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褚府不安寧

戚媽媽泡得不成人樣,雙目爆出,瞳孔滲血,慘不忍睹。

整個褚公府上下都無人再敢去央湖半步。

浮沉縮在尤秋柔身後,想跟著去看一眼,到了央湖,人已被府衙抬走了。蓋著一塊白布,從後門出去的。

浮沉呆滯的眼神看著假山。

她想起就在幾日前,那個假山的縫隙中,戚媽媽說的話,“五姑娘,在這府中不要被旁人利用,也莫要輕信他人。”

這話,曆曆在目。

可如今,戚媽媽就慘死在央湖了,浮沉親眼看著她上了馬車,出了鑲瑛巷的,為何,為何會淹死在央湖?

她腦仁都要炸了,忍著哭腔鑽進立浮軒,抱頭痛哭,“是我,是我害死了戚媽媽,是我害死了她。”

抬頭,看著鏤窗外的院子,空無一人,她更膽怯了。

褚公府出了人命,本是下等仆人慘死,原也不是大事,可這老仆人曾在褚公府服侍過,又是戚國府出來的,總得給府衙一個交代。

尤秋柔還在擔心,褚槐就從府衙回來了,“夫人放心,事情已處理好了。府衙的人是我早年的門生,有點交情,打點了銀兩,現下已無事了。”

“戚國府沒有難為你?”

褚槐喝著茶,“戚國府那邊隻來了一個老仆子,再無旁人。如今戚家不如以前,那三個兒子都在外州,我那個嶽母素不與人來往,也無人再撐腰。”

尤秋柔這才放了心,“那便好,總之,戚娘子早年也是在我們褚家遭難的,等空閑時候,我去戚國府拜訪浮沉的外祖母,她也老了,這幾年一直患有思女病,也是可憐。”

褚槐沒搭話。

他最怕的是有人在府中提起戚娘子,每每說起,那個暴雨之夜的恐懼就能從腳底鑽出。

浮沉躲在立浮軒四五日,也不曾有人喚她去問話。

死了人啊,在她眼中,這是大事,是一條無辜的人命。

她都備好了說辭,可軒門外隻有端著糕點和飯菜的下人,再無旁人喚她去府衙。

難道,戚媽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慘死了?

剛入夜,浮沉從軟榻爬起,走到立浮軒院內,就聽到後院一陣**。

“有鬼,真的有鬼!”

浮沁的丫鬟之柔,“奴婢看到她穿著,穿著那日在央湖上打撈上來的,戚媽媽的衣裳!”

三五個下人在後院圍著,說央湖在鬧鬼。

浮沉剛走過去,其他四位姑娘也從立梨軒出來湊熱鬧了。

浮漪上前,故意擠開站在廊下的浮沉,一笑,進了後院。

“二姐姐,走路當心腳下!”

浮湘過來朝浮沉使眼色,她拉著浮沉的手也進了內院。

央湖四周未點燈,一片漆黑。

浮漪膽大,講話也沒分寸,她瞧了一眼央湖,又來酸浮沉,“五妹妹,這戚媽媽怕是陰魂不散。你才抬舉了尤姨娘,轉眼戚媽媽就來作妖了,她是不是覺得你背叛了難產而死的戚娘子,投了尤姨娘門下,貪生怕死!”

浮沉低著頭,一言不發。

浮湘護住浮沉,“二姐姐,你說話仔細著,此時可不是你來耍姐姐威風的時候!”

浮漪瞥眼,冷笑幾聲,“什麽鬼不鬼的,我才不怕。”

說完扭頭就走了,浮湘盯著浮沉,歎氣,“你也是,非得去抬舉這尤姨娘,你也知道她是伺候過我們姐妹阿娘的婢女。如今這婢女竟要遮褚家的天,爬到我們姐妹頭上當母親,這讓我阿娘怎麽想。”

“四姐,”浮沉盯了一眼央湖,“你真的相信,這央湖有鬼?”

