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姑娘
浮漪一臉無辜,“我那也是沒法子了,我這一走就是兩個晚上,我家那位從來就不是省心的。”
浮瀅看著浮漪那一臉認真的蠢樣子,坐在蒲團上,愣是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許久,她才長歎一聲,苦口婆心道,“你給姐夫吃這個,有沒有想過,若是把他吃壞了,你又如何能有孩子?”
這話說出,浮漪有些稍稍慌亂,但她隨即又輕鬆一笑,“我怎會害了他,藥量不大,應付過這兩晚,回去我就扔了它。”
“你舍得扔?”
浮瀅不信,她太了解這位二姐姐了,做事從不作長遠顧慮,隻想解眼前困難。她知道浮漪能破例用這藥一次,日後定會有依賴,絕不會隻用這一次。
她知道,這二姐姐不恐嚇,一定會用無數次,“你可知浮沉送你這藥是為何?”
浮漪一想,搖頭。
浮瀅:“她是想把你攥在手中。這種藥是閨閣忌諱,你給姐夫用一次,肯定還有下次。你若是對此藥有了依賴,待這瓶藥膏用完,浮沉斷定你會尋她再討要的。到時候,你就得客客氣氣的,浮沉就能將你拿捏在手中。若是你收斂了,用完這瓶再不用了,姐夫身子真診治出了什麽毛病,你難辭其咎。孟府若是徹查到你頭上,你放這種汙穢之物擾亂內宅,到時候就不是和離,而是休妻了。”
浮漪猛地站起,豆大的汗掛在臉上。
她來回踱步,心思不安,“可這藥膏是浮沉給我的呀,我要是出了事,她也難辭其咎。她這個賤人,給我這藥試圖把控我,試圖害我。我一旦出事,第一個就是全賴在她頭上!”
浮瀅搖頭,攤手,“你說是浮沉給你的,可有證物?那藥膏瓶上可寫著此藥是浮沉的?”
“哎呀,三妹妹你莫要再嚇我了,”浮漪被浮瀅逼得六神無主,“當初是她在褚府大門外塞到我手中的呀。”
“誰看見是她給你的,浮沉給你藥膏的時候就已經算計好了,真出了事,你還能賴上她?”浮瀅瞧浮漪緊張了,稍稍又把話往回說,“好歹你是隻放了這一次,並無大礙。浮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她有這種閨閣之物,定是從豐鄉來梁京時就帶著的。不然她平白無故,哪來的?這藥,我估摸著用一次並無大礙。總之你回去,就得扔了它,再不能用。”
浮漪摸著胸口順氣,“我一定,一定會扔了它。”
浮瀅又苦口婆心道,“二姐夫院內的那些妾,你就不能放長線釣大魚的去收拾?整日守在妾室院,死死盯著她們,二姐夫就能按捺性子不去招惹?治標不治本,你想法子讓他惦念你,疼你。當初你與姐夫是在閔國府詩會認識的,你才情好,作詩茶道都精通。姐夫正是看重你身上的才氣,才傾心於你。孟府在孟鎮,姐夫認識的那幾個妾室,多半都是不識字的,空有一副樣貌,會扮嬌弱。可你不同啊,你的才氣,她們學都學不來。你回去,莫要再與姐夫一言不合就吵了,拿出你的才情,由著他去妾室處。你壓抑他這大半年,他也惱你。你且讓他去,你不問不說也不管,隻在你的書齋內繡花品茶吟詩。”
浮漪一臉納悶,“這算什麽招?這不是讓我看著他去放縱嗎?”
浮瀅無奈解釋:“你拿出正娘子的款,不善妒不計較。姐夫平日裏看慣了你咋咋呼呼的樣,你一旦冷下來,他才覺得稀奇,從你這看到了初識模樣,定會多留意你的。待你關係維護好,再拿出賢妻的樣,把庶子記在自個名下,博一個美名……”
浮瀅沒說完,浮漪立馬就搶來話茬,“你到底在幫誰?讓我把那賤人生的記在我名下?這事萬萬不可!”
