番用意何在。這是要逼迫他,不除豐州,不得回京。

達道想起這些,隻得無奈笑笑。

如今這形勢,果真是不進,都由不得自個了。

好在是梁帝並非真斬斷他的後路,讓他不得退,卻也給了他事成後能退的路。梁帝傳了密旨,整件事隻要達道敢攻敢謀劃,他必定在後方給予全力支持。

梁帝也把齊奉是眼線一事告訴達道,讓他看看如何應對。

達道的應對法子是養傷,且讓梁京亂上一亂。

話傳到梁帝耳中,他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配合達道一起演戲。這事之所以沒告訴達國府,就是得讓齊奉信,還得讓達國府急。

還得讓達國府發現齊奉是眼線。

白穆查出的記檔,是梁帝偷偷換的,故意露出齊奉破綻,讓達識識破。

此舉,才能讓齊奉信了這出戲是真上演了。

齊奉見達道失蹤,梁京又滿是他貪汙受賄的傳言,豐州被抓的人又是夙葉。達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齊奉若是與豐州聯絡上,一猜就知暗門將軍便是正一品太保大人達道了。

他必定趁機冒險傳話至豐州,告知康壽海。

齊奉這個三品上護將軍與豐州康壽海串通,達道得知此事時就已猜到,豐州的黑市,也有這位齊大將軍的一半。

達道坦然躺下,一閉眼,就想起了浮沉。

心裏一咯噔。

隨即眼神黯淡。

他也不想浮沉難過,可這些,他又如何能避免呢。

圓窗外,竹葉飄飄。

牧童騎黃牛,拐入深穀中。

達識看著記檔,聽尹柄把自達道離宮後進出梁京的疑點、記檔問題等一一說給他時,他靠在燭燈下,細細想來總覺得哪裏不對。

這些細微之處,包括齊奉的記檔,都像是有人故意弄好破綻等著他去查驗似的。

尹柄說:“宮門外的一班侍衛連夜換了三撥,且都是陛下跟前的。”

白穆說:“齊將軍的府邸四周近日很是安靜,進出均無人阻攔。”

達識細細思慮,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生怕自個一不留神,誤入別人圈套,也怕此事,會讓達道陷入兩難。

達道已離京多日,眼下他顧不得再去查這些細枝末節了。

他起身,在絨毯上來回轉,燭燈燃盡時,達識眼神有力,堅定道:“白公子,尹公子,還有芒山,從今晚開始,隻暗中盯著齊將軍府,若是齊將軍趁夜出動,即刻上前暗中捉拿。”

白穆一絲猶豫,“可齊將軍是朝廷三品武官,我們一沒有批帖,二沒有公文,難道就暗中緝拿?”

達識一想,點頭。

白穆不再言語。

尹柄雖無疑慮,但也覺得這樣行事不妥,“可若是,齊將軍並無涉及眼線一事呢?”

達識看著這些證物和記檔,愈發覺得像是有人把一切都送到他眼前一樣。

他想起達道,再也顧不得去擔驚這些,“若是二位公子信我,就這樣辦。此事再拖不得。”

芒山眼神篤定:“卑職信。”

白穆和尹柄也再沒說話,與芒山一並出去。

這夜子時,達識的圓窗外有小廝悄悄上前,“公子,有動靜了。”

達識猛睜眼,坐起。

他走到窗戶前,靜等傳話。

夜很黑,起了風。

圓窗的冷風沙沙作響,達國府院內一片寂靜,偶有兩隻黑貓從青瓦牆上竄出,消失在夜色中。

達識對燭光,端著杯盞,閉眼,屏住呼吸。

一刻。

兩刻。

三刻。

到了寅時,達國府緊閉的偏門緩緩開出一條縫,一小廝一溜煙上了蒼山軒。

達識猛睜開眼,將門打開。

隻見那黑衣小廝速速閃進內屋。

一盞燭燈微微閃動,黑衣小廝取下麵具,正是芒山。

芒山大口連著喘粗氣,來不及緩和,滿臉的驚喜和緊張,“公子,我們,我們成了。”

達識長籲一口氣,攥緊的拳頭聽到這話時才緩緩張開,“人在何處?”

芒山:“屠壁。”

達識再問:“眼下如何?”

達識微微一笑,瞧一眼院外黑黢黢的夜色,“芒山,嚴厲拷打你可會?”

芒山會心一笑,點頭。

達識陰冷的臉上再一笑,“那就別打死,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