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梁京風言風語

一時之間,梁京城內都在傳,說達國府沒落了,更有人說達道貪汙受賄被梁帝扣押在宮中多日。達麟與梁愫亞長跪在宮門外求情,可陛下公私分明,連梁愫亞的麵子都不給。

朝中雖無明令,但官員之間的走動一夜之間就能看出分曉了。達國府閉府,迎客燈也被撤下。

梁京官眷內宅都在私下議論,說達道貪汙受賄多少銀兩,更有甚者說翰林院正一品的位子也被下放了。

現在滿梁京不見達道人影,定是被梁帝關押在宮中,受著酷刑呢。

浮沉聽到這些傳言,不免感歎幾句人心涼薄。

幸好她是知道怎麽一回事的,若是不知,聽到這些傳言,簡直比達道在豐州遇險還可怕,還讓她不安。

浮沉感歎,“豐州的事,再難,他都能熬過來。雖說我不知近況,可沈老是有法子能救他的。可你瞧梁京傳的這話,說他貪汙受賄,說他被扣押在宮中……”

浮沉越想心裏越有氣,她替達道不值,“書元哥哥現在是破鼓萬人槌,達國府失勢在眼前,可這些槌鼓的人,日後必定也會失勢。”

之青也感歎,“是呀姑娘,你看現在滿梁京都在傳達國府的事,達公子那是為陛下辦事,卻無辜要背這些汙名,當真是讓人寒涼。不過,咱們老爺這次倒很本分,安安穩穩上朝,處理公務,不參與議論,旁人問起他也隻是感歎幾句為官不易。老爺這次,還真是聽了曲姨娘的話,安守本分。”

浮沉淡淡一笑,“姨娘心性豁達,豈是尤娘子能比的。”

她站在院內,盯著蓮池園旁的迎春發呆許久,眼裏心裏,無時無刻不再惦記著達道。

之青瞧見浮沉手背上的凍瘡連著幾日都未曾上藥了,隱約能看到幹裂紋,還滲出了血。

之青心裏一陣難過,“姑娘的手……”

浮沉低頭瞧了一眼,無奈一笑,“我這凍瘡,就像是頑疾,怕是再無法痊愈了。書元哥哥被困豐州,我什麽都做不了,哪裏還顧得上這個。”

之青也無奈歎息,與浮沉站在一起看著那微微露出嫩芽的迎春花苞。

冬日已過,初春襲來。

涼風習習,迎春冒頭。

可浮沉心裏,依舊如寒冬,就連這柳葉飄飛的春日,也無法暖去。

褚槐忙完宮中事務,趁著三日官假的間隙立馬回了府,為浮湘和容公府一事忙碌著。他是認準了容亦錚這個準女婿不放了。

就在前些日子,容亦錚通過梁京醫三科考,升進了太醫院,跟了太醫院的隸院判門下。雖說太醫院官銜不高,但在梁京凡是能入太醫院的官,都有將“從”升為“正”的等級劃分。

容亦錚現在瞧著隻是從六品,可他跟的人是隸院判,這若是醫德好混到中年,必定是能當三品院判的好料子。

再說容公府,三代清流醫官世家,容富生老爺雖不在太醫院,可太後活著時,他是隻為太後一人診脈,進出宮中來去自由。

那些年他常為太後診治把脈,與宮中文官武官都有素交。為人又很是本分,雖與朝中官員都有來往,但他很懂分寸,隻聊淺薄,從不敢妄議宮中事。

太後駕崩後,容富生老爺又常被那些已解甲歸田的官老爺子們請去看病問診,德高望重,醫術也了得,很是擅長錯骨、推拿、針灸。

太後活著時想為他破例升為容公府,被老爺子婉拒。眼下也是因大兒子容亦赫娶了平京府謝家嫡女才跟著升為公府的。

容老爺子與謝老爺子關係甚好,兩府結親,梁京兩大醫學世家的聯姻,讓這個剛升去太醫院的二公子容亦錚很是搶手。

褚槐精打細算,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準女婿。

他借用自個的官權,為褚公府在梁京護城河旁的舊溪園安排了一場蹴鞠會。一般蹴鞠、打馬、圍獵,都會宴請國、公府中的姑娘公子們,可褚槐很是謹慎小心,生怕這準女婿被外人搶去,他生了私心,隻請了尹次府、白次府、舒國府和閔國府四府。

