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孟瑺的齷齪
正月十六早起,浮瀅與浮漪一並去白次府看浮沁。白府用閨禮款待了。浮漪把自個在孟府的事一一說給大姐姐聽。浮沁沒有浮瀅那麽話癆,隻把給浮漪調理身子這一件事記在了心上。
浮漪是等來了浮沁尋的郎中開好藥方子才拿著回孟鎮的。
她一路忐忑,生怕回府真因為這藥膏惹了事。剛到孟鎮,落起小雪。這裏四麵環山,冬日冷,夏日涼。
馬車斜靠在府門外,剛下了馬車,未曾見接她進門的小廝。浮漪探腳進去,隻見府中瞧著並無什麽大事。她先去正廳回了話,把梁京帶來的物件一一盤點,交給竇氏。再瞧著竇氏看著這物件時的喜色,心多少是收回一點。
竇氏翻著冊子,一臉笑意,“梁京到底是好,你看這公府回的禮,都是貴重之物。這些我們在孟鎮哪裏見過。浮漪,你有沒有向你父親打聽咱們何時能搬去梁京?”
浮漪問過,褚槐的原話是後半年。
但浮漪還是留了心眼,“父親說他也不知,待年過完,再回宮打聽打聽。”
竇氏收了貴禮,對浮漪的態度也客客氣氣的。
浮漪在正廳說了會話,立馬一溜煙回了內院的漣漪軒。隻見婢女在收晾曬的幹花葉,見她行了禮,瞧著都很平靜。她故作舒緩地抬腳進去,“夫君,你娘子回來了。”
沒人。
浮漪一愣神,之蘭匆匆上前,“娘子回來啦。”
她一把拽著之蘭往內廳後走,“官人呢?”
之蘭神秘一笑,“娘子,公子在主屋睡著呢。自您走後,公子隻去過妾室院不到半個時辰就回來了,說是身子有些困。這一睡就是好幾日,期間還起來嚷著要喝白露粥。”
浮漪想起浮瀅的囑咐,神經緊繃,“就一直這麽安分,再無別的事?”
之蘭點頭,“對了,那幾個妾也來過,勾搭著公子去她們院裏,結果公子還發了火,說是哪也不去。”
稀奇稀奇真稀奇啊。
浮漪趕忙進了主屋,隻見孟瑺躺在睡榻上閉眼養神。
她輕腳上前,戳戳他,“夫君?”
孟瑺醒來,揉眼,“娘子回來了,你可算是回來了,這幾日我可是哪都沒去,就隻待在這屋。你若是不信,去問之蘭。”
浮漪靠在孟瑺肩處,“我信我信,這幾日我不在府中,委屈官人了。”
她靠在懷中,試探問孟瑺,“我瞧官人看著氣色也好,像是好好舒緩了一下身子呢。”
孟瑺無奈推開浮漪,端起盞茶連飲幾口,“別提了。”
浮漪裝作不知的一愣神。
孟瑺隨即尷尬笑笑,“不過娘子回來就好,這新婦進門頭一年規矩是多了些。十五一過,再就沒這些規矩了。”
浮漪笑著給孟瑺倒茶。
此時她心裏不知偷著樂了多久,這瞧著孟瑺也好好的,氣色看著都好了不少。方才他未說完的話,定是那藥讓他不行了。他覺得丟麵子,才躲在主屋,連送上門的妾都不見了。
這可真是神藥啊。
本來她來時,浮瀅千叮嚀萬囑咐地讓她一回府就將那藥丟了。可現下瞧著,這府中的事隻有她最清楚。這藥萬萬不能丟,放在她跟前,能以防不測。
再者,浮沁讓郎中開好的那調理方子,她需盡快尋藥開始調理了。
再耽誤下去,她怕孟瑺這邊拖不住,更怕那妾室院裏的狐狸精。那一個個的見縫插針,瞧著她不在都敢來主院明目張膽地勾搭了。浮漪心裏憋著心思,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好好折騰折騰那妾室院裏的賤婢。
在褚公府浮瀅與她說的那些話,浮漪一個字都記不得了。
此時的她,已有了自個的盤算。
