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姑娘落水

女子落水。

場中的男手們還不敢下水救人,女手們都在山下往來趕,場麵混亂不堪。

浮沁的白紗羅裙飄在波浪圈外。

水太深,尤秋柔遊了許久才到浮沁跟前。她抱著浮沁,扯著她往湖麵遊,可惜自個是女子身,早沒了力氣。

她嗆了幾口水,喊,“有人可敢下水救我家姑娘!”

無人應答。

之後,一個身穿黑衣,佩戴長笛的男子跳下水,幾圈波浪,遊到了浮沁跟前。

他抱起浮沁,手拽著尤秋柔,艱難馱到了淺水處。剛鬆了手,浮沁白紗裙上的羅扣鬆開,瞬間,紅色肚兜露出,香肩在外。

眾人皆傻眼。

黑衣男子嚇得眼珠子亂竄,他欲鬆手,浮沁就暈在懷中。

尤秋柔猛嗆一口水,撲過來時,那男子的手,摸到了浮沁的肚兜上!

“大膽!”

鶯貴妃摔了盞盤,所有的人全都跪下。

女手們跳到手中,有人拿薄毯披在了浮沁身上被抬下去,浮沁早已昏迷不醒。

那男子與尤秋柔出了水,哆嗦著身子快步到了鶯貴妃處,慌忙下跪。之後,男子身後緊跟過來的兩位夫人也跟著下跪。

場麵尷尬。

鶯貴妃坐在鳳椅上,手打哆嗦,她努力控製情緒,“好端端地在打葉子戲,怎會落水!”

她指著尤秋柔,“還有你!你一個女眷,公府正娘子跟著下水救人,成何體統!”

尤秋柔哆嗦著身子,不敢回話。

黑衣男子身後的夫人跪著爬上前,伏身叩拜,“請貴妃娘娘寬恕白穆,他也是急切救人,這才闖了禍。”

這佩戴長笛的男子,正是白次府的嫡公子白穆。

白穆伏地而跪。

鶯貴妃緩和著情緒,她實在懊惱,好好的一出賞玩會,船都未曾遊湖,葉子戲才剛開打,就出了這等事。

她盯著尤秋柔,想起她早年伺候人的婢子之身,竟敢到此地來衝撞她,越想心中越有氣。

再有方才肚兜一事,女子香肩下滑,白紗裙羅扣鬆開,這不堪入目的一幕,在場眾人都看在眼中,讓她如何下台。鶯貴妃知道,與其說下跪的人難,不如說她難。

怪罪吧,尤秋柔護女心切,下湖救人,可是正娘子典範。

白穆不顧規矩禮儀,急切下湖,也是為著救人。

這些規矩、禮儀,在人命麵前,她又該埋怨誰,怪罪哪個呢。可方才一幕,又是閨閣大忌,眼下無人給她台階,她也不知道如何收場。

她正思慮著,下方跪的白穆行了禮,再伏身趴跪:“娘娘,是白穆禮數不周擾了會場清靜,也是白穆不顧女子清白之身下了水,擾了褚家長女的名聲。既是白穆之過,白穆在此求娘娘一個恩典。”

鶯貴妃一愣。

白穆起身,端正一跪,“白穆願待白家長女及笄後,迎娶入白府,還了姑娘名聲。”

白穆敬浮沁,隻稱“白家長女”而非“白家庶女”。

此話一出,鶯貴妃一臉慈善,沒了方才的憤怒。

白次府夫人劉氏跪著,不知如何應付。

尤秋柔從頭至尾,隻跪,一言不發,便將此事擺平了。

鶯貴妃委聲問尤秋柔,“尤娘子,這事,為著姑娘名聲,怕是要委屈你家長女了。”

尤秋柔怯生生地跪著發抖,依舊一言不發。

劉氏趕忙上前,應了鶯貴妃,“娘娘,既是白穆的錯,白穆來了便是。您放心,我們白家與褚公府私下定會商議好,萬不會誤了褚公府長女的名節。”