尹、白兩府不用說,那都是自己人。舒國府褚槐是用來撐場麵的,舒紅袖已與閔國府閔瞻相識,雖兩府未曾定親,但瞧著,也不遠了。

褚槐心思縝密,為浮湘暗自鋪路。

已連嫁三女都是低嫁了,浮湘姻親一事,他斷不敢再草率。

他在褚公府馬場,打算辦一場蹴鞠會。

坐在方元廳看著名冊思慮許久,還是決定把暫住在戚國府的浮蘭也請來。蹴鞠人一少,著實難看些。

浮沉本不想去,褚槐怒斥,“你是咱們府上的嫡女,這哪有嫡姑娘不出頭,讓庶姐姐拔尖的道理。”

浮沉無奈,心裏惦記達道,還得顧著浮湘這一頭。

蹴鞠會前一日,她在名冊中無意瞧見“褚浮沉”三字時,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是借著我的名義,給四姐姐尋郎君呢呀。”

浮沉本要找褚槐去說道說道,但她此時,也無暇顧及旁的,一直讓之青守在褚公府青瓦牆下,隨時候著芒山那邊的消息。

達國府內。

達麟告老在府已有四年,不問朝政的他,很少再與朝中當差的官員有所來往。

素日品茶博弈,都是與自個一般的告官在家之人。此時他在書齋內,提筆寫下曾是朝中三品老官員名冊,再托小廝遞去蒼山軒,交給達識。

蒼山軒內。

達識連著為籌劃此事,已有五日不曾合眼了。

他僭越規矩,冒險動用了尹柄和白穆。

白穆在武館院,正七品小官。官銜不大,卻管著上到太傅,下到縣衙所有大小官員的記檔。還有官員進出梁京城的記檔。白穆為人清廉,素來不在官道上混,但他受過達道早年在檔籍院掛名時的恩惠。

雖隻是他失手記錯了官員底檔,但達道當時有意替他隱瞞此事。才能讓他這個小官免受責罰。

達識早年聽達道提起此事,他借用這層關係,在白穆跟前一提,白穆立馬應了達識的話,冒險抄出這份名冊。

尹柄是芒山提的人,“尹次府尹柄公子,我們公子早些時候有意讓卑職留意過,據卑職觀察,這位尹公子雖看著淡泊名利,但他誌絕不隻在九卿太常這閑職上,他擅查案,蛛絲馬跡的小事都能記得。卑職未去豐州之前,隨我家公子見過褚娘子,她說太廟祭祀那事,祭祀品就出了差錯。”

芒山再道:“尹公子大婚過後就開始著人去查這事,最後查到了他的頂頭上司身上,這些年這位上司一直投機倒把,把祭祀要用的偷著變賣。尹公子冒著被貶風險,上了奏折。好在五品常傅大人眼明手快,將此事速速作了決斷。二公子倒是可以趁著此事用用這位尹公子,眼下咱們也實在無人可用。”

達識與尹柄也打過幾次交道,既是達道留意的人,他自然也是放心的。

連夜喚尹柄來蒼山軒,達識隻說達道被冤,現在人被陷害在豐州,其他的事並未說清。

他一是為著謹慎,二是為著先試探。等這個尹柄若是真能用到,到時再見機行事。

尹柄與達道不曾深交,故交幾次,深知達道為人,他二話不說便應下此事:“雖不知達公子因何事被陷害,但若是二公子有能用到的地方,我必定知無不言。”

達識把白穆抄出的名冊交給尹柄,讓他去盤點這些人的根基和人脈。府中女眷等,一個都不放過。

尹柄回府才將此事告訴浮瀅。

浮瀅聽畢,連連讚同尹柄做法,“達公子是正一品,達國府是皇戚,這其中定不會如外界所言如此不堪。官人隻需順心而為,你認為的,自是對的。”

尹柄:“我就知道,娘子自是我心中所依。”

浮瀅自然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尹柄一腔熱血,可惜師父慘死,仕途中斷。

若真有更好的,為何要隻守著九卿太常一職呢。男兒誌在四方,尹柄本不該被束縛。浮瀅知道,達道絕不會如傳言那般。

若真是能趁機上了達道的船,仕途順遂,又有何不可呢。

讓覓兒將遠在豐鄉的褚笙連夜快馬召回梁京。

達識在蒼山軒攤開白穆整理的現今朝中官員名冊,連帶這幾日尹柄和芒山一道尋來的家眷名冊,都放在一起,細細思慮。

看名冊和記檔,倒是都沒什麽不對。

隻是正三品上護軍齊奉的進出檔,倒是有些時辰不對。

褚笙拿起卷紙,湊到眼前細細盯了許久,“這個齊奉將軍,為何他的記檔從無一次意外?這頗有奇怪之處啊。這個夜檔中,上元節這日,整個朝中官員都在上元殿祭祀,完畢後再去後殿用了宴席,故而這晚所有官員的記檔都是在子時之後。可唯獨這位齊奉將軍,還是按照自己的時辰記錄在記檔中的。”