“你是真的蠢啊,”浮瀅無奈起身,不想再多說一句,“你將庶子記在自己名下,整個孟府都會高看你幾分。你不善妒又大方,不計較名分。等你和姐夫有了,你們的可是嫡親。就算那庶子記在名下,他也搶不走嫡子一分。你這腦子,整天什麽都不盤算,隻惦記著那幾個妾。”
浮瀅無奈搖頭,推門回了自個屋。
浮漪坐在蒲團上,細細琢磨浮瀅的話,好像也不無道理。她的手段確實不行,什麽都不為自個謀劃籌備,整日隻盯著那幾個妾。整個孟府上下,私底下都說她哪裏像是梁京公府人家出來的姑娘,尖酸刻薄,一點都沒有正妻範。
浮漪多少還是聽進去幾句,思慮著回去先按照浮瀅說的第一步慢慢來。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整個年關中最繁瑣的禮節習俗都在這一日了。卯時早起,先是祭祀祠堂,供奉香火。褚敖與褚槐一並在祠堂內拜祭。浮沉在前,浮湘在後,以此跪著拜祭。佛龕供奉了香油,燒黃紙和香盞。禮畢後,祠堂門輕合上。
再由褚槐為主位的宴席,在方綰廳內擺著。浮漪與浮瀅因是已嫁姑娘,故而不拜祠堂,隻上宴席飲食即可。元宵節早起卯時這一宴席叫晨宴,上三菜。
分別是雞頭肉、蟹眼湯、紫蘇膏。
晨宴隻吃這三樣。
到了晌午時,宴席上會再添置一些糕點和甜食,再上三碗甜湯。褚敖挨著褚槐坐,幾個姑娘並排坐在一起,提筷,再落筷,規規矩矩地吃著。這過程中,姐妹之間還要互相敬茶,說些吉祥話,寓意來年團團圓圓。
浮沉是嫡女,她隻接茶,不敬茶。
從浮漪到浮湘,她們挨個給浮沉敬茶,再回吉祥話。
浮沉禮貌接過,一一回過。
浮漪克製著自個尋浮沉麻煩的心,咬牙、禮貌地的與浮沉打迷魂陣,“願姐姐這一年,什麽苦都能打碎了牙和血吞。”
浮瀅手放在桌案下,擰了一把浮漪,讓她顧著規矩。
浮沉嗅出了一絲不對勁,這可是正宴,她自不會接浮漪的這話茬。她端過茶,飲下,再把茶盞遞回浮漪手中,禮貌微笑,“妹妹祝姐姐,夫妻齊心,永修百年。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浮漪皮笑肉不笑地接過,再坐回去。
褚槐死死盯著浮漪,一臉嫌棄,“快些吃,吃完了晚上還有。”
浮漪的這些招數,在浮沉眼中連一絲波瀾都激不起,當真是白費了力氣。
曲姨娘抱著褚岱在湪汐軒的青石板上站著,她簡單吃了幾口,覺得屋子悶得慌,就抱著孩子出來了。外頭涼,穀雨拿著一條厚絨毯出來,包緊曲姨娘的身子,“姨娘穿暖和些,外麵風大。”
穀雨看一眼湪汐軒門外,歎息,“老爺和幾位姑娘都在方綰廳呢,正宴,姨娘不能去。真是委屈了您,隻能吃老爺讓後廚單獨做的元宵小宴。”
這話一出,曲姨娘倒是略微有些不愉快,“穀雨,你和立春來湪汐軒也日子久了,之前因為林榕和香默,你們一直都在院內做粗活。我生產那日,是五姑娘拚死護住我,也護住了湪汐軒和岱兒。你和立春這才得以擺脫之前的困頓,貼身伺候我。那晚何等凶險,你自是知道的。我是妾,尤娘子是正妻。但凡是正宴還是府中正廳,我都是不能去的,這便是規矩,是禮儀。我自是當了這個妾,就得安分守己,從不會去惦記那些不屬於我的。你方才說老爺委屈了我,這委屈是從何處來的。老爺知道我一人在湪汐軒,特意讓後廚單獨為我做了一桌子菜,這不是委屈,這是照顧。”
穀雨知道自個沒說到地方,趕忙解釋,“姨娘莫要生氣,我隻是覺得,大家都在熱熱鬧鬧地吃飯,留您一個人在湪汐軒未免淒涼些,這才……這才覺得您委屈……”
曲姨娘很是清楚自己的位子,她很清醒,絕不貪汙一點不屬於自個的東西。
她看得清,所求也不過是,倚著褚槐的嗬護,安穩過一生罷了。
她稍稍回過神一笑,“我話說得急了,你莫要往心裏去。”
她與穀雨立春也才開始相處,也摸不清這兩位婢女的脾性,這才是試探著說的話。
她進了屋子,把孩子放在床榻上,蓋了一條錦被。
之後她起身來到正廳,禮貌一笑地拉著穀雨和立春與自個坐在黃梨帳子前,“咱們在豐鄉打過幾次照麵,我自是知道姑娘性子直,也自是知道姑娘你疼我才這樣說的。但是你得記著,在其位,謀其職。負其責,盡其事。我是妾,就該拿妾的禮儀規矩來約束湪汐軒,包括你們的言談。我們不求太多,才能在這內宅中,活下去。”
穀雨和立春感歎曲姨娘的“不求過多”,是為一條活路。
穀雨瞧瞧床榻上的孩子,又納悶一問,“可姨娘不求,那將來小公子呢?”
