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姑娘出閣
第二日,梁京雪停,偶時能在樹杈瞧見殘雪,亭下的絨毯與亭簷上未曾見到。一場初雪一場涼,幾日前還穿著厚褙子的浮沉,今早就換了一件素絨繡花厚襖,將自個裹得嚴嚴實實,站在立浮軒院內,伸手哈氣。
果然是入冬了,手從緊袖口內伸出就覺得甚是冷,她又小心縮回去,搓著耳朵進了有火爐的屋子。
浮瀅穿一件紅鳳袍,戴小簪花冠子迎來出閣日。褚槐並未大操大辦,故而也沒有送閨禮等這些規矩,院中也未曾設宴款待同僚、女眷。隻簡單支了幾桌宴席,用來款待尹次府接親的人。
尤秋柔給浮淰穿一件細紋羅紗裙,披一件粉色大氅,“今日三姑娘出閣,雖是喜事,辦得卻不像喜事。你換好衣裳,待在望月軒哪都別去。這高門女子低嫁,已是讓你父親麵上無光了,今日莫要出門,再惹著他。”
浮淰點頭,手中攥著一顆琉璃珠子玩,“母親,五姐姐可有送給三姐姐什麽?若是五姐姐沒送,女兒想送一份三姐姐出閣時的閨禮。”
尤秋柔無趣一笑,手撫著浮淰的發箍,“你那個三姐姐清高著呢,一件嫁妝都不要,你還想送給她什麽?好生在屋內待著,什麽都別去送。”
尤秋柔說畢,坐在銅鏡前又捯飭了自己的簪子,將水晶參銀發簪換成了平日裏常戴的流雲簪。既然整個褚府都不拿今日出閣當喜事,她又何苦戴貴簪子來惹笑話呢。戴個素日常戴簪子,換上素雅衣裳的尤氏,擺動腰姿離了望月軒。
浮淰瞧著尤娘子走了,從竹榻上跳下,再抱起矮凳上了竹榻,踩在靠著竹榻後的高書屜上,伸手撥下一層薄土。她被嗆到,彎腰咳嗽幾聲後,再踮腳、伸手,夠到一個黃花梨木雕花卉紋四方鏡匣。再悠著身子下來,將匣子放在小圓桌上,輕輕打開,取出一對打磨光滑,中間帶孔的鳳尾鎏墜物,塞在衣袖口,小跑出了望月軒。
浮淰送浮瀅此物,是有些緣故在其中的。
數月她前在京中學堂得了“女子學貴”回府後,手中拎著的,是一對珠玉寶鑲瓔珞。剛邁過門檻進府門時,護著她腳的腳奴沒留意,險些躥倒,將她絆倒在地。這寶鑲瓔珞又是宮中所賞,自然貴重。可它卻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站立在石階三台的浮瀅腳下。剛巧浮瀅顧著走路沒留意,一腳就踩在此物身上。再抬腳時,一顆鑲嵌的小琉璃珠已掉落了。
浮淰疼惜不已,奈何浮瀅一臉淡然,權當是自個腳崴了。浮淰雖是表麵一臉笑意的圓過去,可浮瀅這一腳,踩在了她心窩中。
借著浮瀅今日出閣,她再將自個幼時浮沁送給自個的鳳尾鎏墜物拿出,作為閨禮轉送給浮瀅。而這個“送”的過程,就很是巧妙了。
浮淰小跑進了蔚聽閣的門,一進門,就露出小孩憨憨的可愛樣,“三姐姐,再有半個時辰就出門了,可曾吃母親備好的雞蛋?吃了這水煮紅雞蛋,日子才能團團圓圓。”
紅雞蛋就放在浮瀅妝台屜子前,伸手就能夠到。她嬉笑著轉身,穿一身紅袍的伸手摸摸浮淰的頭,“姐姐吃過了。”
她知道,這個六妹妹此時前來,必定是有事的。紅雞蛋放在竹簍中,門口進來就能瞧到。浮淰一進門借著紅雞蛋打開話茬,定是要說些什麽的。這位六妹妹,浮瀅心知肚明。
浮淰規規矩矩行了閨禮,從衣袖掏出鳳尾鎏墜物,“三姐姐,這鳳尾鎏墜子,是我幼時過生辰宴大姐姐送的。今日妹妹翻出來,再轉送給三姐姐。願三姐姐,能承大姐姐的福氣,一生順遂。”
浮淰一笑,手舉起。
浮瀅伸手接時,浮淰手一鬆,這墜物,掉落在地。那鑲嵌在墜子上的小鳳尾摔成兩半,滾落在暗處。