達識也瞧出了端倪。

官員進出早來半個時辰或是晚走半個時辰都是合理的,可齊奉將軍的記檔上,像是有人故意而為。

將他的進出檔很小心地全都弄成合理的時辰,一絲不差,也一絲不漏。像是經過精心編纂,然後再故意用不同的筆觸和墨汁記上。

太過精準的時辰,反倒覺得哪裏有貓膩。

覓兒坐在蒲團上,連茶都顧不上喝,“那定是他在作鬼了,今晚我就潛入這將軍府,拖他出來問上一問。”

達識沒說話。

褚笙瞥一眼覓兒,“娘子這是急糊塗了,這位可是上護將軍,就算真是他做的,你能潛入將軍府?”

褚笙提筆,把齊奉的名字用筆勾畫一個圈,“二公子,這位將軍,你可知道些底細?”

達識托腮,“他是齊家後人,與後宮雲宸妃也算一脈。齊家與當朝陛下的糾葛想必各位也都知道。陛下忌憚齊家,但對這個齊奉卻很是重用,給他三品上護軍銜,整個梁京的守衛、禦軍和嗣州、燕州兵馬調動都歸他管。”

達識再細細一想,“可豐州兵馬調動一事並不歸他管,雖表麵看著豐州一事與他無關,但越是無關的地方,越是要小心謹慎才好。笙兄,齊奉將軍的府邸並不在梁京城中,而是在城外郊地的梁山下。”

褚笙收起覓兒的護劍,“二公子放心,探究將軍府一事就交給我夫婦二人了,我不熟梁京,覓兒隨我一同去,定會小心的。”

褚笙說完,與覓兒一並離了蒼山軒。

達識眉頭緊縮,坐在蒲團上一臉愁雲。這事涉及的是三品官員,牽一發動全身,稍有不慎,就會再入旁人圈套。

他雖表麵淡定,內心卻已慌亂不安。

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決斷錯誤,誤了達道一生。

舊溪園的蹴鞠會,凡是發了請帖的府,基本都來了。

尤氏尚在禁足,浮沉不願來,褚槐本是有意先放尤氏出來撐場麵,待蹴鞠會畢再讓尤氏去禁足的。浮沉一聽立馬駁了褚槐的話,強撐煩亂的心來了。

褚槐是故意而為。

尤娘子害曲姨娘一事,褚槐從沒想過做做樣子,既是說了禁足半年,那就一日都不能少。可這蹴鞠會本就該是內宅娘子或姑娘來撐麵子的,他一個老爺,顯然是不合規矩。

浮沉不動,他隻能表現出急讓尤娘子出來頂的樣子。

浮沉怕尤娘子在這個緊要關頭出來再興風作浪,隻能自個親自上了。

她換了騎裝裙、大開褲、束發,隨意別一朵簪花,前前後後地打理帳子,再派馬車去各府門前迎客。

舊溪園雖是叫園,可園內無溪無廊無亭,之前拆了舊殿,再沒擴建修繕。長久下去,這裏便被踏平,成了一片賽馬的好場地。這些公子們無趣,就再著人修繕了蹴門、蹴欄,再圍一圈籬欄。

浮沉腳踩在地上,見這草皮子都還是枯草,雖有春意,可到底不是陽春三月的好風光。四處放眼望去,一片荒蕪。

浮沉吸吸鼻子,月兒趕忙披上鬥篷。

她是第一個到的,因是主家,給各路帳擺放糕點。酥肉。參湯一事就是褚公府下人該備的。

還有各帳子內的掛帖、掛簾。

浮沉歇靠在正中帳子前,等來的第一位姑娘便是浮蘭。

浮蘭穿粉色厚鬥篷,吹得小臉通紅,一路小跑走到浮沉跟前,一來就拽著浮沉的手盯著她瞧。

浮沉看見浮蘭,憋悶多日的緊張心,再沒憋住,委屈得就哭了。

浮蘭小心讓她靠在肩處,“達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五妹妹莫要再記掛。”

浮沉覺得委屈又尷尬。

達道出事,她一個與達國府無關聯的褚公府委屈的哪門子。

她吸吸鼻子,尷尬掩飾,“我是多日不見蘭姐姐的緣故。”