浮沉陰著臉問的話,浮湘一哆嗦,扯著浮沉回來內院。

這一夜的子時,立梨軒就出事了,大半夜一聲慘叫,立梨軒睡的四位姑娘炸毛般從軒內爬出,衣衫不整的在院內叫喚。

浮沉隔著圍牆,看到對麵的院內有火把,主屋望月軒的燈也點燃了,下人急匆匆地趕過去,一片慌亂。

浮沉的婢女之青推開門進來,神色慌張,“五姑娘,立梨軒出事了。”

浮沉爬起盯著鏤窗瞧了許久。

之青:“奴婢聽門口男仆子說,四位姑娘正睡著,房梁上有響動,還有一陣陰風從房梁吹。之後,之後……鏤窗和放香爐的香案旁有個白衣女子……飄進幾位姑娘的內廳,嚇得二姑娘和三姑娘暈倒了,大姑娘和四姑娘連寢衣都未曾穿好便爬出了院,在院內嚎哭。”

“二姐姐幾個時辰前,還說她不怕呢,這就暈倒了?”

浮沉踩著步,順勢鑽進被褥內,一臉平靜。

之青比浮沉大幾歲,她看這個五姑娘竟如此淡然,臉上沒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實在覺得詭異。她湊過去摸浮沉的額頭,“姑娘你沒發燒啊,奴婢還以為你是嚇傻了,嚇得都沒了神色。”

浮沉翻身看著之青,“怕?有什麽好怕的?”

之青愕然,“鬼啊,姑娘不怕嗎?”

這詭異的氣氛下,浮沉露出甜甜的笑容,“之青姐姐,這世上鬼才是最無用的。”

浮沉抬頭看著卷簾,眼色一沉,“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二姑娘浮漪和三姑娘浮瀅暈倒後,一病不起。

大姑娘浮沁和四姑娘浮湘精神恍惚,下人們講話都不敢大聲。

連著幾日,夜夜都得有人在跟前守著,長明燈連著燃了好幾日。

立梨軒鬧鬼,她們暫住在浮沉的立浮軒。

浮沉勤勤懇懇地跟著伺候湯藥,待浮漪有點意識,浮沉故意趴到跟前小聲嘟囔,“二姐姐,戚媽媽若是真的找來問罪,也該是問我的罪,怎得連累二姐姐為我擔驚受怕?”

浮漪飄忽的眼神聽到“戚媽媽”三個字,又嗝屁而暈了。

浮沉暗自一笑,她故意而為,隻為趁機讓浮漪嚐嚐被酸的滋味。

四位姑娘生病這些日子,最忙的便是尤秋柔了,她連望月軒都沒去,帶著丫鬟、湯藥以及廚子全都挪到了立浮軒。

她伺候四位姑娘進食、喝藥。

還專門請了梁京有名的巫道在祠堂和立梨軒中作法。

浮漪沒意識,喝了就吐。尤秋柔索性把湯藥混在浮漪最愛喝的梅子湯中灌下去。

尤秋柔一連幾日未合眼,守在軟榻前伺候湯藥,人都瘦了一圈。

褚槐喊她回去歇息,尤秋柔端著湯碗,哭成淚人,“她們都是周姨娘的孩子,當年姨娘與我有恩。她在鑲瑛巷賣了落難的我,給了我一口飯吃,又讓我在跟前伺候。如今周姨娘是沒了,這四位姑娘,便是我的難。若是她們出了事,我怎能心安。”

說到動情處,尤秋柔放下湯碗,握住褚槐的手,“撲通”跪下,“老爺,我有個不情之請。”

褚槐扶起她。

“老爺,她們雖是庶女,可她們無依無靠,我求老爺看在她們沒了阿娘的份上,不要拿她們當庶女對待,”尤秋柔看一眼躺在軟榻上的姑娘,“她們在我眼中,和浮沉都是一樣的。”

褚槐含著淚,抱住尤秋柔,“你何曾見我對她們不一樣過,你寬心就是。”

浮沉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這些事,她不由得不能多想。

細細想來,但凡褚家出事,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的,除了尤秋柔,還是尤秋柔。

這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呢?