浮淰故作驚慌,“哎呀,妹妹手鬆了。”
浮瀅臉上稍稍遲疑幾分,隨即展眉平和。要知道,女子出閣這幾日,娘家府上都是謹慎小心,後廚的瓷碗湯碗都不能碎。
“碎”,意為“破”。
本是不好之意,女子出閣是新婦,邁出門檻便是出嫁迎新的好寓意。凡是用的、穿的、抬的、坐的,都是以大紅為喜色。府中更是謹慎小心,萬不可打碎一個物件。
浮淰知道這些規矩,卻在此時假裝自個不知,“姐姐,妹妹這手真是,怎得就摔了它呢。妹妹那日從學堂回府時,姐姐踩壞妹妹一對瓔珞。那瓔珞,哪裏有這鳳尾墜子值錢,這可是大姐姐送的。哎呀,我這個手,真的是不知在做些什麽。”
浮淰借墜子來還當時浮瀅的不小心,也借此墜子,給浮瀅出閣日添堵。
浮瀅小心扶好頭上的小冠子,心裏暗笑。原本她也從不在乎這些俗禮和規矩,浮淰此舉,像是在賊喊捉賊。她盯著她,感歎這小浮淰是第二個尤娘子,吃人不吐骨頭。同時想起浮沉,她心中沉思,浮沉在這褚公府,有的是鬥不完的妹妹和娘子了。
浮瀅收起眼神,一笑,“那日是姐姐不小心了,碎碎平安,多謝六妹妹的好意了。我定會好好將此物收起來,常常拿出,時時都記著六妹妹。這好兆頭,三姐姐可是一點都不會忘。”
浮瀅話說得深,她知道浮淰能聽懂這些話中之意。
浮淰露齒一笑,撫著浮瀅的衣裳誇讚了一番心滿意足離去。浮瀅看著她離開蔚聽閣後,讓之衫將掉落在地的鳳尾和墜子,還有幾顆細小珠子用紅紙包好,“待會上轎時,記得將此物丟在府門外。褚公府的一樣物件,我都不想帶走。”
蔚聽閣收拾浮瀅嫁妝的幾個媽媽,倒是一臉尷尬,不知該如何塞滿那輛“娘家禮”的馬車。女子出閣,嫁妝是由娘家添置的,上到田產地契,下到一個小擺件,都是越多越好。
唯獨這個娘家禮的馬車,是不管貧家還是富家,都得給出閣女子備著的。這馬車,乃是母親為女子備著的鞋底子、喜慶被褥、換身衣裳、梳妝匣子。再有小桶瓶內裝的酵子,寓意去了婆家發家富裕。還得裝紅糖、米、麵等物,寓意是娘家為新小家添磚添瓦,互相幫襯。
這些,浮瀅一個都沒人給她備著。
浮沁出閣,她自個給自個備好了。
浮漪出閣,是浮瀅為她細細籌備好的。
而到了自個身上,她倒是無牽無掛,什麽都不要。可難為的,還是跟在送親隊列最後的這兩位媽媽。她們是守著娘家禮馬車的媽媽。出閣日哪哪都是大事,唯獨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最麻煩。
本該都是母親或是阿娘為姑娘備的,老爺自是不管。而這府中,尤娘子之前倒是問過幾句,但也隻是問問,並未有管的想法。
媽媽們一籌莫展,盤算著等出府門時,就用一張紅綢子蓋住,旁人也瞧不出有還是沒有。
正商量著,之青和月兒身後跟著幾名家臣,懷裏抱著,手中提著的,一股腦全放在那馬車上,塞得滿滿當當。
之青擺好那些物件,禮貌行了禮,“兩位媽媽路上可得看緊了,咱們五姑娘給她的三姐姐可是備了這滿滿一車的娘家禮呢。若是在半路上丟了少了,媽媽們可得負責哦。”
那媽媽一瞧,果真是滿滿一馬車。嶄新的大紅雙被褥,還有繡花鞋墊和一些旁的物件都有,“啊喲,還是咱們五姑娘想得周到呀,老奴還正在這發愁呢,這拉娘家禮的馬車雖說是小禮,可到底都是新婦入門第二日需要用的東西,用人家婆家的多少是不合規矩的。姑娘放心,這一馬車的東西老奴保準給看得好好的,一個都不敢丟。”
之青再一笑,行了禮。與月兒一並回了立浮軒。
浮沉站在門框前,瞧著之青老遠朝她狂點頭,展眉嬉笑,“給了?”