“嗯。”

鶯貴妃起身,“此事太過突然,你們兩家回府好生商議。本宮也會將此事回稟陛下,看他如何定奪。”

她又厲聲看著四周麵目喟然的女眷男客們,“還有諸位,此事事關女子名節,方才也是事出有因,最好莫要聲張,私下不要議論。”

眾人皆跪:“是。”

第二日,褚公府長女浮沁萊蕪湖落水露肩一事,整個梁京官眷女眷們全都知曉了。

閨閣之話,傳得更是不堪入耳。

有人說,浮沁是故意而為之。

有人說,露的何止是肚兜。

當然,女眷中傳言最多的,當屬那句“那位尤娘子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前瞧著是個伺候人的,可她臨危不亂,敢入水救女。”

“還不是親生的,還是個庶女。”

“她也是為褚公府拚了,想當初誰願嫁過去呢。”

尤秋柔從萊蕪山下來就嚇得一病不起,不承想美名,傳遍了梁京。

損傷慘重的,便是浮沁了。

女子名節,肚兜露出,這些種種,都足以殺死人。

浮沁從萊蕪山回來後,把自己鎖在屋內,誰都不見。

浮沉去蔚聽閣探望時,浮沁的丫鬟之歌說,“大姑娘已經三日不出房門半步了,飯也一口沒吃。”

浮漪和浮瀅也在一旁,幹盯著屋門沒法子。

浮漪心疼浮沁,“姐姐以後該如何自處呢,她還要去學堂,以後還要嫁人,如今,如今姐姐怎麽能熬過來。父親被召進宮了,姨娘又一病不起。”

浮漪說著,吧嗒吧嗒地掉淚。

浮沉環顧了一圈屋內,她幾步出去,丫鬟之青跟在身後。

浮沁閉門的那間,鏤窗正對廊下,浮沉站在那瞧了幾眼,小身板退後幾步,衝到牆角,踩在竹階上,伸手推開窗,巧妙一翻,便跳到了竹台上。

她伸手夠到丫鬟端來的飯菜,小心踩著竹台跳到絨毯上。

屋內靜悄悄,隻能看到飄起的香爐,聞到一股花香。

浮沉再往前走,進了卷簾門,看到了方凳。

掀起閣內的卷簾,隻見浮沁踩在方凳上,麵前懸三尺白綾,腳剛鬆開方凳。浮沉傻了,扔下飯屜,一把抱起浮沁的腳。浮沁的身子傾斜,倒到了絨毯上,麵容消瘦,一副慘樣。

浮沉看著心一疼。

她抱起浮沁的身子,往軟榻上挪。可惜自己身子太瘦弱,挪了沒幾步,就與浮沁一起倒下。

“大姐,”浮沉顫著聲,“大姐你是不是傻,你敢尋死,外頭的妹妹你不管了是不是。二姐說話處處得罪人,打罵下人,無理取鬧。三姐不管家中事,隻想往學堂鑽,四姐心思單純。難道,難道你要看著她們無依無靠,將來嫁給低門,娘家無人?”

這話多少有些觸動到浮沁,她微微睜眼,看著浮沉。這個五妹妹不過才六歲而已,她怎就能想這麽多事呢。

浮沁緩下來,坐在軟榻前,眼淚吧嗒吧嗒一滴滴落下。

浮沉看著心疼,舀起碗中的湯,一口口喂她喝。

“浮沉……”

浮沉一個勁地隻顧著塞湯在浮沁嘴裏,“大姐,你是因何落水?”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把浮沁從悲絕中拉出:“當時我是要去葉子戲那邊玩牌子的。那邊剛好有苔蘚,腳滑,但也不至於會落水的滑。扶著鐵杆還是可過的。我剛踩到苔蘚處,就猛地隻覺背後有人推我下水,再然後就沒知覺。落水後,水太冰,也沒了意識。”

苔蘚。

腳滑。

背後有人推下水。

如此,浮沉猜測,怕是有人故意而為。

她又問一句,“那落水時,劉女在何處?”