曲姨娘看著床榻上酣睡的褚岱,會心一笑,“小公子的路,自然也不是我能求來的。他長大若是個篤信好學的,自個會為自個求的。”
“姨娘今日的話,我們都記住了,定會小心謹慎,再不會奢求別的。”
曲姨娘一笑,她從屜子內抽出一些飾物,分給穀雨和立春。
她知道穀雨說話直,但人是善的,並無惡意。她有孕時,穀雨連著好幾夜都會偷偷塞給她一些吃的。生產那日,這姑娘一直在床前給她擦拭著汗,孩子出來那刻,她都哭成了淚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著她哭。
可這宅院深深,隻有下人恪守本分,才能讓主子安分。
到了亥時,元宵花燈會在梁京城內掛滿彩燈,甚是好看。
浮沉依著規矩飲下湯圓子,吃了餛飩,依著褚槐吩咐的,“隻需看一個時辰,子時就回”的規矩,換了紅鬥篷,穿著翹頭鞋,上了一輛馬車就出去了。
浮漪本要與浮沉共乘一輛,被浮瀅拽上了馬車。
浮沉和浮湘共乘一輛。
浮沉沒取長帷帽,坐在馬車角內,一言不發。
浮湘也擺著臉不說話。
馬車顛簸往前走,浮沉掀起簾子,看著萬家燈火和熱鬧的巷子。遊河旁的人摩肩接踵,來來往往。到處掛著彩燈,遊河上飄著湖燈,遠處半空還有孔明燈飄起。
馬車隻駛到遊河岸邊,並未過石橋,“五姑娘,今晚這燈會人實在是多,馬車過不去。”
浮沉早在車內憋不住了,一看馬車歇下,立馬竄出,跳下馬車,“我們走著過去就是了。”
之青和月兒跟在浮沉身後,剛上石橋,人堆裏有人拽浮沉。她回頭一瞧,是浮蘭。
浮沉一驚,“蘭姐姐?”
浮蘭也穿了一件紅鬥篷,戴一朵紅色小珠花,“五妹妹,我在這可候著你多時了,終是把你給等來了。今晚燈會畢,梁京城的夜市就開放了。據說這次要開到今年七月初才畢。”
“真的呀,”浮沉聽得稀奇,梁京夜市開放過最長的日子隻有倆月,今年怎會這麽久。
她心裏冷不丁嘀咕一下,總覺得梁京城頻頻出現異象,此事與達道有關。她也不知自個是中邪了還是怎得,每看到一處,總是能想起達道。她和浮蘭挨著遊河上的石板一步步走。遊河彩燈有蓮葉和荷花,小木船。上空飄著孔明燈,映照在河麵上。
波光粼粼,一片愜意。
河岸兩旁有雜耍,還有猜燈謎,叫賣雲片糕的小商販。
浮沉看著這些,內心無比想念達道。他在豐州如何了,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睡好。他是暗門的人,為守護這座梁京城,在外廝殺,何時又靜下心來賞過元宵節的月,吃過小商販的雲片糕。
她忍著難過與浮蘭說話,遊河上劃來一艘掛滿紅燈的彩船,歇靠在一旁。
浮沉正納悶時,隻見閔瞻和達識,一人提一盞琉璃燈從船艙出來。簾子掀起,裏麵是飲茶坊和吟詩坊,坐著不少公子和姑娘。
閔瞻行禮,伸手邀請,“二位姑娘,今夜元宵佳節,來咱們閔國府小船一聚?”
浮沉縮著身子不想上去。
達識瞧見,覺得浮沉這小模樣,怎數月不見,還變膽怯了,“五姑娘,數月不見,這精氣神倒是返祖不少啊?”
浮沉懟回去,“船上多無趣,賞月賞燈豈不是更好。”
達識一笑,他朝浮蘭行了男子周禮,“蘭姑娘可願來船上一聚?”
浮蘭自是不去的,她剛開口婉拒時,不料船簾被周南幽掀起,她忍著醋意出來,客客氣氣地笑,“識哥哥,輪到你來作詩了。”
她又抬頭瞧一眼,“這不是褚公府的五姑娘嗎?我聽說府上娘子患了時疾不能外出見人,五姑娘怎還敢出來走動,這若是你也患上了,豈不是咱們這整個梁京都不得安生了?”