果然,鬧鬼一事平息後,立梨軒的那幾位對尤秋柔,態度明顯變了。

雖說看著還是不怎親近,但大姐浮沁言語間多少還是會客氣。

浮漪性子直、心氣熬,還是不肯低頭去問尤秋柔。

不過,她們還是會喊尤秋柔“姨娘”。

立梨軒鬧了鬼後,四位姑娘也不敢再搬回去。

尤秋柔主動問浮沁,“大姑娘你在府中選一處便是,這麽大的褚公府,誰說就非得住在立梨軒了。”

浮沁指著蓮池背後的殿宇院落,“姨娘,就那處蔚聽閣吧,那裏原是阿娘住的,現下也空著。”

尤秋柔一笑,“隻是你們四位姑娘住在那,怕是要委屈了,那是個閣間,不如軒落大些,偏殿也少,又挨著後院,人也雜。”

“無事,阿娘住得,我們也能住,”浮沁禮貌行禮。

她喚丫鬟“之柔”,剛喊出名,又立馬閉嘴,“之柔這個‘柔’字撞了姨娘的名,為犯著顧忌,姨娘還是改了這丫鬟的名,賜她一個單字可好?”

尤秋柔點頭,“那就叫之歌吧。”

尤秋柔淡淡笑著,“再候幾日,待我讓男仆子好好拾掇,掃掃灰塵,再置辦些新的家具桌椅,你們再搬進去。”

尤秋柔做事穩妥,沒過幾日就開始翻新蔚聽閣了,她把廚房、院落、亭子還有內廳的所有布置全都讓人拆了換新。

添置了花籃、草培還有白瓷青玉各類花瓶,在內廳中還養了錦鯉,放了綠苔。

長廊下掛著卷簾,挨著最裏處掛了白紗簾,簾子內放著琵琶和古箏,還有繡花台麵。

院內栽種了新的白果樹。

廚房後院所有的土培與台麵全都換了新的。

浮漪在一旁看著看著,就開始酸,“她這是巴結我們姐妹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浮沁上前堵住她的嘴,拉扯她站到別處,“我們是庶女,姨娘巴結我們有何用?不管是否真心,你這張嘴,就得注意分寸,免得日後因這嘴斷送了自個。”

浮瀅插嘴,“浮漪,我們姐妹沒有阿娘,如今府中尤姨娘當正娘子,已是事實。我們何不學學浮沉,賣姨娘一個乖,換日後安穩。我們生病那段日子,就連丫鬟們都說姨娘日日在我們跟前伺候,累倒了也要爬起喂我們湯藥……”

浮瀅說話,向來都是點到為止。

浮漪硬生生被她這位三妹妹的“賣姨娘一個乖”給憋了回去。

蔚聽閣翻出的舊物都擱置在後院,連著下了幾夜的雨,許多舊物都淋了雨。

用過飯後,浮沉背著小竹簍,撐著一把青色油紙傘,踩著青石板跳著步子,沿著屋簷走到了後院,站在一堆廢棄的舊物跟前發呆。

婢女之青站在身後,手從傘中伸出試探雨,“五姑娘,還在落雨,小心腳下。”

浮沉蹲下,油紙傘遮住了她小小的身板。她伸手去翻這些廢棄物。

之青也跟著翻,“五姑娘在找什麽?”

浮沉:“之青姐姐,小時候聽母親說起過,蔚聽閣有個鑲著線有缺口的雙耳瓷碗甚好。母親說這碗熬的酥肉粥好喝,你知道我最愛這個了。”

她吧嗒著閃眼睛。

之青一笑,“酥肉粥是姑娘最愛,既然這碗這麽神奇,那奴婢就好好翻。”

“嗯!”