浮蘭知道浮沉的強嘴,“在我跟前,就不要不敢說了。這些日子,達國府的事都傳遍了梁京。達公子對五妹妹是不一樣的情感,五妹妹為他擔憂,自是應該的。隻是,不該傷了自個的身子,你得好好的,等著他回來。”

浮沉瞧見有馬車過來,她努力憋回去,連連點頭。

馬車內出來的是浮湘和浮瀅還有浮沁。

這三位姑娘徑直走來時,浮沉倒是生了一絲尷尬。她淺淺笑笑,拖著浮蘭上前,“三位姐姐來啦,帳子吃食都已備好。大姐姐剛出月子,得小心風寒著涼。”

浮蘭很是規矩地上前行了女子周禮,“浮蘭見過三位姐姐。”

浮沁一皺眉,她不認識浮蘭。

浮瀅客氣地回了禮,“大姐姐,這是豐鄉老宅三叔父的姑娘褚浮蘭,戚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浮蘭姑娘精通藥理,一直在戚國府伺候老太太呢。”

浮沁趕忙笑意上臉,拽著浮蘭的手一陣寒暄,“原來這就是豐鄉的堂妹妹,我說方才瞧著一番親切呢。既是從豐鄉來了梁京,那咱們日後見麵的次數也多。都是自家姐妹,以後可得緊著來。”

浮蘭乖巧又不失禮數地回浮沁話,“大姐姐在月子時,妹妹去過白府的。隻是妹妹是外女身份,不便入內宅。今日見大姐姐氣色好,妹妹也高興。”

浮沁拽著浮蘭一並進了帳子。

浮瀅本想有話與浮沉說,又見有浮湘在,她也跟著浮沁先去了帳子內。

浮沉本打算去舊溪園門外候著,浮湘幾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浮沉瞧著浮湘來者不善,小心挪步到了帳子外。

浮湘一臉怨言,“五妹妹,我的身份,不能與容公府這等府邸攀附姻親。今日這蹴鞠是五妹妹你的名義,父親又不在場,到時蹴鞠一開始,五妹妹將我與容亦錚一起上場的事作罷,我不去。”

浮沉這些日子為著達道的事憋悶,看見浮湘那自大輕狂的嘴臉,她一直壓抑著自個,“四姐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一句不去,就是毀了父親的一番苦心。容公府收下帖子,他們自是知道父親組這蹴鞠是為何。他們更知道父親雖是借我名義,但眼下要出閣的人是你四姐姐。你一句不去,瞧不上,你把你這兩位給你撐麵子的姐姐放在何處?”

浮湘剛要懟回去,被浮沉再搶回話茬,“你什麽身份瞧不上容公府醫學世家,人家可是嫡二公子,你不過就是庶女,你憑什麽瞧不上!”

“你!”

浮湘敢如此,是因為舒紅袖的緣故。

幾日前她與舒紅袖在郭國府詩會上見過,舒紅袖有意介紹郭國府嫡子給浮湘。

浮湘這是有了盼頭,指著舒紅袖領她飛黃騰達,做國府娘子呢。

這才敢如此與浮沉說話。且自浮沉豐鄉回來,她幾次討好都被浮沉甩臉色,她心中有氣。

這次達國府各種傳言。浮湘知道,浮沉的底氣沒了,她自然也懶得與浮沉私底下還彼此互相裝著臉。

她收起怒意,輕蔑又禮貌地笑笑,“五妹妹,達公子近日怎得不見了蹤影,往日若是像今日這種蹴鞠會,他定是要跟著你的。”

浮沉沒回話,她咬牙笑笑,不顧旁人的眼光,扯著浮湘進了帳子。

浮沁看浮沉的架勢不對,她退後幾步,靜等浮沉回話。

浮沉:“二位姐姐自是知道今日這蹴鞠會是父親精心籌劃,為我這位四姐姐的。可她方才說,瞧不上容公府,也瞧不上這攀附。父親安頓好的雙人蹴鞠一事,四姐姐也說她不去。雖說今日此事由我張羅,但我畢竟是妹妹,做不了四姐姐的主。請二位姐姐看在與四姐姐是至親的份上,給出個主意。”

浮瀅聽著這話險些沒跳起來,“四姑娘你瘋了?這容公府無論家世還是旁的,哪點配不上你?”

浮湘沒料到浮沉敢說出來,她攥著衣角,低頭,聲音軟下來,“因為,因為紅袖有意牽線我與郭國府……”

“荒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