這話惹到了達識,他剛要開口,被一旁的浮蘭看不下去地搶了話茬,“周姑娘,五妹妹既是能出來,定是身子無恙才敢出來的呀……”
浮蘭話還未曾說完,周南幽一臉不快地冷笑幾聲,“蘭姑娘是戚國府外戚,怎得這是要常住在戚國府不走了?也不知道蘭姑娘在梁京長待的帖子可換好了沒有?你一個外女,沒資格與我國府說話。”
周南幽醋意太深,說完這些話,她已然是後悔了。
怎麽說自個都是國府姑娘,此時端正自個身份就好,到底在這爭什麽口舌。但她忍不下這口氣,她看到浮沉就想起達識那深情款款的臉,看到浮蘭就想起那次獵場會時達識看浮蘭的眼神。
她忍不下,也不想在這二位姑娘跟前再裝。
浮沉一看周南幽那小妖精的模樣,就覺得好生無趣,“周姑娘安好,這船上顛簸,姑娘可得小心著身子,防止腳底打滑。”
浮沉說畢,稍稍停留,看了一眼周南幽的翹頭鞋,再行了禮,拖著浮蘭邁過青石板。
周南幽一臉納悶,不知浮沉所說的話是何意。
達識和閔瞻已然知道浮沉的何意了。自周達兩府姻事告吹後,每有詩會酒會周南幽都會來,一來就纏著達識。若是達識與哪個姑娘家說了幾句話,她就一臉醋意。達識也很無奈,話已說清楚,也不知如何拒絕這位姑娘的追隨。
浮沉走遠後,周南幽被幾位姑娘拉去作詩。
閔瞻一把拽過達識到船尾,小聲道,“喂,五姑娘方才的話,你可聽懂了?”
達識:“廢話,自然是懂的。”
閔瞻一臉壞笑,“那?去試試?”
達識想想周南幽方才將浮蘭視若無睹的態度,再加上這些日子一直纏著她的無奈。他拍拍閔瞻的肩,手指一勾。閔瞻興致勃勃地跟著達識進去了。
船內,周南幽提筆正在作詩。
閔瞻是個急性子,一不做二不休地端著一杯雲山鬆霧硬擠過去,湊到周南幽跟前,“周姑娘的字可是小巧得很呢,小字攥寫的功力絕不遜色於我。”
閔瞻狡猾幾句,煽風點火。
達識在周南幽身後,輕輕拉拉她的衣角,閔瞻趁機猛地跳起,一用力。船身顛簸搖晃,閔瞻將茶盞故意推倒在字帖上,又故意用力一推,周南幽和眾位姑娘們全都跌在一起。
剛巧周南幽站的位子挨在船柱旁,她伸手欲扶,被重力一推,直接撞到了船艙內,一片狼藉。
幾位國府的姑娘見狀爬起去攙扶。
閔瞻瞧著事成了,拽著達識就跑出船艙了,“好險好險,這船艙顛簸是常有的事,肯定不會出別的事。裏頭都是姑娘,這一陣**,那些跟著的家臣和婢女都會上前護著的,沒咱倆啥事。”
達識暗戳戳一笑,“你小子,悶騷起來不是人。”
閔瞻立馬懟回去,“你小子才可怕,這麽書生這麽恭敬的達二公子,悶騷起來嚇死人。”
達識一笑。
看著船艙內的周南幽被婢女攙扶起來時,他也長籲一口氣。
畢竟,這種不作為的蠢事,他也是第一次幹。
浮沉在岸上瞧見那艘船的動靜時,內心一陣嬉笑。
她拿肩戳戳浮蘭,“你瞧,河水**漾,恐有不穩。方才啊,幸虧咱們沒上去。”
浮蘭自是個小機靈鬼,“怕是有人,趁機作亂吧?”
浮沉暗戳戳偷偷一笑,“哎喲,咋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火眼睛,快說,你是不是孫猴子變的。”
兩個人在岸邊嬉戲打鬧玩耍。
遠處的樹杈中,浮漪看著浮沉嬉戲打鬧好生歡快的樣子,一臉怒意,“她算計我,給我那汙穢藥,還真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表麵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背地裏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今晚我不好好算計算計她,難消我的心頭氣。”
浮瀅摁住她,“你不要偷雞不成蝕把米,咱們惹不起,等躲燈日過了,你回孟府我回尹府。安安分分地過自個的日子便是。反正現在,褚公府那位尤娘子,可有得五姑娘鬥呢?”
“尤娘子怎麽了?”
浮瀅:“你以為她真的染上了時疾不敢見人?曲姨娘生了兒子,我猜測尤娘子被禁足一事肯定與這事有關。”
浮瀅看著遠處的浮沉,釋懷一笑,“想當初我還投其所好,想與她聯手呢。現在你瞧,我把手騰幹淨了,她還得一個人去鬥。不管是她鬥倒,還是我鬥倒的,都是為咱們阿娘報了仇,都一樣。咱們呐,好生過我們的安生日子,坐收漁翁之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