“與我並排。”

浮沉搖頭,那就不是劉女所為。

浮沁微微抬頭,“浮沉,我毀了。”

浮沉搖頭,“怎會,白次府的那個白穆,當麵向貴妃娘娘請了婚,說好了待你及笄後,就迎娶入府。我的大姐姐,這怎麽算毀了呢?”

“我會成為梁京的笑柄。”

浮沉放下碗,擦著浮沁的嘴角,“誰敢笑話當今陛下恩寵的鶯貴妃親口賜的婚。”

浮沁虛弱的眼神中,閃出一絲光。

“大姐,你莫要再尋死,”浮沉收起飯屜,“你的四位妹妹,沒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還有周姨娘,你若是隨了她去地下,她怕是會掐斷你的脖子,埋怨你沒有照顧好妹妹。”

浮沁看一眼浮沉的淡然,虛弱一笑,“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就連安慰人,都這麽刻薄。”

浮沉調皮吐舌,“大姐姐,你的五妹妹現下正是小時候呢。”

她抬起身子,傾前,“姨娘呢?”

“母親落了水,又在那些女眷麵前失了麵子,她沒見過這等場麵,病倒了。”

浮沁一驚。

浮沉提起飯屜出門,在卷簾處站立片刻,又回頭。

她衝浮沁一笑,“大姐姐,如今府中,已是母親當正娘子了。”

浮沉知道,這話她肯定能懂。

她本不想多事,可畢竟都是褚家女兒,浮沁雖與她不親,卻也做事顧全大局。

戚娘子難產死後,府中亂作一團,她那時夜夜哭,坐在落窗前一言不發,險些成了傻子。

是浮沁逼著她進食,摁住她的頭吃飯喝藥。

當然,她也會嫌棄她。

玩鬧時拿針紮過她的指頭,也看過她的笑話。

這些在浮沉眼中,都隻是玩鬧。

浮沁算是個她顧全大局的大姐,浮沉記得那時浮沁對她說過最多的話,便是:“你是褚公府嫡女,得好好活著,不為你母親,也得為褚公府活著。”

你瞧,她也是刻薄的溫柔。

浮沁還是聽懂了浮沉的話。

自個身子好些,就帶著妹妹們去了望月軒,噓寒問暖了好幾個時辰。出來時,浮沁起身,“母親快些歇著。”

尤秋柔一愣。

浮漪下巴都掉地上了,“她是尤姨娘……”

浮沁打斷浮漪的話,“浮漪,母親是我們褚家的正娘子,是我們的嫡母,是父親的正娘子。”

浮漪被浮沁的氣勢震驚了,這幾日,她知道尤秋柔救了浮沁。她也認了,憨笑著,“母親。”

浮瀅和浮湘也跟著喊,“母親。”

尤秋柔喜極而泣,抽搐著哭了許久。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抱住她們,“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望月軒內,一片和諧。

褚槐從宮中回來時,一臉怒氣進府,本該要好好撒氣。可誰知一聽這幾個庶女都認了尤秋柔時,立馬轉而為狂笑。

一家和氣,嫡母在,庶女在,嫡女也在。

還有繈褓中的褚敖,這褚公府,何愁沒有好日子呢。

入了夜,望月軒內,尤秋柔躺在褚槐懷中,“老爺,浮沁與白次府的事如何了,咱們一定得保住浮沁的名節。”

“浮沁若是及笄嫁白次府,等於是低嫁了。”

褚槐歎息,“咱們是公府,那白家是次府,是三府中的末等。白家人丁單薄,白老又沒有妾室生子嗣,白家隻有白穆這一個嫡子。浮沁是我們的長女,雖說是庶女,但好歹娘家是公府。本不匹配,可也沒法子,陛下都說了,事已至此,沒有回旋之地。”

尤秋柔:“陛下再沒說別的?”

褚槐看一眼她,“還說什麽?”

尤秋柔坐起,披一件外衣,“老爺,為了咱們長女的名節,我這倒是有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