“是,都給了。”
“好,給了便好,”她轉身回到內廳,坐在蒲團上,“當年在豐鄉,那床榻子無人所托,隻能給三姐姐。給她時我便知,即便她知道那床榻內藏著什麽,她都不會說出去的。”
之青:“當時姑娘離開梁京時走得急,竟也是忘了這事,在豐鄉時想起,雖不是什麽證物,但若是當初被尤娘子發現那些卷紙。恐怕尤娘子會想法子,讓姑娘你沒那麽順能回到梁京的。”
浮沉連連點頭,“幼時到底是蠢笨,想著把那些小事記下來,總覺得會有大用。長大了才知就算那些小事被父親知曉又能如何。我雖不是什麽善人,但也記著三姐姐的這份恩呢。”
說到這,浮沉再環顧四周,扯過之青,小聲道,“記得當初你去祠堂偷孝女公牌,丟了一隻鞋,就是被三姐姐發現的。她借著此事,威脅我去幫二姐姐與孟家的姻親。”
一提這事,之青就神色一慌,“這事也是怪我不小心,不過說真的,三姑娘也拎得清。這事過了後,她尋了機會還了我鞋,自此再沒提起過。”
浮沉再點頭,“是呀,我與她,誰也不欠誰。今日她出閣,送上這些物件,也算是還了這兩次的情分。”
是啊。
那晚在懸樓,浮沉話語決絕,為的便是日後莫要再有所牽扯。她不想再生旁的事,也不想再惹事。有時殘忍些,比留有餘地要好。
她早早就為浮瀅備這些物件了。那一堆紅色喜慶的物件中,還有她專門從梁京董店高價買來的一副琉璃棋盤。
一物一件,皆是拜別。
府門外,爆竹聲響起。
浮瀅著鳳袍褂子,拜別雙親。一步步出了褚公府的門,彎腰上了尹次府的紅轎。
紅燈懸掛,鑲瑛巷內一片喜慶。
嗩呐吹起,尹府小廝端魚肉盤開道。
轎子顛起,浮瀅終是,出閣落府,成了新婦。她這一路,從未回頭再瞧過一眼褚公府。
之衫將紅紙從衣袖取出,扔在青瓦牆下。
浮瀅終是離了褚公府。從此後半生,生兒育女,再無“褚”字。
過了三日浮瀅回門時,浮沉跟著尤氏準備去白次府,一同去的還有六姑娘浮淰。
出褚公府門時,一陣冷風吹來,浮沉的紅鬥篷被吹得緊緊貼身。之青護住浮沉的眼睛。再睜眼時,這出府去白次府送喜蛋的一行人,剛巧與尹次府回門的馬車相撞了。
尹柄攙扶著浮瀅從馬車下來,先給尤娘子行了禮,接著就是靜等尤娘子訓話。尤娘子因在府門外撞見,也省了許多娘家嫡母的客套話,“三姑娘和新姑爺進府便是,後廚該備的都已備好,老爺也在方元廳候著了。”
尤秋柔又輕輕瞟一眼馬車後麵,發現浮瀅回門,竟是連一件回門禮都不曾備著,真的就是隻來了這一輛馬車。但她也知道,浮瀅可是一個貫錢的嫁妝都沒要,便稍稍一笑,“我還要帶著你五妹妹和六妹妹去瞧你大姐姐呢,外麵風大,姑爺帶著姑娘,進去吧。”
浮瀅行了禮,瞧了一眼穿紅鬥篷的浮沉,什麽話都沒說進去了。
去白次府的路上,尤娘子與浮淰同乘一輛絨黑雙馬車,浮沉則一人乘一輛單馬車跟在後麵。
方才浮沉瞧著浮瀅的眼神,像是有話與她說,但是顧著尤娘子在,便沒再開口。浮沉知道,浮瀅的話,多半沒一句好聽的。這位三姐姐做事向來清高自傲,定是要借著那滿滿一車娘家禮,說些什麽“原也不是我需要的東西,妹妹別自作多情”的話。
浮沉搖搖頭,醒醒神。
白次府內,浮沉一進內宅就瞧出了不對勁。之前浮沁懷孕時她跟著尤娘子來過一次,那時浮沁住的心梨軒旁的那個小隔間還空著。可今日她再來時,發現那小隔間掛著一個很別致的名字:時苑閣。
浮沉趁著說話的間隙仔細瞧了幾眼,發現那時苑閣內竟多了一個穿著妾室衣裳的姨娘,坐在小凳前,手撫琴,卻不彈。
那背影,像是認得。
等她回頭瞧院內時,浮沉總算是認出來了。這不就是,浮沁的陪嫁大丫鬟之歌嗎?