再說尤秋柔,在望月軒禁足,也算是過了一段清靜日子。她近日穿的衣裳都是素衣,後廚送來的吃食也一點葷腥都不沾。外頭若是雪天,她就倚在暖爐前飲茶,時不時提筆練幾個字。若是晴天,就讓下人把躺椅挪出去,擺在閣樓上,看著梁京,看著遊河。
在褚公府多年,她好像從未有這般清閑的時候,身心放鬆,確實是舒坦。
浮淰被送去老宅,前些日子她每每想起還很難過,近日吃了幾日素食,念了幾日佛經,猛地一下就想通了四個字:塵埃落定。
浮淰尚未及笄,性子出挑,雖是飽讀詩書,禮儀規矩都會,可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加之在宮中幾年,沒能與內宅打交道不懂盤桓。這樣的性子若是放在她身邊養大,將來怕還是當庶女的命,謀不上後路,也給不了她多一份的依靠。
送去老宅,沒準還是個好去處。
豐鄉不比勤偣,豐鄉那窮地方尤秋柔瞧不上。勤偣是寶地,離梁京近,梁京這些國府們的老宅子大多數都在勤偣。那些祖父祖母輩的,也都在勤偣過著清閑日子。褚祖父就在勤偣,浮淰去了那,跟著褚祖父幾年,沒準還真能養養性子。雖說浮淰走時她挨了打暈倒,沒能囑咐她幾句。但她還是很信這個女兒,知道她會懂攀後路,謀前程的巴結祖父。等將來長大,再學學浮沉當初回梁京的神氣。
想起這,尤秋柔是屁股也不疼了,吃嘛嘛香。
她禁足這些日子,褚敖一次都沒來過,恪守本分的不與她有一絲牽扯。常去閔國府的學堂讀書,談吐上與褚槐也能說上話。她很慶幸褚敖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生怕自個被禁足,褚敖再去給她求情,又惹到褚槐。
現下瞧瞧,褚敖確實心思縝密。
尤秋柔心境平和,飲茶,再躺下。
飄了雪,她問婢女要來湯婆子抱在懷中,也不進去,就在廊下賞雪。
這好景致,被隔壁湪汐軒一陣嬰兒的哭聲給打破了。
這是要她命的哭聲。
每到夜裏,她都是忍著這哭聲熬過去的,一次又一次。她受夠了,攥起拳,一拳砸向青瓦牆,“誰能讓這小賤蹄子別哭了!”
她微微顫手,咬著牙齒,像是已忍了多日,一點都不耐煩。
身邊的幾個新來的婢女也已經習慣了。湪汐軒的那可是孩子,常常一到夜裏就哭,這位尤娘子但凡聽到一點聲音,就像是瘋了一般地在屋內轉悠。
尤秋柔聽著那鑽心的哭聲,方才自個給自個建起來的信念又瞬間坍塌了。
是啊。
還有那個狐狸精在。
曲若嶼與浮沉聯手誆她入局,她怎麽都沒想到,那個小娃娃竟然是她當初一車一車的滋補品給養大的。浮沉將計就計,早就算到一旦那肚子是她認為的偽造假孕,她必定不敢再滋生別的事。故而她才這樣小心嗬護。誰曾想她的小心嗬護,竟讓曲若嶼混著混著就混了個兒子出來。
天算不如人算啊。
褚敖雖是嫡子,可妾生的這兒子,將來長大,也有一半繼承權。也就是說褚公府原本都是褚敖一人的,可有了這妾生的兒子,這褚公府,也有小一半是給他的。在尤秋柔眼中,這就是不公平。
明明都可以是褚敖的,哪怕褚岱長大分走一寸,都是挖她的心。
她忍著無奈,忿忿不平。
緊閉的軒門推開,一個穿粗布衣的婦人腳步蹣跚地進來,從廊下速速繞過。到了尤秋柔跟前,她雙膝下跪,俯身跪地沒抬頭。
尤氏一愣,不知是誰。
那婦人慢慢抬頭,尤氏定神一瞧,隻見她皮膚粗糙幹裂,左臉隱約能看到燙傷的印子。穿一件黑色連體粗衣,腰間綁一條黑羅帶。這樣貌一眼瞧上去很是陌生,可她彎腰再細細一瞧,疑惑一問,“你是……劉女?”