浮沉可愛地笑著,小手一直沒停下來。

半個時辰後,之青在一堆舊物中翻到了後廚的廢棄物。

浮沉蹲下,小心地把這些物件放好裝在竹簍中。又在一堆碎了的物件中找了幾個瓷碗和藥罐子,趁之青不留意時,偷偷放進,蓋了一麵錦緞。

她找這些舊物,並非為著吃什麽酥肉粥,而是為了找過去的痕跡。

蔚聽閣是周姨娘住處,她難產死在此處,此地多年不見人進。如今浮沁提出要住回去,尤秋柔連夜就讓人翻修這些。

可後廚,素來都是內宅爭鬥的戰場,多少毒藥毒湯是經後廚端出的。

浮沉留了心眼,找來這些一眼能認出是用過時日多的碗、藥罐子藏起,為的就是把這些痕跡拿在手中。

現下她年幼,分辨不出什麽,可她總有長大時。

這些,她要留著。

周姨娘慘死,戚娘子也慘死,還有泡在央湖中的戚媽媽。

這些慘事連成一串,定有蹊蹺。

令浮沉錯愕的是,戚媽媽不明不白死在央湖,府衙的人來匆匆要了契子,隻說戚媽媽是三等下民,就再無別事了。

一條人命,就這樣被搪塞過去。

無人查案,也無人去央湖上遊詢問,草草了事。

浮沉心寒如栗,她苦於年幼,無心去做大人之事,可這樁樁件件,她全都記著呢。

入秋後,梁京的楓葉正紅。

梁京山居多,每年入秋,環山四周,皆是楓葉。

到了秋日,女眷們就會上萊蕪山,正朝萊蕪湖,背靠萊蕪山,賞楓葉。女眷夫人們玩彈棋和葉子戲,男客們在萊蕪湖賽船,玩水球。

這次的賽會,是鶯貴妃組織的,說是遊玩,實際是為陛下尋新女進宮。

命好博個後宮女,也算是祖上有功。

命不好進宮做個女官,將來說不定能當上女官,更有功德。

尤秋柔得了鶯貴妃的請帖後,一臉愁雲,“也不知道,該不該帶那四個姑娘一同去。”

劉女看透了一點心思,“娘子是想帶的?”

尤秋柔:“家中如今再無姑娘,浮沉是嫡女,現下年紀尚小,老爺並不想送她入宮。可這是宮中娘娘的組織的,又有官眷男客,咱們家中那四位姑娘,大姑娘浮沁十一歲了,二姑娘浮漪也十歲了。可惜,都是庶女。”

“浮沁姑娘是府中長女,雖是庶女,可以長為大,娘子這次去,帶大姑娘一起,想必鶯貴妃也不能說什麽。咱們大姑娘行事穩重,去了若是真能進宮,將來也能幫襯著老爺。”

尤秋柔一笑,“你去把我的簪子拿來,你說得沒錯,以長為大。我帶著浮沁去,也算是圓了周姨娘的可憐。”

貴會那日,萊蕪山楓葉正紅,馬車停在山腳下。

貴眷們都上了萊蕪山,浮沁跟在尤秋柔身後,穿了一件白紗素心底的羅裙,頭戴白衫長帽一同赴會。

萊蕪湖旁停靠數艘長短船,女眷都在鶯貴妃處行禮問好。

這是尤秋柔第一次見此等場麵,她緊張到手心抓汗。

浮沁坐在她身後,“姨娘不必慌,這是宮外散會,大家都以玩鬧為主。”

尤秋柔尷尬一笑。

劉女上前,“大姑娘,那邊是葉子戲,正好缺人。”

浮沁行了禮,跟著劉女下了階台,進了葉子戲的帷帳中。

尤秋柔身旁來往女眷不斷,可卻無人與她說話。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位褚公府的正娘子與她們的貴氣不符,實在搭不了話。尤秋柔幹坐著,看著這些女人,心中難安。她知道有差距,卻不承想是被拒之千裏的差距。

突然,正對麵的湖心起了波浪圈。

會場的侍衛上前,“貴妃娘娘,有人落水了!”

尤秋柔探頭一瞧,是浮沁!

她二話不說,一頭紮進萊蕪湖。女眷驚慌,四處亂竄。