浮沉心裏一咯噔,看來這白次府,也是不太平。
尤娘子與劉氏坐在正屋,二人心中多少有些尷尬的。尤娘子還惦記著當初浮沁落水一事。當初尤秋柔不辭辛苦,借著刺繡問針法的名義常來白次府,每每提起浮沁這個大姑娘。
那時尤秋柔剛坐穩正娘子位子,褚公府心思最多、最要謹慎防著的便是大姑娘浮沁了。早年她的賣身契,就攥在浮沁手中。雖後來靠著自個賣弄良善嫡母的麵子要了回來,可到底浮沁在尤秋柔心中總是不踏實。浮沁又是長女,她才不想讓她嫁去同等公府門第。那時白次府劉娘子與尤秋柔有些淡交。她借了這個淡交,常去白府,時不時就提浮沁的落落大方。劉氏生了喜歡,又是公府長女,嫁來白府總歸是抬舉白府了。
彼時的劉氏坐在正屋,與尤氏嬉笑著談話,心裏也是感歎造化弄人。自浮沁嫁進白次府後,這個正娘子她是頗為喜愛的。次府位子不高,白穆在朝中也隻混一個平官當著,做事勤勤懇懇,無大作為也無大難。
但在內宅事上,浮沁打理的那是樣樣都順,內宅和睦,一直無旁的事。
有時劉氏也感歎,當初她使了壞心,聽了尤娘子的話陷害浮沁落水一事,到底是好是壞。
若是沒有這陷害,浮沁也嫁不進白次府。
思來想去,造化弄人啊。
尤娘子說了些閑話後,把那些從褚公府帶來的喜蛋,還有賀禮都擺上正屋,“原也是聽大姑娘說過幾嘴,說是這幾年身子折騰得沒了氣色。早年我也常給大姑娘尋些藥,還一直托人打聽著那些赤腳郎中。這如今都生了,真是件喜事。”
劉氏附和:“勞娘子這幾年掛心了,原也是沒了動靜,一直在喝醫官開的藥。後來浮沁也喝惱了,斷了藥半年後,竟意外有了反應。”
劉氏柔聲說著話,卻也不想與尤氏眼神相撞,每次瞧見這尤秋柔,她總是能想起當年浮沁落水一事,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浮沁。她是惱了這尤娘子,往後再不想與之扯上關係。
浮沁的正屋心梨軒內,浮沉與浮淰都在床榻前的矮凳上坐著。浮淰覺得與浮沁說話無趣,便跑了出去,隻浮沉與浮沁二人在內屋。
浮沉拿著撥浪鼓,逗著繈褓中的嬰兒嬉笑,“姐姐,可曾取名?”
浮沁用指頭逗著,一臉慈母樣,“白瑾書。瑾瑜匿瑕,詩書禮樂。”
繈褓的嬰兒笑出了聲。
這聲笑把浮沉也感染著連連發笑,浮沉伸手想夠她的手指,又怕碰壞了,愣在那不敢動,一直搖著撥浪鼓逗她。
浮沁看著浮沉來時,幾次想開口提浮湘,都沒好意思開口。眼下浮瀅出閣後,府上僅剩的姐妹,唯有浮湘一人了。這些年她在白次府,多少也是聽到了一些褚公府的事,浮沉的為人和行事風格,浮沁也算是領教一二。她心裏知道,這個五妹妹自豐鄉回來後,便再不是善茬好惹的了。
她怕浮湘在褚公府吃虧,又想趁機緩和浮沉和浮湘的關係,“五妹妹,嫁了人,才知以前在褚家時的難。如今三姑娘也出閣了,府中除了還未到及笄之齡的六妹妹,就是你與浮湘的姻親了。我這個四妹妹,做事欠考慮,若是哪裏不對,五妹妹時時顧著她一下,多讓讓。畢竟都是一家子姐妹,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
本來浮沉是歡歡喜喜來的,可浮沁這番話,立馬就讓浮沉內心不舒服了,“大姐姐,聽你這話,是妹妹我在府中鬧騰,沒有讓著四姐姐了?”