這婦人,正是一直在後院做了多半年粗活的劉女,“娘子,是老奴,老奴回來了。”
這一開口尤秋柔斷定她就是劉女。
多半年不見,再見時尤氏內心多少還是有些期待的,可她臉上卻雲淡風輕,毫無波動,“你在後院是粗使婢子,怎得今日倒回來了。”
劉女老淚縱橫,忍著哭腔,跪在那不敢抬頭,“是老爺今日特意讓人傳喚老奴來望月軒伺候您的。老爺說您要禁足半年,說擔心給您安頓的這些新人伺候不周,畢竟是半年,就讓老奴來了。”
劉女慢慢抬頭,膽怯地盯著尤氏,“娘子您都瘦了,半年還遠著呢。老奴您使喚著順手,老奴體格好,什麽事都能做,就讓老奴在望月軒伺候您吧。等半年過了,您再趕老奴走。”
眼下確實也沒個可用的人,那晚事一過,褚槐把她從私宅調來的那幾個老媽媽都變賣了。這望月軒如今都是新人。她挪步進了內廳,“你隨我進來吧。”
望月軒內廳,尤秋柔坐在床榻邊,劉女跪在她跟前。
許久,尤秋柔才開口問,“浮漪出閣那日,我讓你派家臣去醫館樓為的是搗亂。可不知為何,這搗亂竟成了明目張膽的搗亂。你也是我身邊的老人了,向來做事眼明心亮,從未出過大差錯。可這事,我思來想去也覺得哪裏不對勁。”
劉女早就想解釋這事了,當初事發生後,尤氏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跪著上前,“娘子,那日的事老奴一直都記著的,從來都不敢忘。那些家臣是咱們在府外的私臣,交代事時都是給了銀子的。我再三叮囑,假借商販名義去鬧就是,萬不可提褚公府任何人。他們的底細隻有咱們知道,又從未來過褚府,按理說底子幹淨好用。可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糊塗事。那事惹得娘子您挨了打,老奴在後院做粗活時一直惦記著您的傷,也惦記著如何替娘子您分憂。數月前,老奴跟著外出做采買的老媽媽出府,去過一趟僻鎮,在僻鎮見過去醫館鬧事的那些家臣。他們是黑戶,不能再入梁京,便在僻鎮做小商販。老奴把當初剛來府上娘子賞的白銀纏絲雙扣鐲給了他,他才說了實話。”
尤氏一愣。
劉女:“原來這家臣,半道是被一個身穿雲鶴繡花衣裳的姑娘給截胡了,說是娘子您的吩咐,計劃臨時有變,讓明目張膽地提咱們公府名去鬧騰。那家臣還說,那姑娘還拿著娘子您的管家腰牌,他們才信了的!”
尤氏猛地一慌,“雲鶴繡花衣裳的姑娘?”
她細細想來,到底不知誰穿過這衣裳,還有她的管家腰牌!
這事太大了,那管家腰牌她不戴時,可是隨時都擱置在她妝台屜子裏的啊。尤秋柔越想越後怕,到底是誰能這麽大膽子,敢把那腰牌拿走。
那日府中混亂,她早已忘了這些細事。
劉女也搖頭,“老奴也不知是誰,這事老奴一直壓在心裏誰都沒說。老奴知道是老奴辦砸了事,可老奴也想贖罪啊。這些年跟著娘子從未離開過,心裏難受。”
尤秋柔彎腰,攙扶劉女起來,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拍拍她的肩,“事都過去了,既是回來了,就小心伺候吧。還有你這衣裳,這布料也太寒酸了。快些回去換好衣裳。你的那些舊衣裳啊,我都給原封不動地放著呢。我就知道,你這老家夥準會回來再伺候我的。”
尤氏一笑。
劉女也含淚破涕而笑,“娘子,有您這話,老奴這輩子就夠了。”
她再行禮,要退下時,又速速回來,“娘子,湪汐軒出事那晚,我瞧見立浮軒的之青,抱著竹簍往望月軒放過黑鼠。那晚我剛好是給曲姨娘燒水添柴的,端著水盆到軒門跟前,再將水接給裏麵伺候的二等婢女。回去時看見的,當時覺得納悶,現在想來,五姑娘這是有備而來。”
“這些我都知道,”尤氏緩口氣,“現在我禁足不能出去,你也來了,咱們來日方長。這些事,好好盤算。”
她拽住劉女的手,一臉認真,“既是你來了,待過些日子老爺年假畢,你得想法子與宮中那位娘子取得聯係。問問咱們接下來做什麽,再說說我的困境。對了,還得再問問那包枝椏粉到底是有何用。”
劉女點頭,退下。
尤秋柔看著劉女,多少有些放心的。
可劉女說的那姑娘,她壓根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不急不急,反正這半年,足夠她查了。
過完年,褚槐還有七日年假就完了,他開始給浮湘物色新姑爺了。
閔國府閔瞻,達國府二公子達識,還有郭國府和幾個公府公子,都在褚槐的盤算之類。隨即再一想,浮湘到底是庶出,沒有母親娘家可以傍身,出嫁時的嫁妝他也備不了太多。又遺憾地把國府公子劃出盤算,開始在公府身上下功夫,認真挑選了。
褚槐挑來挑去,挑上了剛升進翰林院的醫官世家容公府嫡二子容亦錚。
這個容公府,早年是容次府,因大兒子容亦赫娶了平京府謝家嫡女謝伊行,這才得以跟著升遷的。
梁京城隻有一家平京府,是早年先帝特封府邸。平京府也是世代醫官,先帝在時,謝老太太曾施過一針救過先帝命。先帝感恩,特單獨立了平京府給謝家。
容亦赫與謝伊行青梅竹馬,同跟一個師父學醫長大。
到了年紀,兩府聯姻。
也算是梁京城醫學世家的聯姻。梁帝以仁孝治天下,也很敬重醫學世家,這一聯姻,也將容次府升為容公府。
這從方方麵麵考慮,容公府確實值得聯姻。褚槐一臉滿意,盤算著等假收了,如何讓浮湘與這位容亦錚彼此認識。
浮沉在立浮軒聽了這事,倒覺得這個容公府也很是適合浮湘,“四姐姐的性子,嫁去醫學世家倒也不錯。不過,就看這位容公子能不能瞧上咱們這位與二姐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四姐姐了。”
月兒納悶,“四姑娘心術不正,還害過姑娘。姑娘心真好,還盼著她能嫁得好呢。”
浮沉一笑,“咱們這公府出閣了三位,都是低嫁。眼下我得指望著四姐姐不說是高嫁了,平嫁就行。好歹我是跟在她後頭的,她嫁得太寒酸,我這跟在後頭的,也不好收場呀。”
正說著話,之青從門外興奮的跑進來,“姑娘,姑娘,姑娘,達公子回來了。”
“什麽?”