浮沁趕忙要解釋,被浮沉搶來話茬,繼續道,“若是按照大姐姐這番道理,那四姐姐還是我的姐姐呢。怎得當姐姐的不能讓著妹妹,護著妹妹。反倒讓我這個妹妹擔重去維護四姐姐?”
浮沉越發無法在此時假惺惺地賠笑了。
本來浮沁嫁人,在白次府連著幾胎都沒了,這次好不容易生下孩子,浮沉心裏把那些早年姐妹之間鬥嘴的事也多半忘卻了。她深知浮沁在白次府的難,她努力維護好內宅,就是怕有一日白家在“生子”一事上給她難堪。
這些浮沉都知道,可彼時浮沁這番話,浮沉是實在無法再笑臉相迎地做戲了。這些姐姐,從未拿她當過妹妹。無論府中出了事,都有人在她肩處壓擔子,讓她去顧著府中姐妹情分,讓她做事穩妥。
可卻無人舍得去提點自己的妹妹做事收斂。
若是出了事,這些姐姐們全都覺得是她這個五姑娘鬧的事,不顧姐妹情分捅了簍子。
浮沉一時沒忍住,“大姐姐若是真想讓姐妹關係好,就不該故意讓四姐姐今日別來瞧你。你看著我和四姐姐關係不和睦,卻隻讓我來,不讓她來。就為著避開四姐姐,來提點我。怎得,大姐姐就這麽怕傷害到四姐姐的心?”
浮沁的這點小心思被浮沉戳穿,擺在明麵上,浮沁倒吸一口涼氣,尷尬地笑笑,“五妹妹莫要動氣,姐姐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是,浮湘是姐姐你是妹妹,本該也是她來顧著你的。可誰讓我這個妹妹隻顧著攀附結交,天生就不知自家姐妹才是最親的……”
浮沉再也聽不下去了,起身行了禮,“大姐姐就不要在妹妹跟前扯自家姐妹最親的這些虛話了。別的府中我不知,但褚公府這些姑娘們是什麽嘴臉,難道大姐姐嫁了人,竟忘了?”
浮沉繼續道,“本就是表麵情分,何必要來強裝著姐妹一家親呢?”
浮沉一笑,摁住門框出去了,留下浮沁在床榻上,一臉錯愕的表情。這浮沉的嘴皮子是越發利索了,當年她雖也有些心思,但表麵上還是盡量維護著姐妹情分。可彼時,這五姑娘竟不給她的話留一絲情麵,將話全都說透了,當真是連維係都懶得去應付了。
浮沁為浮湘,捏了一把汗。
浮沉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浮湘那日,故意將她扯進浮瀅的一團亂事中,她無辜受牽扯。事發至今,都沒有哪個姐姐在她跟前為浮湘做的蠢事解釋一番。哪怕是騙騙她呢,誰都未曾提起。從浮瀅到浮沁,她們都隻顧著維護浮湘,哪怕浮湘做了陷害她的事,都無人提起浮湘的錯。
浮沉心寒啊,這幾年雖說早就見識到了這些涼薄,可她怎麽都沒想到,這些庶姐姐們,絲毫未曾顧及過她一次。
哪怕有一位,哪怕是騙她待浮湘好點,顧著她點,主動在她跟前替浮湘認個錯,她都能喜開花。
可惜,她一次都沒等到。
浮沉冷冷笑著,剛挪步到了廊下,就瞧見浮淰與之歌在時苑閣門前說話。之歌老遠瞧見她行了禮。浮沉自然也回了禮。
這白次府,她不問都知,貼身丫鬟當了妾室,自然也是有一番故事在其中的。
梁京迎來深冬,梁帝巡遊三州。達道做監使官在宮中,達識為輔臣。
梁帝巡遊,為怕百姓勞民傷財,將先帝定的每年一次,縮減為每四年一次。從梁京出發,北上燕州、嗣州、甘州等三州,嚴查河道、鹽道等政務要職。途經三州,沒個三四月怕是回不來。留在梁京的大小官員,在梁帝巡遊期間,都是身兼多個職位,不敢褻慢。
褚槐這個四品文司閑職,自梁帝走後,兼外職和司典職,已在宮中有半月不曾回府了。府中一切事由,皆由尤娘子來管。方元廳內待客,或是應酬褚槐同僚之間的宴席,尤娘子都保證做到巨細,打起十二分精神從不敢怠慢。