浮沉猛地站起。
之青笑盈盈地進來,“我在護城河那邊看到芒山騎馬回來了,不是一個人,是隨隊列回來的,現下已進宮了。”
浮沉一愣,“隊列?他怎會隨隊列回來,又不是去打仗的……”
浮沉按捺不住激動,聽到之青說芒山回來了,那顆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下來了。
自達道走的那日,她的心就跟著去了豐州。
眼下,她稍稍收回算是半個。
她知道,達道回來,定會想法子來傳話給她報平安的。浮沉喜滋滋地立在立浮軒門前,一直盯著來傳話的小廝。從早起等到入夜子時,還是沒聽到。
她緩緩神,想著定是累了,明日總能等到的。
第二日,她又跺腳在屋內一直等著,連吃口飯的工夫都舍不得離開。
可眼瞅著都過晌午了,還是沒等來。
倒是等來了褚槐:“你收拾收拾,戴上帷帽隨我出去一趟。”
浮沉著急,“去哪?”
褚槐:“去通宮裏的南門前,早起設了路帳。豐州有一夥叛賊,陛下年前就出了兵去剿,現下已都回京了。各府設路帳,迎勝者回鄉。”
原來暗門行事是暗中去,事成之後再借著別的名義回來啊。
浮沉來不及換衣裳,戴著帷帽上了馬車。
果然各府都有路帳在兩側,還有梁京百姓。浮沉跟在褚槐身後,規規矩矩地站著等。半個時辰後,一隊穿鎧甲的人騎著烈馬緩緩走來。百姓鼓舞歡呼。
浮沉踮腳四處尋達道,不見人影。她在人堆裏瞧見了站在護城河旁的芒山。
她趁褚槐不留意時,讓之青去給芒山傳了話。
沒多久的工夫之青回來,小聲道,“芒山在鑲瑛巷。”
好。
浮沉琢磨著,繼續踮腳尋達道。可到了最後,她都沒能再瞧見達道。
心裏一陣難過。
與褚槐一並回去,到了府門外,她見褚槐徑直去湪汐軒的工夫,趁機溜出來,在鑲瑛巷的青瓦牆下,尋到了芒山。
“你家公子呢?”
浮沉略微著急。
芒山咧嘴傻嗬嗬地笑,“早回府了,我家公子還托我今日尋個機會,來給您報平安呢。”
“豐州的事都解決了?他還好吧,沒出什麽事吧?”
芒山再傻嗬嗬地笑,“自然是沒出事的啊,好著呢。”
不對。
今日的芒山很規矩,不與她說些旁的,也不張口就問夏至。
浮沉隱約覺得不對勁了,芒山方才的眼神都是躲閃的。
她再逼問,“你說實話。”
芒山攤手,“瞧姑娘說的,我說的就是實話啊,公子昨日與我一同回來的,現下已在府中了。”
“芒山,”浮沉急得都要哭了,眼圈紅紅的,“你家公子,到底怎麽了。”
芒山站在那,看著浮沉,再也憋不住了。
他強忍的淚一滴滴落下,“撲通——”跪下,再也沒忍住,放聲大哭。
他害怕引來旁人,又咬著自個的胳膊,跪在浮沉跟前,哭得身子顫抖。
浮沉心慌了。
她稍稍彎腰,心疼地拍拍芒山的背。
芒山抬頭,哭得一把鼻涕,話都說不出了,“五姑娘,我家公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