冬至節氣一到,梁京各條巷子內滿是賣餃子的,小商販的攤鋪前冒著熱氣的餃子,一顆顆下鍋,再煮熟舀起,各種餡料,很是好吃。浮沉每年一到冬至,最想念的便是這餃子了。天擦亮,之青提著飯屜早早出門,搓著手,抱著湯婆子擠在鋪子前,排隊等兩個時辰都要為浮沉搶來這梁京出了名的羊肉餃子。
浮沉烤著火爐等了三個時辰,之青提著空飯屜垂頭喪氣地進了屋子,“姑娘我沒本事,到底去搶不來。”
浮沉早就知道,今日冬至,勢必是搶不來的。
她退而求其次,差門外小廝去了梁京盛產餃子之地的嶽館,“先提早定三屜子,再多付些外送的貫錢,定個時辰,讓在那個時辰內務必送來。對了,再去尋尋除了節氣上的食,可還有素日裏吃的食,若是都能外送,就一並定好半年的。”
門衛小廝應了話,去了嶽樓。
之青一聽浮沉要定半年的外送齋,簡直高興得合不攏嘴,“姑娘,這嶽樓的外送可貴著呢,姑娘真是大氣,一定就是半年。”
浮沉隻笑不語,這已是冬至,她估摸著沒幾日,豐鄉今年藥材收成的賬目單子就得送到梁京了。當初她從豐鄉回來時就與褚槐做了分割,豐鄉是她一手操辦,這每年賬目所得銀兩,她與褚槐一人一半。褚槐壓根就沒瞧上小小豐鄉能有什麽能耐,二話不說就與浮沉立了字據。浮沉也耍了心眼,當初給褚槐的那些賬冊,隻記小賬不記大賬。之後浮沉回梁京這幾月,豐鄉那邊傳來的月賬目大大小小一清二楚,褚槐傻眼了,這收益頗多,還得與浮沉平分,心中多少不甘心。
浮沉人小鬼精,不做賠本買賣,一筆筆都算得門清。
褚槐簽字畫押,也不敢多嘴,心裏盤算著等浮沉嫁了人,豐鄉這肥地,便是他一人所有。
浮沉把玉瓶內的黃梅擺好,手剛挨在火爐旁,湪汐軒那邊的立春跑來砸開立浮軒的門,“五姑娘,我們姨娘要生了!”
話畢,浮沉一哆嗦,手碰到火爐旁被燙到。
她顧不上疼,速速挪步到了院內。隻看到望月軒那邊婢女全都出動了,家臣死死圍住了湪汐軒。還有方元廳那邊褚槐的人也都圍住了湪汐軒。
浮沉指甲掐著掌心,生生攥緊,掐出了血,“湪汐軒,還有誰,還有誰在湪汐軒護著姨娘?”
夏至已急得要哭了,“穀雨,穀雨在,對了,芒種姑娘也在,剛巧芒種姑娘在給我們姨娘換新的湯藥。姨娘在正屋內肚子一陣疼痛,尤娘子派的那兩位婢女,便把不相幹的人全都趕出正屋。眼下,眼下隻有尤娘子的那兩位貼身婢女在。”
“好,好,”浮沉一把捏住之青的手,她顫抖著身子,久久無法平靜,“之青姐姐,姨娘,姨娘要生了。”
“姑娘,姑娘可得穩住了,你與姨娘……不能在此刻失了方寸。”
浮沉的手心全是汗。
雖說眼前這場麵,她在心裏預演過無數次,可真到了時候,說不膽怯不害怕那是騙鬼的。
從曲姨娘告訴她有孕,再到她與曲姨娘小心謹慎地算計,稍有不慎就會被尤娘子察覺到。一步步挨著走到今天,為的,便是今晚!
浮沉緊緊閉眼,大口呼吸,努力控著自個的身子,她把手擱在冰涼的蓮池中凍了許久。
努力平複心情後,拉緊衣襟,再回頭,眼神篤定道,“按照咱們幾日前吩咐好的來。”
月兒:“姑娘,我會從巷子趁亂溜走,傳話到宮中給老爺。”
夏至:“姑娘放心,芒山小哥從燕州請來的沈老醫官就在僻巷住著,芒山小哥這幾日也按照姑娘所吩咐的一直住在僻鎮,我這就去尋。”
說畢,這二人速速離去。
之青:“我今晚隻跟著姑娘。”
“好,”浮沉速速挪步進了屋子,一把抽開妝台屜子,掏出壓在長錦盒的軟劍別在腰裙底下,拉緊褙子,速速出了立浮軒。
看著被尤娘子圍住的湪汐軒,浮沉攥緊拳,眼神篤定:“成敗得失,全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